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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阳的最后日夜
来源: | 作者:周建新  时间: 2019-12-02
第一章
  
  2012年11月17日晚8时,从珠海到沈阳桃仙机场的班机降落了。沈阳飞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歼-15飞机现场研制总指挥罗阳,有些疲倦地走下飞机,走出候机大楼。
  强烈的气温反差,令罗阳一时难以适应。刚才,他的身体依然沉浸在南国的温暖中,劈头盖脸袭来的寒风,立刻打透了他的身体。突然的变温,他的身体怎能吃得消?不打冷颤才怪了呢,好在接他来的同志及时地给他披上了大衣。
  到了沈阳,就是到了家,在内心深处,罗阳也想回家看看,添几件衣服,感受一会儿家庭的温暖。尽管妻子王希利和他从单位到家,车程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么多年了,他们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主要是罗阳太忙了,忙得回趟近在咫尺的家,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儿,就连女儿考上了大学,第一次出门远行,家长都没有陪,让孩子自己单飞到上海。
  从桃仙机场,到北陵以北的家,是由南到北穿越整个市区,即使是不堵车,回一趟家,往返也得需要三个小时。有这个时间,差不多能赶到此时执行任务的海军某基地了。上飞机之前,他已经盘算好了,让司机和秘书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根本没给自己预留出回家的时间。
  与神州飞船上天,蛟龙潜艇下海同样,歼-15的首次着舰训练飞行,都是可以载入共和国历史的大事。作为歼-15研制现场的总指挥,他的心怎能放得下?所以,他把参加珠海国际航展的行程安排得满澄澄的,没等航展结束,提前返回。
  要知道,歼-15陆上成功,并不代表真正的成功,舰载机不在航母上成功着舰,他的一颗心总是悬着。
  罗阳一刻钟也等不得,他只是给妻子打了个平安返回的电话,又告诉妻子,还要执行任务,月底才能回来,就让司机沿着高速公路,直奔海军某基地。妻子王希利知道,只要丈夫说的是任务,就是涉密,不能问去哪儿,也不能问干什么去,更不可以打电话,只有默默地等待。
  然而,这次却是他们夫妻最残酷的等待,与妻子的擦肩而过,居然成了永诀。
  轿车里,暖风强劲地吹着,司机把空调调到了最舒适的温度,好让罗总的身子暖过来。罗阳又感受到了温暖如春,他闭上疲惫的眼睛,稍作休息。轿车沿着高速公路,向着海军某基地,疾速而行。
  权威医学专家道出了导致心源性心脏病四大原因,其中之一便是由暖到冷急速的温差,心血管会骤然收缩,直接伤害到心脏。
  
  大约在深夜十二点半,罗阳赶到了海军某基地,这是他为歼-15第五次来到了这个基地。中航工业在沈飞挂职的欧阳润根,迎了出来,把罗阳接进了基地的宾馆。不等坐稳,罗阳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相关数据。欧阳润根在沈飞集团兼任着副总经理,负责歼-15项目,一些技术层面上的事情他最清楚,何况这些天,欧阳润根始终在基地的一线,监测着歼-15触舰复飞后的一些数据。
  用不着问,欧阳润根已经感觉到了罗阳的焦虑,因为他看到了罗阳的嘴唇因口角炎而形成的一片结痂。心里没有火,嘴唇怎能起泡?
  自从五年前罗阳成为沈飞集团的掌门人,他的心就没有轻松过,一种国家责任,逼迫得他寝食难安。高科技时代,世界战机的发展突飞猛进,作战半径、火控系统、巡航本领、雷达预警、反导能力等等一系列的战机性能,日益更新。创新这条狗,把全世界研发战机领域的精尖人才,撵得喘不上气来。飞机代次的更叠速度,已经由从前的三四十年一代战机,缩短到不足十年。
  冷战结束,新的世界格局正在发生变化,亚太地区面临着二战结束以来最为深刻的调整,而中国的安全环境不确定性日益增大,面对大国的战略博弈,激烈的海洋竞争和频繁的局部动荡,我国安全环境的复杂性、敏感性、不确定性增大,战略压力处于冷战结束以来的第二个显著上升期。各国都是从战略高度谋划海洋问题,而且海权竞争在加剧,尤其是美国谋求西太平洋绝对海权,加强了在海洋方向对崛起的大国的战略防范,导致地区海军军备竞赛的势头有所增强。
  对于我们来说,这既是压力,又是挑战,再不抢占机会,拥有制空权、制海权,我们将失去世界性的说话权。而这些话说权,是建立在拥有世界最先进的战机等基础之上的。本来我们的航空基础就薄弱,不奋起直追,今后何谈国家的安全?
  罗阳恨不得一年干出十年的事儿。
  进入2012年9月,罗阳承受的压力更大了。新研制的飞机,一万多个部件,一切都是新的,还没有经历过飞行的考验,确保每一个部件都万无一失,那是何等的艰难,一个螺丝钉的失误,后果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何况他还是五个型号飞机的研制现场总指挥。
  就在几个月前,只是因为一名工人把螺杆装错了,罗阳差一点遭到处分。军工航空企业的特殊性,苛刻得不允许有瑕疵,哪怕打磨外表用的耗材――砂纸,都不允许有一星半点差池,必须得拿出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头儿。
  即使是总装下线,检测合格,还要进行低速滑行和高速滑行试验,测试飞机各种性能,再进行调试,最终才能放飞蓝天。
  想一想,多少次提心吊胆,才能换来一次完美的飞行。
  每一架战机,都是一手托着国家的巨额财产,一手托着战友的生命。
  罗阳不图奖赏,只求无错。若不是两款新战机首飞成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罗阳也许就参加不成珠海国际航展了。当然,11月9日去参加航展,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更不是去缓解紧张的压力。沈飞的歼-31出口版与直10、直19一道,重彩亮相,他这个总经理不能缺席。更要的是,这是学习世界先进技术机会,还能洽谈相关业务,参加外事活动。在此之前,他还先去沈飞集团在深圳的分公司,处理一堆业务上遇到的麻烦事儿。这就是罗阳没有直飞珠海,而是先去深圳的原因。
  短短的几天,处理了一堆事情,虽说心弦没有绷得那么紧,却也是紧锣密鼓,马不停蹄。
  毕竟年过半百,他还把自己当成年轻人,每天都把睡眠挤得所剩下无几。他把自己生命的发条拧得太紧了,紧得为了飞机,哪怕错过了一分钟,就觉得自己是罪过。
  医学家还说,导致心源性心脏病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长期过度疲劳,得不到有效休息,加重心脏的负荷。
  然而,罗阳最后一次疲劳,仅仅是刚刚开始。
  不着舰的歼载机,不过是空中楼阁,形成不了作战能力,陆上的试飞,永远也体会不到在飘泊的大海上那种变幻莫测。歼-15首次着舰试飞是“刀尖上的舞蹈”,毫厘之差,就会谬之千里。自然,生产它的现场总指挥罗阳,心也滚在了刀尖上。
  已经是后半夜了,罗阳劝别人早一点休息,他却从欧阳润根手里要过歼-15的各种飞行数据,还要认真地看下去,不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他怎能睡得安心?
  
