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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奏(节选)
来源:2022年第4期《江南》 | 作者:班 宇  时间: 2022-07-28

  我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为什么非得来到这里,对我而言,至少有三重拒绝的理由:第一,经济问题,六千八百元,约等于三十四场死亡,不错,死亡是我的计量单位,我在墓园里上班,早九晚五,工作是在花岗岩或大理石碑上雕刻死者的姓名,以及在这个世界上停留过的时间,或短或长,一律两百元,童叟无欺;第二,尊严问题,相识九年,相恋七年,如今,我与苏晓雯的婚姻已经步入平静的尾声,我们都知道赛末点已经到来,却不清楚最后一击到底由谁来发动,她有着一个固定的和几个不那么固定的情人,其职业分别是施工监理、交警、果农与评书演播员,每日盯着桌上源源不断的国产澳橘,我的心情沉痛不已;第三,情感问题,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谈。

  我也想过,苏晓雯母亲的那一通电话,是否对此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天下午,我正穿行于岩石的粉尘之中,思考着死于一百零三岁,或者说活过一整个世纪,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想必比我还要悲凉数倍,人们不会因为经历过某一次心碎,从此便会对其免疫,在死亡的哨声响起之前,同一种心碎只会反复发生,我听有人这样说起过: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很有道理,延伸开来,可能性本身不可能被任何的可能性所摧毁——我在苏晓雯身上学到了这种无用的诡辩术。不管如何,一次足够漫长的告别,一百零三载的地狱游历,无人可以替代,这就是我认真刻下亡者名字的原因——杨寅,与我同名,也生于虎年,我像是在为自己刻碑。一座未来的纪念碑,青石方正,环绕着橄榄枝,海鸥栖息其上,背面碑文上写的是:此人活过一百零三年,如同活过一生里任何的一年。此刻,我正位于这任何的一年里,苏晓雯的母亲打来电话,先是质问,你们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说,责任不全在我。又说道,晓雯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知道吗?我反问,她怎么对我的,你知不知道呢,不知道也无妨,不知道不会摧毁知道的可能性。她说,什么?我说,没什么,挂了,忙。她说,死人不缺我的这点时间。不知为何,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这句话听起来也像是在说,她所过着的,正是他人让渡而来的时间:近于一位勒索成性的恶徒,贪得无厌,四处猎取,谋夺命运的可能性,以供己放肆挥霍。她继续说,不管怎么讲,你也应该包容她,你们可是夫妻啊。我冷静下来,说道,不要不管,你也应当管一管。她说,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呢,好歹你也叫过我一声妈。我心头一紧,略有歉意,跟她说,妈,你现在是我妈,以后也是。她郑重说道,杨寅,你陪一陪她,过了这段时间,可能就都好了,你们好了,我也就好了,家和万事兴。我说,你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吗?她说,暂时没有,不能保证以后也没有。我说,是,我们的事情,不要太操心,顺其自然,亦非我所愿。她想了想,说,我跟你分析一下,你先听我说。我说,妈,你说。她说,第一,你跟晓雯要是离婚,房子肯定不能给她,对不对?我说,那对,我妈这辈子就留了这么一套房子,虽不值钱,也是个纪念,我确实不能给,见谅,可以分财产,给她多少钱都行。她说,对,这就来到了我想说的第二点,你也没钱啊。我说,那也对。她说,晓雯现在失业,所以,一旦离婚,无处可去,第一时间肯定要搬回来住。我说,估计是,那是她的家,温馨的港湾,是她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是她一生都解不开的疑问。她说,我家的格局你也知道。我说,一百六十平,三室两厅,南北通透,欧式精装,全套环保智能家居,光照时长仅次于赤道,火龙果在此重新发芽,门口还有两尊塑像,一个是等比缩小的拉奥孔,虬髯满鬓,面庞扭曲,巨蟒如一条绞索,紧缚在其腰间,无法挣脱,只得仰天长啸,另一个是迪士尼的盗版米奇,玻璃钢材质,没有五官,伸出一只和善的大手,欢迎我们随时回家。她说,不是欢迎你们。我说,那是谁?她说,这你别管,总而言之,我终于盼来了一直在等的人。我说,晓雯她爸回来了?她说,反正你记住,晓雯千万不能回家,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能再受一次伤害了。我说,上一次跟我也没关系啊。她好像没听见我的话,说道,所以你要想想办法,至少主动一点,她报了个班,过几天去外地上课。我说,啊,我那几天正好出差。她说,你这工作去哪出差,阴曹地府啊?我说,对,找牛头马面办点私事儿。她说,谎都不会撒,你也报个名,不要落后,陪着晓雯一起去,好歹过了这么多年,算是搭救、营救、挽救、拯救,救她也是救你自己啊。我说,妈,语文老师你是真没白当。她说,人生在世,无非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我说,跟着我过,或许才是迷途。她叹了口气,说道,对你,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对她爸,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对那谁,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对我自己,该走的路,我也走到尽头了。我说,妈,别这么说,咋地都行,全听你的,别说了就行,我脑袋疼。

