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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的装修
来源: | 作者:孙成文  时间: 2019-12-02
  “咱们到楼里住些日子吧?前后窗户都打开,肯定比这老房子风凉。”暑假开始的时候,看见老妈每天尽管手里摇着扇子,脸上还是汗涔涔的,就跟她再三商量。老妈住惯了老房子,加上有个小院,她可以出去溜达溜达,嫌住城里的楼憋屈。就一再拒绝我的要求。见她这么执拗,我只好发动大家的力量,让弟弟、儿子、侄女不断给她打电话。这轮番的“进攻”,老妈终于抵挡不住,“缴械”了。
  城里的楼是简欧装修的风格,老妈非常喜欢。在楼里这二十多天时间里,她没事儿的时候就挨个房间转悠。这儿瞅瞅,那儿摸摸,不时地问我这是什么材料,花了多少钱。我一一作答后反问了一句“你也想装修啊?”
  “你说,咱家那老房屋里装修得多少钱啊?”老妈没回答,而是直接反问了我一句。“这,就真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打听一下。”连自己都能感觉出,我这话的语气有些敷衍。“那就快一点哈,别磨磨唧唧的。”老妈一副命令的口吻。我太了解这个老太太了,她一旦盯上啥事儿,一定要去办,不会半途而废的。
  “可是,你有钱装修吗?你没听说吗,装修就是往屋里的墙上贴钱。”对老妈的想法,我真的表示怀疑,因为这楼里装修,我是见证者。“这,你别管。我来想办法。”老妈一脸坚定的神情。然后又叮嘱我快把弟弟找来。我疑心老妈会有啥好办法呢?但从她的表情上看,感觉已经盘算好了。跟她这么多年,她是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妈,你说让我拿多钱,我就拿多少。”在老妈这里,弟弟历来是惟命是从。老妈笑了,孩子般的那种开心。
  “晚上,我再给萌萌打个电话,让她再拿点。肯定也没问题。”老妈话语里透着自信。原来,老妈的办法是“众筹”:她和弟弟还有侄女拿大头的,再少多少,让我添上。她说我头一年装修楼花了很多钱,手里不宽裕。
  老房是1976年盖的泥石结构的房子,我们买到手也有22年了。每一年春节前,首要的任务就是用废报纸糊墙,一年一层,年数久了,两个里屋的四个墙角不见了棱角,糊在墙角的纸,与墙角之间有了十几厘米的距离,越糊,显得室内面积越小,用老妈的话说:屋里都让你们糊揪揪了,其实原本也是糊出棱角的,夏天室内的潮气糊在泥墙上的纸就涨了下来……纸糊多了,耗子也来凑热闹,纸墙角和纸棚上,被这些家伙撕咬得伤痕累累,撕咬也就罢了,还趁着晚上关灯后我们睡熟的时候,悄没声窜出来,跑到我们被子上面溜达,记得一次家里来了个亲戚,晚上睡熟了,这耗子竟然爬到人家脑门上,给这个亲戚吓得嗷一声爬起来,结果那个晚上就再也没敢入睡……
  冬季里,弟弟每每回家坐在炕上吃饭,尽管有热乎的炕头,但身上却要穿着羽绒服,腿上还要围上被子,一个劲儿说家里冷,老妈说他夸张,他非要扯着老妈的手放在墙角被耗子撕咬的口子上,果然有些许的寒气透进来……后来,我在外墙做了一层保温板,但是保暖的效果并不明显。这些居住条件的遭遇也让我们娘几个很纠结,是翻新,还是室内装修?翻新成本太高,况且老妈还要考虑东西院邻居的感受,因为翻新就是重建,房子的跨度与高度都要依照现在房子的标准,那样宽度和高度都会让紧挨着我们的邻居有了一种被压迫的感觉。老妈不想让比较和睦的邻里关系变得疙疙瘩瘩。尽管这样,她还是有些不甘:“要是咱家把着堡子一头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翻新了。”翻新做不了,只有选择室内装修了。
  开工了,仅仅拆除部分就用了两天时间。首先是要把糊在墙上的纸撕干净。光两间里屋撕下来的墙纸和棚纸,叠巴叠巴折巴折巴,再踩巴踩巴,装了满满一三轮机动车……之后是拆除两面土坯垒筑的墙壁和两铺炕和两个锅台、抠出抹在石头垒筑墙壁上的黄泥、用水管再清洗几遍……这些被清除的泥土足足堆满了半拉小院,后来我是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用独轮车推了出去。
  “内脏”拆除干净,房子也就剩下了“骨架”。老妈进屋里左右端量凸凹不平露出“峥嵘”的石头墙壁,赶紧出来,叹了一口气:现在看看过去盖的房子,简直了!
