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邻居家老王头的狗“乖乖”丢了，懊恼不已，焦急万分。因为老王头独身一人，老婆病逝，儿子在国外，与狗为伴，情感犹如爷爷和孙子。乖乖特别讨人喜爱，买来家时就像只小猫那样乖巧，多少年了，依然像小猫那样乖巧。突然丢失，老王头几乎死去活来。他去找派出所，回答是“丢失”一般不能立案，再说了，人的事都管不过来，哪有功夫管狗的事。老王头万分悲切，就像患了抑郁症似地喋喋不休，哀怨不止。

　　正当老王头难受之时，楼下一个名叫张振强的中年人来敲老王头家的门，主动要求帮助找狗。

　　老王头有点愣：“警察都无法寻找，你怎么能？”

　　张振强顿了一下，说：“我曾经当过侦探。”

　　老王头不懂什么侦探，但觉得这两个字厉害，就说：“你要是能侦探回来我的乖乖，给你五千块钱。”张振强也一愣，怪不得老王头为这只狗都要哭了，原来不仅是感情，而且还挺值钱。老王头看到张振强愣怔，就说：“这狗比我孙子都亲，我要是有钱，再多给你一些。”

　　张振强说：“我一分钱也不要。”老王头问：“为什么？”张振强说：“我是有水平的侦探，寻找一只狗那是小菜一碟的事。”

　　其实，张振强哪是什么侦探，只是从小就爱看侦探小说，看得入迷，所以总是梦想着当侦探。这种胡思乱想使他学习不好，工作不好，当然，生活也就更不好，众人觉得他有怪癖，笑他是“张侦探”。为此，老婆无法忍受他不正经过日子，就带着女儿弃他而去，所以张振强孤独一人，也就有些孤独的忧伤，尤其是过年过节，一个人呆坐，更感人生渺茫。因此，支撑他的生活情趣就是愈加看侦探小说，白天黑夜都在做当侦探的梦。不过，这家伙有福，虽然住在紧贴马路边的一楼，白天黑夜车水马龙地喧闹，吃不好睡不好。可没成想挣钱发财年月来了，他的房子成了能做生意的“门头房”，做买卖的人争相来抢租他的房子，房租连年暴涨，躺在家里啥也不干，就能吃十多万元的房租。为此他闲得无聊，满脑子都是想当侦探的美梦。听到老王头家的狗丢了，张振强觉得他的用武之时到了。

　　老王头却表情有些阴沉：“不收钱怎么会下功夫帮我找乖乖！”张振强有些趾高气扬地说：“高手不谈钱！”

　　张振强确实没白看这么多年的侦探小说，还是学到了一些侦探的水平。首先他在老王头门前的街上走来走去，终于发现附近一家小超市上面有个摄像头。他故意到小超市买了些食品，再与服务员说了些客气话，于是就调出摄像头里的画面，分分秒秒地仔细察看，终于发现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个女人并不像来偷狗的盗贼，她似乎是正常走路，看到正在路边玩耍的乖乖，顺手就抱起来，扬长而去。镜头时间极短，而且看不到女人的脸面，应该说没有什么“侦探的价值”。但张振强反复认真看了N多遍，突然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女人裙子上是一排小蝴蝶的图案。张振强立即想起他老婆曾穿过这种小蝴蝶图案的裙子。当然，摄像镜头里的女人不是他老婆，因为他老婆粗得像水桶，而这个女人身材相当苗条。

　　张振强大喜，有点旗开得胜的感觉，但他没对老王头说，因为书上描写的侦探都非常老练，悄然潜行，默然无声，即使大功告成之时也不张扬，何况刚刚进入侦察之时，更不能对“被害人”暴露侦察的细节。张振强心下挺得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侦探，已经将老王头称为“被害人”了。

