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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
来源:《海燕》2023年第2期 | 作者:叶雪松  时间: 2023-02-01

  突然消失了的短信让冯梅的心觉得空落落的。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每天的这个时刻,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将眼睛瞄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明明知道那个人的短信不会再跳到她的手机里,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去看,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半年前,她在宇驰酒店当大堂经理,中午,正值食客高峰期,她往来穿梭,接待顾客。这时,一个电话打进了她的手机里。她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就将手机按了没接,可手机铃声还是顽强地响了起来。这次,她接通了。

  您好,哪位?她说。

  是毛桃吗?他说。

  我不是毛桃。她说,随后就摁了手机,迎向几个新来的客人。

  可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又是那个男人打过来的。这次,她只是看了看,然后就将手机摁了,可那个电话仍然不依不饶地打了进来。

  对不起,我不是毛桃。我在忙。没等对方说什么,她就将电话摁了。

  手机平静了好一会。过了晌午,食客渐渐少了起来,她去了一趟洗手间,一个短信跳了进来:对不起,我实在是有事。这个手机号是我的朋友毛桃的。我有急事要找她。

  她给他回复:对不起,我刚才实在是忙。这个手机,我用了半年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毛桃。

  他回:我知道您不是毛桃了。这个手机的号码的确是她的。也许,她换了电话号了。可我,真的急事找她。

  她觉得这个人很有礼貌,对方一定真有急事,要不然,不会这样着急打电话,同时,也抱着好奇的心态,给他回了个短信:刚才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吗?

  很快,电话打了过来。这次,她听得很清楚,对方是个标准的男中音,充满了磁力。他说,我想找我的朋友毛桃,想通过她打听一个叫宗小美的女孩。可毛桃联系不上了,您能帮我去辽化人事处打听一下,这个宗小美还在辽化上班吗?

  她说,没问题,等我信儿。

  辽化离她所在的酒店只隔一条街。下午,她抽空去了一趟辽化。到人事处打听,人事处的人在电脑上查了查,告诉她,宗小美早不在这儿上班了。至于她的去向和联系方式,没有人知道。回来后,她就通过短信,把宗小美的情况告诉了他。

  他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她发现,她打听宗小美时,人事处的人有些惊诧的眼神,似乎,宗小美是个很神秘的人。一个男人通过别人这么着急地打听宗小美的下落,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宗小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似乎,她猜测到了八九分。男人和宗小美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关注她,在寻找她。他为什么不直接和宗小美联系?难道,她也换了手机号?为此,她居然羡慕起这个宗小美来。

  有男人关注,对一个女人来说,总不是件坏事。

  晚上,他的短信跳进了她的手机里:想听听,我和她的故事吗?

  她说,想。

  于是,他和她开始了漫长的短信之旅。

  他说,我叫梁国栋。国家的国,栋梁的栋。

  后来,她也把名字告诉了他。不过,是在五天后,聊完他和宗小美的故事后。

  第1

  当我见到她时,我就有一种预感,我和她之间注定会发生点故事。

  那时候,辽化是个红火得不得了的国有大型的化工厂,除了数千正式职工外,还有好几千像我这样的临时工。那一年腊月,我离开妻子和两个孩子,冒着严寒,从辽西的山沟沟里来到几百里外的盘锦来打工。后来,我把妻子和孩子也接了过来。这是第六个年头的腊月里的事了。

  我的老家叫回龙岗,颇有点三国时诸葛先生家乡卧龙岗的味道。有山有水,就是穷得卵子叮当响,真叫个穷山恶水。男人们纷纷离家外出混世界,女人们也都走出大山,有的甚至到外地当了小姐,中国人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硬道理。我媳妇黎娟对我说,国栋,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你就去找我姑妈,去辽化吧。听说那儿招人,待遇还不错。我听了黎娟的话,背上行李,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走出了大山,然后坐火车去了盘锦,找到了黎娟的姑妈。黎娟的姑妈和辽化管招工的陆主任住在对门,很快,我就成了辽化的一名临时工。黎娟的姑妈告诉我,临时工虽然是临时的,但待遇什么的,也不比正式工差多少,只是,比正式工的活儿多,比正式工累点。苦点累点我都不怕。我是农村出来的,啥样的苦累没遭过?

