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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棱刮刀”及“水波与云滚”
——李铁《三棱刮刀》阅读札记
来源:《长城》2024年第4期 | 作者:徐晓杰  时间: 2024-07-11

​  李铁是一位执着于工业题材书写的作家,也是最早以亲历者身份切入到国企改革背景下工厂及工人生存状态的东北作家之一。当他的短篇新作《三棱刮刀》问世之时,我们对此的讨论便需面对一个“新东北文学”的大背景。近两年,由班宇、双雪涛、郑执的以“子一代”视角对父辈下岗故事的回望,引发学界巨大的命名、界定的热情与冲动,已转入到冷思考阶段。学者们不断反思命名的合法性、范畴边界的适切性,探讨“新东北文学”如何提供更多的新样态、新审美、新精神,如何从地方性出发,而走向共通的人性,继而通达世界性,生成一个具有无限开放性与召唤性的文学场域,并带动“新南方写作”“新浙派写作”等地方性写作的整体格局。我感觉,李铁的《三棱刮刀》正是为学者们建构的理想模型提供了一个新样本。“新”在哪里?文本提供了哪些较之于“新东北作家群”下岗故事的异质元素?将其放置于李铁自身创作的前史中,又有哪些自我的突破,呈现出新的东北书写可能性?其样本意义在哪里?这些都是我们面对李铁的新作所要探讨的从文本出发、但又不局限于文本的问题。

  一

  《三棱刮刀》如李铁以往短篇的风格,叙述平实,在短制中包藏大容量,抵达对世情的勘察与对人性的洞见。文本在15000余字的篇幅中,以同一把三棱刮刀引发的两起相关命案为引线,故事贯穿了下岗潮的前10年到下岗到再就业再到近年的短视频时代,大约30年的历史跨度。应该说,与“新东北作家群”的下岗故事及李铁前期的书写相比,不同的是,这一篇虽然包含了“下岗”,但也只是人物命运链条中的短暂一瞬,他关注的是超越了时间及历史事件层面的,关乎技艺、人性、命运等永恒的命题。

  从篇名看,文本延续了李铁“技术”沉迷的传统。从《乔师傅的手艺》开始,他便塑造了系列身怀绝技的工厂“高人”形象。李铁说过,他笔下的这些技艺或记忆超群的人物,并非虚构,而是来源于真实的生活,“那是一个崇尚技术的时代,工人的最高荣誉就是手艺。”“‘技术’是工人与工厂之间最稳定、深厚的情感纽带,是工人在现代社会和经济关系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工人的荣光、尊严乃至获得权利的根本所在。”①但这份荣光、尊严乃至由此获得的权利却终结于资本至上的时代,李铁以“技术”“手艺”地位的一落千丈而隐喻了时代变迁下技术神话被解构的命运。2021年,李铁发表在《收获》的中篇《手工》,在“工匠精神”和“自动化”的背景下,继续纵深探讨关于“手艺”的命题,表达出对“手艺”被边缘化、被“机器”取代危机的隐忧,发出了把“工匠大师”称号传承下去的召唤强音。在文本中,李铁借人物之口,开篇便提出“工匠精神”何为这个问题:“现在提倡工匠精神,最能体现工匠精神的是啥?”通过钳工“大把”巩凡人两次组织技术同样高超的徒弟荆吉和西门亮进行擂台赛的情节主线,挖掘出了“工匠精神”中的性格、修养、人品的内涵维度。应该说,《三棱刮刀》从这个意义上,是对《手工》的续写,从空有“技”而无“德”的角度对“工匠精神”进行了反向诠释。

  班组长老密与李铁其他小说中的“大把”在技艺的高超度上并无二致。刮瓦是钳工的上乘手艺,而老密是“全厂工人中手艺最出色的三个人之一,最为拿手的就是刮瓦”。他的那把“三棱刮刀”,“木柄光滑得出油,三棱刀身锃亮,毫无锈迹,阳光耀上去寒光闪闪”,对老密本人和工厂而言,都不失为功勋刀具。这把刮刀和在闹鬼库房中达到的“水波与云滚”的最高刮瓦境界,奠定了老密的“刮刀王”地位。但随着故事的展开,我们发现,老密的“德”却与他的“刮刀王”地位不相匹配。老密“德”的缺位主要是在他对徒弟大卫的态度上呈现出来的,而且随着情节的发展,愈发暴露出恶毒的一面。