　　张振强开始寻找穿蝴蝶裙子的女人，最初是从附近的街道，进而扩大到区街，最后满城市走来走去，几乎所有的商店、市场、公园、甚至在公共汽车上，他的眼珠子不断地转动，扫描着女人的裙子。渐渐地他开始吃惊，因为他这才惊讶地发现，成百上千的女人，竟然没看到穿同一种花样的裙子，这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千姿百态的裙子却使张振强大感惊叹，他第一次发现女人的裙子五彩缤纷，漂亮得使他眼花缭乱，但他无心欣赏，因为上面没有一排蝴蝶。然而，他斗志昂扬，继续锲而不舍，决没有打退堂鼓的一丝念头。最后他想，这个苗条的女人肯定常去娱乐场所，舞场、歌厅、影院。张振强虽然孤独地过活，可从来没到过这些“花花世界”，现在以侦探的身份进去转悠，才感觉生活原来如此五花八门，美好得令人心惊肉跳。他不禁又大生感叹，原来别人都活得这么快活，我过去白活了。但重任在肩，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他的眼睛继续扫描蝴蝶裙子。而且必须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因为穿裙子的季节短暂，夏天过去了，女人换上长裤，他的侦探事业就完蛋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张振强感觉自己是在大海里捞针，原来侦探不是那么好当的。侦探小说写的这么有意思那么有意思，看起来都是作家胡编出来吸引读者而已。问题是张振强对侦探已经上瘾了，有着百折不挠的兴趣，一个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总能有成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天黄昏，正当他失望地要转身回家休息时，猛然发现一个苗条的女人，穿着一排蝴蝶花案的裙子，正在路边站着。张振强心脏立即咚咚地跳动起来，真就像小说里写的情节，年轻的侦探最初发现一个罪犯，又恐惧又激动。但张振强很快就镇静下来，他觉得他是老牌侦探。于是他沉着冷静，佯装没看见那个女人，却一步步朝女人靠近。问题是他愁了，走到女人面前怎么办呢？一是那女人手里并没牵着乖乖那只狗。二是那裙子上的蝴蝶比摄像镜头里面的裙子鲜艳漂亮。不过他很快就想到摄像镜头是黑白片，而眼前的女人是彩色的。不过，更让他感到艰难的是他压根就不是什么侦探，更没有执法权力，在大街上对一个女人动手，说不定还会被人们误解为流氓呢……正当他心里复杂地琢磨时，只见蝴蝶裙子女人突然挥了一下手，一辆出租车“唰”地停到面前，蝴蝶裙子女人上车，出租车“嗖”的一下开跑了。

　　张振强虽然有点茫然，却不知怎么也机灵地朝又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挥手。上了出租车后，司机看张振强有点焦急的表情，就狠踩油门，车速猛地加快，差一点就要超过蝴蝶裙子的车了。张振强立即说：“跟着这辆车，它往哪儿跑，你就往哪儿跑！”司机惊讶并警惕地瞥了张振强一眼，他大概从开车那天就没见过这样的乘客，简直像演电视剧的追踪情节。张振强当然感到司机的疑惑，就说：“前面车上是我老婆，刚刚吵了一架，她赌气跑走了，我得跟着她呀，一旦她想不开……”张振强觉得有点兴奋，经常看小说有好处，关键时刻能急中生智地胡说八道。

　　司机又瞥了他一眼，但眼神有着一种敬意，意思张振强是个好丈夫。因此车子就一会左拐一会右拐，牢牢地咬着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夫妻之间，越亲越好，越打越坏，这次追回老婆，别再吵了……”

　　张振强本来心情激动而紧张，但这句话却使他心下一动，想起自己孤单一人，哪有什么老婆去追呀……确实是夫妻之间越打越坏，那时他不懂事儿，老婆要他干点家务活，他只是捧着侦探小说一动不动。有一次将老婆气得半夜跑了，他继续躺在床上看小说……黑咕隆冬咚的夜，老婆一旦发生什么事怎么办，张振强那时想都没想过，唉，现在后悔也晚了！……

　　没想到那个蝴蝶裙子女人住得挺远，在城郊的一个小区里，但四周树木茂盛，像一个天然的大花园，这对隐蔽跟踪有利。下车后，张振强就跟在蝴蝶裙子后面，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那个女人走得极慢，但张振强很老练，掏出手机佯装拍摄路边的花草。这样一前一后，终于走到一座四层小楼前面，蝴蝶裙子进了楼门洞，张振强不敢冒然进门洞，只好在外面转悠。幸好小区里树多，他就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一直盯着楼门洞，盼望那个女人再次出来。但一直到天黑，门洞里进进出出N多人，却没有蝴蝶裙子的身影。

