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和老伴儿上早市儿买菜,见有个农妇卖婆婆丁,我立刻明白了,眼下正是婆婆丁疯长的季节。于是我随口说道:“买点儿。”老伴儿听了不屑一顾:“小时候俺们天天吃,你还没吃够啊?”我说:“小时候吃是为了充饥,现在吃是为了解毒败火。”老伴儿见我执意要买,只好称了半斤。晚上,老伴儿给我整了花生米、猪耳朵、火腿肠和婆婆丁蘸酱四个下酒菜,我一边喝酒一边对老伴儿说:“唉!我一见到婆婆丁就会想起30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不就是小时候吃野菜吗,有啥可想的。”“这野菜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说着,我情不自禁地向她讲起了我和野菜的故事。
1973年至1975年,我们家7口人有4个学生念书。我和姐姐念高中,两个妹妹念小学,母亲做家务,父亲和哥哥在生产队上班。那年月,粮食产量低,每年青黄不接时,我们家就断顿了,只好吃探头粮,年年如此。粮食不够吃日子还能过,可手里没有钱孩子念书就成了一个无法迈过的门槛。那年月一个劳动力干了一年,到年底不但分不出钱还欠生产队的钱。就是因为家里没钱,学生多交不起学杂费,姐姐只念了一年高中就辍学了。后来母亲也不想让我再念了,可那时我就明白:不念书长大了没出息。
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每年在放暑假时,我都天天和邻居家的小祥子拎个大麻袋,钻进闷热闷热的苞米地里去剜苣荬菜。要想装满一麻袋苣荬菜,我和小祥子每天在苞米地里像洗桑拿浴似的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不停地剜苣荬菜。等麻袋装满后,我们已出了好几身透汗,衣服裤子像水洗的一样。暑假里虽然每天都要忍受两三个小时又热又累的煎熬,可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有了野菜就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
70年代,我们农村每人每年的口粮只有400斤毛粮(玉米粒),每个人平均每天只能吃1斤粮食。可那时大人小孩儿肚里都没油水,上顿下顿光吃主食,一个个都特别能吃,别说整天在生产队干重体力活儿的大人,就是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一顿饭也能吃两三个玉米面大饼子。一个大饼子就得三四两玉米面,每天的1斤毛粮还不够一顿饭吃。所以,当时吃野菜面团儿和野菜包子也就成了我们惟一的选择。
母亲把苣荬菜、灰菜、苋菜洗净后用开水焯一下,攥成拳头大的菜团,在外面粘滚一层玉米面,放进大铁锅里蒸三五分钟,一个外黄里绿的野菜面团儿就可以吃了。除此之外,母亲还变着法地做野菜包子,就是将这些野菜焯一下,攥干水分切碎后加点儿咸盐、猪油、花椒面拌成馅,用玉米面包成的包子。可是,有时候剜菜的人多了,苣荬菜就被剜光了,只能等到下一茬出来再剜。每当这时,剜不着苣荬菜,我们只好去剜灰菜、苋菜等其它野菜。谁知?灰菜吃多了人就会浮肿。有一次邻居家张大娘一连吃了好几天灰菜,脑袋顿时变大了,脸膀得都变了形,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都吓死人了。那时我才知道,张大娘吃完灰菜后,不单是脸上膀肿,全身都膀肿,最开始是从腿上肿起来的。
“低标准,瓜菜代。吃得饱,饿得快,肿完大腿肿脑袋。”到现在这个顺口溜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尽管如此,那年月,我们对野菜还是情有独钟,不离不弃。因为,人吃野菜可充饥,猪吃野菜还可“变钱”。母亲每次把苣荬菜、灰菜、苋菜等野菜倒进缸里添上水,盖上盖,沤上十天半个月就腐烂了,将高粱糠或稻糠往沤完的这些野菜里一兑就是最好的猪饲料。每年我们家都要卖两头大肥猪,卖猪的钱除了维持全家的日常开销,还解决了我每年的学杂费。
那时候,因为有了野菜我才勉强念完了高中,以后才入团、参军、入党、复员进机关当干部,才有了一份固定工资养家糊口。正因为此,每当在市场上见到水灵鲜嫩的婆婆丁、苣荬菜、灰菜和苋菜时,我就会买上一斤半斤回家“品尝”。在我的心中,野菜既是一道难咽的苦菜,又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