  罗阳继续挑灯夜读。
  日积月累的过度用眼,已经让他感到眼睛的疲劳。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得不放下厚厚的数据,眼光投向了窗外。
  基地的航母训练平台,灯火辉煌,几架桔黄色的歼-15,安静地停泊着。地勤保障人员,围绕着战机,片刻不停地忙碌,他们在为战机上舰做最后的检测。这些身影,让罗阳感动,也让罗阳自信。虽说歼-15是沈飞打造的心肝宝贝,可是,从孕育它,到将它抚养成才,却是祖国成千上万的好儿男,为它废寝忘食,为它殚精竭虑。
  这是一个国家的骄傲,国家的梦想。
  是啊,歼-15的从研制到诞生,我们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追赶上了舰载机整整一百年的历史。我们克服了技术引进的壁垒,历经吸纳、借鉴、提升,一次次的实验失败,一项项的技术难关,我们就这样,摸索,探索,研究,终于逾越过了重重障碍,几十万中国航空人,披星戴月,终于参悟天机,用血水、汗水哺育出了我们自己的舰载机——歼-15。
  虽说从研制到生产,从组装到试飞,几千道工序,数万个零件,罗阳早已烂熟心。望着窗外昂首挺立,整装待发的歼-15,此刻,他的心情,像是父亲依恋着出嫁的姑娘,即幸福又担心。
  因为,他的心肝宝贝毕竟是第一次着舰。
  
第二章
  
  2012年11月18日早6时,天刚亮,休息还不足四个小时的罗阳,早早起来,不停地打电话,那种急切的口气,连与他相邻房间的欧阳润根,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电话的内容都是为准备上航母辽宁舰协调各种问题。
  本来,一些事情可以由其他工作人员来做,可歼-15首次着舰起降训练,成为大家的关注焦点,都想上舰亲眼见证这一历史的时刻,舰上突然间增加了七十多人,有总装和海军的首长,还有相关媒体的记者,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只给沈飞集团一个上舰指数。罗阳不可能带上其他工作人员。与歼-15飞行所有的相关数据,相关问题,只能由他一个人来现场解决。
  作为歼-15研制现场的总指挥,罗阳深感责任之大,责任之重。
  用过早餐,罗阳又一次向欧阳润根询问了歼—15飞机的状态和保障情况,进一步理清了头绪。随后,刻不容缓地去沈飞集团的上级部门,中航工业林左鸣董事长、李玉海副总经理的房间,汇报工作,协调事务。上午9时,三人从驻地一同乘车出发,15分钟过后,登上了等候他们的直升机,经过5分钟的准备,直升机拔地而起,飞入蔚蓝的大海,飞向他日夜牵挂的辽宁舰。
  即使如此的忙碌,细心和善于关心别人的罗阳,没有空手赶赴辽宁舰,除了他应带的行李,他还捎上了90斤水果。舰上不同于陆地,补给有严格的限制,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尤其是水果。他要捎去一片心意,慰问那些把心血都浇灌给歼-15的功臣们。
  
  茫茫的大海上,直升机大约飞行了40分钟,罗阳终于看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辽宁舰。从高空往下俯视,巨大的航母,是那样的渺小,小得像儿童手里的玩具。尽管罗阳是个安稳严谨低调的人,内心也会泛起波澜。动能强劲的歼-15,在这么狭窄的空间起降,即使有牢固的拦阻索,瞬间停稳,也是危机四伏。虽然从理论上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在基地的反复试飞中,性能已经得到了准确的确认,算得上是万无一失了。可是,从高空看下去,眼睛的误差,依然让他涌出了担忧。小如邮票的舰船,容得小呼啸而下的战机吗?
  这位天天和歼-15打交道的研制现场总指挥,也感到了心惊肉跳。他无法想象,驾驭歼-15飞行员,会以怎样的心态精准着舰。
  直升机缓缓地降下,辽宁舰由渺小变得庞大了。走下直升机,罗阳见到了沈飞集团的党委书记、副总经理,他的老搭档谢根华。谢书记作为沈飞的代表,已经在舰上工作10天了。这次,罗阳提前结束珠海航展,就是来接替谢书记。这次歼-15着舰试验,会有许多数据和预案,需要记录和处理,关键时刻,不允许研制现场的总指挥不在现场。
  两个人交接不到1个小时,包括飞行的情况、相关要求和任务、舰上的房间等等。怕罗阳对舰上的环境不熟悉,谢书记把何时何地召开航空例会和指挥部例会,从舰上如何拨打地方固定电话,舰上参试领导和同志们的房间号和电话号……以及开水房、餐厅、卫生间、洗澡间的位置,统统都告诉了罗阳。自然,也包括舰上的医院,在第6甲板上的601414舱,有15名医生,负责舰上人员的医疗保健,身体不舒服了,可以去。
  没想到,这些琐碎的告知,竟成为他们这对搭档最后的交谈。
  除了工作,罗阳对其他琐事都没怎么在意,他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健康良好,自然也没在意舰上的医院。只有一件事,罗阳与平时表现大不一样,那就是对谢书记拍摄一些照片的提议,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下来。
  罗阳向来低调,虽然他是摄影爱好者,也拍过许多照片,也创作了许多让人交口称赞的优秀摄影作品,可是,他却不喜欢别人把他装进镜头里。一方面保密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行为习惯;另一方面也是他沉静安稳,不图名利的性格使然。沈飞开重要的工作会议,还有庆功、表彰、走访等活动,他总是躲着宣传部的镜头,把画面让给功臣,让给专家,让给生产一线的工作人员。所以,在沈飞找罗阳的照片,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罗阳居然了同意拍照。谢书记把飞机的设计单位,沈阳601所的摄影师请了过来。和舰上所有和歼-15相关的同志合了影,自己也在辽宁舰上留下了好几张珍贵的镜头。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罗阳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图片。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故意让他把最后的光彩留给人间。
  交待过这一切,谢书记搭乘刚才降落下的直升机,返回到海军某基地。
  考验歼-15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罗阳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11月19日至11月22日,这四天,罗阳满负荷的忙碌,舰上的人有目共睹。
  然而,自从接受了生产歼-15的任务,罗阳哪一天不是这样忙?从发图到研制,从生产到组装,从下线到成功试飞,不到3年,走完了同等机型发达国家18年也走不完的路,那是用生命拼搏出来的。
  虽然说,我们的歼-15无论从战机的性能,作战半径,雷达与火控系统,已经接近和达到世界上先进舰载机的水平。
  可是,从1912年5月2日,英国人查尔斯·萨姆森第一个从航行中的战舰上起飞,我们的舰载机的发展史,整整晚了一个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日太平洋岛屿争夺战,无论日本偷袭珍珠港,还是美军反击,决战中途岛,舰载机的作用,直接决定着战场的胜负。而我们,只能当改变世界格局的看客。
  虽然我们争取到了难得的和平发展的机会,但和平不会赐予给弱者。这一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英阿马岛战争,到1991年之后的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还有阿富汗、利比亚,美国可以利用舰载机,肆无忌惮地攻击。
  全世界航母上的舰载机1250架,美国就超过了1000架,其次才是俄罗斯、英国和法国,而我们才刚刚填补了一项空白。
  当我的航母“辽宁舰”首次试航时,美国媒体断言,中国的舰载机至少两年后才能上舰,没有舰载机的航母,不过是个靶子。如今,我们的歼-15,马上就要着舰了,用不着任何语言,事实说明了一切。美国有F-1(大黄蜂),俄罗斯有苏-33,英国有“鹞式”,法国有“阵风”,我们有同样为四代机的歼-15。
  这就是中国速度。
  可这个速度,需要的是和生命赛跑。
  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恒定的,罗阳只能从自己的身体里,从他带领的歼-15“飞鲨”团队中榨取更多的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阳,这位驰骋在第二战场上,没有军衔的将军,正在用时间,打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他的敌人是时间,他的战友也是时间,只有跑赢了时间,才能打胜他内心的战争。
  作为研制现场的总指挥,无论从企业几近于军事化管理的模式上来说,还是单纯的管理人数上来说,罗阳就是个将军,整个沈飞集团,还有部分沈阳601飞机设计所的员工,加在一起,两路大军,万余人的队伍,都在他麾下听命。那么,歼-15“飞鲨”研制团队,是他的参谋部和智囊团,甚至是冲锋队。
  然而,登上了航母辽宁舰,罗阳身后的千军万马都没有了用武之地。辽宁艇即使再大,也是有限的空间。受条件的制约,这些团队成员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从某种程度上讲,此时的罗阳,几乎是“孤军作战”了。
  航母孤独地飘泊在大海上,所有的问题都靠他一个人解决,所有的数据,都靠他一个人提供,所有的疑问都需要他一个人解答。歼-15首次着舰试飞前,所有的问题都要清理成零。他深知,航空是和平年代,唯一靠鲜血和生命训练出来的,宁可自己扒掉一层皮,也不能出任何纰漏。
  千根针,万根线,都压到罗阳一个人身上,不知他是怎样承受的?
  罗阳已经乘鹤西去,至于那几天他是怎样的忙,怎样的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已经被他带到了天国,我们无法破解,也无从知晓了。我们所面对的,只有罗阳遗像上那副谦和而又永恒的微笑。
  那四天,只有零零散散的碎片,永恒地定格在人们的记忆里。
  