  和我同去辽化的还有黎娟姑父的老战友的女儿宗小美。去黎娟姑妈家的时候,我没见过宗小美,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黎娟的姑父提起她来。没想到,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班长点名的时候,我听到了宗小美的名字,并顺着声音看到了她。

  因为沾点亲,我特别留意了宗小美。同样的原因,宗小美也留意了我,人前人后亲亲热热叫我国栋哥,像一头跳在我身边的小鹿。

  宗小美个子不高,扎个马尾巴,圆脸,皮扶白得像瓷,齐眉的刘海下,有一双清澈的会说话的眼睛,一笑,露出两只好看的酒窝和两只小巧的虎牙,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紧裹在她窈窕的身体上,站在人群中,像朵默默盛开着透着淡香的玫瑰花。

  她和我之间,因为另一件事情而打破了原来的层面。

  那天傍晚,下班了,走出厂门口,我发现,我把饭盒落在了车间。那时候的辽化还没有食堂,职工们都是自己在家自带午饭。于是,我折身回去取饭盒。这时,我听到了空荡荡的车间里突然传来撕扭的声音。我看到,车间的一台机器后面,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将一个女人按在地下,女人拼命地挣扎着。我看得很清楚,男人是车间带班班长于强,男人身下的女人正是宗小美。

  第2

  我血往上涌,一脚就将男人踹开。于强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瞪了我一眼,啥也没说,扭身走了。宗小美哭着扑入我的怀里,抖动得像风暴里的树叶。我说没事没事。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隐隐有一种预感,我闯祸了。事实上,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三天后,人事处长找到我说,车间里人满为患,让我另找出路。我知道,一定是于强在背后捣的鬼。在一个体制单位内,一个临时工既便干得再好,也拧不过正式工的一条大腿。可我不后悔我的做法。正式工就可以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欺男霸女吗?

  从进到出,我在这家化工厂仅仅工作了三个月零三天。可我不能回家,我得养家啊。黎娟的姑妈数落了我一顿,说我做事不过脑子,太过于冲动。黎娟那当过兵的姑父则不以为然,说我做得对,换了他,也会暴揍一顿那畜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说,实在不行,就自己干点啥,从小做起,滚雪球,终有做大的一天。

  我用这三个月攒下来的工资钱买了一辆倒骑驴,购进一批地瓜,在化工厂对面的小市场里卖起了烤地瓜。我就是想让化工厂的人看看,没有这个工厂,我也能活得更好。父亲烤地瓜在老家是一绝,我从小就跟着父亲,他烤地瓜的本事,早被我学了去。因此,我烤的地瓜供不应求,收入远远超过在化工厂挣来的工资。宗小美时常上我这儿来买两只烤地瓜,她说她也曾想过离开那家化工厂,可她思前想后的,还是决定留了下来。有人给她介绍给了化工厂武装部长儿子牛大智。我认识牛大智,给厂长开小车。人长得胖胖的,眯缝眼,有事没事,手里总是拿着个大哥大,屁股上别着个BB机,逢人便说,我爸是牛得富。

  我对宗小美说,你想好了吗?宗小美说,我想好了。

  我说,那就好。祝福你!

  第3

  就这样,在盘锦干了几年。我将烤地瓜的摊位和家什转让给了别人,自己经营了一家电脑专卖店。那时候,电脑在人们的生活还是个新鲜事物,大哥大也慢慢变成了手机,BB机也慢慢从人们的屁股上消失了。这是个大转型的时代。

  烤地瓜的这几年,我自学了电脑编程和摄影。我不能卖一辈子地瓜啊。那几年,电脑一直很火,一台鼓肚的286电脑就能挣两千块钱。我挣了不少钱。这期间,我每年回家几次,黎娟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我干脆让她把家里的土地包给别人,带着孩子跟我来到了盘锦。宗小美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掠过的一片美丽的树叶,只是偶尔在我眼前轻轻地飘过,很快就不见了。

  我从未想过,我和宗小美之间会有什么交集。在我的心里,我只是拿她当我的一个小妹妹。可我没想到,命运之神还是神奇般地将我们推到了一起。

  工作之余,我经常爱在网上打发寂寞。那时候,正是扣扣刚刚兴起的时候,几乎,全民都在聊天。转眼,我和一个网名叫秋水伊人的网友聊了有整整两个年头了。我们说好不见面,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视频。我们一致认同,网络超脱在现实之上,虽然看似虚幻,但屏幕的对面,却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保持一种神秘感,对自己,也是对对方负责任。