　　张振强想，这个女人肯定是住在这幢楼里，明天再来继续侦察。回程时，他心里虽然若有所失，但也相当轻松，用书本里的侦探话说“案件有了眉目”。

　　第二天一大早，张振强就来到蝴蝶裙子的小区，由于来得太早，小区里外一片寂静，他就以散步的样子，在楼前走来走去地转悠，但无论怎样转，眼睛的角度始终盯着四楼的门洞。此时他有着相当的耐心，因为小说里的侦探故事都是曲里拐弯的复杂，总之，事情决不会简单地成功。可没想到事情真就是简单，第一个从门洞里出来的就是穿蝴蝶裙子的女人，而且手牵着的小狗就是乖乖！张振强兴奋得有点头脑发昏，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案件如此简单就侦破，他都感到不太有意思了。现在他已经胸有成竹，即使是蝴蝶女人不穿蝴蝶裙子，张振强也认定“犯罪嫌疑人”了，因为他太熟悉乖乖了，乖乖眼睛周围的毛色发黑，像小熊猫，真就讨人喜欢。

　　不过，张振强发现那个女人穿的蝴蝶裙子不是昨天的蝴蝶裙子，昨天是浅粉色的，今天是淡蓝色的，但蝴蝶却都是一红一黄，看起来这个女人喜欢蝴蝶图案。张振强已经能相当清晰地看到女人的面孔，估计年龄比张振强小一些，很白净，加上女人都善于化妆打扮，所以显得更年轻。应该说这个女人有些姿色，但面孔漂亮的女人能偷盗，令张振强感觉有些阴险。

　　张振强尾随在女人身后，这时也有些人出来遛狗，还有些人上班或锻炼，小区的路上有些热闹了，为此张振强即使是贴近了，蝴蝶女人也不会怀疑。张振强看到，乖乖已经习惯新主人了，它在蝴蝶女人身前身后蹦蹦跳跳地耍欢。但由于有狗链子牵着，所以不能尽情。张振强想：偷来的狗，当然要拴得紧。

　　令张振强感到轻松的是蝴蝶女人有点孤僻，她似乎躲避着邻居们，专门寻找人少的的地方，渐渐就走进小区外面林园的一个角落。然后找了个石凳坐下，小心翼翼地摘下狗链子，让乖乖自由地玩耍。张振强四周观察了一下，就快步走上前去。但还没等他开口，乖乖却先认出他来，欢快地大叫一声，竟然就朝张振强扑过来，亲吻着张振强的腿欢蹦欢跳，并发出孩童般的呜咽声。这时蝴蝶女人惊愣地站起来，一连迭声地呼唤“苗苗、苗苗……”乖乖回过头去，刚要往回跑。可张振强喊“乖乖、乖乖……”乖乖立即就返回张振强身前，这小家伙还是牢牢地记住真正主人给它起的名字。张振强有些感动，立即将乖乖抱在怀里，对女人瞪着正义的眼光，厉声说：“你为什么要偷这只狗！”

　　蝴蝶女人依然惊愣地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傻傻地看着张振强，突然，她一下子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下子，张振强倒傻了，不知怎么才好。但他随之想到侦探小说里写的“犯罪嫌疑人”总是会耍赖，会玩花招，于是就不客气地说：“你偷人家的狗，还有脸哭！”

　　那女人继续哭泣了一阵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来，她说她不是偷，只是走路时看到一只小狗挺乖巧的，以为是无主的流浪狗，就顺手抱起来，有些爱不释手，所以就一直抱回家里……

　　张振强冷笑了一下：“你别抵赖了，这样可爱的小狗能是无主的流浪狗吗！”

　　蝴蝶女人猛然又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就如泣如诉地说她的老公去年突然遭遇车祸……她痛苦得几次想自杀……后来看到这只可爱的小狗，就抱回家……自从有了可爱的苗苗，她就再也没想到自杀了……

　　张振强看她哭得真切，不像是假装，心下有点同情，就说：“你完全可以买一只狗，为什么要偷人家的狗呢？难道你不知人家也孤独吗？……”

　　蝴蝶女人止住了泪水，小声地问了一句：“这……这……狗不是你……你的呀……”

　　张振强说：“我是私家侦探，狗的主人雇我来侦察……”

　　蝴蝶女人有点吃惊，她大概从来没听过什么私家侦探这个词儿。她掏出纸巾认真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沉吟了一会儿，就迅速地摘下手指上的金戒子，说：“我知道这只狗挺值钱……我这戒子也挺值钱，就顶给你，不行吗？”

　　张振强没想到蝴蝶女人会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脑袋有些空白，但随之便愤怒了，觉得这是有辱他这个侦探的尊严。他义正词严地说：“我不是为了钱而当侦探的，我是为人民服务！狗的主人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失去了乖乖，比你还悲伤！”张振强还想再厉害地说几句，但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好继续瞪着有正义尊严的目光，直视蝴蝶女人。