  西厢房里,老妈半躺在床上,摇着纸扇,一脸严肃地叮嘱我:屋里用的电线这次一定要买好的耐用的换上,可别像原来那样,插个电暖气,电线就冒烟了,多吓人啊!还有啊,那瓦匠用的水泥,你懂得什么标号,也一定用好的,价格贵一点没事儿,不行咱再凑点,怎么也得把这房子给装结识了。
  水泥、沙子、河卵石、红砖,在电工安装电线以及小工挖通下水管道的同时,这些材料都“集结”完毕。母亲从厢房里出来,这瞅瞅,那瞧瞧,脸上皱纹间溢满了笑意:“儿子啊,瓦匠的料都备完了,挺好!下一步,是不是该琢磨一下准备木匠装修的材料了,颜色呢,还有样式啊,都得跟咱家楼里的差不多啊。”
  相对于现在水泥垒筑的墙面平整,老房子泥石砌就的墙凸凹不平,想要把这种墙面抹平既费工又费料。但是没办法,因为木匠装墙板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墙面必须平整。瓦匠根据水平仪测定,只能按凸起的部分操平,这样那些凹下的部分,就需要用水泥来填平,抹了三遍,墙面才终于平整。于是仅仅四十平米的三间房子墙面抹平下来,足足用了四吨水泥和十方沙子,瓦匠们叫苦不迭,边干便埋怨。
  时值酷暑,外面,太阳着了火般炙烤一切,坐在西厢房里,就会看见热气丝丝缕缕地升腾;屋内,就是一个大蒸笼,老妈不停地摇着扇子,汗水从她额头和鬓角不断地流下来……这天,别说干活了,就是不干活儿一边呆着满身都是汗。
  “赶紧去买几箱矿泉水吧,瓦匠这么辛苦,天太热,别让人家中暑了。”老妈考虑得很周到。我赶紧给一个熟识的微型出租司机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十箱矿泉水就送来了。然后老妈和我拿出一些,分别放在冰箱和冰柜的冷冻室里。“这些是留着下午给瓦匠们喝的,下午天热,这样解渴。”老妈一边递给我矿泉水一边叮嘱我。
  “对了,你再去买点火烧或麻花什么的,让瓦匠师傅歇着的时候吃一点。这么重的活儿人家不容易。还有,再买一条烟吧,我看见有两个师傅会抽烟。”收拾完了矿泉水,老妈又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嘴上说好,但是心里却嘀咕,老妈是不是也太周到了吧?他们也不是不挣工钱,用得着这样吗?但是,还是骑上踏板车就去了食品批发店……
  中间屋墙面需要贴瓷砖。老妈跟我说,她喜欢城里楼装修墙上壁纸那样的花纹与颜色。还问我喜不喜欢,我说挺好的。她听我的意见跟她一致,就让我去装修材料店看看有没有那样式的瓷砖。当我用手机拍回了几种瓷砖的照片给她看时,老妈一下子就选中了小四方块叠加组成图案的乳白色的瓷砖。哈,没想到这老太太的选择竟然跟我不谋而合。
  在瓦匠们有条不紊地镶瓷砖和地面砖的时候,堡子里的邻居们接踵而至,他们说来参观一下我们家里的装修风格,因为他们也跃跃欲试,听他们问我各种材料的价格还有装修估算的大约费用时,老妈有点掩饰不住的兴奋:“你们觉得怎么样?房子好好收拾一下,也享受啊。你们也不差钱。再说了,钱留着不花,就是废纸一张。”哎呀,这老太太啊,真是想得开。开导人还一套一套的。西院的邻居大姐对老妈的一番话赞赏有加。
  你还别说,老妈的开导真起了作用,就在瓦匠的活儿即将完工的时候,三个邻居就找到瓦匠头商量他们家的房子装修的具体事宜。见此,老妈有些得意地笑了。我就打趣她:你这是怂恿人家把钱往墙上贴呀。人家没钱花时该来找你算账了。“哼!他们住上了好房子,感谢我还来不及呢”老妈点着一支烟,一脸的不屑,头一转瞅着窗外那一地的阳光,不再搭理我。
  木匠开工的时候,我跟老妈商量橱柜是不是买一个现成的,也省事儿。老妈很认真的说,那可不行,买的橱柜不两年就坏了,就像咱家楼里那样装修个大理石台面的橱柜。又结实又好看。看来,这老太太是要将装修进行到底了。
  装衣柜的时候,老妈又发话了:衣柜门一定要艺术点的,淡色,图案简单点,别花里胡哨的。像楼里面的那样就挺好。看来,暑假住楼里这二十多天,这老太太已经提前做足了“功课”。
  选了四种样式的衣柜门拍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里,让朋友们帮着选择。大家的意见跟我心目中的样式基本一致。但是还要过老妈这一关啊。回到家,我打开照片,让老妈选: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嗯,这个挺好!乳白的,几棵小树。就这个了!不曾想,老妈的选择跟我和朋友们的选择竟然一样!
