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九岁那年,我奶奶去世了,把还是孩子的他留在了那个挨饿的年代。
小时候记忆最深的是父亲给我们讲到处去找吃食的事情,饥饿充满了每个日子,于是他便去外面寻找吃的:各种野菜,榆树钱,榆树皮,去偷偷地挖头一两天种在地里的种子,幸运的时候还能在河里捉到几条小鱼……那时,我也像父亲当年那么大,像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趣地听他讲。
我们家里有张一角有烧痕的炕桌子,那桌子很老。我们一家每天就在这张桌子上吃饭,那时吃的毫无新意:玉米面饼子,昨天的剩菜,还有新炖的白菜土豆。如果有土豆我就只吃土豆,如果没有土豆我就吃一点点白菜叶儿。有时还会把误夹进碗的白菜帮巴拉到碗外面。父母时常说我,我却不改正。终于一次,父亲生气了,他往我的碗里夹了半碗白菜帮,并且命令全部要吃下去。多少年后,我依然记得吃白菜的那种艰难时刻。一直以来父母就是一个节俭的人,无论是在八十年代成为村里的万元户,还是如今儿孙绕膝,年近古稀,什么好吃的都有,他们俩依然很节俭。
父亲念过高中,我曾看过他一张高中毕业照,每人都拿着一个小本本放在胸前。父亲说那小本本是毛主席语录本,但是他说高中并没有到什么,那时文化大革命开始,所有的课业都荒废了。
他爱看书,冬夜,屋里点着油灯,他坐在炉子前,一页一页认真地看,炉子盖上烤着土豆或者地瓜,那时我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眼睛只在土豆、地瓜上。鼻子里闻到的是那种抗拒不了香味。看到高兴处,他还要朗读上一段。但是多半我都听不太懂。我上小学认字以后,也学父亲,爱上了看书,不过那时看的是小人书,我常被里面漂亮的图画,有魔力的文字打动得发呆。
父亲在三十多岁时还拥有一本自己的日记本,当时他视若珍宝,不让我们看,后来我上初中后我看到了那本日记,里面写的都是诗歌。有一年我心血来潮把父亲的诗和儿子的作品一并贴到了我的新浪博客上,感觉这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其实写得多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写这件事情本身。就像很多年后,我依然不爱吃炖白菜帮,但是我会变换形式做些白菜,也会给儿子做,因为我时常会想起父亲当年的话:白菜最有营养,挑食你会长高吗?嘴壮点才好!
每天早晨我们去上学,母亲早早起来准备早餐,然后要去喂鸡喂猪喂鸭,去地里干活,还要给我们做衣服做鞋,记得时常我们刚吃完饭,或者正说笑着,母亲已经很别扭地歪在炕角,睡着了。长大了,成家了,我才知道她太累了,但是那时她从来不说累。母亲识字不多,言语也不多,她宽容我们每个人犯的小错误,默默地操持着这个家,宽容地陪伴我们长大。
我的父母是农民,但并他们一直努力地教育着我们,大道理他们不讲,只用他们一言一行影响着我们。他们做些善良的事情,教会我们善良,做些勇敢的事,告诉我们什么是勇敢。豁达的待人接物,有尊严地活着,此后,我们才得以在生活的风浪里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