　　一刹时，本来寂静角落的林园更静了。蝴蝶女人看到张振强冒火的眼神，知道无可奈何了，她说：“既然这样，我将狗交还给你，并给你赔偿，可以吧？……”

　　张振强有些犹豫，按道理讲“犯罪嫌疑人”这种要求，是可以接受的。但他总觉得事情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有点意犹未尽。

　　这时，蝴蝶女人突然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振强看到女人问这句话时，表情带有敬佩的意思。便用老练的口气说：“很简单，你那条裙子出卖了你！”

　　蝴蝶女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裙子，并用手抚摸了一下。有点疑惑地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注意到裙子？……”

　　张立强说：“我的前妻就穿过这样的裙子。”

　　蝴蝶女人瞪大眼睛：“你的前妻？这么说……”

　　张振强陡然感到脸皮发热，自己哪像个侦探，竟然与“犯罪嫌疑人”拉起家长里短来了。他立刻挺起胸膛，神色开始庄重起来，并大声地咳嗽了一声，问：“你为什么爱穿带蝴蝶图案的裙子？我已经发现你有两种颜色不同的蝴蝶裙子……”

　　蝴蝶女人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她说：“你看到裙子上的蝴蝶一只是黄的一只是红的吗？这是象征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俩相爱不成，死后变成了蝴蝶……可是我老公已经变成蝴蝶了……我还没变……”说着泪水又淌下来。

　　张振强虽然只爱看侦探小说，但也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他想起他老婆穿蝴蝶裙子，是不是把他当做梁山伯呢？显然不是，现在她已经与另一个梁山伯在一起了……想到这里，他大感沮丧和尴尬。

　　蝴蝶女人再度擦干泪水，红着脸说：“既然你抓住了我这个小偷，但我还是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张立强有点疑惑：“给你机会？什么机会！？”

　　蝴蝶女人说：“让苗苗今天跟我玩一天，让我再亲它一天，明天早晨你再抱回去，可以吗？”说着又开始泪水涟涟起来，说她和苗苗“已经建立起母子般的感情了，真舍不得呀……你要是不放心，我这个金戒子押给你……还有……”她掏出身份证，递给张振强看，说：“我叫赵春娥，跑不了的。”

　　这样，张振强和蝴蝶女人一同回到小区的家里，原来蝴蝶女人住在最高的四层，家里收拾得明光锃亮，洁净而舒适，从家具的质量上看，全是高级的红木，她过得挺富裕。不像自己的家，破破烂烂的像个狗窝。而蝴蝶女人给乖乖建造的小狗窝也漂亮，甚至豪华，完全像童话里的小房子，里面铺着特制的小褥子。这使张振强觉得，乖乖住在这里，比回到老王头家好多了。张振强临走时，并没要那只金戒子，却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要看一下蝴蝶女人家的户口薄，将身份证姓名与户口薄上的姓名核对一下，确实是赵春娥，这才放心地离开。当张振强转身往外走时，蝴蝶女人又说：“你还是把金戒子拿走吧！”张振强豪爽地一挥手，在蝴蝶女人惊讶的眼神中，骄傲地推门而去。

　　按照约定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张振强就来到蝴蝶女人家，他小心地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反应，心下一慌，觉得是不是被蝴蝶女人骗了？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白看了那么多的书，却一点没长进，这么简单就被骗了，于是再使劲地敲门。才听到蝴蝶女人有点惊慌的回声，张振强此时急切，更加敲了几下，门开了，却见蝴蝶女人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开了门就往回跑。张振强跟进去，发现蝴蝶女人确实刚起床，只穿着内衣，裸露出一些雪白，而且头发散乱地披下来。但这却令张振强不禁心跳了一通，因为这种从被窝里刚爬出来的衣冠不整，很有些性感的吸引。他毕竟是结过婚的男人，一下子就能想到深入的情节。但张振强克制自己，冷静下来，此时侦探破案的成功是压倒一切的自豪。昨晚他本想对老王头说找到乖乖了，可没想到老王头见到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忘记了请他侦察狗的事，可以看出老王头没把他这个侦探当回事儿。张振强有些生气，但想到明天将乖乖抱回来，老王头会怎样的惊喜，那时会对他产生真正的敬佩。想到这里，张振强也就不吱一声，与老王头擦肩而过。