  碎片一:海风在刮,海浪在涌。一架架歼-15从天空掠过,俯冲向辽宁舰,触舰复飞,触舰复飞。罗阳站在舰岛上,仔细观看每架飞机在触舰那一瞬间的飞行状态。要知道,行进中的航母,飞行甲板在浪涌的作用下,会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前后飘移。许多数据和参数都要随之变化。
  罗阳左手掐着记录本,右手握着笔,一笔一笔地记录着。
  冬天的大海,比岸上还要湿冷,凛冽的海风吹僵了他的手,他还在坚守。
  歼-15在罗阳的身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排山倒海般的气流,吹得他弓紧身子,才能立得住身子。头上的棉帽子,没法戴了,除非他再生出两只胳膊,才能捂得劲风的狂吹。即使是系严了扣子,也会被劲风掠下,吹进海里。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笔和个小本子,无暇顾及棉帽子。
  罗阳索性把棉帽子揣在了衣兜里。
  他的头发在凌乱地飞舞,寒风无孔不入地灌进他的身体。他冻得打着哆嗦,却还挺立在那里。因为,训练还没有结束,他必须在最前沿掌握第一手资料。他手里拿着的小本子,记满了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数字与符号,像看宝贝一样,开会时带着,吃饭时也揣在兜里。
  
  碎片二:谢根华书记无意中提到,舰上留给沈飞集团的030207工作舱,紧临着下锚的舱位。训练中的航母,经常起锚抛锚。想一想吧,能把巨大的航母固定住的锚,该有多么大吧。谢书记和舰上的官兵闲谈时得知,一个班的战士,居然拉不动舰上的一根锚。每一次起锚落锚,卷扬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
  白天,在歼-15旁,罗阳承受着飞机的轰鸣;晚上,他在休息的舱里还要承受锚起锚落的震颤。罗阳那颗疲劳的心脏,又承受着反反复复的震颤。
  若不是谢书记亲身感受过巨大噪音的煎熬,有谁能体会得出,那种痛苦呢?
  可是,罗阳又是个不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不可能因此而到别人的舱房,更不可能提出更换舱房。
  
  碎片三:罗阳太专注于歼-15的触舰复飞训练,只要训练不停,哪怕是午饭时间,他也不会离开舰岛。即使是歼-15飞走了,他还要和舰上的相关人员交流,思索如何改进飞机性能。
  舰上食堂,有一种特殊的规定,只要错过饭时,就不再提供伙食,除非提出申请,才可以再加小灶。而飞行训练,往往选择在中午,加上罗阳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要交流,总是错过午餐。
  不想麻烦人的罗阳,不可能去食堂打扰已经休息了的炊事员。好在,有一些凉的猪爪、咸菜、面包、糕点在他的舱里,才不至于让他挨饿。有时,饿久了,难免多吃点儿。
  然而,就是这些凉的食物,给罗阳羸弱的心脏,增加了新的负担。
  医学专家说,暴饮暴食,或者冬季吃生冷食物,亦是诱发心源性心脏病的一项原因。
  
  碎片四:11月22日晚7时许,北风凛冽,涛声阵阵,雪花在灯光中飞舞。人们纷纷走上甲板,仰望着看不见的夜空,蹙起了眉头。他们担忧着天气,因为第二天就是着舰飞行的日子,没有好的天气怎能行?临战前夜,大家都有些紧张。
  罗阳对此却不担心,一方面,他相信预报,另一方面,他经历过陆上多种气候条件的试飞,他有自信心。他没有上甲板,一个人走到航母中部的机库里,脚步匆匆地行走着。机库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他绕着四周,一圈一圈数着脚步。他在丈量着机库的大小,思考着怎么才能在有限的空间里,装纳更多的战机。
  机库的钢铁墙壁上,印有几行大字:满负荷运转,超极限爆发,忘我式拼搏。罗阳很喜欢这几句标语,因为,这也是他内心的写照,每逢走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品味着简单话语中,深藏着的内涵。
  军事装备的更新,快得容不得你停顿一下,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一句真理,时不我待,不拼命,怎么能行?
  
第三章
  
  2012年11月23日,天遂人意,雪住了,一抹红霞印在东方,没过多久,一轮红日跃出渤海。
  这是非同平常的一天,考验歼-15“飞鲨”团队的时刻就要到了。
  海风在刮,海浪在涌,飞行甲板在浪涌的作用下,会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前后飘移。在茫茫大海上,飞行员从高空看航母,仅像一枚飘浮的树叶,这疾风电闪的着舰瞬间,所蕴含的风险、难度,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所以,选拔飞行员,堪比选拔航天员,需要他们过硬的技术。所以,制造歼-15战机,每一朵焊花,都不能有丝毫的误差。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没有完美的飞机,哪有完美的飞行?就像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走路。罗阳比别人更渴望,更期盼,甚至更焦虑。
  早晨6点钟,天还没亮,罗阳便早早地起床,观察气象与海况,与大家一起为歼-15首次着舰作准备。
  上午8时30分,罗阳登上舰岛三层。在这里,他将迎来他的掌上明珠,歼-15战机。
  9时03分,罗阳最牵挂的时刻终于来了。这一次,歼-15战机不再做蜻蜓点水式的触舰复飞,而是首次真实的着舰。
  辽宁舰紧张而有序。
  蔚蓝的天空,一架编号“522”米黄色歼-15战机飞临辽宁舰上空。罗阳擦净了眼镜片,让自己更加清晰地看它的孩子,怎样扑进母亲的怀抱。他仰着头,紧盯着战机,眼睛都舍不得眨,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大转弯!放起落架!放尾钩!
  500米,300米,200米,飞机越飞越低。歼-15在飞行员的操控下,降低高度,调整姿态,瞄准航母,以260千米的时速俯冲下来,电闪雷鸣般地呼啸而落,发动机的轰鸣声,撕破了周围的空气,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撞击着第一个人的身体。
  起落架轻触甲板,“嘭”地一声,战机的尾钩精确地咬住第二道拦阻索,第一道着陆胎痕深深地刻在了“辽宁舰”的飞行甲板上。历经惊心动魄的2秒钟,滑行不足50米,战机戛然而止。
  从歼-15出现在辽宁舰的上空,到完美的着舰,仅仅经历5分钟,几十吨的战机,从一只出山的猛虎变成了乖巧的孩子。
  拦阻索在颤动,罗阳的心弦也跟随着颤动。尽管早已经胸有成竹,尽管模拟着舰实验毫无悬念。可是,那种期待,那种紧张,那种担心,一起挤压向他的心脏。
  世界公认的舰载机的发展史,是用飞行员的鲜血写就的。
  身处波谲云诡的大海上,舰载机起飞着舰的条件和环境十分苛刻和复杂。从使用航母至今,美国舰载机飞行员已死亡千余人。因此,美国人认为,航母舰载机飞行员比航天员更难培养。
  我们国家不允许我们挥霍飞行员的生命,不允许让失败成为成功之母,我们只能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毕竟是发展中国家,没有多余的研发费用,我们必须在刀尖上完成最完美的舞蹈。
  毕竟我们是踩着他们的脚印,走出了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失败与成功,有时只差一步。罗阳的使命,就是消灭这一步。
  罗阳和他的“飞鲨”团队始终奉行着,一手托着国家财产,一手托着飞行员的生命,再沉也要挺住。
  首次着舰的成败,关乎着国家的荣誉,海壃的安危,和大国的担当,罗阳的肩上承载的是国家的责任,和支持着国家说话权的实力。这一刻,就是要明确地告诉全世界,这就是实力,维护世界和平的实力。
  虽说罗阳有强健的体魄,这么多的责任和压力叠加在一起,他的心脏还剩下多少空间?
  
