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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传奇
来源: | 作者:张殿刚  时间: 2019-12-02
  这是我童年时听到的故事,是那场民族搏斗中的铁血传奇。随着记忆闸门的开启,那些让人终生难忘的坚毅面孔,仍旧是那样悲怆有力,让人热血沸腾和引人奋进。
  那一年是武开江,几场春风吹过,天气骤然变暖,春潮在江冰下涌动。那天下午,突然珲春河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声,咔吧,咔吧,轰隆,轰隆隆……开江了,是武开江!
  连续不断的开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眨眼间河面炸开了,河冰爆碎了。大块大块的冰排在河水中奔涌,冰排拥拥挤挤,碰碰撞撞,随着滚滚的河水流进比珲春河更加恢弘、冰排奔腾得更加猛烈的图们江。
  刚刚离开县城的梁宇峰,被咆哮的珲春河水惊呆了。
  他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某部的侦察员,昨天奉首长之命去县城侦察,要搞清楚日伪军,春季大讨伐最新动向。任务顺利的完成了,他正要返回抗联营地时,突发的武开江,把他阻隔在珲春河的西岸。
  他望着冰排汹涌的河水发愣,他知道,一次武开江,冰排没有个十天半月是跑不净的。冰排跑不净,就不能泅渡,也不敢行船。他获取的情报很重要,也非常紧急,别说十天半月,就是耽误四五天,不知会有多少抗日志士付出血的代价,必须尽快把情报送回营地。
  梁宇峰心急如焚,只好沿河南行,寻找渡河地点。他边走边想,自己要有“水上飞”那身飞渡冰排的本领该有多好!别说珲春河,就是冰排汹涌的图们江也照渡不误。
  “水上飞”是本地的一个胡匪头子,他能踩着涌动的冰排过江,渡河,如履平地。他拉杆子(建立胡子队)后,就报号“水上飞”。
  前边是方大营屯,这是珲春河西岸一个较大的屯落。
  在长白山区,凡是较大的屯子,都设村(镇)公所和警察署。
  今天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屯里屯外都是警察、伪满军和自卫团(也叫棒子队)丁。刚出屯,梁宇峰见迎面走来两个警察,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就急忙闪到一个柴火垛旁假装解手,就势把手枪藏在柴垛里里,他就若无其事地迎着警察向屯里走去。
  两个警察把他拦住,那高个警察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一眼梁宇峰,接着便厉声盘问道:“喂,你是哪个屯的?”
  梁宇峰指指刚才路过的屯子,镇定地说:“我是营后屯艾家烧锅的伙计,东家让我到前屯买几口壳郎(尚未育肥的成猪)。”
  高个警察又问:“你是艾家烧锅的伙计?我问你,艾家烧锅的掌柜姓啥,叫啥名字?”
  梁宇峰一愣:“姓艾,叫艾……我是新来的伙计,还不知道掌柜的名字……”
  高个警察勃然大怒:“胡说!艾家烧烧锅掌柜是个寡妇,根本就不姓艾。我看你是抗匪的探子,来人,把这个人送到警察署去!”
  两个手持木棒的自卫团丁应声赶来,押着梁宇峰向屯里走去。
  梁宇峰边走边用眼角余光,瞟这两个远去的警察。他见两个警察渐渐走远了,就迅速出手,三拳两脚就把两个自卫团丁击昏,梁宇峰转身就向藏枪的地方跑去。
  两个警察发现梁宇峰逃跑,就掉过头来追他。高个警察掏出手枪向梁宇峰开火,子弹带着哨音从他耳边飞过。梁宇峰迅速卧倒,就地十八滚滚到他藏枪的柴火垛。他抄起手枪还击,几枪就把追击他的两个警察撂倒。
  枪声引来了屯里的警察、满军和自卫团丁。这十几个人在警察署长的带领下,一窝蜂似的向梁宇峰扑过去。
  梁宇峰见追击他的人很多,自己子弹又少,不敢恋战,只好且战且退。他的枪法准,又击倒一个人,追他的人谁还敢贸然上前送命?只是远远的射击,高声喊叫着,虚张声势。
  梁宇峰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去后,就撒开两腿顺着河边向南狂奔。这里离山较远,没有山林可以藏身,就借着河边稀疏的柳树毛子作掩护,沿河南逃。领头追击的警察署长,见梁宇峰已经弹尽,就高声喊道:“捉活的,抗匪没有子弹了!”
  他领着十几个追敌,紧紧追击着梁宇峰。
  太阳已经西斜,梁宇峰从早晨到现在,粒米没下肚,又被追敌追得奔跑多时,又累又饿,逃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他和追敌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欢快的喇叭声。不一会儿,从矮山后走出一伙办喜事的人,他们抬着供桌供物。两个喇叭匠起劲地鼓着喇叭,披着红的的新郎骑着一匹枣红马,他们刚祭祖回来。本地人习俗,结婚头一天要去祖坟祭祀。
  警察署长大声向祭祖的人群喊道:“抓抗匪,抓抗匪……抓住抗匪,皇军有重赏!”