  我们无话不谈,天南海北,时事政治,当然,也包括个人情感。似乎,她的家庭生活并不如意,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告诉我,丈夫有时对她施以家暴。我劝她离开他,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深问。现实中人交往还淡淡如水,更何况,我们只是普通的网友。后来,有一次,她对我说,你爱你的妻子吗?这话差点把我问住了。我和妻子之间的关系,平淡如水,谈不到爱,也谈不到不爱,就是一对普通夫妻吧。维系我们婚姻的责任的成分多一些。我是这样回答她的。后来她说,咱俩见个面行吗?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第4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和我聊了两年的网友秋水伊人竟然是宗小美。

  没想到吧?宗小美冲我狡黠地一笑,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

  我说没想到,小美,你藏得够深的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女人的心海底针。这话,你没听说过啊!宗小美说。

  我挠了挠头,笑道,小美,你真够可以的。有话直说不就成了吗?还搞这个。

  宗小美说我想喝酒,于是,我们找了个小酒馆。宗小美将一大杯白酒灌进了肚子里,很快,脸上就泛起了潮红。我突然想起,我们快有二年时间没见面了。

  她的话就像神话传说中那漏了底的天,“哗哗哗”地倾泄而至。这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含蓄矜持的宗小美吗?我真想我是女祸,炼就五彩仙石把那个窟窿堵上。可我毕竟不是女娲,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听她说个尽兴。

  后来,她说,国栋哥,我爱的人是你。我晕了,怔怔地打量着她,她说,你不信?自从你把我从于强的身下救走,我的心就是你的了。我说,你不是嫁给牛大智了吗?我当时问过你想好了没有,你说你想好了的。

  我这一说不要紧,“哇”地一声,她大哭起来。她说,我不爱牛大智,他不是个人,是牲畜。他白天给领导开车,晚上就一个劲地折腾我。你看看我的身子。

  宗小美说着,也不害羞,撸起衣袖,撂起衣裳,我发现,白嫩的身上竟是一道道血痕和牙印。我说怎么会这样?宗小美说,牛大智没有那个功能,就变态折腾我。我说,那你就和他离了不就成了吗?宗小美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她说,如果能离,我早就离了,可我离不了。我妈治病,花了他好几万块钱,我哪来的钱还他?他说他爱我,如果我和他离婚,他就弄死我。她又说,国栋哥,我爱的人是你。你就跟我好吧!我什么也不要,也保证不破坏你的家庭。

  宗小美说着,起身就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觉得浑身的血液快要燃烧起来了,将宗小美拥在了怀中。

  第5

  打那儿起,我们俩悄悄好了起来。然而,纸不包火。我们的事还是被牛大智知道了。他设了个局,故意说和领导出差,将我和宗小美堵在了家里。

  那天晚上,牛大智带了几个人闯了进来。我看得清清楚楚,牛大智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怒冲冲向我走来。从牛大智血红的眼睛里透出的杀气,我知道,能完好走出这个房间势比登天。我正在琢磨着如何保护宗小美的时候,宗小美突然扑了过去,一把将我从牛大智身边推开,说,国栋哥,你快走,越远越好。

  我眼睁睁看着牛大智的匕首刺进了宗小美的腹部。那一抹嫣红从她的腹内喷涌而出,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无论如何,我都可能与她无缘再见了。

  我离开了那个辽南小城,带着妻儿投奔了我在新疆哈密市的一个朋友那儿。那里盛产哈密瓜,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在那儿开了个冷饮店。我没有办法瞒着妻子,如实地向她讲述了我和宗小美的事情,以期得到她的原谅。妻子大哭一场,最终还是原谅了我。我觉得愧对妻子,也愧对宗小美。这些年来,我不知道宗小美的死活。她的消息,我无从知晓。只好打听宗小美的闺蜜毛桃,没想到毛桃换了号。

  你爱她吗?她问。

  爱!刻骨铭心的那种。他说。在新疆的这几年来,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宗小美不止一次告诉我,牛大智黑社会里有人,要人的一条腿,一只胳臂那是轻的,杀个人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他说话比较文艺,发来的短信就像情真意切的散文,她不禁同情这个男人来,也为宗小美的命运担忧。不知道,这个宗小美还在不在人世。

  宗小美是真的爱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宁可用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保护他。他说,我对不起宗小美,我欠她一辈子。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个人世间,而我,因为妻子的关系,加上牛大智的背景,都促使我短期内不能回来。我不能再对不起黎娟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的心也在滴着血。如果不是因为一双可爱的儿女,她可能也离开了我。我经常在夜半梦见宗小美血淋淋地来到我的床前,哭着向我倾述,或者,看见她在远远地望着我,等我仔细去寻找她的踪迹时,却发现那只是个虚无。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分离,而是你明明知道你们彼此相爱,其中的一方不知道另外一方还在不在人世间。

  他说,你不会笑话我吧?

