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铁路
先人说,天下本无路
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三八线两侧的铁路
七十三年前,承载几十万不同血色
没有枕木的旷野趟出了两道血辙
如今,两侧的山在、水在、秋风仍在
只是锈了铁轨、废了机车、荒了车站
只剩下戳在荒草中的半朽枕木
当年的野火,将空气烧成真空
迷了归乡的眼,找不到前行的出口
看不清前方,历史只得自行了断
烧融的铁轨,冷却成了粒粒子弹
射进蜂拥而至士兵的头颅
将胸膛击成贯穿历史的风洞
任由无悲无痛的风吹来吹去
许多人的血肉最终腐烂于地下
曾经的铁路被烧成了骨灰
在地上浮着,谁也挥不走它,搬挪不动
漫长的铁丝网
尖锐的铁丝拧成了利齿
刺破了军服,划破了天空
飞过的鸽子被挑在锋利之齿之上
血把铁丝网缠出糊状
沾住了飞往和平的白羽
世上凡是有铁丝网的地方
都有不可言表的恐佈
人类只有一个地球
哪有不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手握三八线铁丝网的一截
想重温一段历史,并告诉子孙:
长大以后,如果世界上还有铁丝网
要用和平之翼将其剪除
要用它编成一个巨大的花环
圈住所有致人于死的硝烟
将罪恶和黑暗全都罩在里面
致其腐烂,化为可以耕种的泥土
在上面洒下和平的种子
开出永不再战的钢铁之花
又是一座断桥
另一侧的断桥我曾看过
本是通往和平之途的台阶
却毁于拨弄战火之手
一个个残缺不全的桥埻
每天目送太阳东起西落
却无力托起一片和平飘过的云朵
它像无家可归的老人
裸露的钢筋在风中喃喃自语
过往的秋风每每抚摸它周身的创疤
试图拔出缀满它躯体的弹片
每当阴雨侵袭,桥埻上的野草失声痛哭
断桥,让历史的倒嚼充满酸楚
回放不忍回顾的惨烈的一幕幕影像
断肢残臂,至今仍走不出历史的泥潭
三八线
有几条地理坐标能让后人记住
没有哪条线像这条极难跨跃
本初子午线是时区的刻度
麦克马洪线已随历史烂到地里
唯有三八线,像烙在大地上的伤疤
深深地、无法被光阴之土掩埋
为了这条线,跨过去的人没再回来
回来的也因肢体残缺不能一跃
为了这条线,十几个国家一团乱麻
几十万人被这条线勒断了脖子
为了这条线,领袖的儿子献出了生命
这哪里是什么纬线
分明缠满了看不见的利刃
历史被它挑断了筋脉,无力行走
一场内战打成了世纪拳坛
一个露着脚指头的穷国
被武装到牙齿的狂犬咬伤了赤足
这场力量悬殊的群殴
让半岛的群山换了一遍绿植
栽满不会发芽的枯骨
这条拉锯扯锯的导火线
最终清零,又回到原点
它把大地横切剖腹
变成靠不近摸不着的历史鸿沟
大半个世纪望不到头
多少离散聚合扔到沟底不见踪影
它似一条半透明的冰墙
除了长津湖,没有比它更低的冰点
历史都被冻掉了下巴
让和平之音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它又似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比上甘岭的焦土还要滚烫
风从墙边吹过,历史之书每页都冒着火舌
和平之水每天都为火墙浇水降温
奔涌的岩浆却暗流涌动
太阳每天绕它而行
生怕激活蛰伏冬眠的引线
再撞出引燃天火的晴天霹雳
北纬38度线是世上最难描绘的线
让时间如履薄冰地守护
三八线上的蜘蛛网
三八线周围铁丝网密布
甚至连路过的风也要止步
铁丝网已经锈了几代
快要拦不住天下变幻的风云
无数的蜘蛛从田野的锈土中钻出
它们爬到似断没断的铁丝网上
重新编织自己的故事
三八线上的铁丝网是否牢靠
一俟风吹草动,它们就战栗不止
不知风向哪里吹,火向哪里烧
千万个蜘蛛在锈蚀的风中织网
只为在不可预料的风雨将至之夜
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三八线上的蜘蛛网是世界上最强的网
它们提防着不测风云毁掉自己的家园
总试图编织祈望和平的愿景
阻挡子弹再从眼前飞过
收藏,三八线的一段铁丝网
千里迢迢奔去,看那儿的铁丝网
未料,当年的铁丝网早被一段段剪下
不然会怎样呢,既便不剪
它会熬过70余年日剥月蚀的风霜吗
剪下的铁丝虽然锈迹斑斑
上面挂满了陈年的血
可它依然锋利
依然像当年一样桀骜不驯
我甚至看到铁锈下面狰狞的目光
仔细端详,它像一条死鱼的骨刺
曾被鱼刺扎过的嗓子一阵悸痛
两根铁丝是拧着劲儿来的
似乎稍一松手,它们又会缠斗撕杀
命运使它们不能分开
恩恩怨怨没完没了
看着形似树叶又似海马的半岛
铁丝网就像系在腰上的红线
太松太紧都让身体不大舒服
谁掌握着调整松紧的锁扣
半岛上的恩怨,几千年斗来斗去
三国演义在这里反复上演
半岛炼铁的历史,留下了铁碗和筷子
更留下千里绵绵的铁丝网
铁是有用的,在这儿拴住了脚步
历史在这里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在这里断断续续、视情而动
走走停停,即便和解了
依然暗藏玄机、随时会风云再起
我收藏了三八线的一截铁丝网
当年,柏林墙的碎砖没机会获得
雷锋塔的青砖又嫌太贵
如今,不能再错过了
收藏了这截铁丝,就是收藏了那段历史
放在枕边,提醒我那条线离我不远
告诫我,那依然锋利的尖刃
天有异象时会将我扎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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