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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中,我一个人的野长城
来源: | 作者:巴音博罗  时间: 2020-04-01
  好多年了,总有一种期待需要兑现。好多年了,总有一种莫名的忧愁珍藏在心底……仿若乡音,抑或离愁,更像亡母逐渐褪色的音容笑貌!在这红尘滚滚的俗世中,在愈来愈孤独的灵魂深处,那种祈盼囚居的境地更像一种伤痛,那伤痛是结了疤的,是尘封的病!好多年了……好多年的病我总想用笑来掩藏,但是不行,那笑是假意的,是锋利的刀刃,那刀刃会让触碰的血开出鲜艳的花朵来。绥中——电火雷石的两个字,只要不经意地提起来,内心便“嘭”的一声,拨弦一样激响起来,似乎是长久以来一直蛰伏在我心室的一只睡兽,或是十余年间慢慢于暗中纠缠成团的一个结——现在它到了要挣脱开的时候了。隐隐地我似乎嗅到了它的气味:苍凉,苦寂,粗犷而又柔情。绥中的野长城啊,终归是空茫中笼罩住我的一幕大梦,抑或是漂浮于历史课本之外的一缕孤魂。现在,它就要在我这七尺之躯上,在我汩汩荡荡的血脉里相抵相撞了。它就要嚗出一声低吼,仿若一古时壮士被剖胸砍首时的仰天长啸,挟烈风破排浪,风驰电掣般掠过污秽的天地大野,使我目裂音哑,呆怔如桩地立在那儿,无言而泣……
  
  出发的时候我就把他们忽略了,我想像成这是我一个人的长城之旅!那些驴(旅)友——我总愿这样称呼他们,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旅伴,一路上他们嘁嘁喳喳叫嚷着,除了打情骂俏,就是乱开玩笑,整个车厢都被他们高涨的热闹塞满了。而我仍然感觉到孤独,我讨厌那种“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无聊方式,我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遐想,那是一种快意的享受。就像现在,我独自与那段历尽沧桑的古墙呆在一起,在星月下娓娓细谈;在晨起的霞光中相依相偎,聆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秋风翻遍巍巍敌楼的角落并呜咽低鸣时,悄然回应:在一场接一场旷日持久大雪封关的哨口上,与整个冬日的严寒相对抗……
  这么多年,我向来喜欢独自行走。我是一个耽于静立并胡思乱想的人。有时候一个人枯坐,仿佛在深沉地思考些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想。那种表面上若有所思的的模样真是好笑。有时我感觉身体真的像个躯壳,灵魂囚居在那儿,好似一股烟尘,魂魄之烟因为轻灵很容易就从骨隙七窍里溜出来,乘风驾气瞬间千里万里之外了。
  那长城定是个老者——饱经战乱和忧患的老者,千年之前他就守在那儿了。他等我去,和一个早已度过不惑之年的诗人交流。仿佛一种宿命,一段佳缘,一个故事的紧要关头,它就应在这个时辰教诲我点什么。它就应在这么个媚俗的年代使我领受到人生的馈赠——真实地面对内心,理性地思辨历史!而历史更像个老巫婆,她迷惑住大部分人的眼光,麻痹住大部分人的神经,仿佛一个骗局,或是一段罪孽!啊,历史也许真是一个任人捉弄的娼妓,取悦于人又玩弄众生于股掌之间,真是无聊!我想在我五十岁之前能做出一个正确的抉择,我知道这很难。
                                   
  在绥中,我们先去了九门口水上长城,据说那是绥中最重要的一个旅游景点,也是万里长城上唯一一个涉水而过的要塞,其景色异常雄伟壮阔。
  正是盛夏,我们去的时候早已游人如织了。燕山余脉蜿蜒而来,在绥中李家堡乡的新堡子村被狂狷而来的九江河水从中间切成两截,幸亏有这段古长城,才将这道险峻的名叫老牛背的山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掌故里常说的一将守关、万夫莫开的关卡。
  我眺望着远处林立如桩的敌楼,两两相望的烽燧和关城,以及巍峨耸立于崇山峻岭之间的边城、卫所、墩堡和烽火台……内心似有所动,仿佛早些年初登八达岭长城时的新鲜和悸动。勤劳和天真的古人啊,为了江山永固,万寿无疆,多少个孟姜女在这荒凉的边地上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有多少戎边的将士马革裹尸,血染沙场。
  一队队游人蚁阵似的在嘈杂的声浪中蠕动和穿行,导游声嘶力竭的讲解声在如火的焦阳下烟一般扩散着。我感到口渴,也早失了参观探究的兴致,一个人懒懒偎在树荫下凉快,眼见得旌旗招展的九门口长城,果然姿色不凡,仿佛重新做了去皱手术施了粉黛的古稀老妇。
  从前历代修缮长城大抵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而今重修长城是为了商业旅游赚炒票,此乃时代使然。这又让我想起老家的一桩趣事:一个富裕起来的农民企业家,为了让家乡人免去千里迢迢上京都看长城的辛苦,自掏腰包在家门口的山脊上修建了一段“伪长城”,而媒体竟然以夸赞的语调大肆赞赏这种荒唐之举,真真让人瞠目结舌无以言辩!