  她说,怎么会呢?我早就被你们的爱感动了。

  他说,谢谢你,远方的朋友。

  她说,放心,我会想办法打听宗小美的下落。

  他说,谢谢。

  他告诉了黎娟姑妈家的地址,希望她能在那儿打听到有关宗小美的下落。在此之前,也就是他卖烤地瓜的时候,黎娟的姑妈就患脑出血去世了。老夫妻没儿没女,只剩下黎娟的姑父一个人生活。从盘锦离开后,他往那儿打了无数次电话,希望得到有关宗小美的消息,都没有人接听。她就利用余暇,去了黎娟姑家所在的小区,打听到,楼早就变卖另换其主了。她又去了街道办事处去打听,结果是,工作人员告诉她,老人早在他逃离盘锦的那一年辞世了。宗小美仍然生死不明。后来她问他,你就不知道宗小美的家是哪儿的吗?他说,后来我才知道,宗小美其实是黎娟的姑父和姑妈从黑龙江抱养来的,至于她的亲生父母和出生地,根本就无从查找了。虽然宗小美的生死成了一个谜,他和她之间的短信交流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每天晚上,如果没有短信发来,她就会觉得空落落的。

  这天晚上,他的短信来了,只一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很好奇。

  她回:我姓冯,叫冯梅。

  那时的冯梅,已经单身整整七个年头了。在短信的交流中,她知道,手机那端的陌生男子是个比她还大两岁的同龄人。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梁国栋,竟然和她探讨起了有关世上有没有真爱这个俗不可耐的话题。

  她说,我当然相信爱情。只不过,很多人的生命旅程中不配用这两个字来融入,甚至,有很多人不知道它的真正内涵和赋予的意义。

  他说,冯梅,虽然我们没见过面,可我感觉得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能和我说说吗?

  她说,我能有什么故事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他说,不对,凭我的直觉,你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女人。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说,我没有,真的没有。

  在她看来,一个单身的女人怎么能将自己的隐私凭白无故地袒露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呢?蔡志忠的意外死亡,促使她向他敞开了心扉。

  那天,她打开手机,发现了十几个短信,都是一个内容:冯梅,你怎么了,出事了吗?她这才知道,她已经有十几天没和他联系了。

  她说,他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他赶忙问,谁死了?谁?

  她说,他!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他说,想!

  她说,那好。我也用五天的时间,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第1

  那时候,我在地税局上班。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河南村。这个村子现在早就动迁,被林立的高楼和商业区所取代。但这里是我的青涩之地,成长过我懵懂的青春,有过我的梦想,流淌过我的泪水啊!

  那时候,盘锦还没有现在的兴隆台区,最繁华的地段是盘山县。我们的单位就在盘山县。当然,那个时候,已经有盘锦市这个称谓了。作为盘山县地税局的一名工作人员,我经常下片去收税,宣传税法知识。当时,正是个体户发展的旺盛时期,众多的个体户,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我们的工作任务,也就相应地变得繁重起来。

  一个叫泰鼎的食品厂是我常去的地方。那时候并不像现在流行什么老总,董事长总裁什么的,负责人称谓只是厂长。泰鼎的厂长是个二十七八岁,剃着光头,脸色黝黑,长得“一”字型的又粗又黑的胡子,那胡子不向上,也不向下,一字排开,煞有特点,让人过目不忘,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看就不是个好男人。

  他叫蔡志忠。

  我没想到,就是这个一看就不是个好男人的男人,和我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去蔡志忠那儿收税,蔡志忠说,下次你就别亲自跑了,我让人给你按月送过去。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我说啥要求,蔡志忠就说,对面的老庞家水馅包子味道不错,我想请你吃顿饭。你可千万别拒绝啊!我说就咱俩?他说,不,还有会计李琦。今后,你就和她打交道了。

  李琦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亲热地叫我冯姐。我见有李琦在,也就答应了他。吃饭的时候,蔡志忠说话俏皮幽默,很难将他的长相与他的阅历和学识联系起来。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他当过武警,立过功,徒手和歹徒搏过斗,在云南的边境线上生擒两个跨国贩毒份子。

  这不由让我对这个人顿时肃然起敬起来。我没想到,吃罢这顿饭,蔡志忠就成了我的下班后影子。我说你老跟着我干啥,他说,我喜欢你。我知道你没对象,我也没对象,咱俩好吧!