  “522”号米黄色歼-15战机,干净利索地着舰了,停歇片刻,而又优美潇洒地滑行着,折叠起鸟儿一般的翅膀。
  整个辽宁舰沸腾了,对于我国航空工业来说,这一刻意义非凡,对我国航母形成战斗力来说,这是个标志性的重大事件,大家怎能不高兴,怎能不狂欢,他们都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中。互相击掌,相互拥抱,心情地释放着内心的焦虑,内心的煎熬。
  罗阳虽然高兴,却很沉静,他眼里滑落的都是问题,他需要的是数据,需要的是这一次的飞行状态,需要的是飞行员对操控的感觉。这些对于完善歼-15至关重要,务实的罗阳,永远不会选择狂欢,他需要的是理性,思考的是忧患。
  这一刻,他最想知道的是飞行员的感觉。因为舰载机在勾住拦阻索的瞬间,飞行员会承受巨大的载荷,对颈椎、腰椎和脊柱都会产生影响。由于惯性,血液还会加速向头部涌去,飞行员眼前会出现“红视”现象……毕竟,歼-15是由人来驾驶,飞行员的感觉,是第一要务。
  他必须第一时间和飞行员,和机务人员交流。直至飞行员把感觉良好的信息传递出来,罗阳总算是松了口气。
  “522”号歼-15飞机,在舰上引导员接力引导下,滑行至起飞位。止动轮挡、喷气飞流板升起,飞行员将油门推至加力状态,淡蓝色的尾焰呼呼作响,整个甲板都随之颤起。罗阳的心房又一次震颤起来,又一次忍受着巨大的轰鸣,睁大眼睛,搜寻着起飞那一刻所有的细节。
  随着起飞的命令下达,只听“砰”地一声,止动轮板释放,飞机全速冲向舰艏滑跃甲板,转瞬间再次腾空而起。
  战机优美地翱翔在蓝天上。
  50分钟后,第二架歼-15呼啸着俯冲而下,又是一次完美着舰。
  2012年11月24日,歼-15和“辽宁舰”默契地配合着,又有三名飞行员相继从容着舰,随后又滑跃起飞,一次又一次完美地联合演练。
  这场天地之合,震憾人心的钢铁大戏,作为“飞鲨之父”的罗阳,却是真正的幕后总导演啊。是他将两者紧紧融合在一起。这美丽而雄健的一跃,实现了中国航空工业从陆地到海洋的跨越。
  整个辽宁舰完全沉浸在亢奋的状态。
  没人再敢说辽宁舰是纸老虎,歼-15的成功着舰,已经宣誓了中国航母具备了形成作战能力的条件。中国有能力走向海洋,维护世界和平。
  只有罗阳,在欢乐中保持着冷静与质疑,他五次来到舰载机的机舱,详细研究今后歼-15到航母上服役后,维修、拖动等各方面的实际问题。他的眼光,始终凝视未来,凝视忧患,他在思考未来的预案。
  
  几秒钟,歼-15完美的着舰,拦阻钩天衣无缝地挂住拦阻索,战机戛然而止,随后,机翼鸟儿一样,优美地收回了飞翔的翅膀。拦阻,折翼,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舰载机最重要的性能。拦阻,能用最短的距离,让战机停稳。折翼,能用最小的空间,容纳更多的战机。
  能让两种技术完善无缺,淋漓尽致发挥作用,付出的心血,只有走过来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甘苦。研制航母舰载战斗机,我们是一张白纸、从零起步,核心技术只掌握在少数国家手中,关键技术外国人根本不卖给我们。罗阳在攻坚动员会上说,外国人能干成的事,我们中国人同样能干成,我们能突破这个技术壁垒,而且还能干得更好!
  拦阻钩,一个平平实实,其貌不扬的铁家伙。却是舰载机拦阻系统的关键部位,也是生产过程中最难攻克的技术。装在战机上,它不动声色地贴在战机的下腹,只有用时,才瞬间垂下,死死地抓住拦阻索,一举定乾坤。貌似简单的一抓一停,却暗藏着许多玄机,差是毫厘,谬之千里。一百年来,无论是前苏联还是美国,在航母着舰时,冲出短短的跑道,成了不可逾越的技术瓶颈,数千架战机,为此折戟沉沙,数以千计的飞行员陨命大海。
  我们国家基础差,经不起失败,我们的舰载机必须一举成功。
  拦阻钩对部件性能要求非常高,由于拦阻钩焊缝比较多,焊接之后,变形量比较大,就不是那么好钩拦阻索,“飞鲨”团队的设计一度无法用传统飞机制造的焊接工艺来实现。
  为了让拦阻钩达到设计要求,罗阳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个拦阻钩,曾拦阻了沈飞好几个月。想一想,我们一个月要追人家一年呢,可这一个部件,就是几个月,罗阳怎能熬得起,嘴上起了火泡。我们的生产设备,没有那么先进,把误差消灭在一微米范围内,难度极大,可就这么一点的误差,也许就会付出国家巨大的财富,和飞行员宝贵的生命。
  罗阳从改变工作人员的思维习惯入手,不断地灌输必须改变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允许模糊的概念,钉是钉铆是铆,找准自己的位置,找出自己的责任,我们都是国家这部大机器的一个零件,国家腾飞的翅膀,能不能自由翱翔,我们是匹夫有责。他并不回避欧洲某些国家的人对待工作严谨,仔细和责任,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有优点,我们就应该学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罗阳开始一道一道地把关,一个一个地攻克难题,从设计、材料、制造、使用、维护等等环节,一个一个地追问,哪怕最细微的环节,也决不放过,追得大家都快崩溃了,可他依旧不依不饶。他拿美国的挑战者航天飞机为例,不过是忽视了“O圈”的橡胶带,最终陨梦太空。
  大家知道,罗阳虽然是个闷葫芦,却有一股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头儿,拿那次“砂纸事件”为例,他总是在质量问题上不依不饶。那次,他询问一起质量问题查处的进展情况。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包括等23个直接影响因素。当时,上级调查组已形成了原因的调查结论。可是,他对结论依然不放心,耐心地从产品制造的全过程逐个细节询问,直至询问到完全可以忽略的环节——“砂纸”。
  罗阳详细询问了使用的砂纸规格牌号在设计技术规范、工艺施工规范中是否有明确规定,砂纸的采购、收发、保管执行情况如何,工人的领取、使用是否符合等一系列问题。砂纸的作用是在产品加工后对表面进行轻微打磨,属于消耗性器材,更主要的是,在前期的调查分析过程中已经排除了砂纸的影响,所以,在材料管理这一部分关注了装机器材,忽略了砂纸。
  罗阳是一个谦逊的人,不愿意严厉地批评人,总是和风细雨地说,每一起质量问题既是教训,也是财富,航空工业的发展、技术的进步有很多是从一次一次的失效和问题中吸取了教训。所以出现质量问题后一定要对产品实现的全流程进行梳理,找出全部的影响因素,包括直接原因、间接原因和可能的原因,这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罗阳让相关的处室领导写检查,分析一下出问题的原因。大家以为,写检查不过是走过场,交卷便大吉了,谁能认真看?结果,罗阳不仅看了,还发现有三个处长写的检查一模一样。他把三个处长找来,追问着是谁抄了谁。结果,两个处长受到了降级处分。罗阳说,航空的每一个细节,都有生命的责任,处分的是对生命的态度,态度不端正,麻痹的思想就不会克服。
  砂纸虽小,可管理问题是大,细节决定成败,只要叫纰漏,丝毫也不行。
  罗阳以砂纸的事情,举一反三,对所有消耗性器材进行清查整改,强调要在完善规章制度、明确职责和工作要求的基础上,对员工进行培训,强化对执行过程的检查考核。
  以“砂纸事件”为由,罗阳还在公司开展提高全员岗位履职能力专项活动,对每一个岗位都有严格规定,必须回答清四个问题:一是干什么?二是依据什么干?三是干到什么程度?四是承担什么责任?问题清楚了,工作的思路才会清晰。
  砂纸是一件小事,罗阳都不肯放松,何况,拦阻钩是件大事呢,大家都感觉到了“压力山大”。
  罗阳紧锁着眉头,反复强调,不就是个钩子吗?人家有办法解决,我就不信,就难住我们了。他和大家一起,把可能影响产品达到设计要求所有的因素一项一项地列出,精度、尺度、配合关系等等,不放过任何细节,不断调整思路和主攻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难关没有难住“飞鲨”团队,设计人员和制造人员一同攻关,才最终将设计与生产企业的焊接技术进行了巨大改进和提升,而歼-15的这项关键技术才被突破。至于如何克难攻关,涉及技术机密,笔者无从得知。
  难题解决了,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卸下了沉重的负担。罗阳指着拦阻钩,拍拍项目负责人的肩膀说,这个小东西没问题了吧,只要我们摸准了它的脾气,它就会听我们的。
  
