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向西
从太平寺启程,到彰武台、阿鲁克尔沁
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博尔塔拉
你们不仅取火、打猎,也辨析天上风云
观地上潮汐。那是一个渔猎的时代
逐兽群而居,不论风把你们带向何方
只要有弓箭的地方就是故乡
以陶罐装入骨殖,以子孙绳拴上血脉
以西为大。给他弓箭,给她嘎拉哈
给他马上的风声与天空的雄鹰
两万里的风霜、沙暴、草原狼
那干渴。那一场围猎的仪式
什么都可以是利器:刀、箭、鞭子
甚至手、牙齿、歌声、目光
甚至那母性的脸,那天神的降临
喜利妈妈!一路死、一路生的草木
牛羊及嫩芽儿般的婴孩……
▍神迹显现
披挂满头,铜铃叮当,羊皮鼓敲响,
一种旷远的声音徐徐走来,
那是神的化身,万物的显形,
但我几乎意会了全部,
那是呼唤神灵的到来:
一句“几各亚?”(神来了吗?)
我感到万物侧耳,人鬼齐飞
一片混沌世界的瞬间澄明
众合:“几个内!”(来了!)
那一刻,洪荒在、炊烟在、光在
我通灵的通道,就在鼓点里,
在刀砍斧劈的凌厉里
在鲜卑兽、虫子与人参之中
那最微小的神也是喜悦的
那呼唤,是风、是鸟兽、更是神灵
其实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刹那间,我走过了无数漆黑的夜晚,
看到了隐约的灯。看到了被遗弃的荒野
那雀跃的灵魂,那应答……
▍致雪幕
大雪铁幕般竖起,一道墙横陈
与世界隔膜也与自己隔膜。
大风扯住我的衣领,仿佛一种追问:
还有谁在流离与无端之间
感到失了魂儿,有一点心碎
我的铁里有血,眼里有泪
在街边摆摊的叫卖声中
在冻秋梨、爆米花和雪糕中
深吸一口气。那个满头霜雪的人
冻僵的目光像两道伤痕
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
删除形容词与副词:我只要动词
这极寒之地,这高楼的阴影
像一张时代的切片,被什么挤压
但要画龙画彩虹,要内心里的那截朽木
也能长出蘑菇、木耳和儿女
▍致二伯
曾经的英俊小生,唱小二黑时正值青春
白面、浓发、鼻梁高挺,在锣鼓点里
他有数种亮相,逆着风唱戏总有些不恭
大雪与风一起堵住他的嘴
顺着河水去锦州,一百多里地,
他一边走一边下夹子。那些黄鼠狼
见了他就会瑟瑟发抖,
一张张皮毛挂满了屋檐
一等一的乡厨,红白喜事里的掌勺人
那些红的绿的蔬菜被他掂对
拿手的溜肝类、回锅肉与蛋花汤
坐席的人吃得满足,而他身上的污渍
暴露出生活的底牌,甚至一双儿女送人
成为剧情的一部分,仿佛悬念
每次说书说到高潮时必得打住
他是个一边睡觉一边编席的人
只有两只手在翻飞、席花漫卷
清晨卷起席子奔向市集的那一壶酒
他闭着眼往家走,一边喝酒一边唱
无处找寻前妻的坟墓
最后一声唱腔是否越过了大凌河
飘上天堂,且听下回分解
▍致菜园一角
我所敬畏的神灵都在三尺之外
而三尺之内皆为人间烟火
而一园子的生灵,同饮一井水
我在三步之外驻足,在街巷迷途
尤其是月亮惨白的脸上
刻着我老年的皱纹。一只老狐护佑我
带我越过时间的深渊,来到人间
芸豆爬了满架,而小黄瓜刚刚顶刺
鸟儿孵化,小蕃茄青红相间
不能在七星出齐前大喊大叫
我轻手蹑脚地行走,不踩踏一棵草
一朵花、一棵菜。蜗牛爬得太慢
而一些机敏的动物瞬间消失
世间处处都充满了禁忌
那童年时代的菜园,那一角
各路神仙都汇聚于此
抱歉,我对你们的冲撞是无意的
献上新采的野草和青菜
童年的某个下午,我突然拥有了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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