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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辽宁文学蓝皮书短篇小说秋之卷
来源: | 作者:李 黎  时间: 2019-12-02
  本季度短篇里,本实一些的有安勇的《舌头》,先锋一些的有双雪涛的《跷跷板》。李月峰和苏兰朵的情感故事,在不同的表象下,描绘出同样幽深的内里。万胜在乡村叙事里脚步更加踏实。
  《舌头》:共同的哀痛
  (作者:安勇 原载于2016年9期《上海文学》2016年10期《小说选刊》选载)
  一个很精到的短篇。一直坚持底层叙述的安勇,在此篇中把目光聚焦在从贫困山区到城里谋生的打工仔。四个章节四个片段,冷静而充满悬念地交代出一个刀割般的故事。无论标题还是文中的物象,小说带给我们某种不安甚至血腥。中心故事其实是一个案件,以及由此案件生发出的后果。小说没有对案件做正面叙述,我们不知道究竟有怎样的挣扎,怎样的血腥,仅有的几个案件的细节都是当事人以及和当事人有关的人,在对话中碎片式地流露出来的。混乱、紧张、不安、焦虑,几样因素从开篇直到结束一直缠绕在一起,如同那个看似在笑却是一脸木然的老女人的表情。如果这个山里下来的老女人不来讨要儿子的舌头,小玉和男友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继续持续。舌头是案件的一个细节,老女人暴露了小玉原本想回避、男友迫切关心的一个细节。老女人的出现,让故事有了结果,也让故事的缘由清晰起来。
  小说的这种叙述方式,使受害人和案犯之间不是对立的仇视的关系,老女人恶劣的生存环境、儿子意外死去,同情或者说悲悯,成为作品的基调。小玉坚持认为打工的城市不属于她,以为只要守身如玉,就可以随时启程,去一个想去的地方。最后她背叛了自己。是她对男友多了一份信任,还是对自己失去了盼望?山里老女人讨要儿子的舌头,是为了儿子在阴间不当哑巴,她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给小说的结尾留下不安和阴郁,留下更大的阴影。
  这是一篇无论叙事技巧、故事脉向都把控得当的短篇,电影镜头一样以细节、动作和对话表现人物心理,而不是假以上帝之眼推测出各种心理变化,使得故事在处处留痕的想象空间里意味重重。
  作品中每个人都充满哀痛,哀痛将贯穿他们终生。结尾小玉变得欢快起来,给开篇一直堆积不散的浓重阴云带来一缕光亮。这光亮似乎来得有点突兀,是作者善良或无意识下的情怀?是小玉心死之后的一次放纵?而标题如果含义再丰富一些,也会更加完美。
  《跷跷板》:荒谬中的真实
  (作者:双雪涛 原载2016年3期《收获》2016年9期《小说月报》选载)
  这是一个以沈阳铁西为背景的故事,关于一个私企老板的弥留之际。琐碎的叙述构成小说结实的质地,所有的琐碎都在给一个不被人知晓的杀人案做陈述。作者一副漫不经心、低到土里的屌丝口吻,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惯常抱有的同情、怜悯、悲伤等等态度,在双雪涛的叙述中几乎找不到,包括对女友刘一朵也是一副漫不经心。
  所有的漫不经心,所有的琐碎,所有的语无伦次,最后放大成一个五脏俱全的废弃的大工厂,幼儿园的跷跷板下面,掩埋的尸骨。前国营厂长生命尽头时吐露了一个秘密——他杀害了厂里的看门人。
  一个倒闭的国企工厂,废墟上还留下一大片厂房。“工人不让拆,自己凑钱雇人守在那”——说法冠冕堂皇,甚至让人感动。最后变成一个谎言,是“我叔”这个前国企厂长编造的一个谎言,他不惜财力、花费了无数心思只是为了把跷跷板下面的秘密掩盖下来。
  故事讲得天衣无缝,几乎无懈可击。小说表现出荒谬之感,神志不清下的“我叔”,刘一朵的父亲,颠三倒四,张冠李戴,一派无厘头。在滑稽和荒谬之中、肯定与否定、真真假假之间,走向最真实的结尾。
  弥漫在作品中的漫不经心、屌丝男情绪,以及颠三倒四中的荒谬感,涂抹出作品的背景城市——沈阳铁西这个东北重工业城市的映像:低迷而沉闷。结尾很震惊。双雪涛将生理反应视为作品的检验标尺。表象只是效果,表象的呈现靠的是内力。双雪涛的内力很足。
  《在别处》:孤独是你我的疾患
  (作者:李月峰 原载2016年8期《鸭绿江》2016年10期《中华文学选刊》选载 )
  这是一个残疾人的爱情故事。残疾人晓文不聋不哑,走路干活都如常人。他只是少了半只胳膊,装了防震硅胶义肢后,如果他不想让人知道,你就不会知道他是残疾人。高中毕业,母亲给他租了一间店铺卖烟卖酒。在外人眼里,晓文是个年轻的小老板。美发院的漂亮女孩媛媛出现在烟酒店里,俩人情投意合来往一段,直到夏天来临,晓文让她知道了真相,一段美好的回忆到此结束。