  他这样一说,弄得我面红心跳,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我说,我还小,没考虑过这个事情。给我一段时间考虑,行吗?他说好,我等你。随后,吹着口哨骑着摩托车一溜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2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这个男人就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他总是变着法地讨好我,给我买这个买那个,甚至到坝下采一束美丽的野花送给我。既便这样,我对他仍然保持足够的警惕和距离。我也坐过他的摩托车,不过,那都是悄悄进行的。我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我对他约法三章,一,不许他碰我;二,在我没有完全答应之前,不许他去我家,更不许去我的单位找我的麻烦;三,在一切没有成熟之前,不许他在朋友们面前胡乱说起我和他的关系。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当初提出的约法三章,实际上默许了我和他的感情。那时候年纪小哟,不知道而已。

  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你究竟喜欢我哪儿?他说,不是喜欢,是爱。我又问,那你爱我哪儿?他说,哪儿都爱。你身上有一种野性的美。我说啥叫野性的美?他望着大辽河边上远去的夕阳说,打个比方吧,你就是一匹不听话的小母马,喜欢尥蹶子,可是主人呢,却偏偏就喜欢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轻轻地将脸扭向别处。我妖嗔地用拳头捶打他那宽厚的肩膀,说你坏,谁是小母马?他说,你是,你就是我的小母马。说着,他将我抱在怀里,转了三圈。我说你忘了约法三章了吗?他没说话,把我放了下来。我看见他黝黑的脸,红红的。

  果然,他说到做到,这辈子他只抱过我这一次,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这是我今生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我之所以约法三章,是因为我妈。我妈读过国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这方面,要求极严。我们一共姐仨儿,我是老幺。我妈说,我这当妈的要的就是个脸面,一个女孩子活着就是这张脸。谁要是婚前不检点,出了纰漏,就别怪我这个当妈的,也别再进这个家门。

  事情可能就因为我妈的传统和威严,才导致了我的今天。

  第3

  那天,我和蔡志忠分手后回到家,我妈笑着对我说,还记得刘铁军吗?我觉得我妈的眼睛里藏有一丝喜悦。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果然,我妈指着桌子上的几条鱼和浆洗干净的被面说,这就是铁军拿来的。看,他给我捶了半天被面。

  那时候我们家没有洗衣机,被面大都是浆洗后,用棒槌捶打,才能平整。那个刘铁军我认识,年纪和蔡志忠差不多,但比蔡志忠长得白净帅气,见人不笑不说话。那天晚饭,我妈告诉我,有一天晌午,刘铁军经过我家门前,看到我妈在门外纳鞋底,就问刚刚推着自行车进院的我是谁,我妈就说,是我三女儿,你有事吗?我妈有文化,当外人的面,一律称呼我们为女儿。接下来,他说红着脸说,你女儿对象没?女儿大了,有人喜欢,我妈就显得挺兴奋,看了看他,说没有。

  这句话就像水库打开了闸口。有事没事,他就到我家来。他不是单纯来找我,而是找我妈。今天拿两条鱼,说是同学在辽河桥下边捞的,明天又拿几斤豆油来,说是单位发的,他家吃不了。每次来,还帮着我妈干这做那,很是勤快。我妈当着我的面夸他,说我要是找这么个知疼知热的好女婿,她就放心了。看样子,她对刘铁军挺有好感。她还说他哥一个,父母是国家干部,家庭条件好,我嫁过去没亏吃什么的。

  我低着头没吱声。我爸没了好多年了,我妈守了大半辈子寡,风里来雨里去,吃糠咽菜把我们姐仨儿拉扯大。她的话有绝对性的权威,我们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那时候,我正悄悄地和蔡志忠来往着。我也不知道,我和蔡志忠之间算不算得上爱情,反正,和他在一起挺快乐的。谁想到这时候,又来了个刘铁军。

  在我和蔡志忠没有确立关系前,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和他的交往。我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搞不好臭骂我一顿不说,还会把蔡志忠给牵扯进去。那时候我年纪小,没主意,要换成现在,哪还有今天的悲剧发生呢?