  人群见警察、满军追赶梁宇峰,都愣在那里不动。突然新郎跳下马来,向梁宇峰扑来。梁宇峰一愣,正要挥拳把他击倒,只听新郎低声说道:“抗联好汉,你把我打倒,骑我的马逃跑。马不用送,松开缰绳它就能回来。”
  梁宇峰心里一热,他高高举起拳头,轻轻地在新郎身上拍了几下。新郎就势倒在地上,用拳头把自己的鼻子打出血,用手把鼻血抹在脸上。
  梁宇峰飞身跨上新郎的枣红马,打马绝尘而去。
  满脸鼻血的新郎,见警察、满军追近,就从地上爬起来,对警察署长说:“老总,行行好,快点抓住抗匪,把我的马夺回来。”
  见梁宇峰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神情沮丧的警察署长,没好气地说:“还追你妈个胯骨!”
  新郎心里这个乐呀,但他却装得极为委屈,小声嘟囔道:“瞅你这老总,还不是为了你们,不领情拉到,咋还好意思骂人呢?”
  梁宇峰顺着河边一口气跑出几十里,他见马身大汗淋漓,就松辔让马慢走。不一会儿,他跳下马来,把缰绳系在马脖子上。他拍一下马背,亲切地说:“伙计,回主人那里去吧!”
  那马先是慢慢跑着,不久就放开四蹄狂奔起来,不大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梁宇峰向马消失的方向动情地说:“不知名的新郎啊,大恩不言谢了!我只有在抗日的战场上痛杀敌寇,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报答!”
  太阳卡山了,梁宇峰徘徊在河边的柳树毛子里,珲春河水隆隆作响,奔涌的冰排有增无减。倏地他的心收紧了。他见夹江镇方向,隐隐约约有十几个人,沿河向北慢慢搜索。他们是夹江镇的警察,是方大营警察署长打电话,请求他们协助阻截梁宇峰的。梁宇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夕阳下尘土飞扬,飞尘中十几骑满军向这里扑来。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左有珲春河,右有图们江,他已陷入绝境,插翅难飞了。就在这时,梁宇峰发现从柳毛子里,窜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支镶着鉄尖的短篙。正当梁宇峰惊讶不已时,那人说话了:“好汉,不要怕,要过河跟我来。”
  梁宇峰稍作迟疑,便大步流星地跟着那人向河边走去。望着滚滚的冰排,梁宇峰疑惑地问:“河里冰排正猛,你有办法过河?”
  那人诡秘一笑:“你没听说有个走冰排如走平地的‘水上飞’吗?”
  梁宇峰吃惊不小:“你……”
  那人笑着回答:“我有‘水上飞’踩冰排过河的本事。”
  那个人在河边蹲下,要背梁宇峰过河,他见梁宇峰有些犹豫,就说:“追兵眼瞅要到了,快点上来吧!放心,没有弯弯肚子,敢吃镰刀头,谁敢拿生命闹着玩!”
  说完,他背起梁宇峰就跳到一块炕面大小的冰排上。只见他手撑短篙,从一块冰排跳到另一块冰排上。湍急的河面上,冰排拥拥挤挤,奔腾向前。冰排互相撞击,破裂声咔吧咔吧直响,冰排不断破碎。有时他踏着桌面大小的冰块,不等冰块翻动,他就飞身跃到另一块冰排上。那人尽管背着梁宇峰。依然身轻如燕,在大大小小的冰块排上,不停地腾挪跳跃。
  两伙追赶梁宇峰的日伪军警,都愣愣的站在河边,他们被这个飞踏冰排的绝技惊呆了。夹江镇的警察署长,见那人背着梁宇峰,眼看就要抵达对岸,就大声喝道:“还不开枪!”
  那些军警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向二人开枪,一颗子弹从后侧击中那人的腹部。他一栽楞,差不点儿把梁宇峰闪下来,那人大喝一声:“把住!”
  在枪声中,那人飞身跃到岸上,又踉跄向前跨出几步,就栽倒在一道土坎下,鲜血从他腹部奔涌而出。
  梁宇峰大吃一惊:“你受伤了!”
  梁宇峰急忙撕开衬衣,为他包扎伤口。那人撑着篙挣扎着站起来,他一把抓住梁宇峰的手,吃力地说:“我……为匪……半辈子,在……在临死前,总算……干了一件……像样的事,死也……知足了,只是……”
  梁宇峰一惊:“你是?”
  那人一笑:“我就是……‘水上飞’……”
  “哦……”
  “因为……叛徒反水,绺子(胡子队)……被鬼子……打……花达了,只……只剩下……我……光杆一个,正要……投奔抗联时…….”
  “水上飞”手一松,栽倒在血泊中死去。
  流泪满面的梁宇峰,用野草、树枝掩盖了水上飞的遗体,梁宇峰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望着“水上飞”的遗体,悲愤地说:“大哥,我一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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