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时间旅行”本是科幻小说常用的情节设定模式,被基于全新媒介平台的网络侦探小说借鉴吸收,促成了以“时空往返”为主要情节模式的侦探小说产生。小说中的人物(侦探角色)在对现实谜题(案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抵达过去/未来或与之沟通的方式,在逐步查清谜题真相的基础上,对过去行为进行调整,从而影响当下的人物命运。较之于其他涉及“时空变换”情节模式的文本,该类作品既重视展示主人公“在场”的谜题探寻行为,亦关注主人公在现实时空中的自我体认意识表达。
〔关键词〕网络侦探小说;时空往返;情节模式
侦探小说是关涉时间的重要小说类型。它往往以侦探人物为主人公,展示其通过逻辑推理,或借鉴科技手段,揭开罪案之谜的过程,可被概括为“案件发生—侦探出场—侦查线索—真相大白”情节模式,呈现出单线性结构特点。法国学者茨维坦·托多罗夫将其划分为“犯罪的故事”和“侦破的故事”两部分,认为第一个故事以隐形的方式存在,且在第二个故事开始之前即已结束[1]。换言之,“案件发生”这一存在于过去时段中的“犯罪的故事”,通过现在时段的“侦探出场”及“侦查线索”,在未来时段还原案件原貌,促使“真相大白”,完成“侦破的故事”。这使得文本中“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三个不同时段被侦探行为有效整合,将时间在情节发展中的重要性作用凸显出来。网络侦探小说基于本类型已有的情节模式,试图在文本的时间设置及空间架构上进行突破,尝试借鉴并融合其他类型小说的核心要素,催生出以“时空往返”为主要情节模式的小说作品,实现了对传统侦探小说写作单线性时间呈现的突破。
所谓“时空往返”情节模式,就是指小说主人公(扮演侦探角色)能够在不同时空中穿梭往返,往往会在对当下谜题(案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亲身抵达过去/未来时空或借助于某种方式与某一“异时空”实现沟通,逐步查清谜题真相,并通过个体行为调整,改变文本中当下时空的人物命运。豆瓣阅读平台的“超现实悬疑”主题作品《回声》《平行骑士》《谁杀了未来的我》《我怎么就喜欢阴雨绵绵》以及晋江文学城的《开端》就是体现这种情节模式的重要代表作品。
一、关注时空的变换
较之于传统侦探小说,网络侦探小说中的“时空往返”情节模式在时间及空间两个维度上拓展了小说的内容展现,使其从原有具有唯一性和确定性的时空存在中逸出,呈现出较为典型的两种模式。
(一)“时空往返”典型模式
1.时间向度位移模式
这种情节模式直接化用了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因素,关注人物在时间向度上的位移变化。小说为人物设置了回到过去或前往未来的特殊际遇,使主人公在面对当下生活中的现实谜题时,得以在其他时空探寻具体线索,并将其与当下现实建立联系。部分文本则通过特定的技术手段帮助人物与过去/未来时空沟通,间接促成“时间旅行”的效果实现。
具体到小说作品,《开端》《回声》以及《我怎么就喜欢阴雨绵绵》等作品都是以人物回到过去或与过去时空沟通作为主线展开情节的。《开端》以“无限流”的方式,为主人公设置了迥异于现实的命运处境:李诗情和肖鹤云以循环的方式多次回到公交车爆炸之前的某一时间点,在行驶的公交车上,重复面临即将到来的爆炸事故及个人的死亡危机。《回声》中的女主人公程禧偶然在工作的电影院捡到一部老式摩托罗拉手机,获得与20年前的手机主人蒋今明通话的机会,无意中发现对方失踪于19年前发生于同一座建筑物的火灾中,最后被证实“死亡”。《我怎么就喜欢阴雨绵绵》则为生活于2049年的犯罪分子姚峰提供了一次“沟通”过去的机会:在他年老准备重温杀人“快感”时,却莫名其妙地收到了30年前的自己所发来的求助语音。
上述文本中的人物在“抵达/沟通”过去时,发现当下个人生活与已经发生的(犯罪)谜题有着重要联系:李诗情与肖鹤云经历过多轮爆炸后导致的死亡,或是成功逃生后的睡眠,仍然会回到爆炸发生前的公交车上,似乎除了查清爆炸真相并终结其发生之外,没有其他终止循环发生的有效办法。程禧本与“陌生人”蒋今明毫无关系,但同在一栋楼中工作的相似点及对方的悲惨境遇,唤起了她的同情心,使她出于“帮助对方避免不幸结局”的想法,在电话中告知蒋今明后续的事情发展情况。随后人物通过不断查询火灾报道及相关资料,慢慢介入案件调查,与过去时段的蒋今明配合,一人负责提供信息,一人据此调整行动,共同揭开火灾所关涉的权钱交易黑幕。姚峰在制定详细的杀人计划时,发现个人记忆与现实一再产生偏差,而30年前的自己已陷入被警方追缉的境地,通过语音求助自己摆脱险境的方法。基于这些看似存在差异、实质都指向现实内容的谜题,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被“联通过去”的特殊境遇影响,成为文本中的“隐形”侦探人物,着手进行事件调查活动。