  折叠翼,顾名思义,就是战机把翅膀叠起来。许多年前,我们认为,只有空中翱翔的大鸟才能做到。然而,仿生学让智慧的人类得到更多的灵感,作为第四代战机的舰载机,不仅具备鸟的自由度,还具备了鸟翼折叠的本事。
  战机,最占用空间的地方,就是翅膀。一艘航母,多容纳一架战机,就是多一份战斗力,突破折叠机翼这道技术难关,就是增添了我们国防的力量。
  可是,折叠的机翼,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折叠,燃油、液压、操控各个系统都要通过折叠部分,无论机翼怎么折叠,折叠多少次,这些系统都要正常工作,都会毫发无损。因此,内部的结构特别复杂,技术难度非常大。
  罗阳亲自点将,组建了折叠机翼研制攻关团队,进行技术突破和项目推进。他每天都要到工作现场,手里总是拿着两个本子,一个是所有攻坚项目进度表,另一个是密密麻麻的计算数据和他对技术难题的解决设想。大家说:罗总是一手拿着催账单,一手拿着锦囊妙计。
  罗阳常把大家叫到他那儿研究技术问题。只要听到“罗总请你到他办公室去”,大家总是又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罗阳每次肯定会提出大家意想不到、答不上来的问题,兴奋的是罗总每次都能给大家打开思路。
  在罗总带领下,折叠翼研制方案改了一遍又一遍,零部件做了一套又一套,一次次地从头做起,拔掉一颗颗技术“钉子”。中国人终于为自己的舰载机插上了收放自如的灵活翅膀!
  
  罗阳总是这样,把“真抓实干”当成座右铭,把“超前谋划、精心准备、靠前指挥”当成行动纲领,奉行“亲自抓、亲手干”的原则,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带头履责。
  清晨起床后,罗阳总是先来到施工现场,再去办公室。当他沉浸在工作状态时,办公楼里打扫卫生的工勤人员才刚刚上班,总是对他带进楼里的泥脚印疑惑不已,直至故意提前早来,才捉住了他的身影。
  罗阳把沈飞的400多个处室、分厂、车间,甚至每个班组都装在了心中,员工们经常莫名其妙地收到不寻常的待遇,那便是生产津贴,他总是在幕后悄悄地考核,哪怕深夜,他也愿意亲临现场看一下。他说,无论是部长还是职员、无论是厂长还是班长,他们不仅承担着生产任务的压力,安全、保密、管理等方面的压力也很大,我们不能只是在出问题时进行处罚,更应该给他们相应的待遇激励他们做好工作,谁的责任大、谁的压力大,就应该多劳多得,必须体现出“责、权、利”对等的原则。
  有时,部件未达到合格测试指标,制约了装配时间节点,罗阳总是亲临现场,认真核查测试参数,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浅语询问时而侧头聆听,共同分析解决问题的方法。那种亲和,低调,与商量的语气,经常让员工误以为来的是位专业设计人员,并非他们的老总。直至陪他来的厂长介绍出他的身份。
  罗阳经常让一线的员工感到尴尬,员工没有认出他,他却道出了员工的姓名,还有获得的奖励。也难怪,几万人的大公司,知道老总的名字,没见过老总的人多着呢,加上罗阳反对在沈飞的内部电视台上露面,经常躲着摄像机,没人认出他,也属于正常。更重要的原因,大家想不到,老总能亲自下到生产的第一线。因为,他轻车简行,带着问题到生产一线时,从来没有前呼后拥,从来没有摆过架子,他把自己当成普通一员,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是他们身边经常走过的人。
  对于那些在技术攻关做出贡献的一线员工,罗阳总是念念不忘,亲自把奖牌挂到他们的脖子上,贡献再大一些的,授予功勋员工。奖罚分明,功过清晰,成为罗阳鲜明的工作特点。
  也正是因为罗阳这种精神的激励了你的团队,成就了歼-15在我国首艘航母上的优异表现。
  罗阳,你和你的“飞鲨”团队,终于把梦想印在了祖国的蓝天。一架架具有中国自主设计、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歼-15舰载多用途战斗机,自由地翱翔在祖国的海空。
  中国航空工业实现了从陆地到海洋的跨越!
  
