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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水散记
来源: | 作者:晓 寒  时间: 2020-04-01
  儿时,最爱听:“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每当母亲轻轻哼唱,我会很快进入梦乡。大一点儿,我问母亲,大河什么样?母亲就带我去看。我生在本溪,太子河由东北向西南穿城而过。母亲抱着我站在大桥上,举目远望,不知是我小还是河大,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波澜壮阔,当然那时我并不懂得这个词义,但从此,每看到太子河,便会想到母亲,感觉母亲抱着我。再大一点儿,我问母亲,为什么叫太子河?母亲说,是战国时燕太子丹曾经逃亡到这里,所以叫太子河。我望着逶迤西去岸边长满茂密芦苇的太子河,心就朝着3000多年前的岁月飞去。
  春秋战国时期,太子河流域一带称衍,所以太子河古称衍水,它有两个源头,北源在新宾满族自治县,南源就在本溪满族自治县东营房乡的草帽顶子山麓,我不久前还去过,源头就是山脚下的一股山泉,水并不大,难以想象它的中下游居然是那样地浩渺,但溪水清冽,终年汩汩流淌,生生不息。那里留有许多当年抗联的窝棚、地窖子等遗迹。南支和北支在本溪满族自治县的南甸子镇马城子村汇合,成为太子河干流。
  我第一次到南甸是1975年的秋天,作为知青下乡到桓仁,那时交通不便,从市内乘火车中午到南甸,再转乘汽车跑4小时。打间吃饭的时候,我惊奇地听说马城子居然是一座古城!三个月后回家,我特意在途中的南甸一家简陋的小旅店住了一宿,去看马城子。店主老头姓马,他说这村里人大多姓马,村子本名叫马家城子村,后来叫白了,称马城子。马城子建于明朝嘉靖年间,山坡上有远古时代野人居住的岩洞。好奇心使然,便和同伴上山去探那古洞。山坡上的岩洞有三座,有两座并排相距四五米,再往上爬山一百多米,还有一个石洞。我们打着手电筒,点燃成捆的蜡烛,心惊胆战地往洞里走。洞里阴风习习,森森冷气迎面扑来,不知不觉中,手电筒的灯泡已变红转暗,蜡烛的火苗也越来越小,颤抖着挣扎着。心里有些恐惧,见同伴也在踯躅,便转身回返。想不到的是,几年后,随着本溪县山城子庙后山古人类旧石器时代早期洞穴遗址的发掘,马城子洞穴也被发掘,这里居然是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古人类墓葬,三个岩洞里共有66座之多,出土的随葬品差不多有1500件!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当年是那样恐怖,原来我们已走进了祖先的陵墓,差一点穿越了时光的隧道。还记得当年站在洞口的山坡上眺望太子河水时的感慨,慨叹祖先选择风水的先见之明,感悟这两条溪水交汇之处所交融的千万年的生死故事。
  桓仁在南甸的东部,从南甸往东走,越走山越深林越密草越茂水越丰。其实难怪,自从清王朝建立后的几百年来,那里一直被视为“龙兴重地”而实行封禁,修起一道从山海关直到吉林长约1500多公里的盛京边墙,来保护“龙脉”,因此,说辽东山清水秀,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灶锅里,实不为过。当年当知青,粮不够吃,我们就用杏条编晾子、捂子放到河里捉鱼,晚上用手电筒照蛤蟆,有时还抓蛇吃,冬天可去浑江边看雾凇,运气好还能在封冻的江面上捉到滑倒的狍子。现在,我对桓仁那片土地仍情有独钟,当年心情郁闷,只求   温饱,而今,我发现桓仁简直是大美,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高句丽文化始祖五女山,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朝鲜民族舞蹈乞粒舞,也有刚开发不久蜚声全国的中国美术家协会写生创作基地枫林谷……这些都成了我向外地同学、朋友显摆炫耀的谈资。也不是吹嘘,如果你爱好摄影,你到了桓仁闭上眼睛随便揿动快门,也会拍出一幅幅绝美佳作,不信你去。
  说到枫叶,很多人都知道关门山,知道通向关门山的那条十几里长的中华枫叶之路,知道洋湖沟,知道湖里,其实我告诉你,老边沟的枫叶更美。前边咱们聊过,清廷为保护“祖宗肇迹兴王之所”而封边,说白了就叫夹障子,先用土堆成土堤,高宽各三尺,再在土堤上每隔一尺半左右插上一株柳条再用麻绳横着把一株一株的柳条连起来,在土堤的外边挖一道七八尺深的壕沟,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清沟”之上“插柳结绳”。清廷的“柳条边”实际上就是一道篱笆,是禁区界限的标志。清廷修柳条边分三个阶段,开始是在顺治年间,修了1000多公里,称“老边”,康熙初年又修了340多公里,称“新边”;康熙中后期又修了150多公里,史称“三展皇边”。“老边沟”是在最初修边的时候就被划进了皇家的封禁地,水土植被保存得能不好么?“文革”期间开山造田,老边沟也未伤及筋骨,沟里一家老户的一个老爷子说,还真得感谢那些开山砍树的,当年把那些又粗又直的树给伐了,剩下的歪枝斜叉,现如今都成了景点儿啦!
