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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网络文学的艺术性
来源:《探索与争鸣》 | 作者:欧阳友权  时间: 2023-02-06

  评价网络文学的艺术性必然面临两个期待自洽的逻辑命意:一是作为“文学”的艺术性评价标准是怎样的,二是作为“网络文学”的艺术性评价有何特殊规定性。无论是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理论构建,还是网络文学批评实践活动,都应该在这两个理论支点上去把握对象的艺术性维度,并评价它的艺术价值。

  一、艺术性的认知边界及其两大标识

  艺术性是艺术之成为艺术的一种品质命意。在文学评价中,艺术性也可称“文学性”,不过“文学性”这一概念被俄国形式主义赋予特定含义后,人们通常用“艺术性”来统称文学艺术作品所具有的那种品质属性。

  从审美效果上说,艺术性就是感染力,但感染力有深浅精粗之别,优秀的文艺作品,其艺术性的感染力应该从悦耳悦目进入悦心悦意、悦志悦神的精深境界。因而,文学的艺术性就是具有悦情怡兴、给人带来美好感受和隽永回味的审美魅力,它是文学之所以是文学(艺术之所以是艺术)的本质属性之一。文学艺术类型繁多,形态各异,其感染力的表现方式和功能形态也各有不同,为统一命名,我们便归纳出一个概念,以“艺术性”相统称,并以艺术审美魅力强弱作为衡量它们艺术性高低的共同标识。你聆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欣赏乌兰诺娃的《天鹅湖》,或观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与吟诵屈原的《离骚》、品读曹雪芹的《红楼梦》,所得到的心理感受会有所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能激发你的欣赏兴趣,引起你的精神关注和情感激动,这种“摇荡性情”、打动人心的感染力或审美魅力,便是所有文学艺术都必须具备的艺术性。

  如果我们把文学作品的艺术性“掰开”来看,不仅不同作品艺术性的结构形态有所不同,其艺术性的着力点各有侧重,而且不同读者对艺术性的感受也有很大差异。比如,同为语言表达,诗歌语言与小说、散文语言对艺术性的要求是有区别的;叙事性作品如小说注重人物、情节、环境和细节描写,而抒情性作品如诗歌更倚重情感抒发、意境酿造和情怀意趣的独特表达等等,无论创作者对艺术性的赋值还是评价者对作品艺术性的辨析,都不会循规套迹、一概而论。

  就作品接受环节而言,不同欣赏者“观听殊好,爱憎难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本是常态,如在网络文学阅读中,文学粉丝和娱乐粉丝、“原著粉”与“路人粉”对一个文艺作品的期待与感受常常会有显著区别,正所谓“慷慨者逆声而击节,蕴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他们对某类作品的喜好和从作品中得到的“艺术性”也将各各有别。特别是面对作品浩瀚、类型多样、风格各异的网络文学作品,如阅读何常在的《浩荡》、卓牧闲的《朝阳警事》、夜神翼的《特别的归乡者》等现实题材小说,与阅读《万族之劫》(老鹰吃小鸡)、《稳住别浪》(跳舞)、《从红月开始》(黑山老鬼)等玄幻、穿越、科幻类小说,所获得的艺术感受将迥然有别,要领悟和评价不同类型小说的艺术性,只能是从作品实际出发,从文类创意、角色人设、故事构架、情节细节、语言表达、节奏张力等艺术形象分析入手,找到其感染力的来源,把握其艺术性的倚重点,进而做出实事求是的评价,如果简单套用某种固定不变的艺术性评价“制式槽模”,其艺术价值判断有可能要么失准、要么失效。