第四章
  
  医学家说,噪音与震颤,是导致心源性猝死的重要诱因。
  舰上的七天,罗阳飞机的轰鸣,就是召唤他的号角,就算是上刀山上火海,也无法止住他的步伐,许多次,他离轰鸣的飞机,仅仅相距十几米。
  责任,让罗阳完全忽略了自己,忽略了背部的疼痛,忽略了呼吸的困难,心思完全绷在了歼-15。
  24日下午1时,着舰试飞全部结束,所有起落,十分完美。终于有机会与战机与飞行员密切接触了,舰上的人蜂拥而上,与飞行员握手、拥抱。人们不厌其烦地问,感觉怎么样?飞机怎么样。飞行员一遍又一遍地竖起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说,很好,很好。
  一个小时后,首长们乘坐直升机返回海军某基地,按照指挥部的要求,罗阳也可以随机飞往基地,那样的话,罗阳就有可能不会出事儿了。
  可是,罗阳还是觉得许多事情没有做,他不会放过各个部门的技术专家全在现场这个机会,与他们充分地交流,讨教,拜师,更加完善自己的飞机。何况,辽宁舰航行的方向是大连港,明天的庆功会也在大连举行,他觉得,没必要麻烦司机和秘书大老远地赶来接他。
  下午4时许,罗阳才有时间返回自己居住的舱。从沈阳桃仙机场下飞机,到歼-15着舰成功,七天过去了,他忙得还没来得及和妻子通过一次电话呢。操起舰上的电话,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兴奋地告诉妻子,试验成功了,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
  无论从丈夫的电话里,还是刚刚听到的新闻中,妻子王希利都知道,丈夫刚刚做完了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什么,丈夫那种难以抵制的高兴却没有传染给她,却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罗阳一位同学的孩子准备第二天结婚,提前把散在全国各地的同学请到沈阳。在辽宁舰上执行公务的罗阳无法出席,王希利便替代丈夫,与大家聚会。大家都为老同学罗阳成为国家的栋梁,赞佩不已,也知道老同学肩负着国家的使命,无法和大家相聚,举杯遥祝。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她特别难受,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大家都沉浸在国事和家事双喜临门的兴奋中,只有王希利,悄悄地去了洗手间,毫无缘由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整理过一番笔记,晚8时,匆匆吃过晚饭的罗阳拿过小本子,又开始逐门拜访:推开试飞部门的房间,他询问飞行员的感受,查看飞行员的体征数据有哪些变化;找到雷达系统的工作人员,他咨询雷达的工作状态,导航与陆上试验区有什么不同……
  直至所有的问题都问到了,罗阳那颗绷紧的心弦终于放了下来,紧张的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捆绑他心脏的那无形的拦阻索,却猛然跳起,趁机兴风作浪。
  可是,庆功会明天就要在航母靠岸的大连举行,而沈飞恰恰要代表中航集团在大连主办这次活动,会上要宣读中央、中央军委的贺信,宴请着舰成功的相关人员,尤其是冒着生命危险试飞行员们。
  身体再不舒服,罗阳也要把庆功会安排好。
  夜深了,疲惫至极的罗阳,终于扛不住了,把自己的身体丢在舱里的床上。在他的潜意识中,睡一觉就好了。这么多年来,睡觉就是罗阳的奢侈品,711工作制(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一小时),已经是常态,724的工作方式(一周二十四小时吃住在岗位),每个月至少要拼上这么一回。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点疼算什么。
  晚上,辽宁号起锚,带着全舰的欢声笑语,胜利返航。
  卷扬机巨大的轰鸣,就在罗阳的身旁,尽管噪音巨大,他也不想动弹了,就想好好歇一歇,只能忍受着声音的刺激。
  疼痛是在半夜时分加剧了,一直疼到了耳后根子。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罗阳,更不想在三更半夜打扰别人,独自一人在舱里挺着。
  不依不饶的疼痛,实质上是在催促罗阳,马上就医,马上就医。可是,罗阳除了工作之外,不愿意麻烦别人,尤其是夜半三更,谁不想睡个好觉。电话就在他的床头,他伸手就能拨打120(舰上的急救电话也是120)。哪怕舰上不具备抢救设施,乘坐舰上直升机,40分钟就能抵达陆上的大医院。
  然而,这一切,罗阳都没有做。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等待着上岸。上了岸,好好地睡上一觉,身体就恢复过来了,至死他都不会想到,这张绷得太紧的弦,松下去,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又是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大连港的轮廓便呈现了出来。每天早上6点,是罗阳起床的作息时间,可这个早晨,别说是起床,就连去吃早餐,他都没有体力走过去。
  潮水还没有涨上来,一时难以入港,辽宁舰只好抛锚。卷扬机的声音又起,最后的刺激,便成了压倒罗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上8点多,潮水涨上来,辽宁舰开始靠岸,到了8:50才靠稳码头。
  带着成功的喜悦,人们纷纷走上甲板,走下弦梯,与岸边欢迎他们的人群招手欢呼,表达着内心的喜悦。按惯例,应该是司令员先下舰,然后大家依次下舰。司令员说,全体人员都有功,大家先下,我后下。
  按照司令员的说法,罗阳应该是最早下舰的。可是,罗阳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沈飞集团的谢根华书记带着相关工作人员和歼-15的团队,很早就守候在岸上,他们的眼睛在人群中苦苦搜寻,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老总罗阳,大家有些着急了。
  9:04分,舰上的人差不多都下来了,罗阳才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他的脚步很滞重,连拎随身行李的力气都没有,是中航工业黎明公司的董事长孟军替他拎下的。一脸疲倦的罗阳,面对着喜气洋洋来接他的谢书记一行人,努力地微笑着。当摄像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大家多么期待罗总和他们热烈地拥抱,庆祝他们熬尽了心血的成功。尽管摄像师不断地怂恿,让谢书记和罗阳拥抱一下。
  罗阳只是伸出手,和大家一一握了下。谢书记感到有些意外,询问着,到底怎么了?罗阳不想多说话,浅淡地了句说,有点儿累。
  坐进了接他的3号车,罗阳让身边的工作人员,项目办的李杰打电话给坐在11号车的谢书记,说自己不舒服,下午4点庆功会不参加了,让谢书记替他坐在一号桌上。谢书记感觉这不符合常理,这是庆功宴,作为承办方的一把手,不能喝酒,可以不喝,不参加宴会,在情理上说不通的,怎能用一个累字推托掉?联想到刚才见到罗阳时,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迟缓疲惫的脚步,还有嘴角并未痊愈的口疮,便觉得不对劲儿,催促司机快点开,进了他们居住的大连日航酒店,他一路小跑,终于在电梯口追上了罗阳。
  谢书记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与罗阳一块乘坐电梯,跟随罗阳进了28楼的1号房间。
  罗阳一进门,就仰在床上,捂着胸口。这时,才向谢书记道出实话,昨晚疼了一宿。那个时候,谢书记也没有意识到罗阳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只是认为,从来不说累的罗阳,连续说了两次累,必须到医院调理一下,吩咐办公室主任和司机,马上送罗总上医院,该吃药吃药,该治疗治疗,快点调整好身体。
  罗阳叮嘱着谢书记,把帽子给601所的所长一顶。这次上舰,舰长给了歼-15的研发团队三顶标属为“辽宁舰”的特殊帽子。这个帽子在舰上风靡一时,上舰的首长中,有的中将都没抢到手。舰长不忘歼-15的功臣,悄悄地留下三顶。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罗阳依然没忘了歼-15是个团队,因为舰上舱位有限,601所的所长没有获得上舰的机会,他嘱咐谢书记,一要把这份象征着荣誉的纪念品,送给与他同甘共苦的人。
  9:33分,罗阳下楼,赶赴离宾馆最近的大连友谊医院。
  车辆飞驰在路上,罗阳望着窗外,说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大连的路真好,不堵车。
  9:40分,罗阳的心脏,大面积堵塞,呼吸急促起来,头歪向了一旁,任凭身边的人怎样喊,就是无动于衷。
  眼前就是医院,500米,300米,200米,司机加大油门往前冲。
  距医院不到100米远的地方,罗阳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医院已经接到电话,在走廊里组织抢救,边抢救边往急救室送。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尽管医生用力地挤压着罗阳的胸脯,罗阳只有呼出的气,没有吸入的气了。实事上,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即使使用了心脏起博器,也是无能为力。
  海军首长闻讯来了。
  总后勤部的首长来了。
  中航工业的董事长林左鸣、副总李玉海来了。
  参加歼-15首次着舰试验的一批师职干部,还有参研单位的相关的人员,闻讯急匆匆地赶到大连友谊医院。
  刚才,他们的脸上还挂满成功的喜悦,现在他们却是无比凝重。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抢救,抢救,把罗阳抢救回来。
  看到这个架式,医院压力巨大,院长也加入了抢救队伍。然而,心波测试仪上,那道微弱的曲线,渐渐拉直,再也波动起来,罗阳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按常理,抢救30分钟无效,可以宣布死亡。可是,海军首长和中航工业的领导,不允许罗阳离开他们,他们太需要罗阳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为此,医院又在抢救室里延长了二个多小时的抢救时间,甚至连喉管都切开了。
  所有的方法用尽,医院再也无力回天。
  2012年11月25日12时48分,罗阳的生命永远地定格了。病因:急性心肌梗塞,心源性猝死。
  