  那个夏日的晌午,我妈去看我老姨去了,我躺在炕上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我觉得有个人影晃了进来,紧接着,有个沉重的身子山一般压了过来。我本能地挣扎着,还是被他紧紧地裹在了身下。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妈回来时,我扑进我妈的怀里嚎啕大哭。我妈安慰我说,认命吧。命中注定,你就是他的人。可能,他是一时冲动。但妈看得出,他是爱你的。我想起了蔡志忠,我想和我妈说我和蔡志忠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现在的样子,又如何面对蔡志忠呢?听了我妈的一番劝说,我当时甚至也认为刘铁军是爱我的,就流着眼泪嫁给了他。谁想到,这竟是噩梦的开始。

  第4

  天底下,我就从没看到这么懒散的人,除了会做几样小炒外,几乎无所事事。刚结婚的几年还好,有了儿子后,他就变了一个人。吸烟,酗酒,打麻将。我妈说,男人,喝点酒,吸点烟,打几圈麻将,很正常。我想想也是,就没深管。可勾引别的女人,是我后来无意中发现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我的好友杨华。

  那天,我从单位加班后往回走,突然,我发现,前面有个男人背着女人从一个饭店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男人是刘铁军,而女人正是杨华。我这才明白,刘铁军最近不近我身子的原因。他一向是个在那方面很强的人。可能是我心里不爱这个人,很多时候,我都以身子不舒服为借口拒绝了他。为此,我无数次遭到过他的家庭暴力。我含着眼泪跟我妈说,我不跟这个人过了,想离婚,可我妈说啥也不让。在我妈看来,离婚就是最大的不孝。我二姐就是离婚的,现在,过得不好。我妈说,离了婚再嫁的,哪有过得好的?再说,你现在还有了孩子。再忍上几年老点就好了。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听了我妈的。

  我从地税局辞职到酒店当大堂经理也是因为刘铁军。在我和她闹离婚不回家的日子,他看我动真格的,就天天在我下班的时候在单位门口等我,不是厚颜无耻地送花,就是痛哭流涕地下跪,弄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我以为他会改过,谁想回家后又变另一付嘴脸。我妈去世后的第二天春天,我终于不能再忍,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那个杨华呢,早离开了他,现在,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如果他不拿刀砍儿子一刀,我一时还下不了和他离婚的决心。因为杨华,他拿刀想剁了我和儿子。起因是这样,那天,他和杨华在街上手挽着手,被我和儿子看到了。儿子过去和他理论,说了他几句,他就大打出手。杨华也不和他好了,对我说,冯姐,都是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想和他好了,一个拿刀敢对自己的老婆孩子下死手的男人,我一个后到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次,虽然没有砍到,却伤了孩子的心。儿子当时就说,妈,以前你和我爸离婚,我不同意,现在,我同意了。这一刀,断了我们的父子之情。从此以后,我没他这个爸爸。

  我的眼泪扑籁籁流了下来,把儿子紧紧拥在怀里。

  离婚后,我带着儿子一直过到现在。没有了他,我们母子过得更快活。顺便说一下,我的经历可能更复杂一些,那就再给我一天时间吧!

  第5

  你应该猜得出我要说的是什么内容了。是的,一个男人,一个叫蔡志忠的男人。我和刘铁军结婚后,就断了和他的来往。在我和刘铁军结婚前,我和他见了一面。我们在辽河大堤下杨树林里,互相背靠着背。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什么也没说,他试图拉着我的手,被我推开了。我们就这样背靠着背,感受着彼此传送过来的体温。末了,我流着泪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他惊讶得张开了嘴巴,良久,才说,结婚,和谁结婚?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什么我们?我们什么?我没答应过你什么呀!我咬着牙,强忍不让泪水落下来,我甩了甩头发,头也没回就走开了。一直到我转过那片绿,我仍然感到我的背后传来犀利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穿透。我的身子不由打着冷战。

  因为那件事,我违心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

  我前脚回到家,蔡志忠平生第一次喘着气踏进了我的家门。他对我妈说,姨,我要娶冯梅,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妈看了看这个陌生冒失的小伙子,说你是谁啊?蔡志忠想都没想,说,我是冯梅的男朋友。我要娶她。姨,你说,啥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我妈瞪了我一眼,把我拉到一边,说,哪来的野小子?我咋不知道?我只好哭着把我和蔡志忠的交往说了一遍。我妈说,孩子,我知道你是咋想的,可妈是过来人。认了吧!我听了我妈的,对蔡志忠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妻子。对不起!如果你真的爱我这个人,就尊重我的意见吧。蔡志忠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和刘铁军的婚姻生活中,我时常想起这个人来。可以说,这一段青涩的爱一度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和刘铁军离婚后,也曾有一段时间陷入悲凉。可我很快就放下了。我曾和刘铁军擦肩而过,就像看到一个路人一样,没一丝一毫的感觉。啥叫最熟悉的陌生人,这就是吧!和刘铁军结婚后,我就调到了另外一个局,我这样做,其实也是躲避蔡志忠。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蔡志忠了呢,没想到,在我离婚三年后,我居然在街上碰到了他。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我带儿子去买衣服,走累了,在一个长椅上休息。这时,我发现身边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我。