  评价一个文学作品包括网文作品的艺术性,除了由形象塑造、文学化表达所构成的艺术表现力和审美感染力之外,总体看有两大基本标识。

  一是作家的艺术创新力,即在文学创造性上是否提供了比前人更新的东西。文学永远敬畏原创,追求创新,而视因袭或“融梗”为创造力匮乏的征兆。网络文学的类型文生产形成的“超长篇—微支付”“续更—追更”模式,体现的就是一种群体智慧的创新力,邵燕君将其称之为“集群体智慧的文学发明”。类型小说古已有之,但网络类型小说鲜明的类型化特征及其独特的生产方式体现了中国文学网民强大的艺术创新力,它那无所不有的类型小说品类、浩瀚的作品存量和天马行空、怪妙绝尘的宇宙界面故事,创造了人类文学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文学高原”。但一种类型文一旦被固定下来,成为一种“套路”、一种模式,被众多人反复模仿,就可能走向艺术创新的反面。这时,就需要有人打破套路,出现“破圈”的、反套路的新神作,这种不断超越、不断“出圈”的文学原创,彰显的即是创作者的艺术创新力,其作品可能高标独持地引领一时风尚,如《诛仙》开启的“仙侠流”、《无限恐怖》开启的“无限流”、《佛本是道》开启的“洪荒流”等等。爱潜水的乌贼创作《诡秘之主》时,没有打怪升级、结构驱动的“流水线”套路文模式,而是借助克苏鲁和SCP基金会元素,用22条别出心裁的序列路径,让多个事件并行处理最后汇聚在一处,创意新奇,故事特异,可谓开宗立派,超越了所有的玄幻类型小说,体现出强大的艺术创新力,所以才会在续更期间创下了无人能及的市场标高。

  二是作品的艺术生命力,即能否在历史上长久流传。拥有艺术生命力的作品,其艺术性不但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反而能在和光同尘中不断增值而形成“永恒的魅力”,历史上的文学经典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一个文学作品生命力的大小取决于几个要素:一是创新的难度,只有在艺术上别出心裁、独具机杼的作品才会有生命力,如《堂吉诃德》《浮士德》等;二是价值的高度,即看一个作品能否回应人类重大的精神问题,有对社会正面价值的肯定与弘扬,有超我的精神启示,有对人性、对人类命运的揭示、质疑和批判,抑或是对生命终极价值的追寻与回答,终而成为人类文化留下的足迹,对人类文明史、文化史、文学史做出贡献,如《尤利西斯》《红楼梦》等。三是共鸣的广度,即具有跨越时代和地域,跨越阶级、民族、宗教的能力,具有某种普适性与恒久性,如鲁迅《阿Q正传》,卡夫卡的《变形记》等。以此来看,网络文学由于历史短暂,未经过充分的时间考验和实践检验,现在就去谈生命力长短还为时尚早,但时下的网络续更是一种速度创作,缺少积累、打磨和沉淀,网络阅读通常是快餐式“扫读”,追求“爽感”,来不及思考和品味,文字的诗性、修辞的审美、句式的巧置、蕴藉的意境,往往被淹没在娱乐化快感中,网文作品要成为具有长久生命力的经典尚需假以时日。

  如果说作品的生命力是一个历时性概念,一个网络文学作品有没有生命力、有多大的生命力,能否传之后世,日久弥新,不是现在就可确认的,需假以时日,留待后人评说和历史检验;而艺术的创新力则是一个共时概念,是此时可以认知和评估的。网络文学要成为一个文学史的“节点”以获得历史合法性,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它能否确立并不断开辟自身艺术性的边界,以获取强大创新力和恒久生命力的艺术性。

  二、网络文学艺术性的评价标准

  毋庸置疑,“网络文学的艺术性”与“文学的艺术性”有着广泛的重合域,二者之间存在基于艺术审美的“最大公约数”,因而评价“文学”的艺术性标准也大抵适应于网络文学的艺术性评价。基于此,我们尝试把评价对象具体化,从当下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类型化网络小说入手,以描述网络文学艺术性的评价标准。较之传统小说,网络小说对叙事艺术的创新大抵有三个方面的推进与突破,评价一个作品的艺术性庶几可以据此设定相应的评价标准。

