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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迷彩
 作者:韩 晴  时间: 2021-02-09

迎考

  1998年央视春晚,王菲和那英的一曲《相约九八》火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而至今让我难忘的是这首歌曲双人伴舞,它让我对舞蹈有了全新的认知。那一年我八岁,街上随处都有卖《相约九八》的磁带,我把它放进录音机里,反锁上卧室房门,在家仅有的一小块空地上即兴舞蹈,我认为自己的舞姿已经完全可以跟透明水晶球里的两位舞者媲美了,那种逸兴遄飞,那种陶醉其中的自信开启了我对舞蹈的热爱。

  1999年,在建国50周年之际,我们一家四口在浓厚的爱国主义氛围中观看了阅兵仪式。我和妹妹站在床上,看到军中姐妹踏着英俊爽朗的步伐走在阅兵场上,心中油然升起自豪与敬畏。我俩也学着电视中的军中姐妹,并肩站立敬着军礼,在宣软的床上踏着正步……

  在我10岁那年,父母得知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要在2001年进行全国招生,那时我和妹妹上三年级,总听妈妈说“前进、前进”,从未离开家乡的我们,总感觉自己要去一个充满着光荣又很是偏远的地方。然而那时的我们一脸婴儿肥,舞蹈老师说我和妹妹头大、脖子短,不符合舞蹈演员三长一小的标准,为了迎接“前进”海选,在满怀着穿上军装的渴望与能够每天跳舞的梦想,我和妹妹每天在床上“拔萝卜”,一个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另一个人坐在床下板凳上,努力地扳着床上人的大脑袋,尽可能把对方的脖子抻一抻,在鼓胀的脖筋与憋红的脸蛋上,我和妹妹每人“拔萝卜”五分钟,似乎就可以离“前进”更进一步了。

  在总复试那天,我们来到了沈阳,我仍记得那个清晨,考场外汇集了一个个“竹露滴清响”的女生,她们有着美丽的天鹅颈,有着再精致不过的脸庞,有着时兴的牛仔裤,有着大面积关于“豆蔻年华”的形容。离开了自家小城,站在宏观的美丽之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优秀,考官拿着软尺量我们的头、脖子、腰、胳膊、腿、跟腱、脚,也许当时的我年龄太小,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竞争意识,并没有一心想要冲榜状元的雄心,我能记住的只是考场的地板很凉,眼前的一排军装带有钢铁的味道。

  发榜那天,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个个臃肿的羽绒服中找我和妹妹的考号,妈妈攥着我的手,激动地说:“看到了,看到了,大宝,你在上面,二宝,你也在!”

  “前进”的门槛终于跨入,自打那时起,我心中就将军中姐妹的阅兵镜头镶入心灵的底片,我想自己即将迈入军营,我也可以成为军中姐妹了!然而,我的双肩书包里,还放着一瓶在电视购物上购买的瘦脸霜。

入伍

  12岁,我和妹妹双双入伍,在每月130元津贴的自豪下,开启了我们的军旅生涯。那时的我们终于穿上了军装,由于我们是特招入伍,军装都是特质的,我和妹妹天生婴儿肥,一脸稚气,肥大的军装怎么都穿不出军中姐妹那样的感觉。还记得张干事第一次做新兵调查,学员队的姑娘们在办公室门口排队,当我和妹妹走进办公室时,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没问一声“张干事好”,妹妹一把将我提起,在后知后觉中补充了刚刚应有的礼节。张干事在填一张问卷,他问我为什来当兵,我当时并没有做任何准备,顺嘴说“我想在军营把自己锻炼成一块好钢”,随后,他十分惊讶地把我说的话写在了纸上,妹妹说她喜欢穿军装,因为穿军装好看。如今想来,当时自己的话其实并不走心,可能小时候在电视剧中学到的,然而我却如数家珍地爱着我的军装,我用小喷壶把它喷得平平展展,在照入伍照那天,我学着寝室的姑娘把头发梳了个三七分,小木梳蘸着水把头发梳得光光溜溜,最后还抹上去一点万紫千红的雪花膏,在散发着清香的心境中,我拍下了人生中的入伍免冠照,在教导员的指导下,我们还站在八一军旗下照了一张敬军礼的照片。我心中满是对军中姐妹的崇拜,站在军旗下,我找到了一些这身军装带给我的军人自豪感。