  师徒关系其实指向的是“工匠精神”中的传承问题。我们看到,无论是“新东北作家群”还是李铁自己,都多次书写到工厂中的师徒关系,而且超越了纯粹技艺传承范畴,更多涉及到一种情感伦理。杨丹丹指出,“中国单位虽具有现代属性,但也包含中国传统熟人社会的特征……家族、地域、血缘和邻里关系都参与其中。”在小农经济时代,“师傅的职责不限于传授技能,还要负责学徒的道德教育。维系师徒关系主要靠伦理,而非简单的经济交换,尤其是传统家长制起到主导作用。”②双雪涛的《飞行家》中的高立宽和李正道,班宇的《双河》内叙事“我”讲述的故事中“父亲”和崔大勇等,都显现出东北工厂中师徒关系对纯粹技艺传授关系的破圈,而产生一种亦兄亦父亦友的情感。但这一次的师徒关系却溢出了经验之外,超出了人们对民间意义上的师徒伦理关系的想象。

  大卫“呆”“笨”,学习刮瓦不得要领,老密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蔑视,“棒槌”“死脑瓜”“有女人也不会用的货色”等呵斥的恶毒话随时向大卫袭来。并且,他对大卫的伤害从技术学习上升到人身攻击层面。大卫结婚又离婚还是处男的消息是他散布出去的,对大卫和妹妹关系的诽谤更是恶毒至极,突破了人性伦理的底线。老密的德性之低与“技艺”之高形成了迥然差异。

  第一层是“蝌蚪”,第二层是“雁阵”,第三层是“群鱼”,第四层是“水波与云滚”……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才能达到“水波与云滚”……一刀下去,总要留个痕迹,刀工到了这一层却是不留痕迹,刮过瓦后,瓦片上看不到准确的痕迹,看到的是水波荡漾或云烟滚滚。

  这是作品中谈到的刮瓦的四层境界。最高境界的“水波与云滚”从视觉角度看便是“无痕”,只有整体的“水波荡漾或烟云滚滚”。这应该为刮瓦之技的至境,吻合了庄子对“技”巧夺天工而不留痕迹,在“有”中生出“无”的境界的诠释。但这也只是技术层面的“技”而已。“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事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道,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庄子·天地》)庄子的这段话探讨了技、事、义、德、道、天的逐层递进关系:技艺应当统属于事,行事要受义支配,义统属于德,德应合于道,道合于自然。也就是说,“技”只是最低层面,融入了“义”“德”之后,由“技”入“道”,才能进入到真正“技艺”的上乘之境。我感觉,李铁是将庄子的技艺美学思想化用,形象地诠释了“工匠精神”中“道”的内核,回答了“工匠精神”何为的问题。

  

  二

  李铁借《三棱刮刀》映鉴的不仅是一个古老而又极具现代意义的关于“技”与“道”的关系命题,更有超越于地方性与时间性的永恒人性命题。老密借“水波与云滚”之技建立了自己的权威,维系了与工厂的紧密精神联系,确立了绝对主人的姿态与优越感,但却以此对徒弟大卫形成全面的压抑、甚至是人格的侮辱践踏。而且,“在这个班组,对瞧不起眼的人他都不会吝啬恶毒语言”一句,便已点出了对大卫,只是叙事者展现老密恃“技”而骄、无所顾忌的一个切入点而已。

  但李铁不仅有对人性之恶“点”的聚焦,同样还以散点排开了“面”,在短篇的有限空间中又腾挪出更为广泛意义上的人性审视。他以无名无姓、未见面目的群像形式,将工厂中的现代“看客”放置于人性的放大镜下,进行了不动声色的观照。关于大卫不足半年婚史的传言,关于小青情史三个版本的传言,对大卫之死的现场情景还原,大卫找老密拼命原由的推理……作家都以众口纷纭的“讲”的方式进行了不确定性的叙述。