  通话结束后,我收到了苏晓雯母亲发来的资料,密密麻麻一长段,我没仔细读,直接拨去末尾的报名电话,对面声音甜美,细致且周到,我告知了基本情况,确认时间与地点,并按照提示,一步步进行操作,谨慎地将费用打去对方的卡上,半天再没回音。事毕,我出了一身汗,像是历经一场计划严密的诈骗,内心尚存侥幸,不闻不问,拒绝了解任何真相,以此免除亵渎与灾难的可能性。我喝了口水,从隔间内出来,顶着日光,走了很长一段路,直至双腿发软,周身无力。眼前是深褐色的群山,云雾缭绕其上,仿若斑白的发丝,天空自在垂落,如一幕虚实不明的水体,大风在远处起航,若要行进,需及时调整帆桁,至此,一万个魂灵被迫发出声响,近似不歇的铃鼓,向着另外一万个空空的无字墓碑不断呼喊,也似大量雨水激起的沸腾浪花,就是这样,死亡翘首以盼,死亡望眼欲穿,死亡不会摧毁死亡的可能性。我早已司空见惯,我的命只在刻下的笔画里终结。

  我没跟晓雯说过报名一事,并非隐瞒,只因行程无法确定,直至时间临近,我借口出门抽烟,这才从小柳的身侧挣脱出来,套了件风衣,挎上工具包,下楼打车直奔机场,完成了这场不太体面的逃遁。没错,这就是我的情感问题。我知道,小柳不会怪我,她能理解,也不是不让我去,只是不知每一次要如何分别。小柳也属虎,与我同年,在高校里任职,文化水平不低,离异,目前孤身一人,她说过,属虎的人总在旷野里栖息,但不会放过任何真正的情义,这一点上,我们有些共识。出发的路上,我想起了拉奥孔与巨蟒,也想起了逝去的一夜,以及其他共度的美好时光,有一次是在午后墓园的休息室里,小柳伏在桌前,摘去了隐形眼镜,紧闭双目,泪流不止,或有过敏征兆,恳求我帮她在包里找一副刚配好的灰框眼镜。我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告知她后,她一动没动,继续坐在我的位置上,腰杆笔直,大颗的泪滴依次滑过她惨白的脸颊,看去就像一节漏液的电池。我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很伤心,于是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立即跳了起来,瞪起无神的双眼,仿佛遭受惊吓,我连忙致以歉意,跟她说,以为你在哭泣,只是安慰,并无他意,你知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心碎的人。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问道,每一个你都去安慰?我说,尽量。她说,我不需要。我说,行,登记了吗,你来看谁?她说,我现在谁也看不清了。我说,如果方便,告诉我几排几号,可以帮你引路。她想了想,跟我说道,东四区,六排,十一号。我说,陈宁?她吓了一跳,后撤一大步,问我,你认识他?我说,不认识,那片区域正好是我负责,他的碑就是我刻的,三十八周岁,有点可惜,太年轻了。她说,年轻,但不可惜。我说,别这么说,都听得见,不好。她说,听不听得见,那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活着的时候,对我可不怎么好。我说,那你还来看他?她说,他是他,我是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说,行,我带你过去。她说,我现在又不想去了,有点困,在你这儿睡一会儿,行吗?我说,随意,安排好时间,四点半清场,五点闭园。

  我和小柳走在狭窄的板石台阶上,一朵云飘过了头顶,遮住落日的余晖,化为血色,无数的雨滴在此处蒸腾。走到一半时,忽有一种类似忧郁的感觉,向着我的心脏袭来。我勉力维持,扶着碑顶前行,像是抚过宠物们的脑袋,问她说,你是他的妻子?她说,前妻,赶在没死之前,我们就离了。我说,原来如此。她问,除我之外,还有别人来看过他吗?我想了想,骗她说,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她点了点头。实际上,还有个年轻女孩,经常过来探望,长得很机灵,带着一束花和几个苹果,坐在碑前,自言自语,说上大半天的话,性格很开朗,总是在笑,不时需要捂紧胸口,借以平复。每次她走后,我都会取来一个苹果,揣进口袋里,带回家去,跟桌上的橘子摆在一起。家里没人吃,我看着苹果一天天萎缩下去,水分尽失,果皮起皱,变得越来越小,仿佛要蜷入自己的核里。