不同于上述关注人物过往经历的作品,《谁杀了未来的我》则让16岁的高中女生叶可可穿梭至10年后的未来,得知此前自己因跳楼而摔成植物人的悲惨事实。她虽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但仍对自己跳楼的隐情格外关切,所以借助于睡梦这一方式来往于自己的16岁“世界”与26岁“世界”之间,希望查清真相。在旧时学长、今日老板宋晋瑜的帮助下,她梳理并对照10年前后的人物关系及生活,找到害人元凶并在16岁的生活时段采取行动,规避了其后的不幸结局,将人生导向正轨。
上述这些颇具科幻感的超现实情节设定,看似与传统的自然科学观点,如时间具备单向性、绝对性以及独立性特点等相背离,但其本身却有着科学理论支持。爱因斯坦提出“狭义相对论”理论,认为高速运动可以产生“时间膨胀”效应,这使得高速运动物体的时间要比低速运动物体的时间过得慢。比如一艘飞船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行,船上的一天时间可能是地球上的一年时间。如果它以光速飞行一天再返回地球,那此时的地球已是一年之后的地球,飞船通过这种“时间膨胀”完成了“抵达未来”的行为尝试。随后,霍金在《时间简史》中论及“虫洞和时间旅行”时,对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进行发展,提到“虫洞”这种“时空细管”,“能把两个相隔遥远的几乎平坦的区域连接起来”,“允许人们逆时旅行”[2],即完成“回到过去”的行动。这些理论都消解了牛顿的绝对时间观,使得时间向度上的跨越式位移具有实现的可能。
2.空间向度穿梭模式
与上述的时间因素变换类似,空间因素变化也会导致文本的时空环境发生显著改变。空间向度的穿梭模式就是典型体现。这种情节模式会在同一时间段内,创设出平行时空,使人物能够在两个或多个同时存在却并行不悖的世界之间来回穿梭,破解存在于其中一个世界的谜题,并使其作用于其他世界的人物生活。
《平行骑士》中的黄正禾,在前往异地探访心上人元冬美时,发现自己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因昏迷完成了穿越,从正常生活的“原世界”进入平行存在的“次世界”。虽然两个世界中人物的经历遭际不同,但“次世界”中元冬美的死亡,却预示了“原世界”中元冬美可能的悲剧命运。为了挽救元冬美,黄正禾需要在“次世界”中破解她的死亡之谜,并在“原世界”中帮助元冬美规避被害的危险。基于此,黄正禾来回穿梭于这两个看似平行、实则有着事情发展前后对比的时空之中,凭借探查到的真相,阻止了元冬美死亡悲剧的发生,但自己却因在“原世界”中被害,永远留在“次世界”之中。
这种情节模式直接源于“平行世界”这一概念,亦有科学理论加以证明。美国物理学家休·埃弗莱特曾在1957年提出“量子测量的相对态诠释”,后续在其他研究者的深入研究下,发展成为“多世界诠释”理论。该理论提出“经过量子测量后,整个宇宙分裂为两个或更多个彼此独立的世界,其中的任何一个世界都有一种测量结果得以实现”[3]的观点。经过测量后产生的各个世界,是独立的、平行的而且真实的,为“平行世界”的存在提供了理论支持。
(二)“时空往返”情节模式的文类借鉴
追溯通俗文学发展历史,前文所提及的科学理论及其衍生推想,已被不同类型作品的写作者应用到文本之中。科幻小说及特定的网络类型小说,皆将“时空旅行”作为统摄文本的主要情节设定,或生成小说的重要叙事起点。就时间维度变换而言,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情节及穿越/架空小说中的异时空穿越情节等,意味着主人公从当下社会进入某个看似陌生实则“熟悉”(未曾亲历但已被了解)的异时空中,可以凭借个人现有知识和能力对其加以影响。重生小说则使主人公回到个人早期经历中的某个时间点,依靠个人对“未来”(相对于重生时间点而言)的过往经历,摆脱原有熟悉生活的束缚,以最符合主人公期望的全新方式“重活一次”。而在空间维度,科幻小说中的“平行时空”设定最具代表性:文本中人物的生活轨迹在某个时间点出现分岔,同样的人物在两个同时存在的不同空间中,沿着不同的轨迹生活且互不干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人物具备沟通两个时空的能力,得以进入平行存在的另一空间中,了解与熟悉生活迥异的另一种可能。
经典文学作品中也曾出现与此相似的情节设定。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构造出的“时间迷宫”,就是时、空两个维度因素加以变换组合的典型例证。文本中的迷宫设计者彭,秉持着全新的时空观念——“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4],完成了迷宫的创设。