  我们的英雄,罗阳,就这样,卸下重负,安静地离开了人间。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功名利禄,只有脚踏实地,用智慧,用汗水,用生命去实干兴邦。
  罗阳走了,谁也没有能力,把他从那个世界拉回来,即使是他医学博士的妻子,还有外科主任医师的姐姐。
  可是,罗阳,谁能忍心让你这样走,请你在天堂打开顺风耳,听一听,歼-15的成功着舰,已经在全世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了这把利剑,我们无须在别人咄咄逼人的军事威胁面前,唯唯诺诺,也不需要在别人的军事封锁面前而委曲求全。
  日本《外交学者》分析,一旦歼-15和对手卷入近距离缠斗,其大推重比和翼载荷低的优势将得到发挥,绝对是“危险的对手”。
  俄罗斯媒体承认,尽管在外形上与苏-33相似,但中国工程师对飞机结构进行了无数的变动。歼-15装备了更为完善的航电设备、着陆尾钩、尺寸较小的垂尾和更为强固的起落架。
  英国广播公司用“史无前例”这个词,强调舰载机对于中国的意义。作为中国首款舰载多用途战斗机,歼-15可根据不同作战任务携带多型反舰导弹、空空导弹、空地导弹以及精确制导炸弹等精确打击武器,具有全海域、全空域打击能力。
  德国《柏林日报》称,中国首艘航母,就像中国的“浮动军事大学”。歼-15的成功,说明中国的舰母开始形成了战斗力。
  《法国西部》称,这真令人震惊,视频清晰地展示在公众面前,由不得人不相信,这是中国首次掌握了这一技术,或许意味着法国的“阵风”战机也能在“辽宁舰”上起落。
  美联社虽然调子很低,仍然称,中国对罗阳的认可表明,中国政府对航母项目给予了高度重视,这个项目被视为中国在过去30年里从穷国走向政治经济大国的崛起的标志。
  在此之前,国外许多媒体断言,中国舰载机成功应用,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可是,由罗阳领军的“飞鲨”团队,仅用二个多月的时间,就实现了最为关键的起降实验。
  我们都知道,罗阳是个低调的人,一生不喜欢张扬。他生前多次说过,航空报国是使命,而不是荣誉。他很想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可是,他的突然殉职,一下子便把这位“特殊的幕后英雄”就被推到前台来,各种媒体连篇累牍地评价他,各界人士边扼腕叹息,边赞佩不已。
  从此,全国刮起一股狂热的航母风,以“航母style”为代表的中国航母地勤指挥起飞姿势更成为广大军事迷争相模仿的经典动作。
  罗阳,虽然你在寥廓的广寒宫,可是英雄自古不寂寞。
  虽然,所有的名誉,都是你不需要的。
  你只是想造世界上最好的飞机,只盼祖国的蓝天碧海万里无虞。
  罗阳,我们知道,你生前的时候,最害怕看的节目,就是央视的《防务新观察》,主持人和嘉宾第一岛链、第二岛链的论述,像两道绳索,紧紧地捆绑着你的心房,你感觉无地自容,你每天都在承受着共和国的航空人的压力。
  从前,我们没有航母,没有舰载机,我们的海军,拿什么面向海洋,面向世界,拿什么冲出C形包围圈?人家之所以敢觊觎我们的南海诸岛,之所以人到你的领海里肆无忌惮地叫嚣。那就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实力,我们只能搁置争议。这是我们鸦片战争以来的痛,也是甲午海战以来的耻。百年来中国人的强国梦一直没有停歇。在并不太平的今日世界,战争并不是遥不可及,国家利益随时会遭遇挑战。我们凭什么捍卫国家,靠什么拿回属于我们国家尊严。国际话语权靠的是实力。没有实力,我们无法突出重围。
  这是国之痛,亦是你的心之痛。
  尽管我们的国力增强了,尽管我们的国防力量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可是,我们依然遭受经常人家的嘲笑。我们历经磨难买回的从乌克兰购买的“瓦良格”航母,是被卖方拆除了发动机、武器装备和导航系统的“空壳”。外国军事专家曾笑话我们,是个吓唬人的摆设。是我们的科学家,克服了巨大的技术障碍,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才使我们这艘更名为“辽宁号”的航母具备了适航性。
  现在,我们用歼-15,给予了有力的反击,就连美国海军军事学院研究亚太问题的教授吉原俊井,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起降可能是一座里程碑。
  虽然,外媒也有杂音,或者是鄙视,称离真正作战相去甚远;或者是夸大其词,那就是中国威胁论。但,毛泽东早就说过,有几只苍蝇在嗡嗡叫,不足为奇。
  我们必须拥有航母,那是国人的主心骨。而舰载机,是航母的灵魂。我们的罗阳,你和你的团队,为国家买来了一张保险单。
  你知道吗?罗阳,你的员工,不再叫你的名字,也不称你为罗总,他们起你起了新的名字,叫“飞鲨之父”。
  
第五章
  
  罗阳就这样走了,带着他未竟的事业,带着对歼-15的依恋,带着更多新型战机的不舍,遽然而去。
  从不麻烦别人的罗阳,想不麻烦别人也不成了,他失去了拒绝的能力。大家围着罗阳的遗体,擦试着抢救时遗留下来的痕迹,清洗和整理着他的遗容,穿上他人生最后一次新装,让他一如生前。
  他们的手轻轻地触摸着罗阳,似乎觉得他们的老总刚刚熟睡,老总太累了,应该好好歇歇了,他们害怕打扰老总的梦境。自打老总执掌沈飞集团,从没睡过安稳觉,好不容易休息了,怎能忍心将他唤醒。可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妄想啊,老总是一睡不起了,他们的手又有一种重重捶打老总的欲望,希望能把他打醒,让他猛然坐起,执掌帅印,重新指挥他们用心血浇灌新型战机。
  当他们的手触碰到罗阳冰冷的身体时,理智回了他们,老总真的睡去了,永远。可是,理智却控制不了情感的大门。他们边抚摸着罗阳,边以泪洗面。模糊的视线里,浮现的全都老总生前那一幕幕感人的情景。若不是不断地有人提醒,人走了,泪水不许滴在身上,罗阳的脸将无法擦洗干净。
  沉睡的罗阳,无动于衷,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牵挂,撒手人寰时,一如生前的从容与安详。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知道,他身后的中国航空工业,还有千千万万个罗阳,他们都是国家的太阳。
  从沈阳匆匆赶来的妻子王希利,看着对她不理不睬丈夫,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送出去的,你们就把一个躺着的人还给了我?
  实事就这样残酷了,残酷得让人都无法接受,超负荷的透支,让罗阳一辈子干了两辈的事儿,生命不承受之重,苍天让他休息去了。
  大家除了泪水,无言以对。
  
  庆功宴,晚上四点钟举行,主办方依然如故地履行了庆功宴应有的程序。半个小时后,中航工业集团以及沈飞的决策层,便悄然离席。长期的保密训练,养成了守口如瓶的习惯,即使遇到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们依然平静如故。
  按殡葬管理的相关规定,罗阳的遗体应该在大连火化。然而,听到噩耗的一万六千名沈飞员工,坚决不答应,一定让老总回家,高低要见一眼老总,送罗阳最后一程。
  大连友谊医院的院长被感染了,也被说服了,并协调了相关部门,反正没有出省,可以灵活掌握。于是,他们派出一辆救护车,护送罗阳的遗体返回沈阳。
  听到这个消息,谢根华书记一行人禁不住潸然泪下。后来,他在回忆罗阳的文章中写道:回家吧,罗阳。你的夫人、姐姐、姐夫到大连来接你来了,海军首长和战友们来医院为你送行了。大连造船厂的领导和朋友,与你结下了浓厚的友谊,他们抢着将你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高声喊着,大哥!回家吧。
  回家,罗阳。
  你终于有时间和亲人在一起,你的妻子,姐姐、姐夫坐在救护车里,陪护在你身边。悲痛欲绝的妻子,一路上挥泪如雨,盯着你的面庞,不停地说着,我舍不得你呀,你太累了,睡吧。你医学博士的妻子,是辽宁中医药大学的附属医院的副院长,曾经挽回过无数个生命,面对你,她却那样的无能。
  从大连友谊医院出发时,跟随着救护车的,仅有七辆车。低调的沈飞人,不想惊动沉浸在庆功氛围中的人们,也不想把罗阳殉职的消息扩散开,只想沿着高速公路,悄然返回。可是,庆功宴上,中航工业几位重要人物集体离席,庆功的氛围过于庄重,这些十分反常举止,让央视记者敏感地捕捉到了,穷追之下,再也无法保密。
  于是,参加庆功宴的东北航空界的弟兄们一路追赶,一定要陪罗阳回家。
  沈大高速公路上,第一次出现了护送“灵车”的队伍。
  