  小柳的祭拜过程十分安静,只是注视着陈宁的墓碑,一句也不讲,像在等着对方跟她说话。我抽完了两根烟,她说自己找不到出口,让我带着离开。回去的路上,我将苹果的故事换了个主角,讲给她听,并且编了个有点恐怖的结局。午夜时分,敲门声忽然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女孩披着长发,站在门外,来讨要苹果,哭着请求归还,说那是她的一瓣心脏,离了她就活不了,她说,不信你去听听我的心跳,就在你的身后,咚,咚咚,咚,咚咚。我讲得声情并茂,小柳没有说话。我问她,我给你讲这些,你害怕吗?她说,我应该害怕吗?我说,不应该,没有必要。她说,那就对了,为什么要害怕呢,我属虎的啊。我说,我也是。她说,不是比喻,我真的属虎。我说,我也没骗你。她说,好吧,我们现在是两只金黄色的老虎,怀着热腾腾的心脏,走在寂静无垠的霞光里。我说,说得挺深奥,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她说,我有尾巴啊。我说,什么?她说,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身后,不信你回头看。我说,现在轮到我害怕了。

  次日,我在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发现了那副灰框眼镜,大得出奇,至少占去半张脸的面积。也很奇怪,眼镜安静地躺在那里,端正且斯文,前一天却怎么也找不到。我试着给自己戴上,发现度数不高,想来有一定的装饰功能。查阅登记信息后,我给小柳拨去电话,告知眼镜已经寻获,完好无损,有空可以来取,毕竟度数对我来说有些偏低。小柳说,已经进入园区,马上就到。话音刚落,小柳就出现在大门外,衣着整洁,领子立得很高,遮住下颌小小的赘肉,只是一夜的时间,她的头发像被施过魔法,或者触了电,平白生出许多泛黄的小卷,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把眼镜递了过去,望着她的头发,说道,为故人烧纸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安全防火,人人有责。她略有不解,依旧表示了感谢。我说,不客气,有缘再会。当天晚上,我在家里时,接到了小柳打来的电话,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正在临帖,争取把字写得好看一些,不辜负家属的期待。小柳说,真是刻苦,都是属虎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懒惰呢。我说,不论生肖,得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发挥主观能动性。小柳问,你在练什么体啊?我一下子有点发蒙,不知怎么回答,情急之下,只说出两个字:立体。小柳说,立体?我灵机一动,跟她说,对,现在各类需求层出不穷,必须尽量满足,此刻正在勾勒一道道曲折的阴影线。小柳说,我教你啊,我以前学过一点美术。我说,算了,我自己钻研,这样比较有成就感。小柳厉声说道:得了吧,我就在你家楼下,窗帘没拉,你一动也不动,躺在沙发上看了半天动画片!我说,是吗?她说,是。我说,不能吧?她说,能。我说,你跟踪我?小柳说,不是特意,吃完饭出来散步,刚好碰上,咱们住得不是很远。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小柳说,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出来聊会儿啊。我说,为什么?小柳说,我最喜欢别人骗我了。我说,你有病?小柳说,不是,如果你骗了我,那不过是进一步说明,我的存在无可怀疑,你可以尽情戏弄,只要我认定自己始终是一种存在,你就永远无法使之化为乌有,你明白不。我说,明白了,确实有病。

  飞机延误,报到迟了半日,抵达酒店时,已近傍晚,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撤场,动作匆忙,毫无秩序可言,像在进行一场草率的入室盗窃。展板上写着拗口的假设句,此刻正在半空中漂移:如果知识不是知识,如果真实并不真实,如果隐喻不只是隐喻,如果你也不再是你。旁边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半身像,杏眼,秃头,穿着花格衬衫,笑容夸张,嘴角分裂数层褶皱,脑袋边上是一只硕大的铜色烟斗,摆成问号的造型,下面还有素材来源的标识。粗糙得一塌糊涂,我心里想,我不是我,那还能是谁呢?好在,这一套我已有所防备,全是修辞术,邪恶学说,狡猾的申辩,思维的圆周运动。来此之前,小柳告诉过我,只需牢记笛卡尔的四句话: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心灵,也没有身体。我默念一遍,说道,话记住了,谁说的来着,卡地亚,还是卡迪那?小柳说,学杂了,卡地亚是卖珠宝的,卡迪那是豌豆脆,粒粒好滋味,笛卡尔,法国哲学家,长笛卡在耳朵上,你就这么记。我说,怎么不是短笛呢?小柳说,什么?我说,因为短笛是大魔王。小柳说,谁?我说,一位魔族首领,天性反叛,被封印在电饭锅里三百多年,为了恢复青春,不择手段,四处搜集龙珠,可惜最后被孙悟空打败了。小柳说,我就喜欢你这点,真好啊。我说,是吧,知识点多少了解一些。小柳说,是,就冲这个,我早晚得给你买个电饭锅。

