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

　　果树在成熟的时候

　　总是会摇落一些果子

　　大枣树的枣子最多，入地的也多

　　事实上，它们都知道——

　　每年从大地上掏出那么多

　　不回馈一些

　　——总觉得有些歉疚

　　父亲母亲

　　年轻时父亲是乡村教师

　　下班后，即换上一身下地的服装

　　治理房前屋后的菜园子

　　他不允许菜苗长得潦草

　　不允许出现错别字一样的杂草

　　母亲为了一家老小，放弃了工作

　　把饲养猪，鸡，鸭，鹅，当成工作

　　把挖，刨，挑，扛当成工作

　　带我们挣扎度过了疼痛时光

　　时光却把疼痛烙在母亲腰上

　　她却坚持不用拐杖

　　只是紧紧拉住父亲的手

　　弓着腰，把控父亲走路的频率

　　夕阳把金色光芒披在他们身上

　　路边两排高大的树

　　不时送来哗哗的掌声——

　　像我们这些年遇到的那些好人

　　随时都可能伸出手，扶一把

　　老年新艺

　　最近，老校长我爸增加一项新技能

　　给我妈扎血糖针

　　我问我妈，您年轻时是赤脚医生

　　给好多人扎针，手法娴熟

　　还不疼

　　现在怎么不能自己扎针呢

　　——人家血糖针都自己扎

　　她说，我不敢自己扎自己

　　（其实，我更不敢扎）

　　于是，校长就责无旁贷了

　　我把时间用大字写在挂历上

　　可他俩谁也不看

　　我说，妈咱自己的事自己要记得呀

　　她说，记不住

　　你不打电话，我就记不住

　　——情形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妈年轻时的手艺，老年时

　　出人意料地，传给了我爸

　　蔷薇花开的时候

　　蔷薇花开的时候

　　其它树种，争相做背景

　　茄子，辣椒，黄瓜苗还小

　　还拿不出丰满的果实取悦人

　　杂草总是神出鬼没

　　趁人不注意就会长出来

　　即便知晓和人类对抗的结局

　　却一次次以死对抗，不放弃

　　坐在凉亭下的两位老人

　　静听彼此的心跳

　　目光里的秧苗，都像是自己的孩子

　　希望他们，长得整整齐齐，开花，结果

　　安静的小院，像春天里的宫殿

　　小花猫趴在他们中间

　　——像小时候的我

　　沙尘暴叙述

　　聚集，漫卷

　　巨大的混沌，吞没所到之处

　　在沙尘眼中

　　万物都是沙尘的一部分

　　淹没万物，也淹没了自己

　　树木新生的叶子

　　全部眯起眼睛，陷入恐惧

　　裹挟烟火，迷茫，伤痛和毁灭

　　一条赴死的不归路

　　名词动用，劫后余生的战栗

　　万物尚存冲动

　　沙粒最终放弃了飞翔

　　孤寂的野草——

　　跋山涉水，释放了视野里的冻土

　　雨后推车人

　　在石板路上走

　　命运不敢疼痛

　　筋骨背负岁月

　　如石板。是兄弟

　　——也是自己

　　雨滴滑落，在石板上生根

　　他拼命控制的

　　——是生活的轮子

　　轮子下，湿漉漉的日子

　　在夹缝中，顽强地扛起黄昏的重量

　　单行线

　　路上的车流

　　奔赴它们的目标

　　与我的前方背道而驰

　　熟悉的人，走成了陌生的路

　　不同遇见，陌生，

　　始于来处，终于归途

　　顺着单行线归来

　　同向的车流，似乎是虚构的岁月

　　会有同行的喜悦或者期许么

　　或有殊途同归

　　或有分道扬镳

　　像多年后考古发掘的冰冷图谱

　　鸟的世界，无需道路约束

　　天马行空——

　　怎么飞，都是辽阔的

　　亚马孙河边

　　雨后不知所措的虫子

　　常常是松鼠猴一顿大餐

　　那些松鼠猴吃饱喝足以后

　　一泡泡悬空飞落的粪便

　　为林木施了肥，也埋下一颗颗树种

　　刺豚鼠在树下守株

　　树上嬉戏的松鼠猴并不知道

　　它们摇下来的坚果

　　会成为刺豚鼠一生的口粮

　　刺豚鼠常常掩埋剩余的食物

　　却常常忘记自己留下的标记

　　未被吃掉的种子，长出一颗颗草木

　　吃饱的刺豚鼠，一个趔趄

　　就成了美洲豹，凯门鳄的美食

​

　　你不知道，就连凶猛的美洲豹，凯门鳄

　　也会成为绿水蚺的盘中餐

　　它们都在大河边生活

　　丛林茂盛，罕有人迹

　　血腥味的空气飘过之后

　　世界竟那么清新，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