  大卫娶的是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子……有人讲,有个乡下女子肯嫁给大卫这个窝囊废就不错了。也有人讲,这半年婚史间,女子大多躲在娘家,就是同床共枕时,女子也不让他近身。还有人讲,这个乡下女子就是为骗他的聘礼和家产,有了平分他家产的权利后,就跟他离婚了。

  事情是在我和小青赶路时出的。我们遇见了不少变颜变色的人,有的与我们逆向而行,有的和我们顺向而行。途中不断有人加入我们的行列,这使得和我们一路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吵嚷,出事了,出大事了!问出啥事了,又都答不出所以然来。

  在以上两段文字中,我们分明看到了李铁对跨越了一个世纪之久的鲁迅精神的承袭。恍惚间,这些操着软刀子的“看客”们,奔走相告、加入“精神”狂欢的“看客”们,从鲁迅的小说、二十年代的乡土小说、萧红的《呼兰河传》、陆文夫的《井》、冯骥才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中穿越而来,走入现代的工厂空间,其中以咀嚼、鉴赏他人苦难而调剂生活的无聊,以他人的苦难而聊以自我慰藉的人性品质,并未因时代的百年变迁而发生基因之变。应该看到的是,虽然看客们“看”与“说”的本质未变,但文本内部已经呈现出“看”的媒介与方式的更迭。小说开篇显然是短视频时代“刷”的并置与叠加:“刷手机短视频刷到一个新闻”“我刷到过开车男子练功的视频”“我又刷到骑自行车男子在看守所接受采访的视频”。三个刷到的短视频将同一个案件串联起来,这是互联网为“看”提供的便利。“刷到一个新闻”“我刷到过”“我又刷到”和上世纪末的“有人讲”“也有人讲”“还有人讲”遥相呼应,正如同一把三棱刮刀引发的两起命案前后勾连。当然,李铁并未消弭不同时代“看”的差异,他呈现出了“不变”中的“变”。如果说上个世纪末的“看”具有争论的较大空间,以口口相传为主,众说纷纭,版本不同,存在相当的不确定性,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始终没有明确说法,给读者也留下了谜团,也留下了较大的想象空间,但短视频提供的却是“眼见为实”与追踪关注的便利,呈现出事件还原的最大可能。但最大的真相是什么?到小说结尾才借小青之口揭示出,那个拿刮刀要刺一个路人却被路人反杀的流氓竟是老密的儿子。两个命案的内在关联还是要靠当年的亲历者才能得以呈现。至此,三棱刮刀刮出了人性走向恶而带来的因果报应。并且,两次因三棱刮刀引发的命案,都是缘于失误,并非刻意,显示出人生充满了偶然、意外的无常。但仔细琢磨,偶然中也充满了必然。大卫之死,是精神凌迟的必然延续;老密儿子之死,是从上一辈开始种下冤孽之因结下的恶果。李铁对人性之恶并非是做出陈列、展览,或简单的道德批判,而是要以跨越三十年的悲剧翻转的因果形式,向世人发出警示。

  并且,老密儿子没有继承他的技艺,而是秉承了他的流氓作风,被骑自行车的清瘦中年男子所杀,这是弱者在本能中操起武器自卫的一个隐喻,也是对“技”“道”“义”皆失的命运预言。自动化时代,当已无“技”可施,该如何转向新的技艺操练?该如何在德行的规训之下完成自我灵魂的净化?“父一代”该为“子一代”留下怎样的精神传承?这些都是李铁借用三棱刮刀提出的问题。