　　蝴蝶女人真就是刚起床，在张振强面前羞涩不安，一面用手抚弄着半敞开的胸口，一面急忙去找外衣，由于发慌，竟然不知外衣放在哪里，从寝室到客厅慌乱地走动。张振强略感到一些奇怪，既然约好了，怎么会这么狼狈？但更奇怪的是他发现不但没有乖乖的身影，连豪华的小狗窝也不见了。他想，也许乖乖今天要抱走，当然要拆掉狗窝的……正当他要问蝴蝶女人乖乖在哪儿时，猛然听到门外咚咚的脚步声，房门“呼咚”一声被撞开，冲进来两个手持警棍的警察……

　　两个警察一个年轻，一个老一点的。年轻的警察冲在前面，一下子就将张振强按住，迫使他趴在沙发上。张振强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挣扎，年轻的警察见状有些紧张，掏出手铐，“啪啪啪”地几下，铐住张振强的双手。

　　老警察随之要蝴蝶女人到另一个房间去，小声地询问什么，蝴蝶女人战战兢兢地回了几句，张振强听不清楚。不一会儿，老警察从里面的屋子出来，对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察就拽着张振强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到了楼下，发现有辆警车停在那里。张振强刚要张口质问为这是怎么回事儿，年轻警察厉声喝斥：“到局里再说！”

　　其实局里就是小区附近的派出所，在一间极小的屋子里，警察开始郑重其事地审问张振强。原来有人报案，说是见一个男人破门进入蝴蝶女人家抢劫或强奸。张振强大怒，几乎就怒吼着辩驳，将寻找狗的事说了一通。年轻警察有些吃惊，换老警察进来，老警察表情稳沉，语气缓和。非常详细地提出一个一个问号，帮助谁寻找狗？为什么第一时间发现狗而不取走？为什么第二天一大早闯进陌生女人家里？……张振强也非常详细地回答。老警察竟然笑了，讽刺了一句：“你挺会编小说呀！”

　　警察调查得非常认真，但认真地结果却使警察感到为难。第一，老王头说确实要张振强帮助他找狗，但他不相信能找到。第二，摄像镜头里的女人确实抱走了狗，但无法确定是张振强去的那家女人。第三，女人家里并没有狗，也没有养狗的痕迹。第四，女人的邻居们对警察的调查不配合，有的不知道女人有没有狗，有的似乎知道女人有狗，但不肯确切做证，更多的邻居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知道。第五，张振强所说的女人裙子上有蝴蝶图案，女人不承认穿过这样的裙子。仅仅为了一只小狗，警察无法也无权进一步在女人家翻箱倒柜。

　　不过，警察其实是认真，甚至去张振强前妻那儿调查，前妻说张振强懒得连腚都带不动，不用说去抢去偷，就是白送给他，他都懒得去拿。前妻还斩钉截铁地说张振强是懒人，但决不是坏人。最后，张振强毕竟没有对女人施暴的行为，所以警察对他教训了一顿后就释放了。

　　张振强非常窝火，奇耻大辱，而且还病了一场，躺在家里一天三顿叫外卖送吃的。他的女儿不错，竟然来看望他一次，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然后说：“爸，你以后别胡思乱想干蠢事了，要不是我妈给你说好话，你都能判刑！”

　　张振强更是气得要命，躺在床上不断地发誓，等他身体恢复健康，就去找那个坏女人算账，不打她个腿断胳膊折的决不罢休！可是等他病好了，能到外面走来走去，火气就消了一半，反而觉得这件事有点奇妙或莫名其妙，他这个当侦探的不应该感情用事，而是要沉着冷静，侦察个水落石出，他张振强心正不怕影斜，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侦探。事实明摆着，一切都是蝴蝶女人捣的鬼，利用“哭泪计”将他哄骗，延迟到第二天去取狗，然后将狗藏匿起来，在他进门之前偷偷报警，说是有坏人来她家抢劫或强暴她。按道理说，这个蝴蝶女人非常阴险莫测，甚至可以说心狠手辣。也许张振强看侦探小说实在是看得太多，觉得当侦探总会受到一些冤枉和非难，这其实是对当侦探的一种必然的考验，所以他对蝴蝶女人只愤怒百分之六、七十。不过，必须给那个女人一个严厉地教训，关键还要拿回乖乖，只要乖乖拿到手，一切就真相大白，也就等于对他平反昭雪。当然，这也是对蝴蝶女人的惩罚，他相信蝴蝶女人离开乖乖，肯定会非常痛苦。