  其一是故事架构的创意力。如果你读到烟雨江南的《亵渎》、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我吃西红柿的《雪鹰领主》、耳根的《我欲封天》、辰东的《圣墟》、天蚕土豆的《大主宰》、忘语的《凡人修仙传》、跳舞的《恶魔法则》、说不得大师的《佣兵天下》、爱潜水的乌贼《诡秘之主》、烽火戏诸侯《剑来》……会发现,中国网络小说、特别是幻想类小说的架构创意,远非“打怪升级换地图、练功斗法玛丽苏”所能囊括,其故事的多样性与桥段的丰富性,不仅超越了东西方古代神话、明清小说,也超越了欧美奇幻文艺,许多创意的特异、奇崛和想象力的丰富与广阔,是好莱坞大片、漫威作品、日本动漫和韩剧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如猫腻的《择天记》把沉淀的文学地理和历史想象作为搭建中国玄幻故事的舞台,让一个逆天改命者面对三千世界,满天神魔,手握道卷,在开启一个强者崛起征程的同时,还探寻了人类精神世界的无限可能。陈词懒调的《原始战记》让一个现代男主穿越到原始“炎角”部落,经历了部落迁徙、完善火种、建立部落联盟的艰难历程,把狩猎、种植、养殖、冶炼、商业融入个人修炼与部落壮大的过程中,神秘火种、凶残巨兽、图腾能力异彩纷呈,有着别样的魅力和底蕴。观棋的《万古仙穹》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让男主运筹无穷天道,与天对弈,灭大宋,破残局,定神洲,夺勾陈,借用围棋设局、解局的故事架构,展现中国传统文化,为自己赢取永生,其开合有度的神奇想象令人称奇。辰东的《完美世界》在故事界面设置出人道领域——搬血、洞天、化灵、铭纹(侯)、列阵(王)、尊者(人皇)、神火(伪神)、真一(真神)、圣祭、天神、虚道(教主)、斩我、遁一、至尊(无敌者),仙道领域——真仙(不朽者,长生者)、仙王(不朽之王,葬王)、准仙帝、仙帝,未知领域——超脱仙帝等,此外还有石村、石国、火国、云族、雨族、木族、灵族等势力划分,以及太古十凶、异域强族、神兵咒符、招数兵器、奇珍宝物、珍禽异兽、灵株秘药等等,让人目不暇接,脑洞大开,其异世界再造的独创性,极大丰富了人类神话的知识谱系,不同角色在不同界面上演绎的玄幻故事、酿造的不同境界,体现了强大的文学创意能力。中国网络小说在故事构架上的创意力是对人类文学想象力的一次巨大展开,为世界文学做出了杰出贡献。

  其二是题材类型的拓新力。中国的网络文学以小说文体为主,而网络小说又以类型小说为主打,从幻剑书盟到起点中文网,再到盛大文学,直至后来的阅文集团,沿着这条发展主脉至今弦歌不绝,类型小说已经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的代名词,各大文学网站储藏的2800多万部网文作品,实际上主要是网络类型小说。可以说,类型化小说创作开创了亘古未有的文学奇观——人类文学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涌现出如此浩瀚的类型小说,网络文学在题材类型上的拓新力是对文学丰富性的巨大贡献,它开辟了世界网络文学的“中国时代”,也开辟出世界小说创作的“类型小说时代”。

  网络小说究竟有多少类型可谓人言言殊。我的一个硕博连读的学生在做网络文学调研时,对排名靠前的100家文学网站进行了长达6年的跟踪调查,发现网络类型小说多达70类,其中数量最多的是12类,原创小说覆盖行业90%以上。笔者通过网络调查和网站搜索,对收集的相关信息统计发现,作品最多、最受关注的网络类型小说主要有15个大类,131个子类,如下表:

  类型化小说早已有之,宋代的“三言”“两拍”,明清四大名著就具有类型化的特点。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黄易等人的武侠小说,可以说是网络武侠玄幻的始祖。现代文学史上赵树理的“山药蛋派”,孙犁的“荷花淀派”,以及老舍的“北京味”,刘绍棠的“运河味”等,也都是以风格类型、题材类型、语言表意类型作为他们的文学命名的。网络类型小说的艺术拓新力不仅在于开拓了类型小说的边界,创造出更为多样的小说题材大类、子类、亚子类,还在于它深深“嵌入”我们的时代,以类型小说的生成机制,构成它的生产和消费动力,从而让类型化文学创新有了历史的必然性和艺术的可复制、可延伸性。比如,从生成机制看,新媒体文化的市场选择是网络类型小说的现实机遇,类型化写作适应了网民分众市场的点击期待,能满足特定小说读者群的趣味之好和个性之需,吸引受众付费阅读;网络创作以读者为中心的“供给-满足”模式,让类型化作品形成“眼球聚焦”,便于创造市场绩效的最大化;还有,传媒主因形成网络分众化的技术催生,也是网络类型小说兴盛的客观诱因。

  把作者、读者、传媒和市场结合起来实现价值创造,既是类型小说兴起的契机,也是网络类型化创作的艺术贡献,貌似类型拓展的背后,是对人类生存世界更通透的理解、对生命理想界面的艺术向往和艺术可能性的历险式探寻。