  李铁短篇小说艺术的日臻成熟还在于不断拓展表现生活的深广度,在两个三棱刮刀命案中间还囊括进人物下岗后再就业的经历,牵涉到一味追逐经济效益最大化而导致的生态危机,城市打工潮而导致的农村衰落、留守人员稀少以及农民工和下岗工之间的争斗等诸多社会问题。但正如学者张学昕指出的:“说到底,李铁并非只想面对社会基本问题,而是想以文学的方式,来关注、透视并呈现我们时代生活阵痛下那些挣扎的灵魂。……就是说,一个写作者要从文学的角度正视这种状况的存在。我们的所谓‘工业题材’写作不能只面对那些所谓的社会问题,人类精神上的问题才是文学的问题,用文学的叙事来呈现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灵魂所在,才是作家的责任。”③李铁自己也表达过对这种写作至境的追求:“站在人类精神的高度才能写出大作品。”而通过他的系列作品,我们看到了他正在沿着这个阶梯,向人类精神高度的不断攀登。

  三

  由这篇《三棱刮刀》,我们也同样能够感受到李铁短篇小说叙事美学的进阶追求,他在不断挑战、超越自我,尝试新的叙事可能性,赋予小说更具张力的形式意蕴与美学魅力。

  在阅读中我们能感受到李铁对短篇结构的苦心经营与雕琢。显然,他是深谙小说结构与生活结构之间的暗合关系的,他试图为暗合关系找到一种无痕的粘剂,从而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当作家发现‘生活’的意义或价值时,他就会找到一种‘说法’,就必然会说出些什么来,就会自然而然地生成叙述的‘结构’,并‘暗示’出文本的内涵。”④我感到,李铁正是以小说的结构“暗示”了对时代、生活、人性的独到反思、体悟。

  小说的结构是多线并行结构。第一条是由三棱刮刀贯穿的主线,也是实线,用倒叙形式展现。以“我”刷到短视频新闻中引发命案的三棱刮刀,联想到“另一个死于三棱刮刀的人”,由此展开三棱刮刀的故事。“刮刀王”老密对徒弟大卫技术的鄙夷和人格的侮辱,引发了老密刮刀神秘被窃,大卫找老密拼命反误杀自己,刮刀失窃案也就此浮出水面。“我”下岗后故事的讲述,看似暂时中断了三棱刮刀之线。但大卫之死起因是为护刘曼,“我”在下岗之后十年遭遇新的分管副总是刘曼,其实就已经将故事内在地联系起来。“我”的坚持环保达标和刘曼的坚持压低成本形成不可调和的冲突,也暗中指向了刘曼当年否认和老密是“铁子”的失实,是对当年三棱刮刀故事的还原,也是延续;而因遭遇刘曼排挤而落下的腰疼毛病,让“我”在多年后按摩时遇到大卫的妹妹、“我”当年暗恋过的小青,由小青揭开了相隔三十年的三棱刮刀命案的内在联系。至此,关于刮刀的真相才完全浮出水面。

  如果说仅仅这一条实线,那么只能说李铁会讲故事,能够把三十年的人物故事与恩怨放置于时代的背景下,善于按照表达的需要调动人物出现与隐去,建立内在的隐秘联系,既不故弄玄虚,又为读者留下了想象推理的空间。但李铁显然不满足于此,为增加小说的维度与厚度、深度,他在三棱刮刀的故事链条上又编织进女性人物和“水波与云滚”两条虚线,三线并行、互融,最后归一。

  女性人物应该是李铁小说中的最大主角。相对于他此前塑造的系列鲜活女工形象,《三棱刮刀》却提供的是“美女”的合集:颇有姿色但又中规中矩的少妇仓库管理员,却又上吊自尽,发生离奇命案;厂里颜值最高的女工刘曼,引得“我”曾凡心萌动,大卫迷恋,老密“骚扰”;去城里打工又返乡的毕四姐;分厂颜值最高的女工邱姐;“在我看来,颜值要在刘曼之上”的小青。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铁将传说中的“库房女人”贯穿始终,并两次提及刘曼、毕四姐和她的模样有些像。

  “我见过那女人生前的照片……如果没有别人提醒,我还是很容易被她吸引……我心头一颤,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

  “我愣一下,觉得眼熟,眼前出现了吊死在库房的那个女人照片,她和她的脸庞有些像。当然,我还想到了刘曼,刘曼长得更像那女人一些。”