　　张振强甚至在地摊上买了支二手小电棍，掖在腰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蝴蝶女人小区。他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敲响四楼的门，但开门的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她说不认识什么蝴蝶女人。张振强这才想起蝴蝶女人的名字赵春娥。胖女人说管什么春什么娥的，你找错了门！

　　张振强说：“一个月前赵春娥就住在这里！”

　　胖女人说：“我是上周从房屋中介买的二手房，你要是不相信，就去房屋中介那儿查问。”说着咚的一声将门关上。

　　张振强想问哪家房屋中介，但想到胖女人满脸横肉的脸，不敢再敲门，只好叹了一口气，重抖精神，去附近寻找房屋中介。完全像寻找蝴蝶裙子一样，张振强发现几乎满城市都是房屋中介。有宽大亮堂的房屋中介办公室，有窄小的门点，总之，到处都是，可越多越麻烦，不知问哪一家，他试探着问了几家，办公人员竟然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似乎是他要干什么坏事儿。最终张振强彻底沮丧了，因为房屋买卖是“个人隐私”，谁也不会告诉他的。更可恨的是人家以为他是来买房或卖房，以为有生意可做了，当弄清楚他是来询问什么事，就对他毫无兴趣，不理不睬，让他很尴尬。

　　一个晴朗的周日，张振强继续在大街上无奈而无聊地走着，不知不觉却走到蝴蝶女人遛狗的林园角落里。这是他侦破案件第一步的地方，却被蝴蝶女人的眼泪融化了，栽了个大跟头！做一个侦探应该有钢铁般的意志，决不能善良，不能动情，他犯了侦探不能原谅的错误。张振强恨不能扇自己的耳光，如果地球倒转，回到那一天，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当机立断，将“犯罪嫌疑人”拿下！

　　陡然，张振强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急忙转头去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分明是他恨得要命的蝴蝶女人赵春娥！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他发了疯般地要寻找的仇敌，竟然敢飞蛾投火，主动走到他跟前投案，这令他目瞪口呆。

　　蝴蝶女人说：“我知道你一直追踪我，但你不知道我也一直跟踪你……”

　　张振强更有些昏头：“你跟踪我！为什么？”

　　蝴蝶女人说：“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所以……我想求得你的的原谅……”

　　张振强感到匪夷所思，甚至觉得耳朵的听力也不准确了，这个应该躲他远远的女坏蛋，最好这辈子不让他见到才安全，可万万意想不到，如此阴险可恨的蝴蝶女人，竟会有这种痛改前非的觉悟……张振强用力地瞪大眼睛，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蝴蝶女人，他突然有不祥的感觉，是不是这个女人又要耍弄什么花招，让他掉进更深的陷阱？

　　蝴蝶女人找了个石凳坐下，说：“我太累了……不是腿累，而是心累……”

　　张振强一声不吱，只是紧紧地盯着对方，充满了警惕。

　　蝴蝶女人似乎不怎么重视张振强剑拔弩张的表情，只是一味地说下去，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答应张振强第二天早晨来取狗时，心里却相当矛盾，因为她已经将乖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张振强怔了一下，因为这个女人不再称狗为苗苗，而称乖乖了。

　　蝴蝶女人叹了口气，说她心里相当难受，因为她是个既没有老公，又没有孩子的女人，度日如年啊！当然，有不少男人来缠过她，但一眼就能看出全是甜言蜜语坏男人。“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死去的老公，再也没有一个好男人了！没有了啊……”不过——女人抬起头来，简直就有点含情脉脉地看着张振强，说：“我发现你是个好男人……你确实是个好男人……”

　　张振强不动声色，心里想：你少来这一套，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蝴蝶女人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这句话，我是真的，别看我不了解你，但感觉你是个好男人……”说完，她低下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始解释：“因为第二天早晨乖乖要被你抱走了，所以我难受得不行，一直就搂着它。可这时，表姐发微信问我怎么回事儿，大半天哪去了，怎么问候也不回复！于是我就将发生的事告诉表姐。不一会儿表姐来了，骂她是傻瓜，说她把狗抱走，藏到她家，第二天那个男人来，你就横起来说没有这回事儿，只要找不到狗，神仙也无辙！……”