  然而,在如痴如醉地沉迷军装的同时,严苛的训练与非常人的折磨,让我对军旅、对舞蹈有了一些压抑之情。

  我们6点钟出早功,辛酸的往事,让我该怎样形容那种痛苦?当闹钟还没有叫响之前,我会在被窝里提前套上体操服,我的神经紧张的就像还有0.001秒就要炸裂的琴弦,一会儿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是掰腿,是掰腰,是漫长无尽的体能训练,是热汗与冷汗一同迸发,是队长稍不满意就打在身上的棍子。面对一睁开眼就要面临如此高压的折磨,还有多少梦想能够暗暗发力呢?我胆战心惊地走在通往排练场的大理石路面,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和舌头在瑟瑟发抖,像一只寒风中吊唁的小鸡,排练场的窗外还没有完全大亮,一年、两年、三年,每一年都是忍过来的。

  我的妹妹专业课非常优秀,班里能排前三名,而我并没有妹妹的悟性,总是拖她后腿。还记得我们练侧空翻,班上只剩下我和其余三名同学过不去,队长叫我们“四元大将”,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我还记得那是在一个12月31日的晚上,妹妹和我在夜里10点的排练场,妹妹翻了一个又一个侧空翻,我着急又眼馋,可是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手触了地面,妹妹说:“你这过不去的侧空翻,又要在明年见了……”我心里非常委屈,心里想着“四元大将”,想着跨年的“耻辱”,想着曾经在家里跳《相约九八》时的那种快乐,我很是不解,舞蹈,为什么要这样制式?为什么不能跳我喜欢的舞蹈、做我喜欢的动作?那个跨年之夜我没有睡去,在寝室的小台灯下拼命地写日记,好像从那时起,写日记成为我每天排解委屈的最佳方式,当妹妹三年后被团里选定为参加全国桃李杯舞蹈大赛的选手时,我已为自己冠冕了“坐家”称号,妹妹有句名言:“少动嘴,多练腿”,她的书桌前粘满各种食物的卡路里明细,而我的书架上写了四五本日记,每天都留给她一个周总理式的背影,双胞胎的基因似乎因梦想改变了轨迹,队长说:“你看看,你俩现在一个白瘦,一个黑胖,一个是团里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一个天天梦想着当‘坐家’……”我知道在军旅之路中,我和妹妹似乎并没有同心同德,但是我找到了自己的“安心之处”,她也有着自己的“梦想小窝”,在军旅舞者生涯中,我们用各自的方式书写关于梦想的律动。

启程

  2007年,全军启动新式军装改革,97式军装已成为一种历史,当沈阳军区全面实施“换装”之际,文工团接到为新式军装当展示模特的任务,我和妹妹还有将近20名女兵站在体工大队的操场上,为07式女军官呢子大衣“代言”。当正式展示那天,我们在展示现场站了一小时五十分钟,关于练习“站姿”,我们在正式展示之前,每天都要进行“站”的训练。面对枯燥的训练,有的女兵抱怨说自己像掉进了兵马俑坑,而我却非常享受在方寸之间的站立,我的目光锁在眉毛高度的远方,心中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类似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话题在书写,身上的军装那样笔挺、威武,虽然是呢子大衣,但腰带依然能够扎出腰型,妹妹就站在我的身旁,我想,我们已经越来越有军中姐妹的样子了。

  2008年北京奥运,文工团将学员队所有的“种子选手”都留在了团里,为随时可能来迎检的上级领导作业务汇报的准备,而我却和大多数女兵登上了奥运的舞台。在京排练,第一次离开妹妹四月之久,双胞胎的脐带好像第一次被切断地这样彻底。当我成为一名“单身”舞者,没有妹妹的牵挂,心中的火苗似乎更集中了,18岁的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孕育在国家的发展之中,当我坐在凌晨鸟巢的观众席中间,听着张艺谋指挥《击缶而歌》的演员,当我独自在总政歌舞团的排练场里练功时,我会为镜中那个已经蜕下了稚气、走向了最美青春的自己行上一个注目礼。

  歌词中唱——“假如能够回到往日时光,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字字真情,没有为你煽情,却让你不由自主想要落泪……

  我的青春在迷彩花季中度过,我记得妹妹在我们学员队中第一批提干,而我没有,我并没有因为没有提干而郁郁寡欢,我只欢喜自己内心有一束吹不散的火苗,当时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入党,那些用英雄牌钢笔写下的一份份入党申请书融入了我的一腔真情,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比入党更可贵。今天,是我们党100岁的生日,我已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但是我已脱下了军装,当我写下这句话时,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的,我热爱着我的青春、热爱着生命赐给我的年华,热爱着每一个笨拙又不开窍的自己,热爱着未来的“军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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