  其实这样的写法,与老舍对祥子见到夏太太和“白面口袋”时对虎妞的联想的描写,有着很高的相似度。于我们而言,也有似曾相识之感。

  “由镜子中看到祥子进来,她很快的转过身来,向他一笑。祥子忽然在这个笑容中看见了虎妞,一个年轻而美艳的虎妞。”

  “靠边的那一间的草帘子动了一下,露出个女人头来。祥子吓了一跳,那个人头,猛一看,非常象虎妞的。”

  无论是夏太太还是白面口袋,“像”虎妞的背后是什么?那是在祥子生命中出现的难以抗拒的本能诱惑,是可怕却又无法抵挡的欲望综合体。不知李铁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借鉴了老舍的欲望符号表征法,将三个高颜值女人“类同化”。但他并未释放出更多关于这些女人更多的“欲望”信息,在那个颇有姿色的仓库保管员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意外而导致终结生命的悲剧故事?刘曼和老密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刘曼怎样从一个女工成长为副总?在城里打工的毕四姐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才回到村里?短篇留给我们太多的谜,也留下巨大的想象空白。三个相像女人“谜一样”故事的叠加,呈现了现代的欲望变奏。但与老舍书写不同的是,女性应该更多是欲望的被动承受者。从“我”婚前对刘曼的表白,婚后对小青的心动及多年后小青为“我”按摩腰部时“身体的隐秘反应”,都可看出高颜值女性成为男性“凝视”和欲望的对象。而这些,是否可以撬动对刘曼故事和仓库女保管员、毕四姐之谜的想象缝隙?而透过缝隙抵达的,一定不仅仅关乎世情道德,更重要的是由欲望而引发的人性之思。如果说“我”的欲望每次都被理性压抑、平稳过渡的话,那么“悲剧”与“状况”的发生则一定是冲破了底线伦理,导致了生活与人性秩序的失衡。李铁在这里所要思考的,显然已经由常见的普通男女私情,进入到了人类性的深层范畴,即本能欲望与道德理性的平衡命题。

  由此,这也便涉及到了文本的第三条线索,也即另一条隐线:“水波与云滚”。毋庸置疑,“水波与云滚”是一种境界,但这种境界到底有几重维度?我们看到,随着情节的发展,“水波与云滚”渐入深境。第一重维度,即为“技艺”之境,“不留痕迹”的刀工;第二重,由“技”入“道”,此“道”为“德”“义”之“道”,是“工匠精神”的魂,也是人的德行之魂;第三重,进入到人性的层面,此为“美”“善”之境;最后一重,上升至本能与理性的平衡之境。可以说,李铁将前两条线索逐渐并入到“水波与云滚”之“境”的演绎与诠释中。四重维度,层层递进,由表及里,从技艺切入,不断勘探到道德、人性及内在生命本能的底部。而这些,也恰恰是我们对地方性文学走出“地方”,走向世界的一种期待与召唤。

  同时,《三棱刮刀》巧妙的叙事者设定、微妙的心理描写、不动声色的克制叙事等,也都为文本生发出艺术张力与美学魅力,留给阅读者多维的阐释空间。至此,我们可以对《三棱刮刀》做出这样的一种价值判断:它是李铁从工业题材入手,从东北出发,不断突破自我,为工业老题材注入新活力,拓展新边界,探求新可能,挖掘新深度的一个新起点,也是“新东北文学”理论探讨和创作实践合力突破的一个新样本,新境地。“水波与云滚”,是李铁借故事诠释的多重至境,何尝又不是他对讲好“东北故事”与“中国故事”的美学追求?我们期待并相信,李铁们会将东北、将工厂作为一种方法,立足当下,重返历史、潜入人性,通达世界性,向着“水波与云滚”之境不断迈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当代作家写作发生与社会主义文学生产关系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22&ZD273)

  

  注释:

  {1}周荣:《现实经验的意义与限度——李铁小说论》,《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2期。

  {2}杨丹丹:《“新东北文学”的东北问题、写作传统和新东北故事》,《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4年第1期。

  {3}张学昕:《呈现俗世生活中“生命的眼神”——李铁短篇小说论》,《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2期。

  {4}张学昕:《小说的魔术师》,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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