  自小受父母离异之苦,晓文希望有个好的情感归宿。相依为命的母亲,让他无法心随所愿。酒店服务员的丁丹,在母亲的天枰上俩人算是半斤对八两,在晓文那里,只是不算讨厌,完成一个使命而已。没有和媛媛在一起的喜悦,唯一的变化是丁丹代替了母亲,晓文用黑夜证明两人的爱情。
  爱情似乎一直在向晓文展示残酷的一面。无论媛媛、乡下女孩、单亲母亲以及新婚燕尔的丁丹。丁丹与前男友旧情复燃,渐渐与晓文疏远,她与晓文结婚的目的只是为了做斜视矫正手术,为了房子和烟酒店吗?物欲的现实,造就了现实的丁丹,晓文男友一个不少。丁丹的出轨让晓文重新审理自己,希望自己下一步走在对的方向上。哪个方向是对的呢?故事没有给出答案。“任何结果他都接受”,这是小说最后一句话。晓文为什么不明确自己的态度,而是等待丁丹的选择?是他已经接受了既定的现实法则,矫正术后的丁丹和他已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来去随她?是他认定丁丹更看重的是物质,还有丁丹那句你比别人都好,会在现实的天枰上向他倾斜?一直在内心抗拒自己是残疾人的晓文如此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是他彻底接受了自己是残疾人的事实?还是明白了感情的事不是半斤对八两,没胳膊的不一定非找眼睛有毛病的,而是要找对人。虽然他知道,即便丁丹回心转意,绝不是因为爱。即便晓文独自继续走路,他可能找对了方向,未必一定能找到对的人。
  内敛、沉郁,在缓慢的叙述里,李月峰描绘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冰冷,无以排遣,无以挣脱。残疾人晓文的故事隐喻着某种世相——谁不是或外或内存在着疾患,晓文的孤独和困境是我们每个人的境遇,只要静下心来,仔细看一下自己。
  《暗痕》:不可相依的关系
  (作者:苏兰朵 《野草》2016年4期)
  两性关系是苏兰朵一直探讨的话题。在日积月累难以复制的信赖之下,爱情已经看不到——这是《暗痕》描述一种心灵之痛,是家庭生活在内心留下的伤痕,难以启齿又一直隐隐发作。
  接近中年之后,暗痕对于“她”,既习以为常,又无力回天,被荒凉、困惑和无助之感所缠绕。找人说说这件事,是她想到的拯救自己的办法。因为彼此的亲情,以及彼此都拥有的暗痕。她圈定了一个说话的对象,希望在“他”那里找到宽慰,把自己从困境中救出来。
  一个如此期待的人,如此期待的对话。为了这个对话,她开车来到一个偏远荒凉的地方,为了逃离困扰之所,得到更好的疗伤。
  最后等到的,没有想象中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只是难以抚慰的泛泛寒暄,和那句“有什么事抓紧说,我马上又有事了”。
  那时他们还年轻,彼此渴望对方,她是当初在两个人的接触中意识到暗痕的存在的。当她被暗痕逼迫,走到人生最低谷,渴望有人来拯救自己的时候,时间让他们彼此变得疏远,“他”在忙碌中变得麻木,没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在“她”与“他”的故事里,在作者描述的两性关系中,男人的困惑和女人的困惑不在一个点上,依然是男强女弱。虽然各自都有暗痕,男人的暗痕还有外力帮助修复,比如“他”的母亲,他不爱的女人。而“她”的暗痕,只能靠“他”的援手。小说中,母亲的形象极其醒目,有悖伦常,又存在得那么自然。作品没有正面表现暗痕,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始终以“她”和“他”出现, “她”与“他”的关系里投射出中国式的两性关系和家庭关系。
  《在麦田上走走》《突围》:万胜的突围
  (作者:万胜 2016年9期《海燕》)
  万胜一直在写,每次读他的小说都能感觉出变化。他一直在努力,似乎试图从各个角度挑战自己。万胜的文字打磨得很老到了,任何一个故事都可以讲得很圆很利索。比如《突围》。战场上的突围很激烈很精彩,胡杨与身体与生命的对抗同样激烈,最终还是倒下去了。万胜是2830成员,这个文学小团队一直相互鼓励切磋,致力于如何讲个好故事。一个人人称道的好故事一定是独一无二,新鲜饱满的。何以新鲜?何以赚得挑剔的读者的喝彩?怎样在属于你的那口井里,挖掘出流淌自血液里的最深度的情感表达?《在麦田上走走》是个家族故事,万胜的乡村叙事并不很多,在香儿、莲姑娘、陈大妮几个草芥一样苦命的女人身上,在对逝去的生命的追叙中,万胜在复杂的人物关系里,写出生命曾经的鲜活和温度,写出对苦难命运的叹息和哀伤,写出时间和历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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