  好在下午我们去了小河口,之后又去了锥子山、大毛山……这才使我的辽西之旅起死回生,有了一次如神光初沐般的浇灌。
 
  1381年,一队人马来到这僻远的关外开始建筑这举世无双的浩大工程——蜿蜓于险绝的燕山余脉上的边墙和敌楼。就像普通百姓在自家院子里修建篱笆——源于庄户人关门闭户的自卫心理!而扩而推之,则为一座繁华大城上的耸峙之墙。现在,他们奉皇帝的命令,要修筑的是一堵长及万里福泽后世的遥远的墙——这就是长城的由来!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那队走进小河口荒野上修墙的劳力们仍然在忙碌着,汗水滑过他们古铜色的面庞,滴落在茂密苍翠的蒿草灌木上,而阳光则在他们磨破的脊梁上留下深深的印戳,仿若一块与生俱来的胎记。
  而700年后的今天,一个灰心丧气的诗人又来到小河口,并在夕阳卡在垛口的余晖中一眼瞥见了她的苍颜。哦,那是怎样一种美啊,苍凉而又凄艳,坚毅而又落寞,风拂过毁损的敌台的边沿,夕光映衬着塌倒的老墙。那散落一地的青砖和灰瓦,好似一堆枯骨,又似历史遗下的典籍的残页,静静地诉说着当年那些金戈铁马、秋风烈烈的硝烟和故事, 一刹那我如遭到雷殛一样呆怔住了,我如被雷电击成灰烬似的失了魂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心又像是长久囚于笼中的一只青鸟,奋力向上啸叫一声窜了出去。
  我有些恍惚,觉得那满山坡静立的松柏似修墙的先人,他们以复活的墓碑的姿态伫立在夕阳下。草丛中有虫儿低吟,枝杈间有鸟儿啁啾,我心中却只默念着一句话,该是与那位等我700余年的老人直抒胸臆的时辰了
  也许只有到了这个时候,700年来的故事才能在我眼前幻现得更加清晰,筑墙人的苦痛与磨难才在我的心中渗透得更加深彻。
  我看见有几个落单的旅人背着行囊在荒草杂生的城垣上疾疾而过,他们也像是那些朝圣转山的人一样,心中或许是燃着灯的,因为他们的脸上竟漾着些许光辉;而另一群红男绿女则肆意嘻笑着,在敌楼的孔洞中打情骂俏,玩起了捉迷藏。他们就像秋雨后散落一地的落红碎瓣一样,还没等开得饱满就凋零了。
  当天晚上我们下榻到了小河口的“长城客栈”。说是客栈,实则是个异常简陋且久无人居的小旅店。白天在七月的滚滚热浪中我们一行人到达时,我不禁大失所望,甚至心里暗暗叫苦抱怨。后来我一个人顶着骄阳去了店前干涸的旧河道,我在那儿拣到一截枯树根,虬曲盘桓,酷似龙形,我觉得这也许又是一个暗示,暗示我接下来的旅程会有些玄妙之事发生罢。
  后来我独自跨过旧河滩,攀爬上白瓦瓦的石坝,去了过岸那个隐在山褶里的小山村。村子就偎在树影里,而它后面的山梁上就豁然立起一座面孔森然的烽火台,汹汹地在树丛中有野长城爬过。又有数不清的敌台隐于凹陷里。
  我正向前走时,忽地窜出一只土狗,唁唁冲我狂吠,幸被一白须老者喝住。攀谈之中,那老者竟说他是鼎鼎大名的戚继光的后裔。我听了赶紧拣一石墩坐下,听他东一句西一句聊起了当年戚家军守关戌边的尘封往事。
  自隆庆二年(1568年)到万历十一年(1583年),戚继光从浙江义乌带兵来此镇守蓟辽,几十年间他们修城筑墙,站岗放哨,直至战死沙场,这荒关野外的边墙似乎已经慢慢长进了他们的身体,与他们的骨血筋络结为一体,无论酷暑严寒,或风餐露宿,这些守边人的后裔们早已脱胎换骨,俨然变成了习惯于游牧长城的北方人!