网络侦探小说的“时空往返”情节设置,吸收上述作品的时空设定构想,亦进行了适合小说内容的情节调整。在具体的时空行动方面,区别于穿越小说/架空小说中人物单次直接进入某个异时空,亦不同于重生小说中人物回到此前的某个时间点重新经历一遍人生故事,这类作品中的主人公是在自己的过去/未来以及现在两个时段,或是平行存在的两个空间中不断穿梭往返,颠覆了单向流动的线性时间设置,也打破了客观存在的唯一空间状态。基于此,本应遵循线性流动规律发展向前的时间轨迹被打乱分化,多个本应存在于同一时间长链上的时空则同时存在,全新的时空理念以文学的方式被建构出来。
二、探寻未知的谜题
网络侦探小说中的“时空往返”情节设置目的,既不同于经典文学中对时间、空间要素变幻组合的探讨,亦不同于科幻、穿越以及重生小说的“改造”意图。毕竟在以“时空旅行”为主线情节的科幻小说、网络穿越以及重生小说中,回到过去的人物因为自身经历的原因,都扮演着“先知”或是“预言家”的角色,能够将个人对后续情况的了解应用于过去。而人物抵达全新时空的网络架空小说,主人公看似面对着陌生环境,但其所具备的能力、知识以及现代社会经历,都成为人物的“金手指”,便于他/她在全新环境中发挥自己的特长,以在全新时空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基于此,这些人物成为新世界中的隐形“权威”。
“时空往返”情节类的侦探小说主人公则不然,他们偶然获得进入/沟通异时空的机会,因对现实生活中的谜题颇有兴趣,希望借助于时空交错的机会探寻其真正结果。在全新时空中,人物的核心行动是“探寻”,而非“改变”和“创造”。因为谜题看似在现在/未来这一后续时段有了确定的结果,实则是混杂在过去/现在的时间迷雾之中,自始至终未得到明确解答及真相还原,所以侦探人物在回到过去或抵达未来时,虽具备一定能力和知识,但并不是以“世界的全知者”身份出现,反而因为自身记忆错乱、体验缺失等客观原因,成为一个异时空的探索者。全新时空也变成亟需人物探索的空白地带,远非其他类型中可供人物加以改造且大展身手的重要平台。
《开端》中的李诗情和肖鹤云,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屡屡丧生于公交车的爆炸中。作为在公交车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对同车乘客一无所知,亦不可能获知爆炸的缘由。人物在不断回到过去的过程中,试图找到爆炸发生的真正原因,以破解谜题拯救整车人的生命。《回声》中的程禧,在20年前还是个6岁的孩童,对于建筑物的布局及后续发生的火灾没有任何印象,在与蒋今明的跨时空沟通中,只能借助于报纸新闻、坊间传言等二手资料为其提供信息参照。《我怎么就喜欢阴雨绵绵》中的姚峰,本以为自己对30年前的杀人记忆清晰无误,却看到作为杀人纪念的文身莫名消失,在心慌意乱状态下对过往经历屡加怀疑。《谁杀了未来的我》中的叶可可在10年后醒来,所要探寻的跳楼原因却隐藏在人物还未经历过的“空白”10年时间中。《平行骑士》里的黄正禾,只是生活在“原世界”的普通人,对“次世界”中的自身经历一无所知。他们都是被隔绝在个人特定时段记忆和经历之外的主人公,需要以探寻行为揭破现实的谜底。
这种面向“未知”的探寻行为,固然是对经典文学中“寻觅”母题的延续性表达。但这些探寻行为的实施者,却不是传统侦探小说中被作家赋予“智性”特征的固定侦探。他们是因特殊的“时空往返”际遇,由潜在的“受害者”或案件相关人物被迫转化成的“探寻者”。同样因为“时空往返”际遇,他们的探寻行为也具备了不同于传统侦探小说的特异点。在这些作品中,小说主人公能亲身抵达异时空,或与异时空中人物进行交流沟通,直接面对线索并以(准)亲历实地的方式开展调查,阻止案件“再次”发生。基于此,这些“探寻者”被赋予了全新的身份——“在场者”。但这种“在场”状态,并非委托人以赞赏语气对福尔摩斯说出的“您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5]的那种案件发生时的“在场”,而是一种跨越时空阻隔,抵达与案件故事同时空的提前“在场”。
《开端》中的李诗情和肖鹤云,因为特殊原因不断被“送”回爆炸案发前的公交车,从一遍遍被迫“枉死”的受害者,变成身在现场的“探寻者”。“身在现场”成为他们胜于警察等调查者的便利条件,也使他们担负起了现场调查者的责任。二人在对爆炸情况近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调查,经过几轮验证,排除了与油罐车相撞引发爆炸的可能,将引发爆炸的原因锁定为公交车内部因素。随后,他们以排除法逐一对车上乘客进行试探和检查,直至确定真凶为携带高压锅的陶映红。“在场”的特殊优势使他们对案发时的具体情况、车上的人员分布以及携带物品等具备清晰直观的认识,较之于警方从他们口中了解的“二手信息”更为准确具体。与此同时,他们也可以借助于“在场者”身份,争取车上无辜乘客的帮助,亦可对现场部分因素进行调整及干预,从而在悲剧发生之前提前阻断其进程,以完成“探寻”行为的最终目的,阻止整车人的殒命惨剧。