  其三,多媒体、超文本和AI创作的艺术表现力。多媒体运用和超文本叙事是数字化媒体时代文学创作的“独门绝技”,而人工智能(AI)的出现,则是新技术革命带给网络文学的“艺术福利”。虽然我国的网络文学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并没有在多媒体和超文本的道路上走得太远,AI文艺也只是小荷初露,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技术的艺术化之于网络文学的巨大潜力和艺术创新,总有一天会高光照亮网络文学的新前景。因而,评价网络文学的艺术性,不能漠视技术化赋能的特殊重要性。

  “多媒体”(Multimedia)亦称“超媒体”,就是把多种造型媒介利用起来形成的集文字、声音、图像、图片、动画、数码摄影、影视剪辑于一体的文本形态,它可以将外部世界的图像、声音实时转换为视频和音频,经过计算机处理后,再以多媒体方式输出,避免传统文学单纯使用文字表意的局限性,大大丰富文学的表现手段。所谓“超文本”(hypertext),就是一种不是以单线排列、而是可以按不同顺序来阅读的多链接组合式文本。黄鸣奋在《超文本诗学》中认为,“超文本是一种以非线性为特征的数据系统”,而“非线性”指的是“非顺序地访问信息的方法”。简单来说,超文本就是利用网络链接技术,通过对一个文艺作品进行超链接(Hyperlink)设计,以形成非线性(Nonlinear)接受的复合文本,它能使一个作品从单一文本走向多重文本,从静态文本走向动态文本,原来的线性文本变为非线性或多线性,让文本不确定性构成欣赏者能动选择性的契机。“超文本作品最有价值的技术命意是它的人性化――符合人的思维规律,切中人的自由本性,激发人的能动选择性和自主创造性,因而它会以价值理性的普适性而拥有非常广阔的应用前景。”

  多媒体与超文本通常相互依存、融为一体,它们以尼葛洛庞帝所说的“没有页码的书”,实现了“万维网之父”伯纳斯·李所说的以“所见即所得”“获得指尖上的巨大奇迹”,其在艺术效果上形成的“视窗中的视窗”“文本中的文本”,将达成多媒并用、声情并茂、音画两全、彼此融通并随缘演化,文字的叙事与音响、图像、色彩、造型、动感、质感等直观叙事结合,其作品将对接受者感觉器官形成全方位接纳,产生立体性的艺术感受。超文本所形成的“文本间的跳跃”,使作品由线性结构转向链接结构,由刚性结构转向弹性结构,由封闭结构转向开放结构,从而改写传统文学创作的艺术成规。于是,早期的互联网上便出现了《平安夜地铁》《雷根图书馆》这样的“超文本小说”;有了《双线》《平凡与不平凡》《活着,爱着》这样的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互动小说”;诞生了《青青校园,我唱我歌》《情爱悠悠,共渡爱河》这样的“接龙小说”;还有如《蜘蛛战场》《超情书》这类“动态交互诗”。

  多媒体叙事和超文本链接的艺术优势,一是表现为艺术表达的立体化与审美感觉的开放性,作品融合文、图、声、影等审美要素于一身,便于欣赏者全方位地感受信息对象的艺术魅力。二是作品生成的实时互动性,“如果说文字超文本是迷宫式间性互动,多媒体文本则是人对数字虚拟的实时互动。多媒体文本的声、光、色、像的融合与转换由创作者设计,却是由欣赏者介入点击、施动完成的。走进多媒体场域不只是‘读’和‘看’,还有‘听’和‘触’,在人与多种媒介的相互作用下,让影像、声音与身体触觉同时深入艺术‘细胞’,在‘动起来’的艺术氛围中充分‘润化’,使艺术从‘感觉’走向‘体验’。”还有三维空间的多选择性,文字文本是平面的,而多媒体叙事的超文本则是立体的、甚至多维的,这意味着创作多了许多媒介选择——文本创作与欣赏时的榫口与对接、遮蔽与敞开、悬置与确证、延时与实时、静止与运动、创生与消亡的互动选择,而选择便意味着艺术表现和审美创新的更多可能,当我们了解一个网络多媒体的超文本作品,就需要洞悉这些特点,以客观评价作品的艺术性。