  “相传锥子山长城有“寡妇楼”三座,当年浙江义乌将士北上修筑长城后,又留下戌边打仗,令远在南国的亲人惦念不已,一些寻亲的女子挟包北上寻夫,其中有一女人来到丈夫镇守的边关时,丈夫早已战死沙场,黄沙埋忠骨了。女子便自愿留下替夫守关,“寡妇楼”由此得名。直到今天,有些敌楼还被称为张家楼、李家楼呢……
  老者讲到这儿时,一片云彩遮住太阳,也遮暗了老者深陷的眼窝。
      
  当日晚上,我早早睡下。因为怕热我们都是敞开门睡觉的,奇怪的是没有蚊虫叮咬。耳听得远处有人嘀咕低语,又有狗吠不断,但由于白天累极,我睡得很死,一觉醒来时正是夜半时分。
  山里早晚温差大,我起身时竟觉夜凉似水,白天的酷热早已消退,夜晚却仿若秋季的稍寒,浑身倒舒坦起来了。
  我下了床,一个人去了室外的野河滩边。月亮像一块经过水淋日晒的半片青瓦,悬在略有些薄云的穹空中,对面的锥子山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黑幽幽地静卧于广袤的大野之中,山脊上突起的烽火楼台,此时更像是远古的武士,肃穆地立于月华下,一只土狗梦幻似的叫一声,其声传得极远,又仿佛空旷的几粒灯火,四周真是静极了。
  我出神地望着月亮,想起古诗里说的:月亮照过建造长城的壮士,月亮照过守城的将军兵卒,月亮也照过被崇祯帝杀掉的兵部尚书袁崇焕的冤魂。据传,明朝几代君王都在这儿大兴土木,加修长城,并在此设置重镇派雄兵把守,这才有了让后人赞叹不已的历史杰作。而今夜,边墙、垛口、箭楼又把我的思绪重新引向久远的年代,引向重重叠叠的群山和莽莽苍苍的大地,我遥想起当年阻挡蒙古人飓风般凶猛攻势的搏杀场面,以及后金的铁蹄跃关跨隘频频骚扰大明边界,令明帝朱由检在风雨飘摇中惶惶不得安宁的剪影……明朝修缮长城,主要是为抵御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入侵,现在看来,这两个异族都曾越过长城入主中原,用他们强劲的马蹄踏倒了宠大的中原王朝,所以想单靠一堵边墙就使江山千秋万代的想法是极幼稚可笑的。
  哦,明月照过崇桢帝惊慌的脸,也照耀过吴三桂无助的叹息,陈圆圆哀怨的眼神;明月照耀过李闯王那张鲁莽无知的下巴,也照耀过多尔衮得意忘形的狂笑。
  而今晚,明月又照耀着我感慨万千的思绪。
     
  1381年,大将军徐达奉明帝朱元璋之命携燕山卫屯官兵1万5千人开始修筑蓟镇长城,此次修建共涉及永平、界岭等32个关口,虽有些粗陋简单,有些地方用的大多是当时山上的乱石,但他们在耸起的城墙上首次修建起了坚固的敌楼,后在1572年,随着女真人对明王朝威胁逐渐加剧,朝廷再派戚继光率三千义乌子弟来山海关重筑长城边墙,并加筑空心敌楼,里面不仅能存储粮食、武器,还能屯兵住将,极大地改善了守关兵卒的生活条件。
  真遗憾自己出生得晚了些,否则,定会在当年戚家军守城的将士里做一个随军的小卒,白天巡逻站哨,夜晚露宿关台。有时会借助一堆篝火的余光,写下些壮志凌云的边塞诗“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作香。”或“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身难料,心在天山,身在沧洲。”或借一盞飘摇明灭的提灯,一边思念万里之外的双亲,一边噙着热泪,弹拨丝弦抒发思念之苦……
