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即使足不出户,一样山高水长
来源: | 作者:陈苏锦  时间: 2022-03-30

  已经退休的一个朋友邀我到她新装修的家,精致,轻奢。尤其是有一个考究的书房,很亮我的眼。

  那书房足有三十平方大,整齐划一的一排实木书柜,书柜里那些或精致的新书或磨了边的上了年纪的书在柔和的灯光下有一种自带的神秘的光芒,那书柜里也有主人家这些年来获奖的证书奖杯之类,另一侧的古董架上是东南西北淘来的装饰品,有瓶瓶罐罐儿,也有水晶石头,工艺大师做的陶碗,还有主人刚从江西带回来的数十根用“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诗词里的那种红豆串起来的项链,他说看到一个矮矮的老婆婆在景区外的小雨里卖的很艰辛,索性把她手里拿着的就全都买下来了,很醒目,好看。墙上空白处是一幅冬天的飘雪中的芦苇的大画,轻灵。画缸里插着画轴和摆放得齐整的大画册,不能让人忽视的是大写字台,两米四的案,上面有小打印机有笔记本电脑也有摆放整齐的书,其中有养生的更有厚厚的书法字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的小几上还摞着若干刀宣纸,高高靠背的椅子,开得茂盛的蝴蝶兰……,符合我曾经从小到大到老的所有关于书房的不断更新的所有美好想像!

  我站在这崭新的书房里浮想联翩……

  想起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看露天电影时看到电影里的明亮的书房,有很多书好多笔,还有在那里伏案疾书的人,而我只能在家里吃饭的炕桌上写作业,不能随便浪费作业本的纸,铅笔用得太短了用一种笔套接着用。喜欢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往灶堂里续柴火的间隙看小人书,反来复去地看1976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程建写的那个《三探红鱼洞》。而且电影里动不动就出现那样的情节,动不动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会出现“你跟我到书房去谈。”在书房里的读书,想着那是和我隔着岂止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啊!我那时不知道“幸福”这个词,但我知道心生向往!说老实话,其实,做梦都梦不到那里去!至于说那些更重要的事都要在书房谈,那,用今天的话来说,那得是多高逼格的享受啊!

  上大学的时候去一老师家,看到逼仄的书房,已经在真实的世界里看到了书房的模样,门边还有条幅,“潇洒送曰月,寂寞向时人”,彼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杜甫的诗句。看见这书房有一简陋的书桌,有一个旧旧的书柜里东放西卧着那些上了岁数的书,有两把掉了色的椅子,有一个不大的旧旧的办公桌,上面堆着那些讲义和整齐的书本,老师滔滔不绝很认真地讲文艺复兴中的那些作家和诗人,讲但丁,讲司汤达,讲聂赫留朵夫,讲简爱。那时,在我印象里觉得只有在书房里读书的人才是饱读诗书和满腹经纶的。

  工作之后的八十年代中期,那是一个全民从“读书无用”的被耽误的十年里挣脱解放出来一下子过渡到全民爱读书的年代。我在学校教书,周末和同事去过一个上了一点年纪的老师家,属于当年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刚分了房子,在粉刷,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无论如何他要辟出一个小屋做书房,他要在那里好好看书,把在学校里没批完的作业拎回家来批改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在家里吃饭的饭桌上批作业的时候会浸上油渍或者是水渍,他说,他喜欢林则徐的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我当时年轻,记性也不似现在这样多忘,马上想到这是出自林则徐被发配边疆的时候吟给家人的那首《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

  力微任重久神疲,

  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以死,

  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

  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山妻谈故事,

  试吟断送老头皮。

  想想这老师,那是怎样的理想在一个人的心中澎湃?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他的书房,大约七八平吧,有一个新椅子,有一个新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玻璃罐头瓶子插了一把野花,透着幽幽的香气。簇新的水泥地上垫着报纸,书啊什么的都放在那报纸上,我说怎么不买书柜啊?他说都太贵了,等我攒点钱,我一定去买那个书柜,没有书柜那叫什么书房?我深有同感!

