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至,是婆婆去世周年的纪念日,这一年里,我总想写些东西去缅怀她老人家,从哪写起呢?那就从老宅院子的那棵柿子树说起吧!
安国,古时称为“祁州”,素以“药都”之称,也是中国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和中药文化的发祥地,是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故里,我的先生也出生在这片土地上。
第一次见到娘时,她站在一棵柿子树下等我们。天空飘着细雨,我娘没有打伞,雨打在柿子树上,温和的落到娘的头上。雨很清爽,它依附在娘发白的鬓发间,清亮闪烁,至今想起娘,她还在那副画面里。
乡村的夜风带着雨后草和树叶的清苦味。久居城市的我,很贪婪的吸着干净的空气。我坐在娘的身边,长出了一口气,我又有娘了,我想起我的母亲!
母亲在她四十岁那年就走了。走前,她叫着我的名子说:“我死了,你们也不要怕,有共产党和毛主席呢”……不只一次的听母亲讲过:解放前,她是孤儿。被卖过好几次,也死过好几次,共产党来了,她才能像一个人式的活着,她说:“我感谢共产党!”我没有杜撰母亲的生平,她走了那么多年,我必须尊重母亲和历史。
我的母亲是旧时代的牺牲品。而我的婆婆却是反抗者。我娘的个子很高,眉眼也很好看,手却很粗糙。公爹浓眉大眼,气质也好,很多人说:“我的先生像公爹”。我娘和我爹都是共产党员。他们都是解放前入的党。我先生也是党员,他的姐姐也是。
我总想知道,爹和娘在解放前,怎么入的党,为什么入的党!他们站在党旗宣过誓吗?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和影视剧里的情节一样!
我想马上知道,先生拉起我说:“咱娘站在院子等了咱们一天了,她累了。明天我带你去白洋淀,黑风口炮楼,高家庄,马家河子,等回来了,你再问娘,那时你的体会,会更深刻”。
东桄村,位于安国市西面四公里处。有一条不算宽广柏油路直通市里。路两边有树林,鸡冠花,山药地,农田。市里有药王庙和药材市场。
我和先生决定步行去市里。我先生的大姐安排车,带我们去白洋淀。昨日的云情雨意己散去。鸟的叫声让我竖起耳朵。是不是我的感觉发生错位了,那鸟的叫声在啼血。我抬头向树林望去,有一座墓碑,在清晨薄薄雾里,安静的伫立在树林里,它好像在不畏年轮,不畏风雨,不畏世间变迁,守望着这大地!
晨风吹来,如泣如诉。一切都在自然的绽放,自然的闭合。我也一样。我闭了一下眼又费力的睁开,扭过头来问我的先生:“那里埋的什么人,那是烈士陵园吗”?先生语气变的沉重起来。他缓了一口气说:“是烈士陵园。那里埋葬着咱们的大爷爷。晚上回来你去问咱娘吧!她会告诉你!”
太阳落山了,我抬了一桶水去浇柿子树。经过曝晒了一天的柿子树叶伸展开来。娘把小饭桌放到树下,很丰盛的晚餐。我坐在她的身旁,突然问娘:“娘,解放前,你们过年吃什么?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吗?”娘说:“别说吃,看也看不见呀!现在的人真有福呀。我说:“娘,你能告诉我,大爷爷怎么牺牲的。您哪年入的党,您不是还当过妇救会主任吗……”
娘抬头看看柿子树说:“我入党没有仪式。我们村离郑章村很近,那里有小鬼子的炮楼。入党那天,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用草帘把窗户挡严,村外有放哨的。申请入党时,我一个字也不认识,真的不太明白民族气节和抗日救国的道理,只是看着小日本在咱们这横行霸道的很气愤!我们村上有地下党,我看到共产党才是真心打鬼子的,所以我要跟共产党走!”
“村支部书记宣布新党员名单后,传达了上级指示,然后分配任务。我分配去郑章炮楼探听情报,支书说我这丫头机警,能完成任务!我去了,但没进去炮楼,没有完成任务。我当妇救会主任时和各村的妇救会主任在一起训练过,还真的是头扎白毛巾,手持红樱枪呢。”
娘的语气平和,她很浓的河北话在讲述时,并没有让我的心有多大的波澜。她太平凡了,平凡的激不起我对她当年英姿的遐想,甚至我还想,娘当年真的准备为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吗?一闪而过念头,让我惭愧,当年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奔赴战场时,哪个不是准备着血染疆场!
天空浮过薄云遮挡一下月亮就飘走了。柿子树的叶子被风吹的晃动起来,月光透过柿子树,落到我娘苍老的脸上,她满脸的刚毅。娘抬起头看着柿子的树枝说:你大爷爷牺牲那年不到三十岁。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共产党。当年他和几个人端了安国城敌人炮楼时,在村里人的眼睛里,他就是一个很普通农民。直到有一天,几个鬼子和一小队的伪军,包围你大爷爷家,从猪圈里挖出两把驳壳枪,你大爷爷被拉去村东头,鬼子砍下你大爷爷的头,挂在了杮子树上。解放后我们才知道,你大爷爷是被叛徒出卖的。这个人和咱们家还沾点亲。后来,你大爹为了复仇参加了武工队,抗日战争结束后,组识上分配他去了山西临汾工作,土改时才回家,你爹在你大爹的动员下,参加了土地改革运动,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我记下了这个柿子树下的黄昏,我娘在一片桔红里,她壮美却不张扬。人们已淡忘了她是老共产党员。若是不问,她从不说起过去,她平凡的活着,她哪也不去,守在老宅,守着我爹和她战斗过的土地,养育儿女。
柿子树裹挟着侠气,在娘的身上散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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