  弦月如弓。也许,当年边关上射出的箭矢,现在还在空中飞行,飞行;当年那些慷慨悲歌射大雕的英雄,如今都变成了传说;而传说也老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英雄老了时会哭,会叹息,并让后人感动唏嘘……因为年轻时,英雄们自有无数敌手对头,后来敌人也一个个死了,就只剩下了一个敌人,那就是英雄自己!那是个很难战胜的敌人!许多人都是这样,最终死在了自己脚下。他用墓碑拴住自己,像拴住跨下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翌日清晨我们去登锥子山,这似乎是我盼望已久的一桩大事件了。早晨四点,东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我们就登着熹微的辉光出发了。山上早已起了一层薄雾,向导带领我们顺着小路攀上一道山梁,就看见了一条由赤红色砾石砌堆成的墙,这就是那条著名边墙的墙体了。此时晨曦如霭,白雾弥漫,四野开阔,如泼墨巨画。回首山下,刚刚走过的盘山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飘舞在茂密葱绿的野山之间。
  锥子山长城之所以著名,是因为有三条长城在此相聚交汇,分别是:山海关的老龙头长城经九门口南来,和居庸关、八达岭长城经慕田峪、金山岭西来的蓟镇长城,以及鸭绿江虎山长城经本、抚、沈、锦而来的辽东长城。三条长城仿佛三条巨龙在此相交相汇,成为万里长城上唯一一处伟大景观。
  我们一行人在向导的指引下,沿着当地山民踩下的一条险绝小路艰难前行。盖过头顶的荒草蒿木时不时挡蔽住路径。好在有好心人系在树桠上的红丝带做标志,才不致误入歧途。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一会儿攀石壁,一会儿跨石墙,不时惊起鸟雀和野物四处乱窜。我大汗淋漓,却不觉累。寂静中只听见心脏砰砰激跳,仿佛跳跃在枝头的灰色松鼠。在这种悬挂在悬崖边和深林里的地方穿行,不免充满了紧张和刺激。当那轮古老而新鲜的太阳重新升上山顶时,我们终于来到了那座高耸伟岸的敌楼前。
  那是一座青石砌基青砖叠就的三层敌楼,虽早已破损不堪,但仍旧气宇不凡,坚固敦实。沿着刻有花蔓的石券门爬进去,金灿灿的阳光从东面的门洞斜射进来,将拱形的穹顶照得熠熠生辉,而四周多孔门洞外的群山和松林,则像徐徐展开的油画一样美丽多彩。
  我一个人抢先攀上楼顶,翘脚望去,辽镇边墙苍苍东来,气势如虹;蓟镇长城连绵起伏,绝尘向西而去;而脚下的山海关长城,则披着闪闪发光的铠甲,长吼一声,缘山竦竦飞行,好似史诗里那位千古英雄的背影。这时候,以往那些剑拔弩张、飞矢流火的血腥场面一下涌到我的眼前,让我咽喉如梗,血脉爆裂,仿佛瞬间被那血肉横飞的惨绝厮杀和滚滚硝烟呛出了眼泪!
  锥子山长城这种赤裸的真实,的确让我震惊和慨叹。但此刻它们都平息了……
  长城,实际就是长墙,万里长城也就是万里长墙,这是一个我自己乃至我们所有华夏民族都不愿承认的事实,似乎仅此一字之差,就削弱了原有的伟大,甚而有些诋毁的味道。但可怕的是,事实就是如此!
