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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战小说”的地气与品格
——评邰治冶长篇新作《解套》
来源:2020年12月9日《文艺报》 | 作者:高海涛  时间: 2021-05-18

​  邰治冶是辽宁籍作家,出生在铁岭,但他“商战三部曲”却是在南方写作和出版的,这本身就是颇有意味的文学话题。从《翻盘》《欲望迷城》到《解套》,三部长篇,见证了他不同寻常的人生阅历,也奠定了他在商战文学领域的特殊位置。三部曲中的《解套》,是由广东人民出版社最近推出的新作,不仅艺术上具有整合性,也显示了地域文化与题材、人物、结构之间内在的叙事关联,堪称“商战小说”表现普通人生存状态的一个范例。

  普通人是《解套》不可忽略的视角。小说一开始,就高潮陡现,写人生地震,中年危机。主人公苏宏玮面临下岗失业,离开了自己供职多年的公司,漫无目标地走在街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中的那匹老马,被主人无情地卖掉,前面有苦难等着他。作为一种隐喻,这样写是恰如其分的。《三套车》不仅提示了身世和文化背景,也提示着苍茫而艰难的生存背景。于是,在百无聊赖的困境中开始炒房,就成了偶然中的必然选择。当哭泣成为一种裹挟,就应该允许有人不哭泣。

  毫无疑问,《解套》首先是一部商战小说,它表现的是房地产业的风云跌宕,和一群可以被称为炒房客、炒房族的男女人物的生存本相、命运起落和走向成熟的精神之旅。这样的小说,可以说既有类型性,也有特殊性。其特殊性在我看来,主要就是接地气,有人生底部和深处的东西。这些炒房客基本都是那个南方都市的外来人,东北的或西北的,湖南的或贵州的,而且大都经历了下岗离异、困顿无奈、重新择业的历程。因此我们看到,小说写房市起落、市场博弈、经营策略、尔虞我诈之类的情节有,但并不太多,整个故事吸引读者的除了创业奋斗、东山再起的戏剧性、房市本身的信息性,同时还有人物的身世感、命运感、男女私情,以及每个人物特殊的人生道路和人生况味。

  房地产市场化催生了炒房客和炒房族,成为世纪之交中国都市的一个特殊群体。正如马克思所说,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然而“房住不炒”,随着国家宏观调控的有力干预,炒房神话已逐渐成为历史。所以书中写到的男女人物,就像小说原来的书名所揭示的,都是“最后的炒房客”,他们身上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幻象与集体欲望的符号化痕迹,不过在《解套》中,人物刻画显出了应有的人生原色和质感,尤其苏宏玮的形象,集中了很多正能量,如合作气度、诚信精神、前瞻目光,这些符合现代开放精神的优秀品质,再加上能关注国家社会发展大局的情怀和中国智慧,可能表现了作者的某种人格理想,但这种理想人格并不是空泛的,而是有人生依据的,苏宏伟走过了曲折的人生之路,他没有背景,也没有资源,只靠自己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艰辛与无奈,所以他能再次创业成为佼佼者,从简单、轻信、犹豫走向大气、坚定和成熟,是有其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的,因而也是真实可感、丰满可信的。

  与人物塑造相关,都市情感故事也是比较重要的看点。这种“英雄儿女各千秋”的写法,可能是这类小说的基本模式,但《解套》中的处理似乎更现实,少了一些小资情趣,多了一些生存本色,少了一些花天酒地的铺张和欲望,多了一些普通人相濡以沫的互助、自尊和分寸感。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这些经历过下岗失业、离乡背井的外来人,他们的情感故事是有人生底色的,这与那种动辄是豪门恩怨、黑白两道、海外背景、官场资源的类型化写作明显不同,因为写的是普通人的生存故事和情感经历,就给整个作品带来了一种张力,这种特殊的商战小说,我们可以说它具有一种写实的品格,甚至是现实主义品格。

  这或许也涉及到地域背景。作者是东北人,小说的主人公也是东北人,那么是否可以说,这本小说的写实品格与东北文学的传统有关呢?我觉得这种联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东北作家群开始,东北文学的传统精神就是生存抗争,而这也正是《解套》的基本精神,男女主人公都是为了生存而走上了炒房之路、创业之路的。在具体写法上,东北文学往往更多场面化叙述和人物性格的互衬呈现,我觉得在小说中也有所承接。比如苏宏玮与肖元凯,他们本来是大学同学,但前者正直、豁达、讲诚信、有责任感,后者则比较狭隘偏私,投机取巧,关键时出卖朋友、背叛爱情。这种互衬性也体现在女性人物身上,如吴晴岚与周晓丹,性格上的对比也让人印象深刻。周晓丹形象是尤其值得一说的,她虽然不是东北人,但其遭遇却有着东北文学常见的流浪感与风尘感。她爱得很现代、很勇敢,可是在故乡亲情面前又放佛不堪一击,在如此开放、自由、便利的年代,已经在都市见过很多世面的她竟然还能被成功逼婚,而逃出之后又流落异乡。这样的人生线路,不仅是独特的,也是传奇的。或许对炒房客来说,周晓丹的故事更像一个寓言,标志着生活中太多的偶然性、被动性和不确定性。

  我们的生存意识是由无数微小事件造成的,像雨滴一样冲刷着我们的思维方式,然后这些微小事件中的一件留下痕迹,变成人生的命运和故事。当然,这部小说的艺术特质是多层面的,不仅有东北文学的某种品格,我觉得还有南方小说的叙事格调,特别是涉及人物对话和场面描写,那种南方的语感和语风也很明显。此外还有古典小说的精神,在这本小说中也是可圈可点的,包括对古典诗词警句以及网络民谣段子的恰当引用,也包括书中人物对市场和人生的通达感悟,就像偶尔出现在小说场景中的明清家具,都显得简约而不乏韵致。

  所以我想这样概括,这是一部比较特殊的商战小说,它既有商战小说、类型小说所有的要素,也有普通人的视角、比较自然的叙事结构、比较丰厚的思想蕴含。而东北文学的品格和底色,南方小说的格调和语感,古典小说的精神和韵致,则构成了这本小说独特的叙事风貌。

  海德格尔认为,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建构起自己的精神家园,因为“人的存在从根基上就是诗意的”。细读《解套》这部商战小说,至少在象征的意义上,我觉得也表现了某种精神家园之思。炒房客是小说人物的主体身份,他们当然不缺房子,甚至拥有很多房子,但他们各自的家却似乎都不是完整的。有的离异,有的破裂,有的颠沛,有的空置。有很多房产的人或以房产为生的人,却找不到可以安顿自己精神的家园或者一直在渴望找到这样的家园,这也许是小说的另一层题旨和意蕴了。我理解作者的初衷,所谓“解套”,不仅是要摆脱个体的生存困境,同时也是一种警示,在新的形势下,全民炒房的热潮大势已去,只有审时度势,及时退出,才能创新思维,实现人与社会更健康更和谐的发展。而在更高的层面上,房地产业的本质是建设和提供家园,应该立足于满足人的精神需求,实现人的精神安顿,因为没有这些,生命就只具有工具性的意义。当然,这样的题旨对作者来说,在艺术处理上还不够充分自觉。如何让商战小说既接地气,又有远风,在承认差异的前提下,发掘创作与表达自由中所包含的可能性因素,拨开表象的迷雾,在复杂的碎片中建构起独具魅力的叙事空间,这需要作者在下一步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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