　　说到这里，蝴蝶女人认真地注视着张振强，意思是我交待了这么多，你应该相信我。

　　而这时张振强却真正像个侦探，继续面无表情。

　　蝴蝶女人沉吟了一下，说表姐将乖乖抱走之前，将狗窝也拆了，并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她心里更难受，甚至有点害怕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快到凌晨时刚打了个盹，就听见你敲门。

　　蝴蝶女人不说了，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张振强。张振强本来还要老练下去。但不知怎么却有些坚持不住了，他想起老警察嘲笑他的那句话，于是就咬了咬牙，用阴沉的口气问：“你编造的故事挺生动呀！那我问你为什么报警，污蔑我是盗贼和强奸犯！”

　　蝴蝶女人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说：“反正我已经将表姐出卖了，也就彻底出卖吧……”说着就一面揉搓眼睛，一面叹气。

　　张振强似乎又有点心动，他在心里骂自己，你他妈的哪像个侦探，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罪犯感动！特别是女罪犯，就会用眼泪融化男人。

　　蝴蝶女人说她的表姐厉害，有能力有心计，是个女强人。那天晚上她虽然将乖乖抱走，却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又来到表妹家的楼下，躲在楼角后面，看到张振强来了，她就打电话报警：说是看到一个坏男人闯进她表妹家……

　　蝴蝶女人不说话了。张振强也不说话。树林远处有人练嗓子，嗷嗷地叫唤，令人感到滑稽。蝴蝶女人突然站起来，说：“我都坦白完了，全是真实的。如果我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派出所警察询问我时，我撒谎说压根就没有养过狗，没穿过有蝴蝶图案的裙子，不知道你为什么闯进我家找狗……”蝴蝶女人停了一下，大声说：“我绝对没说你对有我不轨的行为。”

　　张振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个女人说的一切确实令他感到真实，但他不服气，自己倒了这么大的霉，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他在心里挣扎了一阵，说：“你当然不能说我对你不轨，因为我就是正派，就是没有对你不轨！”

　　蝴蝶女人看着张振强，嘴唇动了动，说：“如果我就是咬定你不轨，你肯定会倒霉的！……”看到张振强惊愣地盯着她，就补充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坏女人。”

　　张振强心里有些复杂了，他吃了那么大的亏，可听了“犯罪嫌疑人”一席话，就能相信，就能原谅，那他也太不值钱了！问题是他不相信，那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其实他的侦探任务是找到乖乖，由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几乎就将乖乖忘掉了，自己的清白和报仇雪恨才是第一的大事。那么，现在他清白了吗？……张振强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慌了，因为不管眼前这个女人说得真假，他还是被感动了，因为他觉得不太好意思再想“报仇雪恨”四个字了。

　　女人向前跨了一步，缓缓地掏出装在上衣兜里的手机，说：“我刚刚说话时，打开了录音，对你说的话，全都录在这里了。咱们加个微信，我将‘录音’转发给你，可以为你的清白做证据。”

　　张振强猛然感到自己一下子矮小了，因为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侦探，能如此智慧的运用手机录音功能，来证明她的真实。

　　张振强本来满腔怒火，现在已经烟消火灭。但他总觉得事情就这样结束太他妈的不合算。然而，想到蝴蝶女人是主动来找他的，无论说得真假，你还能怎么样呢？想到这里，他就佯装很慎重，说：“我本来是要到法院告你陷害我的，但你今天你能主动找到我解释，说明你有诚意。不过，我还是要回去考虑考虑……”

　　蝴蝶女人说：“我明白给你伤害太重，否则我也不会鼓起勇气走到你面前。这样吧，快到中午了，你到我家里坐坐，我给你做饭，我做的饭比饭店里好吃多了，而且干净。”

　　张振强笑起来：“你想再骗我去你家，好报警呀！”

　　蝴蝶女人说：“我求你别这样说好吗？我是真诚想报答你。”

　　张振强说：“我用不着报答，只要不害我就行。”

　　女人一下子扑到张振强的胸前，两手却在扇自己的耳光，大声地说：“你还能要我怎样，你还能要我怎样，你骂我，你打我，你惩罚我吧！……”

　　张振强开始后退，但哪能退得了，蝴蝶女人一下子抱住他的腰，竟然就有点痛哭失声了：“你确实是个好男人，好男人啊！……”

　　最终，张振强只好跟着蝴蝶女人走出公园，可奇怪的是又走回蝴蝶女人原来小区的四楼。张振强不禁大吃一惊，简直就是大吃二惊。可蝴蝶女人说：“我怎么会搬家逃跑呢！再说，你以为卖房子搬家那么容易吗？光各种手续就得办好几个月。我压根就没动，只是坐在家里等你来报复我……”