  冯梅,是——你?!那个人说。

  蔡志忠?!这么巧?我愣在那儿了。

  男人竟是多年不见的蔡志忠。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娇小依人的女人。凭感觉,我就知道,女人是蔡志忠的妻子。蔡志忠对女人说,媳妇,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冯梅。又对我说,这是你嫂子葛芬。女人优雅地位住我的手,不住地打量我说,志忠经常和我提起你。难怪他到现在也忘不了你,就连我一个女人都喜欢上你了。我机械地笑了笑,还是嫂子漂亮。

  蔡志忠说,冯梅,我听说你离婚了?

  我点了点头。

  蔡志忠说,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我说没困难,我过得挺好的。谢谢哥哥嫂子,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将泪咽在肚子里,扯着儿子就走。这一别,几年内,我没有再见过他。直到有一天,那个叫葛芬的女人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冯梅,我找你很久了。葛芬失去了上次见面时的光泽,像一片蔫下来的荷叶。

  嫂子,你怎么了?我看到这女人眼里泛起泪花。

  妹子,和你比起来,我差远了。你知道吗?我和蔡志忠生活了十多年,你仍然在她心里占据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葛芬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我手里,妹子,这里面有二十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是蔡志忠让我交给你的。他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请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否则,我这辈子也不安心。

  我大哥呢?他咋没来?我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他。她再一次拉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了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她拉我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她什么也没说,只顾低着头擦眼泪。

  在市效的一处公墓一处并不显眼的墓碑上,我看到了蔡志忠的笑脸。我这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在一年前患了肝癌去世了。

  葛芬说,妹子,上次见你不久后,就查出了他得了肺癌,晚期。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让我拿出二十万给你,资助你和你的儿子。请你无论如何要收下,否则,我这辈子都会感到不安。和他爱着你一样,我也爱他。虽然他心里只有你,但我仍然爱他。

  我觉得天快塌了下来,一下子扑倒在地,一遍遍抚摸着蔡志忠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哭得最动容最伤心的一次。不怕你笑话,我爸我妈去世,我都没这么哭过,可在这个男人的墓前,我的泪再也止不住。

  这时,他说,冯梅,我被你的故事感动得掉泪了。

  她说,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爱。到现在,我孤身一个人,仍然没有再婚的念头。我的心已经被他带走了。

  他说,我们都没有白来过人世一遭。我们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她说,最终,我没要她的钱。我有什么资格要人家的钱啊?我同情葛芬,她才是这个世界上配和他在一起的人。

  他说,你和她,还有来往吗?

  她说,没有。从墓地回来后,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我想,最最伤心的还是她。他们一起经过人生的风雨。如果我当初嫁给了他,我也可能成为他眼里的葛芬。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他说,我懂。

  他们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后来,她离开了那家酒店,自己申请个摊位卖起了窗帘。这期间,她为他寻找宁小美的脚步一直也没停下来过。她知道这是梁国栋最重要的事,可宁小美就像尾消失在深海里的鱼,再也觅不到她的踪迹。梁国栋说,谢谢你冯梅,我和宁小美能不能再见,就看命数吧。不过,无论怎样,我都希望她还活着。

  他说的那句“无论怎样,我都希望她还活着”,句句敲打在她的心头。

  这时候,她想起了牛大智,说,我打听一下牛大智吧,打听到他,也就有了宗小美的下落。他说,谢谢你冯梅,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可我不好意让你去打听啊!她说,这有什么?谁让我们是朋友呢!遇上了这是缘,更何况,你和宗小美的事,深深地感动了我。

  很快,牛大智有了下落。牛大智的父亲,当年,那个牛气的辽化武装部长早就做古,现在,牛大智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汽配公司。知情者说,当年,宗小美被牛大智捅了一刀后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因为伤势很重,在市医院急救后就转院了。不过,从此以后,就没有人见过宗小美。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还活着。有关宗小美的生死,仍然是个谜。