  2012年11月25日晚,沈阳青年大街与沈大高速公路的交汇口,暮雪皑皑,寒风瑟瑟。离寒冬腊月还远着呢,按常理,不该有这么冷,是罗阳的殉职,感天恸地,让漫天飞舞的雪花,为罗阳披上孝装。
  高速路口,接灵的车已经排了很远,都是开着私家车。救护车刚刚驶离高速公路,中航工业沈阳601所一位与罗阳一块儿从事过科研的老院士,号啕大哭,不停地拍着车门,一定要看一眼罗阳。
  谁都清楚,一旦救护车的车门打开,就会人潮如涌,谁都想看一眼罗阳,他们憋了一肚子话,都想和罗阳说。那样的话,局面就会失控,高速公路的出口就会拥堵。于是,临时组建的治丧小组下令,不论是谁,想见罗阳,29日去追悼会现场。
  治丧小组体会到了大家的心情,让所有的车辆返回沈飞集团的厂区,集合在放飞共和国一代代战鹰的跑道旁,在那里,一起为罗总送行。作为歼-15等多种型号战机研制现场的总指挥,那里也是罗阳放飞希望的地方。
  车队默默地行驶着,沿着青年大街、北京街、北陵大街一路北上。从扎根到中国航空工业,到以身殉职,整整三十年,沈阳是罗阳唯一工作过的城市,这里到处都可以印证他洒过的心血和汗水。让他在城市里最后走一遭吧,让家乡的土地留下他最后的足迹。
  车队默默地行驶着,绕过北陵,沿着罗阳的生命轨迹,缓缓地走着,似乎在回忆着罗阳短暂、平凡却又非凡的一生。到了罗阳母亲居住的干休所,车队的速度缓了下来。这位经历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离休老干部,还不知道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儿子。车队在老母亲的窗外,缓缓地走,缓缓地走,仿佛刻意让罗阳和母亲打个招呼。每一次罗阳回家,母亲总是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向着儿子招手,直至儿子消失在视野中。老人家的招手,成了干休所的招牌动作,几乎无人不知。这一次,母亲阳台上的窗口却是紧闭着,大家清楚,这是罗阳最后一次回到母亲身边,可是,却没人去打扰英雄的母亲,更没人想跟母亲打一声招呼,让老人家下来,看一眼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谁能承受得了?何况老人家的身体又不是那么好。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熄灭大灯,蹑手蹑脚绕了过去。老人家,您可知道,您的儿子,此时却是最后一次从您身边走过,再也无法向您招手……
  车队默默地行驶着,这里是他工作近20年的中航工业沈阳601所,从一名技术员,到专家,到所领导,这里留下了罗阳一生中最多的汗水。在歼八Ⅱ型飞机208雷达舱温控制系统、坐舱盖的可靠性及优化设计方法等科研体系的研究过程中,罗阳带领他的团队,用独特的处理方式,解决了复杂问题。他对舱盖结构可靠性研究的论文“用外场数据进行系统可靠性评估”编入北京航空大学的教材。那一年,他年仅26岁。年轻的罗阳,为我国歼-8,歼-11的成功研制,曾立下汗马功劳。601所,这个培养中国航空工业技术与管理双料人才的地方,在上世纪90年代,诞生过名噪一时的“七匹狼”,七位航空工业的精英,用狼一样的团队精神,狼一样坚忍不拔的毅力,创造了中国航空工业一个又一个奇迹。如今“七匹狼”全部成为中国航工业的台柱子,遗憾的是,重担在肩的罗阳,却英年早逝,怎不令人痛心。好几名白发苍苍的老院士和战友在等着他,他们多想让罗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他们。
  车队默默地行驶着,路过了他每天居住过的地方。这里是601所的职工住宅,从离开601所,升任沈飞集团总经理,10年间,有多少次调整新房的机会,罗阳始终没有动心,依然如故地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老楼里。他说,他喜欢这个地方,楼下是他的老同学老朋友,互相有个关照,左右邻居都是从事航空工业研究的人,研究一些问题也方便。本来,分楼的时候,他已经是所领导了,应该分得楼层低一点的。但他考虑得是老同志上下楼不放便,把自己的房子选择在了顶层。至今,他的家里依然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简单装,其中客厅的八个莲花灯三盏从来没亮过,卫生间依然保留着过去的蹲便。简朴和节约时间,成了他的生活准则。家属楼里,人们看到载着罗阳遗体的灵车驶来了,他们不顾天寒地冻,打开窗子,默默地注视着灵车,目送灵车缓缓地驶离。他们似乎感觉得到,罗阳正在和他相敬如宾的邻居、亲如兄弟的朋友打着招呼,好像是又一次出门远行。
  车队默默地行驶着,终于驶入了沈飞集团的厂区。沉默再也无法持续下去了,无论车队走入哪个工区,正在加班的员工们,释放着如潮的哭声。罗阳,罗总的喊声,哭声,春雷一般波动在厂区。
  晚9时,当车队行驶入试飞的跑道,等候已久的千余辆私家车,早已士兵一般,列好了整齐的队伍。灵车刚刚驶入,车主们再也按捺不住对罗阳的思念,他们端坐在方向盘前,饱含热泪,同时按响喇叭。一千多辆车,就是一千多倾诉的声音,悲鸣之声,顿时震天动。
  与此同时,他们向着灵车行驶的方向,齐刷地打亮了远光灯。两千余盏车灯,就是两千多个太阳。他们知道罗总很累,他们即使喊破嗓子,罗阳也法听到。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为罗阳送行,让罗阳走得更远更好。
  霎那间,天地同明,亮如白昼。灵车在哀鸣声中,缓缓走远。
  车灯沿着飞机起飞的方向,射向远方,耀亮夜空。那里是战机自由翱翔的地方,更是罗阳梦想的天空。
  放心吧,罗阳,你虽然行走在另一个世界,可你脚下的路,没有黑夜。
  放心吧,罗阳,你虽然不会再下达新型战机起飞的口令,可你的战友会接替你,让战机翱翔得更完美。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有一颗赤子之心,时刻准备着用热血和生命,捍卫国家的安全。
  
  追悼会的前几天,沈阳的天气,出奇的寒冷,冷得半个多世纪都没见过。铅灰色的天空,时常飘荡着雪片儿,老天在给罗阳播撒着无边无际的冥钱。大家的心情也像这天空,非常糟糕,真是天妒英才呀。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故意发起,人们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电信、移动、联通的信号在沈阳的天空中交织着,传递着一个共同的消息,追悼会那天,一块儿送一送我们的英雄罗阳。
  于是,追悼会那天早晨,在沈飞集团的周围,在回龙观公墓,马路的两旁,站满了来自沈城各区的人们,近十万群众胸戴白花,站在瑟瑟寒风中,站在自制的黑底白字布幔前,用标语表达他们那颗悲伤的心:罗阳,一路走好;罗阳,我们永远怀念你;罗阳,你是沈阳人的灵魂;罗阳,永远不死……
  整整一个白天,悲伤的气氛萦绕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所有的出租车,后档风玻璃电子屏幕,再也没有广告了,无论是公司,还是车主,拒绝了不菲的广告收入,一行字幕反复滚动着罗阳的名字:罗阳,你是沈阳人的骄傲;罗阳,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学习罗阳,报效祖国……
  沈阳街头所有的银行、宾馆、商店,只要有电子显示屏的地方,全停止了商务公告,滚动着播放:英雄罗阳,一路走好;罗阳,家乡人民永远铭记你……
  
  2012年11月29日,又一轮寒流侵袭沈阳,这是几十年未见的寒冷,零下二十度,滴水成冰,堪比数九寒冬。即使到了上午10时,阳光依然无法驱散寒冷。
  此时,回龙岗革命公墓,最大的告别厅——回龙厅,哀乐低回,正中的巨型投影仪上映照着罗阳微笑着的巨幅遗像。罗阳安详地躺在遗像下的灵柩上,他的身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周围环绕着鲜花,四名礼兵笔挺地守护在他的身旁。党和国家、军队的领导人都敬献了花圈,并致电家属,表示慰问,总书记习近平做出了学习罗阳优秀品质的批示,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罗阳的追悼会。
  回龙岗,三千人的告别厅,按理说,是一个不小的规模了,从来没有一回,因为送一个人爆满过。然而,与几十万想最后送一程罗阳的人相比,告别厅显得何其狭小,小得只能是各界人士的代表。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社会各界人士,顶着瑟瑟的寒风,整齐地聚焦在殡仪馆前。他们胸佩白花,手举“罗阳,我们怀念您”、“罗阳一路好走”等横幅,遥望着告别厅,泣送罗阳。
  沈阳的大街上,商店里,沈飞集团和601年车间,会议室,所有的电视屏幕,都用同一频道播放着追悼会的现场直播。数万人沈阳市民伫立街头,他们在屏幕前与直播现场同步,为罗阳肃立默哀。
  那一天,中航工业分布在全国的各企业,全都下半旗,为罗阳致哀。用中航工业集团公司理事长林左鸣的话来说,我们是降私旗,悼念罗阳。
  罗阳不仅仅是罗阳自己,而是中航工业“航空报国”的化身。
  哀乐低回,泣声不止,人们依次来到罗阳的遗体前,肃立默哀,鞠躬致敬,表达着无限的不舍,和无限的哀思。
  才见虹霓君已去,英雄谢幕海天间。
  祖国永远不会忘记你。
  罗阳,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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