　　张振强说：“你这就是胡说了，我来过你家！”

　　蝴蝶女人想笑不敢笑，竟扯了一下张振强的手，说：“你真是个好男人呀，那天给你开门的是我表姐！当时我在屋子里，听你和我表姐对话，吓得既不敢吭一声，又差一点想笑……”

　　张振强恍然大悟地说：“那天给我开门的是你表姐呀！确实这个家伙厉害……”

　　张振强沉默了，感到自己有点面红耳赤，如此小把戏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自己哪是什么侦探，是十足的笨蛋！

　　乖乖看到张振强，发疯一样地欢叫，又蹦又跳，先是跳到床上，然后从床上跳到张振强的肩膀上。张振强这才想起自己真正的任务，捉拿偷狗的坏蛋。可没想到自己差一点成了坏蛋，现在又似乎要与坏蛋交成了朋友。

　　蝴蝶女人看到张振强与乖乖玩得欢，就扎起围裙，到厨房忙碌起来。张振强看到蝴蝶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里，脑袋猛地激灵了一下，便倏地站起身来，他紧紧地抱着乖乖，动作相当迅速地走出客厅，但在门口穿皮鞋时太费劲儿，并且听到蝴蝶女人要走出厨房的脚步声，他一咬牙，推开门，干脆就光着脚跑下楼去。

　　幸好跑下楼去就看到出租车，这样，张振强很快就回到家里，他将自己重新穿戴整齐，然后抱着乖乖到老王头家报功。没想到老王头家房门紧锁，隔壁的一个老太太说老王头住院了，病得不轻，儿子都从国外飞回来，在医院里护理。张振强赶到医院，想到医院不会让他带狗进去，就用一个大手提包将乖乖塞进去，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医院大门，直奔病房。

　　老王头其实是为丢失乖乖病倒了，他一段时间总是听到乖乖的叫声，夜里又总是做梦见到乖乖。医生说他有严重的抑郁，而且身体相当衰弱，正躺在病床上输营养液。老王头的儿子穿一身西装，坐在床边上一脸的严肃。原来他正在斥责父亲，竟然为了一只狗伤心患病，太荒唐了！老王头闭着双眼，一脸的痛苦，看起来他正在强忍着儿子对他的斥责。也许实在忍耐不下去了，猛地欠起身子，对儿子吼道：“我除了这只狗，这个家里还有谁！”

　　儿子吃惊地站起来，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句话。正在尴尬之时，张振强走了进来，还没等打开手提包，一直老实无声的乖乖却汪汪地叫起来，它闻到了主人的味道。

　　听到乖乖的叫声，老王头像个健壮的小伙子，动作灵活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张振强手提包里钻出乖乖的小脑袋，他狂喜地伸出胳膊，拖动输液管子，差一点连带拖倒挂着输液袋的架子。

　　人性和狗性在情感上看来大体相同，乖乖扑到老王头的怀里，绝对像个丢失多日的孩子见到母亲似的，呜咽着，扭动着，拼命地舔着老王头脸面、脖子和胳膊。

　　老王头亲切地抱着乖乖，高声地喊着：“叫医生来，我病好了，出院！”

　　张振强从医院里出来，充满自豪感，但脚步却故意沉稳，似乎这就是一个侦探破案后的胜利步伐。走出医院的大门，张振强却感到有点“胜利后的失落”，两眼茫然，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了。这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蝴蝶女人发来的信息，上面只有五个字：“抬头朝前看！”

　　张振强抬起头，天哪，前面正站着蝴蝶女人！他有些难为情，却立即气得骂自己傻了，于是他大步走上前去，厉声说：“你来干什么？乖乖本来就不是你的！”

　　蝴蝶女人虽然怔了一下，但却笑了，说：“我一是来给你送皮鞋，二是来请你回去吃饭。”

　　张振强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唔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里一软，却说：“我知道你失去了乖乖，会难受万分……”

　　蝴蝶女人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偷乖乖是犯法呀……你这个侦探心眼儿真好……”

　　张振强浑身轰地一下热血奔涌，开天辟地第一次，有人称他是侦探，而且这和小说中写的情节一模一样，是“犯罪嫌疑人”称他为侦探……

　　（刊载于《中国作家》202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