  人工智能(AI)艺术(包括了文学的广义艺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新艺术创造,已经诞生了从主题、形式到技术都令人惊叹的前卫艺术类型。AI技术的发展让“机器”有了艺术自觉,“人工智能艺术以对数据库的调用与计算来塑造自身和世界。数据库像一个包含无限虚拟有机体的艺术基因库,机器操控它们来创造实物或‘生命形态’。可以说,支撑人工智能艺术的是一种数据操控的美学。”在文学创作领域,AI创作已大显身手,程序创作、机器写诗,无线创作似乎不再是作家的专利。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出现“计算机诗词创作”,90年代后,我国陆续研发出“猎户星写诗软件”“稻香老农作诗机”“宋词自动创作系统”“520作诗机”等各种写诗软件,不时挑战我们对人工智能艺术的想象力。近年来,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推出的机器人“微软小冰”出版了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封面传媒研发出媒体智能IP机器诗人“小封”推出了诗集《万物都相爱》,让我们真切地感觉到,AI创作“让作家失业”“让诗人走开”不再只是一种趣谈,而是已经迫近的现实。在网文消费领域,人工智能也已开发出黏住粉丝的阅读App——阅文集团携手微软AI科技,2019年开启了活化虚拟角色的“IP唤醒计划”,重建小说所描述的虚拟世界观和知识体系,建立了含有大量人物、实体及各种知识相关联的知识图谱,已赋予100个男主人设以全新的可交互“生命”,并在阅文集团旗下的红袖读书App上线,用户可与之对话,未来还可能利用AR、VR、全息投影等技术,拓展到三维形象,与用户开启更生动的互动,强化IP角色与粉丝的双向互动与情感联结,让IP真正地走进现实。

  人工智能离不开网络,AI文学与网络文学是近亲,甚至是广义的网络文学。那些配备了强大素材库的AI智能软件一旦放飞想象的程序,技术的“刀锋”将开辟出怎样的艺术新景,是可以预料却难以想象的。随着技术的进步,“网络化的人工智能”与“人工智能化的网络创作”走向合流是迟早的事,把人工智能艺术的先锋性与无限可能性纳入网络文学艺术创新力的评价层级,不但是未雨绸缪,而且是现实需要和历史必然。

  三、作为“网络文学”的艺术性评价

  网络文学的艺术性评价遵循的是一种不脱离“爽文学观”的艺术逻辑。尊重读者的阅读感受、适应市场的大众消费、满足快感的创作动机,制约着艺术性打造的全过程,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说,评价网络文学艺术性,首先是一种爽感评价。

  我们知道,网络文学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是好读而有趣,即网友所期待的“爽感”,这是它能吸引读者、占领市场的“独门秘籍”。并不是每个网络作品都有“爽感”,但好的网文作品一定不能缺失它,因而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艺术维度选择不能脱离“爽文化”选择,或曰选择基于爽感的艺术性维度。传统的文学评价在判断一个作品时,对它的艺术性评价一般需要考察诸如艺术形象的生动性与典型性,语言、结构、表现手法等文学形式的独创性与完美性,以及与之相关的审美意蕴的丰富性与深刻性,还有鲜明的民族形式和民族风格等等。这些艺术性的基本元素当然也适用于评价网络文学的艺术性。但后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网络文学中的这些艺术性元素常被包裹在“爽感”的外衣之下,需得通过爽感而获取——网文作品首先得给人以乐意看下去的理由,以娱乐元素吸引眼球,用快乐基因让读者开心解颐,甚至被深深带入其中而欲罢不能,通过愉悦性阅读,实现悦情悦兴、悦心悦意,终而达成悦志悦神,释放出爽感的最大化。在具体实践中,具备艺术性品质的“爽感”作品通常涉及这样一些常见的评价要素:如语言通俗易懂、故事引人入胜、主角光环亮眼、桥段反转开挂,还有脑洞大开的界面设置、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无所不能的“金手指”、梦想世界的“玛丽苏”,以及改变命运的升级模式等等,要评价一部网络作品,就需要在这些维度上给予对象以艺术分析和客观判断。

  就叙事性作品(主要指网络类型小说)而言,基于“爽感”的艺术性评价,在效果上一般要有三个可供辨识的标志:

  其一是故事的带入感,即阅读精彩的网络小说能引人入胜,乃至让人如醉如痴、废寝忘食地深陷其中,产生持续的沉浸效应。曾有一则关于美国小伙沉迷中国玄幻小说而成功戒掉毒瘾的新闻刷屏网络:

  美国小伙凯文.卡扎德是一名软件工程师,和女友分手后他开始靠吸毒缓解苦闷,巨大的毒瘾带给他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甚至数度危及生命。“后来我遇见了中国网络文学,有人介绍我看《盘龙》,我立刻爱上这部小说。我追完那部又接着去看了《修罗武神》、《逆天邪神》、《我欲封天》……基本上‘武侠世界’(Wuxiaworld)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甚至忘记了对毒品的欲望。大约一个月前,我发现那种压力开始消退了,视力和头脑也变得清晰了。”卡扎德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说:“过去,我一回到家就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毒品上。但是现在我回家后脑袋里一心只想着中国网络小说。和毒品一样,这些小说也会让人上瘾,不过区别是它们对健康无害。”

  网络小说可以戒毒,这事未辨真假,即使有也恐属特例个案,但阅读精彩的网络小说时,那种强烈的代入感让人上瘾,倒是司空见惯的事。中国有4亿多人上网阅读网络文学,其基本的阅读期待和阅读感受就是好看,看了过瘾,这就是一种爽感的满足。

  二是情感的共鸣性。共鸣也称“共情”,即对作品故事情节、人物命运设身处地、入乎其内的感同身受,出现“象喜亦喜、象忧亦忧”的精神状态。不信天上掉馅饼(刘丰)称此为让读者“嗨起来”,他说“你先把自己写嗨了,然后你的读者才能嗨起来。”他在创作基层警察题材的网络小说《刑警荣耀》时,一直追求与读者的“情感共鸣”,认为“你把自己带入到自己创作的人物中去,发生在小说中的一切就像你自己感同身受一样,这样,自然而然就有了情感共鸣”。他说,传统文学更加侧重于小说的教育意义和警示意义,而网络文学更多注重于故事的趣味性和可读性。“传统文学的表现手法更加内敛,讲究含蓄,而网络文学力求深入浅出。网络小说的读者比较趋于低龄化,作家要尽量地让大部分读者都能看得明白。他们看小说很大程度是追求乐趣,让他们在阅读网络文学的时候产生乐趣,这是作者的责任。”共鸣是爽感的一种表现,没有共鸣,爽感就无从谈起,作品也就失去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三是艺术效果的可计量化。网文阅读的爽与不爽,既是一种主观感受,也可以成为一种可以计量的市场绩效,能据此做出客观的“双效”价值判断,这是网络文学艺术性评价的特殊性,也是它的优长之处。传统文学的艺术性评价一般难以计量,不易也不宜做量化判断,如文学图书、报刊作品的发行量可以作为计量依据,但远不能成为衡量一个作品艺术性高低的评判标准。网络作品则不然,由于它的艺术功效是基于阅读爽感的大众评价和市场评价,或者说主要是一种“量”的评价,而不是“质”的判断,加之数字化传播数据计量的便捷(如大数据、云计算、爬虫检索),使得一个作品的阅读量、点击数、收藏数、月票数、打赏数、盟主数,乃至超话数、长评短评数、贴吧热度等等,均可精确统计、实时读取。这些数据虽然不可与作品的“艺术性”划等号,但至少是一个作品受欢迎程度及艺术爽感的“常量”,离开这个“常量”去谈论网络文学的艺术性无异于缘木求鱼。例如,2020年5月1日,爱潜水的乌贼的小说《诡秘之主》完结时,网络留下的数据是:

  这部440多万字的小说,上架761天后俘获9754.32万读者,3000万张推荐票,20万月票,有超过450万条评论,起点站内拥有近700万粉丝。除了阅读平台以外,在全网热度上,微博《诡秘之主》超话阅读量超过4000万,话题阅读量近5000万,贴吧帖子超过300万,LOFTER相关话题阅读量近1200万。在海外,《诡秘之主》在webnovel(起点国际)平台点击突破2000万,推荐榜男性向小说第一,满分为5分制的评分高达4.8分。粉丝还为作品主角克莱恩庆生制作的同人歌曲在B站(bilibili网站)获得43万点击、8000多条弹幕评论。B站内《诡秘之主》的粉丝自制相关视频数量高达1000多个,专栏数量有140余个。

  这些足以让人惊叹的数据彰显了一部小说在读者市场的感召力,无疑也是该作品基于爽感逻辑的艺术性取得成功的重要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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