《回声》则代表了另外一种“在场”情况。作品中的程禧虽然未曾获得直接抵达20年前的机会,但她与蒋今明的手机通话使其掌握了大量过去时段的信息:20年前作为展览馆的建筑物构造、馆内人员构成以及领导的决策。而20年后的她处于同一栋建筑物中,借助于特殊空间设置,可以在某些隐秘角落找到20年前的蒋今明留给她的物证。这种看似身体“缺席”实则掌控线索和证据的“在场”,为人物提供了对照两个时空事态发展的可能,也帮助她梳理出火灾一事的前因后果。程禧与蒋今明跨越时空的信息交流使得过去时段的事情走向被修改,部分人物的命运悲剧得以避免,亦实现了探寻行为的最终目的。
这种具有较长时空跨度的情节模式,与传统侦探小说的“历史推理”设定颇为相似。部分传统侦探小说写作者有意识地将案件发生的时间向前推进,使其作为未破解的过往积案或已有定论的历史旧案存在,并强调其对当下社会中人的不良影响。这就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经常在作品中所表现的“旧罪阴影长”主题。在这种情况下,侦探人物受相关人物委托展开调查,发现前者被淹没在历史风尘中的案件真相,纠正后者被当事人及公众确信不疑的悖谬结论,从而跨越时空完成了案件侦破。这看似与“时空往返”情节类的网络侦探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需要注意的是,传统侦探人物通过收集及整合当事人回忆、档案记载、报刊材料等有效信息,对“犯罪的故事”这一过去时段的“复原”,似乎实现了重返案发现场的效果,其实质却只是一种虚拟的重返。毕竟他们所接触到的,更接近于二手信息,与案件的真实情况已有一层难以打破的隔膜。与之相比,“时空往返”情节模式中的探寻者,因其“在场”状态为侦探小说内在情节设置,增加了新的发展可能。
三、重视当下的生活
“时空往返”类情节的网络侦探小说,虽展示了人物在过去/未来时段或是平行世界的探寻行为,但他们的探寻起点,源自“现在时段”的谜题发生,探寻目的又指向“现在时段”的谜题解决及悲剧规避。这使得“现在时段”的当下生活在人物的生存和行动中占据最重要地位。虽然人物与前述其他类型的小说作品主人公类似,有着超现实的异时空穿梭经历,但他们并未像“时空旅行”的科幻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漫游于多个不同时空感叹沧海桑田,也没有如穿越/架空小说的人物一样致力于改造自身抵达的异时空,更区别于重生小说主人公完整地将人生较长时段重新经历。他们的生活仍在当下时段延续,探寻谜底及规避潜在的风险就是为了保障当下生活的正常进行。
李诗情和肖鹤云在每一次循环中都努力阻止公交车爆炸,拯救众人生命,目的即在于终止奇怪的循环过程,使现实生活恢复正常。程禧在知悉过去时段行为变化会导致身边朋友的消失后,仍做出了改变过去的决定,因为这是纠正过往错误并使当下生活回到正轨的唯一机会。叶可可在未来时段探查到逼迫自己跳楼的元凶后,在“当下”时段减少了与对方的往来,并帮助母亲以自立的方式走出无爱的婚姻,在积极过好当下生活的同时保持对未来的憧憬。虽然姚峰救出了30年前的自己并为自己的杀人行为出谋划策,但他所极力促成过去那个自己追求的“连环杀手”声名,只是现实社会中人物退休后精神空虚的一种慰藉。他更关心的仍是自己在当下世界的谋杀计划是否能够实现。黄正禾穿梭于两个世界的努力,都是为了避免“原世界”中元冬美被人暗害的悲剧,即使个人无法回归,也要保证对方的正常生活延续。
这些人物都曾体验或“预知”当下生活的悲剧走向,试图借助于时空变化的“重来一次”机会改变原本已成定局的悲剧境遇。但关键信息的缺失,使他们难以直接采取行动,必须凭借往返于不同时空的特殊机缘,探求人生谜题的重要解答,补足未曾经历的人生“空白”,重新构建有关往事和个人记忆的完整形式。基于此,人物会在“现在时段”的新一次尝试行动中,调整自己的行为,以个体细微行动变化影响整体事态发展。与此同时,人物也会以相异人生走向的对比,对自我存在意义和价值进行深刻思考,从而获得“认识自己”的重要机会,践行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的信条。
