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有着三十多年党龄的老石油工人,他不无自豪地与我说:“建党95周年的时候,我要兑现我的承诺,向党致敬和献礼!”果不其然,今年春节的前几天,他披红戴花站在了省劳动模范的最高领奖台上,这个荣誉对他来说受之无愧。他是为了一句话,一个人孤独守护一口油井二十年的沈阳油田采油工人李荫生。
我与李荫生同在一个油田矿区,许多年来只是“相闻”且“往来”很少,只缘于他所看守的前十四井距离生活矿区太远而少有谋面。当然我对前十四井也早有耳闻,这是沈阳油田最为边缘的一口油井,有人说这口井离厂区约莫五十公里,也有人说六十公里的。
想见李荫生的念头在春节之后终于成行。那天,在同事的引导下,驱车近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周徐村的地方。村落不大、远离公路且显的很是僻静。因几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透过车窗,小小的村落就像嵌在雪原上的一块块巨大的豆腐。“豆腐”上升起的袅袅炊烟给这个严寒的冬天倒平添了几分暖意来。随着同事手指的方向,几栋蓝色的铁皮板房兀自地伫立在远离村落的一片连绵的丘陵之上。早已遥遥在望的橘红色的抽油机在这片荒渺且僵硬的大地之上正一仰一俯地扣问着苍茫。
通往前十四井的路面完全被冰雪覆盖,可巧那天没有太阳,光滑的路面柔和了许多。车轮顺着被碾过的辙印缓慢地前行,窗外的胡杨笔直地挺立着,谦恭的紧。在距离前十四井大约百米之处,我便发现一个穿着红色工服的男人正挥锹清理着积雪,并不时地朝我们挥挥手。不用问,这人肯定是李荫生无疑了。
老李的一双手很硬很糙、且很有力道,与其握手好像抓着一把老虎钳子。他的嘴唇在其黝黑的脸膛上不停地噏动着,大有“有朋自远方来”之兴奋。我不知道这种激动的情绪里包含着几多的寂寞和孤独,但是,我所知道的是在这荒僻之地对于老李而言,平常里如能见到个熟人说上几句话来,都可能是一种极为奢侈的渴望。这种渴望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这一望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风霜雨雪,二十年的巡井小路,让老李变的有些木呐。我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科学实验,说是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丢弃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之上,几年之后,这个人将会变的孤僻、甚至不会说话了。不管这个实验是不是真的,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在老李在这二十年里,还有老婆孩子与其相伴,隔三差五地还有拉运原油的司机师傅与其谈天说地,还有年节之时单位的领导常来看望,这些都是让老李感动的话题。
话题自然从刚进井场时谈起,我与同事过来并没有提前与老李打过招呼,老李为何早早地就站在了井场的边上等着我们,这是让我疑惑的。老李说,我嘴笨,但耳朵灵,一公里之内,有个风吹草动我就能察觉的到,更何况是汽车轮子呢。我恍然大悟于老李竟有这方面的本事。也难怪,这二十年来,荒原上除了风声雨声,虫蛇耗子的所发出的声音之外,就是这油井的轰鸣了。听觉的敏锐是老李在这片荒原上所练就出来的一种异于常人的本领。
看着老李高兴的劲头,我忽然间想起有关老李的一些故事来。说是去年的除夕之夜,女儿、女婿一家三口来井上与老爸一起过节。当女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老李的跟前时,不曾想老李却腾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一句:“不好,炉火灭了!”边说边穿棉袄往外跑。女儿心疼地朝老李大喊:“吃个饺子再去啊!”,“你们先吃着,气管线又冻住了”老李操起一把管钳,头也没回。瞬间便消失在茫茫的寒夜之中。
气管线冻堵是严寒冬季里油井遇到的最为常见的生产故障,也是让采油人最为头疼的事。如果发现不及时,或者处理不得当,油井就有可能面临停产,甚至瘫痪的危险。那一夜,老李踏着积雪、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用手推车拉着热水一趟趟地往返于千米之外的气管线冻堵点。两小时之后,被冻住的管线终于被老李的热情给溶化了。那年的除夕,看着炉膛里跃动的火苗,老李笑了。可是当老李端起饺子狼吞虎咽的之时,老伴哭了,女儿哭了,女婿也哭了。
除夕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可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一年到头,其实老李最为渴望的也就是这每年除夕的夜晚。可是,就是这最为温馨的时刻,老李过的也并不轻松。二十个春夏,意味着二十个除夕。提起这些年来在井站度过的每一个节假日的时候,老李的脸色却凝重起来。老李说,再过一年就要退了,二十年都过来了,再怎么着也要坚守到最后,因为自己接手这口油井的时候,曾向党组织上承诺过,我要践行我说过的那句话——我是党员,这口井我包了。这是老李走进值班室后与我说的最为掏心窝子的话了。
坐在老李的对面,静静地听着他的陈述。老李说话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像似在与你唠家常。在他的叙述中,我才知道,老李一个人孤独坚守的这二十年里,经历过太多的伤心和无奈。当他提到了母亲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眼睛里是潮湿的。他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母亲,二十年来,没有尽孝、没有养老、更没有送终,没有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母亲走的时候,正赶上油井作业复产,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这是他这辈子的最为内疚和遗憾之事了。说到遗憾,再者就对妻子和女儿的亏欠了。
女儿上学、参军、就业、甚至终身大事他都无暇顾及。女儿上学的时候问他:“爸爸,啥时候来参加我的家长会?”老李总是一句话:“等着吧!”岂不知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直等到高中毕业也没有等到老李出现在学校的家长会上。女儿参军的时候,打电话问爸爸:“爸爸,啥时候来军营看我?”老李还是那句话:“等着吧!”且这一等又是三年,直到女儿复原专业也没有见到爸爸的影子。老李说,女儿原来很恨自己,现在她与我一样也是一名采油工了。我问:“你女儿现在还恨你吗?”老李说:“不恨了,自从她成为了一名采油工后,就渐渐的理解了我,他有空就带着外孙来这里看我。”老李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看得出他满是沧桑的皱纹里埋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知足感。
老李说,前十四井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打的。二十年了,目前还能保持几吨的产量,在沈阳油田也算得上长寿井了。我发现老李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从他的眼神里我能体会到什么叫自豪感,什么叫成就感的味道来。据老李说,当时这口井投产时,因离最近的计量站有十来公里的路程,油井并网进站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才成立了单井拉运点。且这口井又太过偏远,队里没有人去承包,眼看投产日期临近,队领导只好紧急召开党员大会。会上,他第一个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撂下了一句话:“我是党员,这口井我包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却一诺千金。也就是为了这句话,却让他与荒原为伴,孤寂地与油井厮守整整二十年。这其中的甘苦,也只有老李能够体味。
从前十四井回来的途中我依然在回想着老李的那句“我是党员,这口井我包了”的话来。我想,这是一句“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之语,这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勇于担当所展现的“一句顶一万句”的豪言壮语。这样平实无华的“豪言壮语”不正是“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的注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