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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德兴
 作者:周美华  时间: 2021-04-20

  在我父辈的语境中,街是说成gai的。青堆街如是,德兴街亦如是。

  之所以这两个街萦绕于心,究其原因:一是出生于青堆街;二是青堆当年有1000多名青年被招到德兴街缫丝厂工作,街坊邻居很多姐姐们都在那里。当年缫丝厂招工是有身高要求的,因为絖丝机器有一定高度,所以那些姐姐都是差不多一样的身高,当然也相当漂亮。逢年过节,缫丝厂一车一车送她们回家,她们除带着德兴街土特产以外,还带着很诱惑人的一包一包的茧蛹。茧蛹干爽爽扁扁的,是干缫,后来是水缫,大蛹个个鼓囵囵水灵灵。那个年代,资源匮乏,茧蛹更是金贵东西,不管是炸吃,煮吃,拌吃,还是盐起来吃,都美味可口,如果嘴边再挂点蛹皮渣渣,那就是露富。

  那些姐姐们的名字也特别好听,像对门李家的环儿姐,下院王家的妨儿姐,上台姜家的嫚儿姐等等。她们长辫子搭腿湾,短发齐耳,刘海弯弯,料子一套,旗袍一身,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她们女神般闪耀于青堆街,流动于青堆街。她们一回来,就是青堆街一大风景,街上的人也多起来,都来赏风景,结果赏风景的人也融入风景里。青堆街在她们回来的时日里,格外丰满。节日过后,接她们的车辆又一辆接一辆远去,青堆街顿时消瘦,心里就不是滋味,仿佛丢失什么。于是追随姐姐们的心就追随着那远去的车辆奔向遥远的德兴街女神王国。

  后来知道,青堆街到庄河街30公里,庄河街到德兴街30公里,德兴街就变的可望不可及。

  1990年代初期,婆婆常去蓉花山她外甥女家,外甥女姓关,满族人,在缫丝厂工作,我们叫关姐。婆婆每次回来,都带1020斤蛹回来,仿佛专为蛹而去,这些蛹就在餐桌上陪伴我们全家多个日月。2000年初期,庄河步云山温泉对外开放,每次去温泉都路过德兴街,但是没有分秒的停留。可是能感受到,过了蓉花山庄河大桥以后,向左望去,那扑在眼前的山和甸子,春天里日渐茵出来的绿,绿色日日加深。那是从庄河去步云山温泉最美的一段视觉感受,自然在春天里抽拔出绿色,敞开着绿色的胸怀。后来高速公路开通,再去温泉基本就不走蓉花山了。现在,那大甸子建一片大棚。德兴街是心中一个神秘的王国。

  终于,有一天,我走进王国,那是2020720日,这是因为有了蓉花山镇党委书记马作均、镇长孙晓峰等领导班子对抢救地方文化的一个英明决定,他们要做《庄河记忆》2020年第三期蓉花山专刊,才使我得以深入地走进德兴街。

  这一天,天高气爽,微风拂面。我面如止水,内心却是万千滋味。这一天,与街坊姐姐们1962年被招工到蓉花山辽宁省第十三缫丝厂工作,已经过去了整整58年。那些姐姐们当年参加工作最小的年龄15岁,现在也已经73岁了。我信步在德兴街上,德兴街能有青堆街四分之一大小,曾经,这里不但有青堆的哥哥姐姐,还有庄河、大连以及全国各地的哥哥姐姐们3000多人在缫丝厂工作。3000多人及他们的家属子女,充盈其中,这个德兴街当年简直是要多丰满有多丰满,要多丰富有多丰富。那丰富、丰满都与青春有关。青春掩映在缫丝厂热气缭绕的氤氲中,青春倒影在清澈的庄河秀水中,德兴街仿佛长长的T台,任几千个青春共同秀起,演绎着半个世纪的青春赞歌,因此这个T台被称作大上海、小香港。她们的子弟,喇叭裤,录音机,霹雳舞,那是她们青春的延续。长长的T台,闪耀着两代人激情四射的青春。

  如今,58年以后,这个女神王国早已远去。上世纪80年代,缫丝厂部分搬迁到庄河,90年代企业产改,缫丝厂改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们退休也好,下岗也罢,东南西北各讨方便。可是,在他们讨方便的时期,实在是难以一时讨到方便,其时正值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的子女无工无作无婚无房,没退休的更是无着无捞,他们一时无法适应新形式,仿佛被撇之岸边的鱼,被推下深渊的物,心中无底,上火、愁闷,发白、牙掉,疾病纷纷而至。企改,使他们走进一个低谷。

  德兴街上,微风旋起,夹杂着微尘与枯叶绕我左右,这股气流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向何而去。如果无风无浪,那微尘与枯叶会有个安逸所在,而它们被风的外力吹起,又遇到阻力,比如说路边石,比如说电线杆等,它们跌撞着有的掉进下水道里,有的栽进河里,有的漂升起来,顺风势而为,最终不知所踪。实际上,世间的事物,不也像微尘与枯叶?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风,不知道来风有多大,只有适应风势,任其刀山火海。就像德兴街这个T台上,那些曾经的青春,她们和多数人一样,要适应照顾老人的形式,适应抚养子女的形式,适应自己衰老和疾病的形式,还要适应不可预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形式,还要适应各种意外的形式。那个长辫达腿弯的环儿姐,今年76岁,疾病化疗秃顶已经戴上假发,腿痛挪一步台阶异常吃力;妨儿姐77岁,心脏支架两个。人们在这些个各种形式中,在无数个怎么办没办法的诘问中,依然匍匐前行。

  现今的德兴街T台,比起缫丝厂没有改制时,很是消瘦,消瘦的同时异常衰老。蓉花山优秀的年轻人,以各种形式出走,闲置的房屋各村都有,而各村也都有通向世界的讯息。他们在中国的北上广,他们在世界各国。家门被打开,能走的都走了。当然,也有回来的,他们看好蓉花山家乡地热等资源;也有走遍世界,也没有家乡的青山绿水舒适,回来悠闲养老的。

  阳光依然灿烂,日子依然丰富。缫丝厂那个水塔还在,缫丝厂搬出,恢复的天主教堂那个钟楼还在,影剧院还在,部分的哥哥姐姐还在缫丝厂的家属房居住。73岁的小姐姐,依然珍珠项链,满头白发依然波浪,晶亮的眸子里依然闪着不灭的青春。德兴街上何时还会有3000个青春集中出现,在一个生机勃勃的工厂?

  我长久伫立于德兴街上,与他们的青春拥抱,与她们的目光、笑容神会。他们中那些故去的人,是否也常常借着满天的星斗回望德兴,回望他们工作一辈子的地方。我站在德兴街上——

  德兴街上的那些故事,任其风儿在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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