  从我拦下工作人员报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另一个称呼:患者。未来的三天时间里,那位秃顶中年男子将成为我的医生、朋友、导师,甚至可能是父亲,负责辨认、分析我的心灵之疾。治疗不在此处,那是更为缓慢的历程,以数百小时为计,需投入全部的情绪与隐秘——先是说出那些你不太知道的,然后是知道的,接着是你记得的,最后是那些你以为自己不记得的。我觉得很可笑,小柳让我提高警惕,说这种态度的背后似乎存在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抵抗,一种并不彻底的怀疑,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以及对于这种恐惧的恐惧,对于恐惧的恐惧的恐惧,套娃恐惧。所谓分析,即是将此逐一解除、清洗,摆在台面上来,正视,凝视,斜目而视,像是将一把枪拆成部件,零散落地,不再具有任何的威力。我听着又有点害怕,小柳安慰道,有她在,不必担心,她不是枪,而是一颗子弹。子弹是命运的基本原子,不可再分的微粒,只有一个致密的核心,无数电子环绕,飞速旋转,昼夜不停歇。我说,稍等一下,有点晕眩。小柳撅起嘴唇,摸了摸我的脸,言语温柔起来,跟我说,去吧,别忘了我就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忘记我啊,我是一只金黄色的老虎,走在金黄色的季节里。

  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已经错过了下午的集体出游——登一座不太高也不太著名的山,山间有一座远古的庙,经过改造,变成一个精神构成物的混合体,颇具象征意味,所供奉的神来自奥地利国,大天使漂洋过海来看我们了,不辞辛劳,不惧苦难。开班仪式在香炉前面举行,众人手持火烛,单膝跪地,向着西方起誓,很像一位骑士在心上人面前艰苦求爱,虔诚地高呼三声:回到弗洛伊德!回到弗洛伊德!回到弗洛伊德!我想了想,问他,现在退款还来得及吗?不是别的,突然有点想家了。工作人员说,非客观因素,概不退费。我一下子没听明白,十分困惑,非客观因素,何为非客观,与主观有什么区别,有点深奥,值得探索。我继续问他,我自己去拜,还来得及吗?工作人员说,跟你开了个玩笑,这是一个测试,目的在于让你意识到宗教信仰与精神分析的关联,前者源于面对外部自然与自身本能之时的无能为力,后者的核心是运用理智和情感的力量进行另一个方向的掌握与控制,今天下午,所有患者一起爬了个山,仅此而已,功用是直面自身的神经焦虑、道德焦虑、现实焦虑,进一步认识对本我和超我的深切恐惧,说了这么多,等于为你补上一课,希望有所裨益,此外,自助晚宴即将开始,男的三百元,女的一百五,啤酒无限畅饮,您看是否需要参加。我说,刚在飞机上吃了两份盒饭,能按女的算吗?他说,不能,两性的生理差异必然生成心理差异,心理差导致使男性只能朝向使其得以不受限的那一部分黑暗陆地,出于对黑暗的敬意,确实需要多花一百五十元。我说,那不去了。他说,好,那我们明天在黑暗的另一边相见。

  回到房间,洗漱过后,我决定还是先不联系晓雯,给小柳发去消息,告知已安顿好,一切顺利,至少看起来如此。小柳说,你走后,有人来找过我。我说,谁?小柳说,没看清楚,我的眼镜又找不到了。我说,男的女的?小柳回了一个字,女。我说,敲你家门?小柳说,对,本以为是你,抽烟又忘带钥匙了。我说,什么事情?小柳说,等你回来再说。我说,我现在就回去,立等可取。小柳说,不用,你回来了我也未必在。我说,你要去哪里呢?小柳说,再说,早睡。我说,好。我捏着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望向四周的壁灯,烟雾警报器在上方闪烁不停,如同进入了一条幽长的隧道,或在前方,或在身后,必有一辆狂妄的火车轰然驶过,而我只有一次机会,要么跳上车厢,奔向未知的深处,要么粉身碎骨。手机再次亮了起来,小柳发来一条新的消息:没有金黄色的影子,我感觉自己正在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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