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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宇:别让我走
《我年轻时的朋友》创作谈
来源:2021年4期《钟山》 | 作者:  时间: 2021-08-30

​  小说标题源自爱丽丝·门罗的同名作品,所述内容与之并没太多联系。如果非说有什么共通点的话,也许是在那篇经典小说的开篇,门罗展示了自己的一个梦境,在那里,她仍是现在的年龄,而母亲还活着,她写道,“我重获了清醒时失去的东西”。

  我年轻时的朋友。对我来说,这几个字指向着一次迫不及待的告别,仿佛远古的石像巨手正从河里升起,将岸与年、重力与帆、植被与云雾拨至两侧,时空分明静立,不再是一副泥泞、昏暗的末日图景。所谓追缅,并不可逐帧捕捉那些即逝的残影;部分事物的发生、流转与湮灭,总比我们所经受的要更快,更高,也更强,还更团结,一种与时俱进的竞技精神。风物和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将我们清晰腐蚀,以其傲慢、复杂、多变映出我们的贫瘠和徒劳。所以,追逐一场日落,实际上是追逐自己的影子;捧起所有的句子,无非扼住了那些拟声词,将之拖至空无一人的街上。满地分裂的声响,满地闪光的回答,危险而无序,使人恍惚,不知该向谁提问。

  写这篇时,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但没有一件放在了小说里面。像在刻意回闪着那只确凿的巨手。如果成为了它所分离的一部分,那我的全部都将不复存在。这样做不是出于抵抗,亦非穿行其间,而是想循在它的掌纹里,重新辨识一种可能的法则。几天前,我也梦见过一位年轻时的朋友,我们并肩而坐,竭力倾听,谈话如同审判:我们的信念是一场植于未来的交易,自我的剖白是虚伪与溃败的二次成像,彼此的抚慰则是一场羞耻的、近乎于勒索的祈祷,好像真的经历过了什么平白、艰巨而漫长的考验,而今一切理所应得。在这场梦的尾声,不存争议与辩解,我们只能重新拾起厌弃的本能。

  那么,我也在想,自己所写的到底是一篇什么样的小说呢。如果能够描述,我将驱使着一些微小的词语,环绕在指,组成卫星一般的装置,测量行星的质地与尺度,大面积的水,大面积的陆地,大规模的迁徙与飞行,气象急促,荒芜生生不息,可这跟我所写的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关联。小说只是一次失败的纪念,像个落寞的替身,站在已然拉紧的幕后,保持间距,跟退场的观众说着,再见,再见。灯光灭掉许久,他又回到了舞台上,在黑暗里,朗诵着从未说出过的台词。句式松散,声音孱弱,可他的名字却是所有语言的终点。词语们从身上纷纷脱落,坠入各自的巢穴,也如一地金黄清脆的叶片,覆盖着心灵。明天的人们依然从此行过,凝视交叠,无人理会这些失落的琐碎。除非某个夜晚,我们忘却了责任与传统,止住了内心的战栗,逃离了清醒的束缚,那么借着逝者的磷光,或可发觉那些凌乱的、细雪般的隐蔽声响,接续不断,凝为一首安谧的长眠之歌,正对我们诉说着,别让我走,亲爱的,别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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