  那个时候,我除了无限留恋念书时的学校图书馆和阅览室,更喜欢和对桌的同事去教书的学校筒陋的图书馆去找喜欢的书坐在那看,换一种意义来看,这是我在享用更大的一种书房,这世界,在书房里静静地读书,或者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无与伦比啊,这感觉!

  八十年代末,我成家了。渴望有一个书房的心,蠢蠢欲动!但,条件有限,我们只能打一个开放式的书柜。已经在向书房的方向前进了,不过好在丝毫不影响我的买书的兴趣,也不影响我看书的热情。

  九十年代中期,在集资建房的热潮里,我,如愿以偿在机关里分到了房子。终于,我第一次拥有了独立意义的书房。宽敞,明亮,整齐的一排书柜,书柜里新的旧的书种类也不少,整齐的书桌,整奇的椅子,信纸和稿纸随便用了,笔筒大大的沉沉的,很有些气势,来自于朋友去井冈山时的用心精选,书桌旁摆了那种“联想”的电脑,书房里挂上了字画,一切看起来都是我向往的、喜欢的模样!然而,除了当时的满足,除了孩子偶而在那里写作业,我偶而去翻一下需要用的过去的书,更多的,我进书房,是为了给窗台上的花浇水,想着在书房里惬意地读书的场景没有真正地出现,更没有什么电影上那种“你跟我到书房去谈”的那种种重要的事情发生,除了上班之外,我的业余时间好像都在电视机前追那些韩剧、泰剧、新加坡剧里的爱恨情仇和家长里短了……

  后来,我搬新家了,书房成了新的标配,书桌比过去更宽大了,书柜质量比过去更好了,书柜里的书摆的更满也趋于美观了,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都配好了,甚至还配上了传真机,椅子更舒服了,笔墨纸砚都摆的像模像样了,甚至跟在一个著名的书法家老师后面学了几天字,心血来潮地热闹了一些日子要舞文弄墨的样子,更惹得先生给我提了几个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还是更上心地在我自己准备的笔墨纸砚的基础上为我买了不少字贴和书法词典让我临摹,帮我刻好了名章,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一通鼓励我可以作为今后退休时的营生休身养性自娱自乐,甚至先生的哥哥还去市书法家协会主席那帮我要了他的笔筒镇纸之类和他用的毛笔,至于宣纸就更不用说了,一下子给我准备了十几刀。更夸张的是先生还帮我把书桌换成了大大的画案方便我写写画画,不过结果被先生言中,最后不了了之。推开书房的门就是春天玉兰花开、牡丹花开,夏天有蝴蝶飞飞,秋天有枣和苹果挂满枝头的小院,玻璃栅栏外是有人在聚精会神钓鱼的人工湖,杨柳依依,更有芙蓉树花开的茂盛,。冬暖夏凉的足够湿润空气的书房,静静地氤氲着书香的氛围。而我,看书的时候有时就卧在沙发里,写字的时候还经常就近在餐桌边,更懒的时候是拿着小笔记本电脑在床上看,书房,于我成了一处相对精致的摆设和精神寄托!

  有一天,我去了一个年轻人家,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之外,除了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墙上挂的主人自己写的书法被裱起来,书柜就赫然地立在客厅里,是那种不带柜门不带玻璃那种,书桌也在客厅里,见着我不解的满脸惊诧,主人夫妇告诉我这样更适合看看书写写字喝咖啡喝茶都方便而不是因为没有房间。这让我想起现在经常去的书店,满目的书,茶香,咖啡香,奶油点心的糯香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来。甚至不久前的一个傍晚,在北京,在朝阳区的一个现代购物中心的一个书店里,在琳琅满目的世界一流的或流行或久远著名的书香里,我们在正儿八经地吃晚饭,标准的西餐,桌子边儿坐着主人家两个在美国出生的中国小孩儿,大的四岁,小的两岁,一手抓着食物,一手翻着画册,我在那时突然想起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的家里在饭桌上写作业的情景,我想起若干年来一路走来向往的书房的模样,我想起聂华苓的那本小说的名字《千山外,水长流》……

  在这个春天的早上,坐在书房,想起朋友一句话,我们现在不缺书房,缺的是读书的心。沉思良久,庆幸自己,还有一份好奇,即使足不出户,一样山高水长……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