  她能感觉得出,他的心上压着那块石头越来越重。她说,实在想,就回来看看吧。也许,你们还能见面。他说,时机成熟,我会回去。这几年,宗小美的影子无时不刻就在我眼前晃动。我甚至能感知到她的呼吸。想想她,我既心里疼得慌。

  有时候,他们十天半月也不说一次,有时候,三天两头聊一回。他把他的相片发给她。这是个很有品味的男人,高大,俊朗,棱角分明,衣着也极具品味,站在西部的荒漠和魔鬼城,像极了美国影星施瓦辛格。不过,让她感到好奇的是,每张相片,他都无一例外带着有色眼镜,越发让人感到一种神秘。她知道,宗小美和妻子都那么爱他的真正原因了。用现在的时尚话来说,这个梁国栋是男神帅哥啊。五十多岁的他,仍然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她调侃过他说,对女人来说,你极具杀伤力。到新疆后,有没有女人追你啊?

  他说,没有,你信吗?不过,因为宗小美的存在,我对任何女人不再感兴趣。在我看来,她们都赶不上宗小美。知道我每张相片为什么都要带有色眼镜吗?并不是因为我的眼睛长得不好看,也不是我想给人产生一种神秘感,只是想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的。人的本性吧!除了你,我还从来没向任何人这样袒露过我的内心世界,包括我的妻子黎娟。

  她说,谢谢你!

  他说,要谢,也是我谢你。现在的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她是愿意和他说话的,有一段时间他没和她说话,她就觉得空荡荡的,缺少了些什么。她知道他忙。她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她懂得这个规则,她怕因为她,而让他的妻子误会。那样,她就是罪过了。

  谁知他却很坦然,说他妻子知道他和她聊天的。她突然想起了葛芬。这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又在哪儿?

  这段时间,有人为她物色了一个叫老马的男人。她想,总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就和这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交往了起来。为了不引起误会,她换了一张电话卡。她和他的短信交流就这样中止了。不过,没多久,她和老马的交往也夭折了。

  起先,她犯了一个世俗的错误。老马丧偶,一个人过了好多年,现在,儿女都成家立业了,这才考虑自己的事。老马的家很宽敞,深宅大院,还养着好几辆太脱拉。她和他交往差不多半年,他最会做的就是玩嘴皮子。后来她才发现,老马的条件好,有钱,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很快,她又回到了单身生活。她利用自己的积蓄,又在家具市场卖起了床。

  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他。她不知道,半年多没和他联系,他会怎样了。她和闺蜜说起了她和他的交往经历。闺蜜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她,是不是和他有故事?她说,有故事,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闺蜜想了想说,还记得他的手机号吗?给他发个短信试试,看看他的反应。

  于是,按着闺蜜的授意,她给他发了个三个字的短信:还好吗?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冯梅,一定是你。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消失了呢?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你消失的这段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她无言以答。待他的连珠炮过后,她说,对不起国栋大哥,我的手机丢了。你的手机号我记错了,我刚从日记本里寻找到你的手机号码。

  她没和他说实话,撒了个美丽的谎言。她觉得和他实话实说,可能会伤了他。对他来说,他们之间的交流,极有可能就是他支撑他渡过漫漫长夜的精神支柱。他爱宗小美,所以他才说,那段日子,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后来,有一次,他对她说,我真想回盘锦去看看,走一走我和宗小美走过的路。顺便,也看看你。

  她说,你想来就来吧,只是,不要来看我。我是不会见你的。他说为什么,她说,我喜欢现在这种维度,对我来说,这样的感觉最好。对你,也一样。就像我卖的窗帘,神秘一点,更好。你说呢?

  他说,我知道了。

  这样又过了两年。

  后来,他们有了扣扣,相互又加了微信。他偶尔会把他的相片发给她。他也曾要过她的相片,但被她婉转地拒绝了。从此以后,他没再提过这种要求。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在交流。她很忙,出入于各个货场之间。她想,他也一定很忙,或者出国旅行了也说不定。他说过,他有去东欧看看的打算。

  这天晚上,她正要入睡,他的微信过来了。

  他说,我到盘锦来了。

  她说,是吗?你在哪儿?

  他说,我已经离开了,说不定,此时,正经过你的窗前。

  接着,他又发过来几张相片。果然,都是在盘锦的几个著名的景点拍的。

  她扑在窗前,拉开窗帘,向街上张望。她在想,如水的车流中,一定有他的存在。

  她给他回复:看到你了,一路顺风。

  这时,她分明感觉到,一缕微风拂面,有清凉的东西,顺颊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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