  世世代代,几千年逝去了。一个民族倾尽全力,用一代代儿女去修补一堵曲曲折折、长长弯弯的墙,这是一条历史命运还是一个天大的诘问?这是一种无奈的宿命还是一声无助的悲叹?有多少血肉之躯被嵌镶在它的青砖和垛口上。有多少猎猎旌旗在辉光中翻卷拍打,又荆条野花般凋谢?从秦时的蒙恬到西汉的卫青、霍去病,从唐宗宋祖再到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努尔哈赤,以及皇太极……他们叱咤风云,显赫一时,或许也曾改变了历史,或历史改变了他们,但繁华如烟终归会沉寂下去的,命运是一条救赎之路,智慧和悟性则是人生的哲理,它叫你无言,无言以及沉默!最终幻化为虚无。而时间则会把所有经历过的东西收藏起来,成为遗留给未来的谜语。
  
  这些日子我经常会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写作在这么一个浮躁媚俗的年代到底还有多少用处。
  那天站在锥子山顶万里长城的敌楼上,我就想,我还要不要写作,这个有些萎顿的民族还要不要有人为之写作,而写作又是通向心智之门的一条幽暗小路。
  史铁生说: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了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卑下,善良和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
  他又说: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活着的问题在死前是解决不了的。
  史先生如今也已做古,却把这设问留给了我。我仍然被这同样的问题困扰着、纠缠折磨着。我一直试图突围出来,一直试图理清头绪。也许,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也许,这一切都得等到我死后。但史先生在死后真的解决了这一问题了吗?我不得而知,也终是无法知道了。
  记得在锥子山的山脊小路上,我们发现了一滩狼粪。向导说,有着动物皮毛的粪绝对是狼粪。我俯下身,在那滩干透的灰白色的秽物上,果然有碎屑似的东西。那就权且把它当作狼粪吧。这让我们一行人都有些兴奋,似乎在这样一个年代,在这样一堵真实破败的野长城前,因为有了另一种野性十足的动物,从而让四周的一切都有了灵性和神性!我想象着月圆月缺之夜,一头孤独的苍狼立在高耸的城墙上仰头长嗥的景象,那声音划破夜的空旷寂静,传得极远极远。
  我用相机拍下那摊狼粪以为纪念,但是隐隐地,我内心却已把这头丝毫未见踪影的狼,当成了这关外苍茫大山里活着的最后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狼。
  这最后一头标本似的野兽啊!想必也是我们拜祭这老去的长城的一个注解吧。
  
  命运啊,这时候也许正是我该来的时候了。绥中的野长城是个真正的老者,面容安详,慈眉善目,稳稳坐在亘古的大旷里寂寞着。他对世间的一切都已了然于胸了。他历经过的一切也都已成过眼云烟,清清淡淡散尽了,他在等待老去——老去并重生,就像最后时刻的弘一法师李叔同,其内心因无限清凉从而使灵魂袅袅如风。
  而我身依旧混浊,混浊如被污染的河,如被金钱困顿的当世,这是真正的悲哀啊。
  记得那天在锥子山残损的敌楼上,我见到了喷薄而出的太阳,她向宇宙万物洒下神明的金光,让人变得透明,变得安静,变得虚心和有良知。仿佛领略过神的教诲!后来在大毛山的野长城上,我也领受过同样一次沐浴,那一瞬间我觉得冥冥之中是上天的神在暗示我,暗示我赶紧用这圣洁的光芒洗涮我在尘世间弄脏的心灵。我遵循着照着做了,并祈祷那圣光一刻也不要熄灭,一刻也不要离去,就像绥中大山里的那位老者!
  俗语说:万里长城永不倒。但那是不可能的,终有一天,,它会彻底颓塌夷为平地,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们的后代也只能从历史课本里追寻领略它的风采了。
  这就是时间操纵的把戏,亦是宇宙运转的法则,生生灭灭,自自然然,直到永远。而悲怆和喜悦,却是一个歌者必有的品格和性情。
  我为绥中的野长城所歌哭过的,必因那思索的探求而恒久地存在下去,这也是我草成此文的缘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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