  老边沟的尽沟里,更有一处绝佳的景致——大石湖,它是在天然巨石里形成的5个深潭,阶梯式排列,其间飞瀑相连,水声惊心动魄,潭水深不见底,神秘莫测。采风时有传说,说民国时期有山里人伐木就往第四个潭里放,鸭绿江海边的江口就能接住,这大石湖的深潭通海哩!
  尤其到了秋天,驾车沿着公路迤逦而行,远处风光旖旎,近处繁茂的绿色却遮不住潺潺的流水声,每路过村落,便是炊烟袅袅。柴垛齐齐。往山里走,更是落叶如毯,枯枝遍地。开始我还纳闷,这里拾柴便可成炊,为啥还要进山打柴?老乡说,拣柴禾显着咱多懒呀,咱这块儿娶媳妇儿,一看房子二看柴禾垛。我恍然觉悟:辽东天然茂密的林木,不仅养育了百姓,也让他们形成了朴素、实在、勤劳、进取的民俗民风啊!
  古时太子河流域的本溪人烟稀少,陆路只有曲曲弯弯的小径在茅草里延伸,因而太子河就显出了舟楫之利。《奉天通志》说她“船排争泊,水利颇饶”,可见她的得天独厚,这也使得物产丰富的本溪湖逐渐成了辽东山区人口聚集,工商业密集的宝地。
  本溪湖位于太子河畔卧云山崖下的一个山洞里,《中国日报》海外版曾专门介绍它是“世界上最小的湖”,它上阔下窄,形状像古代的酒杯,也像犀牛角,所以古人为它取名“杯犀湖”,后来因为拗口,清雍正年间改称“本溪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期,有人发现这本溪湖一带有煤和铁矿石,于是就开采小煤窑,用叫做“罐肚子”的小泥炉子炼铁,打造犁铧、镰刀一类的农具出售,质量极佳,蜚声辽沈。随后,陶瓷业也迅速兴起,河北、山西、山东的商贾大批涌入,云集这里,使这里买卖兴隆生意两旺。后来,日俄战争爆发了,狗咬狗,就在咱辽东这地方打,结果是小鼻子打败了大鼻子,此后,日本人大仓喜八郎建立了“本溪湖大仓煤矿”,又建立了炼铁厂,现在的本溪钢铁集团有限公司就是在那个前身上发展起来的。新中国诞生,作为全国十个直辖市之一的本溪十分了得,凭啥?就凭她有煤有铁。坐落在太子河畔的第一炼铁厂的那座年龄过百,被称为中国近现代钢铁鼻祖的一号高炉,曾在1950年代近10年里,创造全国冶炼记录,共和国能造坦克造大炮的特殊钢只有本钢能炼。记得儿时的傍晚,我最喜欢往太子河北岸望,炼铁厂的火车倾倒铁渣,河水和半边天都映照着火红火红的霞光,美极了。而今,一铁厂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承载着昔日共和国长子的担当,成为了共和国的钢铁博物馆。
  在这有着创世纪史诗般的太子河两岸,人文景观随处可见。古镇碱厂,唐王李世民东征休整大军时的钓鱼台,明代重镇孤山堡,辽东重镇清河城,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孙和硕颖王萨哈廉之墓,古隘口连山关,响山子清安平贝勒杜度的金王坟,始建于1927年的张作霖别墅后成为东北师范大学旧址的溪湖区东山街2号,臭名昭著的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策划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的位于本溪湖河沿的那座不起眼的小白楼……至于东北道教龙门派始祖铁刹山,名扬海内的温泉寺,山光水色红枫如炬的关门山,蜚声海外的亚洲第一钟乳岩洞本溪水洞等,那些既有悠远的历史传说又具绝美佳境的名胜,更是不胜枚举。
  谁说本溪只有钢铁只有矿石,傻大憨粗?本溪有文化。本溪的辽砚在乾隆年间就已成为清廷的御砚,仅台北的博物馆就藏有87方。新中国建立初期,朱德、董必武视察本溪,为望溪公园峰顶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题词,书罢惊问,这毛笔太好了!是什么笔?市委书记说,这是本溪的“万年王”。后来,周恩来总理特意打来电话,此后的多年,“万年王”就成了中南海办公的专用笔。桓仁曾被照中国文联誉为“版画之乡”;出画家的本溪在30多年前就被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称为“本溪美术现象”。至于本溪自然天成鬼斧神工的悬崖峭壁崎岖山路,更让各路艺术家赞不绝口,《英雄儿女》《铁道卫士》《打击侵略者》《奇袭》,诸多电影作品都在这里拍摄。前边聊过的日本人大仓喜八郎都爱吃本溪山沟里的山野菜和太子河里的鳌花鱼,他倒不傻,那鳌花鱼可是以前往皇宫里进贡的贡品呀……
  从平顶山远眺,银带似的太子河从茫茫的天边走来,向着阳光明媚的遥远处奔去,水面宽阔清澈,平静如镜,粼粼波光映着雄伟壮阔的六七座大桥,两岸茂密的芦苇杂树早已变成了绿草茵茵整洁靓丽的河畔花园,古老的衍水将崭新的市区连成一体,既有隽秀的田园风光,又具栉比鳞次建筑的现代化韵味的美丽景致。放眼望去,天高地厚,巍巍群山环抱着整个城市,像恬静安然的赤子,吸吮着衍水的乳汁。我依然感觉母亲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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