  装墙板和棚扣板的时候,木匠对老妈说,这些板装上后,家里的温度至少要高出五度左右,再安上暖气,冬天的温度跟城里楼里面安地热的温度就差不多了。真的吗?老妈半信半疑。那是肯定的了。听木匠这么一说,老妈竟眉飞色舞、孩子般的开心:“那样可就好了,我二儿子再回来过年,就不会再穿着羽绒服,围着棉被了。”
  安装灯饰的时候,老妈再次叮嘱:中间厨房屋里一定要安那种嵌式灯,跟城里房子厨房保持一直。还说这样跟棚保持一平,既美观又好擦拭。一个邻居来看的时候,问老妈:你们这天棚的中间怎么还留个气眼啊?老妈呵呵地笑了,然后仰着头指着灯:这不是气眼,是嵌式灯,跟俺家楼里厨房的灯一样。那语气,夹带些许炫耀,但更多的是自豪。
  木匠的活儿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姐夫打来电话问老妈装修的进度咋样了。因为刚开始装修的时候,老妈就很兴奋地给大姐打过电话。老妈在电话里很详细地跟大姐夫讲,瓦匠是怎么干的木匠又是怎么干的。大姐夫在电话里说他抽空过来看看,因为他家也想装修,老妈说等啥时全部完工了,打电话告诉他,再过来。
  大姐夫来的时候,老妈更高兴了。不但介绍装修情况,还让我领着姐夫去材料店看材料,说是我学生开的材料店,可以讲价的。大姐夫看完材料后,说回去再到他们自己的镇里看看。老妈略微遗憾地说了一句:你们那山沟子,能有什么时兴的材料啊。
  装修之后,老妈每天除了看电视,侍弄一下花草,再就是几个屋走来走去,看着外面的阳光映在屋里雪白的墙板和天棚的扣板上,很亮堂很干净的室内环境,让老妈兴奋度不减。 在饭桌上,当听我说邻居们纷纷室内装修的消息时,她索性放下筷子,翘起大拇指给自己:知道不知道啊儿子,这是你妈带头的作用啊!又是自豪的语气。老妈年轻的时候是村妇女主任,带头的事儿多着呢。
  大姐家装修结束了,大姐打着车接老妈去了她家,本来想留老妈住两天,可是这老太太啊说啥也不住下,当天就让大姐打车给送回来了。我问原因,老妈有点郁郁不快:“你姐家的装修,跟咱家比差远了。你看那墙板和扣板的颜色,还有外屋的瓷砖,弄得又暗又旧。”我没去大姐家看,所以无法判定她家的装修情况。但是从老妈的具体描述中,我估计大姐家装修材料的选择上,肯定明亮程度不够。要不老妈不会那么自豪地说:“还是咱家亮堂!你姐家呆着闷人。”
  两家邻居装修结束的时候,老妈跟我商量说让我用轮椅推着她去看看。在我的记忆中老妈不是一个爱串门聊闲嗑的人,是典型“三门不出四户”的老宅女。她曾说,当妇女主任时,到别人家那是去做工作,没有办法。可是现在她却主动让我带着她去人家串门,我猜透了她的心思,就推着去了。邻居们看见老妈,感觉挺新奇:哎呀,这老太太可是稀客啊!咋想起来串门了。老妈脸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也看看你们家的装修。邻居热情地搀扶她进门,老妈就挨个屋瞅瞅,嘴里不住地挺好挺好。邻居说,感觉没有你们家好。老妈给人打了个比方:穿衣戴帽各有所好,自己看着舒服就行。
  冬天来的时候,暖气炉升火了。弟弟特意回来感受一下装修后房子的室内温度,当看见老妈就那么穿着一套棉睡衣,里外屋走来走去。就关切地叮嘱:穿那么少,千万别感冒了。老妈狡黠一笑:你等着吧。过了不一会儿弟弟就说:屋里还真挺热的哈。紧接着一连串脱羽绒服、脱毛衣,最后就穿着一套薄薄的内衣。老妈颇为得意地问了一句:跟过去比咋样?弟弟文绉绉回复道:不可同日而语。老妈追问:啥意思啊?弟弟呵呵地笑了还要解释一番。听后,老妈也笑了,那份暖意似乎熨平了她脸上纵横的沟壑……
  当弟弟说家里现在比他住的楼房还暖和时,老妈接过话茬:那是啊,咱家这就是新房子,你那楼房太老了。又是一脸的得意。之后还不忘叮嘱我去买一个温度计,回来测一测家里的温度有多少。当同事给了我两个温度计挂在两个里屋时,老妈便戴上老花镜这屋仔细地瞅一眼,那屋再盯着看一会儿:21度了,22度了……然后就又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真好!再也不能遭罪了,活了83岁,第一次感觉冬天这么暖和。老妈的话,让我心里酸酸的。那些年哪有钱收拾房子啊,好在她的晚年能享受到这一切,我也衍生出些许的欣慰。
  外面第一场雪纷纷飘落的时候,老妈侍弄的几盆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盛开正艳。她一边拔除花盆里的杂草一边自言自语:侍弄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在冬天里开花,真不容易。这房子装修了,连这谢花儿也跟着享福。接着又对低头看书的我说:你还不拍几张照片,发一发,你看这花儿开得多漂亮啊!咱这日子好喽。
  听完这话,我赶紧拿过手机,留下了老妈满脸洋溢的开心与鲜艳盛开的花朵相互映照的幸福瞬间……此时,温度计的摄氏度在23,这是入冬以来屋内的最高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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