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布谷

春天像骑摩托车的快递员

来的迅速而轻率

尔后的夏天将像

老邮政马车一样慢腾腾

秋天则是一家寄品滞发的货站

冬天——冬天将是黑白写生簿

用线条木刻出人间给上帝的诉状

遍地庄稼将提前成熟

收割后的荒凉也将一望无际

天空将有一本湛蓝的封面

农人也将悠闲如微服的后稷

路人将似曾相识像一个久别的人

梦见过的景色将一一重现

如多年前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如在原籍有一封没写完的信

留在他乡

在静默之夜，我总有万事俱备的错觉

只欠你一声布谷。从4月到10月

三个季节的人间

走路、说话、读书、写字

那互相生发又互为折磨的东西

我都有一见如故的匆促

校车朗诵会

那个正在校车上朗诵的孩子

是个有宇宙观的孩子：

他曾给我看他的诗歌作业——

我来自宇宙，银河系里的太阳系

地球东半球，亚细亚洲

中国。东北。辽宁。阜新

阜新蒙古族自治县

哈达户稍镇学校

四年某班某组......

不时那天空会咪上一阵儿眼睛

赞许着他们空手而来的福气

那一片无垠的空旷等待着被填满

不时有孩子认出我

在车厢里向我招手

我也抬起手臂，让手掌对着天空

幻想那只被他们诵出的诗句

那抛起的布口袋，生涩、温暖

忽然都落回到我手上

小镇街头

她说她认出我

是之前梦见了帽子和卷发

还有山坡上一朵人面云

运化肥的车开到商店门前

卸下棚舍、麻袋和干水渠

她默认我无由被卸下

默认褪色的大红标语

如写错日期的发票

在风中拼命折叠出处

缓慢的风涡里，一张旧报纸

迎风飞舞。我心动于那上面的照片

看两个半大孩子肮脏又纯洁的笑脸

和用闪电栽种的白牙

有几棵诗句之苗

跃跃欲试，要从我五官中拱身而出

她似乎猜出我的恍惚和羞愧

她抽回一直看阳光下百叶窗的视线

顺便把赭黄加黑的

格子栅栏一起种在脸上

世事

安静略大于漫无目的

日常略大于无所事事

是平凡一样的正当多些

还是正当一样的平凡更多？

她试图标注出好事（总是迟来）

为厄运画出记号（总有捷径）

最棒的老地方和新去处

是能看到风放逐草地上的露水

树枝抖松自己的关节之地

从头上的一万米的视角

哪里有陷阱，哪里就是避风港

这已是人生最后一件世事

“尽管他已老迈，也曾漫游多年”

多么幸运，而她却仍不自知

只顾指着太阳说看哪

看它那漫不经心的光辉

余温

冲突、伤害和离别

失信、完败和小胜

经常谨慎，也偶尔趟过雷区

来一场被动的壕堑战

深吸气也无法将整个夜晚

吸进肺腑

河流镶有一抹灰白的边儿

一只狗已不是一只狗

是一个蹲着露齿的人

从最高的四层楼望出去

街道是一条双头鱼

头朝东、尾巴朝西

组装好瓦片的黑色、红色鱼鳞

无声游向大海

有序的基因给我们一副皮囊

那个游进大海的

才是她的灵魂

我只有一已之力

恐无法让乌云缴械

在透明的生活深处

只有远处看不见的大海薄凉

只有黄昏小路

那两倍于鞋子的余温

空白

“部分的你辜负了这里的一部分”

——这不是语言游戏

而是雨下的过于真实

隔着另一个维度

隔着另一条矿脉，大地

拧成一根生筋

搭出时针倒追光阴

铁轨生锈且长醉不起

燕麦把空气压缩成曲面

破旧的聂尔库邮车

只管像落难的国王一样

轰隆隆开过小溪

这是它多年的文明捷径

如同一个人死在另一个人手里是罕见的

而窗外早起的小鸟张开嘴

却不鸣叫——和这首停下不再写的诗

一起构成某天里一个

常见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