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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探问与造访
——关于《掠过弹孔的风音》
来源:沈阳日报 | 作者:刘恩波  时间: 2022-11-15

  

        读罢《掠过弹孔的风音》,掩卷想起洛夫的话,“坏诗是脑子想出来的,好诗是心灵撞出来的。”东来的诗,如茶如酒,滋补浸润翻动着我们阅读的口感,还有兴味深处卷起的岁月波澜。

  当年毛泽东读史,说“一篇读罢头飞雪”。我看东来的许多近作,也仿佛夜半独对那一片片弹孔里呼啸的生命律动。觉得那里有飞鸿长鸣,金声玉振。

  这是心灵之间的互访。作者和读者在那些美妙而充满感召力的字里行间,进行着精神的仪式化的认同、沟通和交流。

  东来在诗里说话。常常掷地有声,悦动着我们的眼目,惊喜着我们的心魂,其诗有美言美语,一如陈酒佳酿,一如卢沟晓月。那月,那酒,就像时间长河历史廊道里流淌驻足的某些灵性的标记。

  读他《十四岁的牧羊女》,感觉到诗意的迸发,来自梦境般的邂逅,“在云南九乡偏僻的山沟里/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黝黑的皮肤,瘦小的身躯/放牧着她家二十六只山羊”,诗人向她打听薰衣草的去处,“她手一指:前方十分钟的地方/不过花已枯萎”。是的,就像那句经典的说法:十分钟,年华老去。东来笔端散发着动情的自然之美,人的温情之美,那个小女孩有点像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或者汪曾祺《受戒》中的小英子。她们都生长在一个距离世俗社会很远的角落。纯真而活泼,野性而灵动。诗人将这首诗放在整本书的开篇,想来意味深长。这就是洛夫常常提及的“情感结构”啊。由感性动力到理性觉醒,我觉得恰恰构成了东来诗歌长时期以来的生命求索的整个走向和路径。

  诗意缘情而动,话语触碰到心弦上的露滴。《月下的白马》《一截漂木》《空房子》,加上《十四岁的牧羊女》,是东来诗歌中的另类异质。它们显然不是作者执意营造的美感范畴,但是在不经意间却触碰到了诗歌天性中埋藏既久而深沉蕴藉的内质。的确,“一首好诗,往往有多层次的想象空间,它是暗示的,而不是直指的,是生长的,而不是制作的,是感悟的而不是分析的,是呈现的而不是叙说的。”洛夫是东来最敬重服膺的诗人,其诗歌价值观和美学观想来也是东来推崇和濡染的。

  诗有别才,但是传统,却依旧构成诗性精神血脉流传的始因和动因。

  东来诗歌气象中最为鲜明动人的本色是苍凉,辽阔而又静远的豪放派风格。

  史诗《浴血山河》,还有诗集《北纬四十度》,让他走上了精神探险的高坡,群峰在望,猎猎罡风,心意漫卷。而《掠过弹孔的风音》的诗歌,或者纵横今古,取义万象,或者泼墨自然、山水、人文,抑或挥洒豪气柔情,写出作者内在的无尽款曲。

  这些诗是及物的,入心的,有滋有味的。诗人步履行踪深处,神游古国文明腹地,玩味历史沧桑中的由来、过往和归向。

  东来诗歌有阳刚气,也有忧患心,有慈悲感,也有道法自然的样貌。如果说《秦皇兵马俑》像是历史的悲歌挽歌,“秦好像为亡而建,它只过阴寿”,作者在秦陵里的抒怀长叹,氤氲着理性的一层薄纱,那么《古轩口》那个秋瑾牺牲的地方,诗人用“黎明前总能看到苍茫的紫色”如此感性的字眼,来为从前浩荡的英烈之魂,感召祭奠,浮想联翩,便也就有了无尽的历史精魂的高浓度参与和介入。

  其次,他写自然风情、生活场景,又往往渗透着人生和命运的感悟,写瞬间动态的心绪翻转,又总是脱不开大千世界的神秘诱惑和吸引。于是一些美不胜收的意象尽收我们眼中。

  “青海湖的牛羊生在草里/是落在草里的云彩”“青海湖的水是我水中的眼睛”(《青海湖的天地和羊群》),“月下的白马,一地如水的月光/你可备好了鞍,饮足了水/让我带你回家”(《月下的白马》),“空空的房屋,空荡荡的小床/上面有目光和唇印/颤抖的小床发出颤悠悠的摇晃/上面,有霍乱时期的爱情”(《空房子》)。如许的诗意观照,澄澈着读者的心怀和眼界,想象力和菩提心。

  可不可以这样说,诗人东来构建起来的诗歌时空和诗歌领地,大到山河岁月,小到一草一木,总是涵盖充盈着诗人特有的自省和内省,承载容纳着令人难以忘怀的诗性的活力与魅力。

  风骨,钙质,不曾流失的军人魂魄,让东来起笔沉吟处,自有一种慷慨激昂荡气回肠的艺术灵性在焉。读他的《除了祖国和人民,我不会献出膝盖》《我有一块上甘岭的石头》《一把穿越尘埃的马刀》,眼前浮现的是抒情主人公与山河大地、社稷苍生、志士仁人交融焊接在一处的生命画面、艺术美感。“赤子孤独了,他会创造出一个世界”,我想傅雷的话用在这里,当能引发我们对东来诗歌的某些深层次品味和体察。

  东来的豪情、叹息、悲悯、忧思,覆盖凝结着一个民族的记忆创痛,无法泯灭的壮志未酬、忧患、牺牲和血的洗礼与浇筑。这是生命的大诗,气壮山河,肝胆日月。这是回炉锻造的剑,在历史断裂处依旧闪烁着英雄主义的微光。

  读着《掠过弹孔的风音》里的诗,我们会发现“艰难地通向光的思想”“人类是人类灵魂最好的图画”(维特根斯坦语)。

  东来的诗如奔雷,也似花火,更像北方郊野上生长的郁郁苍苍的大树。它们有着茂盛的密集的诗歌的意象组合,有着依托大地脉动的根茎和枝叶,也有着风一般呼啸的节律与动感。

  这是成长的诗,发现的诗,找到了个性坐标和语言魔法的诗。

  “入世修炼了多年,仍然没有明白/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灵隐寺的钟声,唤回本真/让我在迷途中不至于走得更远”(《灵隐寺的钟声》),你看,诗人转身又走进了生命灵性的寻找、探问与追踪的旅程,我觉得这恰恰就是东来作品值得一读再读的诱惑所在。

  他从来不安分于守着某个角落某个体系某个模式来回转圈,转圜,而是踏入所有精神向度都有可能抵达的地方,去触摸另一个真我,一个迷失或者重塑的我。

  他就是那一截漂木吗?“乘它的灵修可以抵达彼岸”吗?隐语,年轮,成因,生命的出处与去向,在东来的跋涉里,在精神的寂然而乐中,会找到无常无我的涅槃吗?

  他曾伫立汨罗江头,“任微涌的河水浸湿双脚/想去寻找针刺般的痛感,已是枉然”,只因为“历史的水早已干枯/剩下的都是凝重的泪”(《煮一壶热泪,等你归来》),屈子行吟,叹生灵之苦,感日月如梭,悲山河无色,东来作为后来者,也渴望着“在汨罗江河床上滚一身泥浆”,“变成小小的泥人儿,只悄悄地往你身边一站”。

  这是心灵的探问和造访,隔着久远的岁月的芬芳,历史淘洗的波浪,诗人与诗人幸会了。

  而我们读一卷《掠过弹孔的风音》,仿佛又重获精神的加持与洗礼,所幸心未老,梦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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