《回声》中的程禧,在探寻过程中比照了两个世界的人物构成,发现过去时段的蒋今明并未真正死亡,改头换面成为当下时段中的程时。而程时正是将开启跨时空对话的工具——老式摩托罗拉手机,“遗落”在只有程禧能发现地方的关键人物。他曾与童年时期的程禧有所接触,了解小女孩在过往一系列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故而将沟通过去时段的任务默默地交到了程禧手上。他在程禧的帮助下,了解到将来的事情发展,对处于过去的个人行为进行调整,又对当下人物境况产生影响。为了促成这一任务的进行,他甚至将自己的新名字,以程禧的姓氏及“时间”的“时”字进行组合,指向人物穿越时间以改变当下的重要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在自己(程禧)的指引下,才一步步成为了程时”[6]。随着程禧童年记忆的复苏,她想起了蒋今明将自己从行凶者手中救下的往事,这使得二人的关系呈现出一种共生互惠的状态。毕竟对于过去时段的程禧而言,蒋今明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拯救自己的英雄;而对于当下世界的程时来说,程禧是将自己从“被害”及隐姓埋名的过去解放出来的关键人物。二人“在时间的环里相互影响”,借助于对方“成为今天的自己”[7]。
《开端》中的肖鹤云在重复多次循环后,难以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试图以正常下车然后置身事外的方式“逃离”爆炸及其后的循环,但在与李诗情沟通中,意识到正是因为她“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也抱着‘哪怕能救一个也好’的想法,他才能下车,才有了现在的犹豫和挣扎”,在她的影响下,不愿“做这种躲在别人后面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的事情”[8],走上了共同探寻的道路。《谁杀了未来的我》中的叶可可在体验了未来时空中的个人惨境后,意识到女性的精神独立,是追求个人幸福的重要保障,对自己及母亲的生活做出调整,亦为两代女性的美好未来奠定基础。《平行骑士》中的黄正禾,因意外的爆炸无法回到“原世界”陪伴在心上人身边,只能在“次世界”的元冬美墓前献上花篮,以“我相信她得救了,一定是的”[9]的坚定信念及深沉爱意,坦然面对自己在此地的全新生活。多部作品中的人物在对现实生活进行改善的同时,也实现了对自我认知的真正完善。
“时空往返”的情节设置,为小说中的探寻者们提供了在多重时空之间穿梭的特殊际遇,也使其“获知真相并改变当下”的目的逸出原本单一空间,以全新方式得以实现,亦使侦探小说获得新的发展可能。
参考文献
[1]茨维坦·托多罗夫:《侦探小说类型学》,见《散文诗学——叙事研究论文选》,侯应花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
[2]史蒂芬·霍金:《时间简史》,许明贤、吴忠超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46页。
[3]吴国林:《量子技术哲学》,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3页。
[4]豪·路·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见《博尔赫斯全集·小说卷》,王永年、陈泉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32页。
[5]阿瑟·柯南道尔:《“银色火焰”赛马》,见《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陈羽纶等译,北京:群众出版社,2014年版,第27页。
[6]S飒:《回声》,引自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6381675/chapter/322879023/。
[7]S飒:《回声》,引自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6381675/chapter/325206022/。
[8]祈祷君:《开端》,青岛:青岛出版社,2021年版,第92页。
[9]贝客邦:《平行骑士》,引自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59257110/chapter/325255675/。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20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近现代中国侦探小说史料整理与研究(1896-1949)”(20CZW04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高媛(1988-),女,文学博士,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通俗文学及大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