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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吟
来源: | 作者:温 禹  时间: 2020-04-01
  发源于长白山天池的鸭绿江浩浩荡荡来到丹东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山色撅住了气息,因此多少个世纪以来,她一直优雅明丽地陈列在边境线上。虽然偶发水患,也曾经泛滥成灾,淹没过周边的人民,但多数时候她的性情都温吞柔美。
  一位诗人朋友曾经从这条江的上游吉林省的河段,先乘普通船只,又换木排,一直跋涉到丹东境内。期间,朋友遇上过几次险况,差一点就命丧江中。但九死一生之后,他却更加热爱这条江。从此以后,他不但在诗歌里吟咏这条江,而且在他的满族文化研究里渗透对这条江的认知。他深信是这条江托起了沿岸的文化。而这些文化又是那样繁复,几令诗人目不暇给。因为他看到了多个世纪以前,某个少数民族的妇女,头顶着水罐,拖曳着长裙,沿着江流行走。看到爱心觉罗氏的子民或后裔,用他们的巧手制作出了苏叶糕、萨琪玛和其它一些世人闻所未闻的小食品,丰富着这个城市的饮食;他还看到了穆斯林的葬礼……然而这些人民都非土著人,他们从不同的历史时代中走来,从四面八方而来。于是他又看到了那因战乱逃荒而来的人群,看到了因贫穷闯关东而来的人群,看到了戍边而来的人群……恍忽间,他仿佛又看到这些人群像岸边的草木和叶子一样,生长了,凋落了,复又生长、凋落。
  诗人被一些词汇撅住了神经,他们是宇宙、世界和人类,以及更宽泛的一些词。他努力地从这些词澡间寻找到一个空隙,终于回到了原初的命题——鸭绿江畔的人群。但是蓦地,他又迷惘了——难道这里从来就没有土著人吗?翻开相关史料,他找到了:这里曾经是古人类生活的地带。他们是后洼人,前阳人。后者还被贾兰坡教授等我国考古专家用碳十四确定为距今一万八千年左右的人类。还有一群古人类,据说生活在二万年前的一个叫龙洞的地带,但似乎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明。如此说来,这条叫鸭绿江的河流经过丹东的时候,的确有过太多的故事,以至于诗人的妙笔很多时候会花开万朵。然而万朵花开,又迷失了诗人的眼。
  不要紧,还有画家。我的另一位画家友人,从某一年的春天开始,连续数次沿着边境线上的鸭绿江溯源。起初他只是想看看家乡的山光水色,洗涤一下身上不经意间沾染的铜臭气。然而看得多了,他的心里开始波澜起伏,觉得这条江和她沿岸的文化,应该用画面保存下来。因为地质活动每天都在进行,人类在地面上的改造运动也在不断地进行,原始的江,和原始的江岸边文化,说不定哪一天就面目全非。所以他想用画家的色彩和线条来记录美,记录这个时代附着在这条江上的美。
  画家从明长城东端遗址的虎山长城脚下,一直徒步到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涉水抵达对岸的那座浮桥附近——燕窝村,再到歌唱家蒋大为在歌中咏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河口(那里也有桥,志愿军也曾经雄雄纠纠地走过。如果真的有时光隧道,或许你会看到他们唱着壮歌奔赴前线的场景)。再后来他来到鸭绿江口,那里是甲午海战的发生地黄海。站在黄海岸边,画家友人思绪万千,他那长得颇有辽人风范的浓眉展开又锁住,锁住再展开。他觉得胸臆里荡涤着一种豪气。这鼓荡着的气息让他无法停下来,无法呼息,也无法饮食。于是他索性铺开纸张,开始动笔。
  正值盛夏,画家意兴正酣,太阳抛向地球的热浪却一度席卷着他,令他大汗淋漓,索性脱了身上的衣物继续作画。没了衣物的束缚,他又感觉到身心和天地合而为一,甚至有蝶我不分的境界了——画意也渐入佳境。然而收笔的时候,画家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不能动了。需要到按摩馆长期理疗。
  躺在按摩床上,画家虽然骨肉酸痛,无法畅快地大笑,但他在心里笑了。画作已然完成了。大江沿岸的云海奇观、重峦叠障、水色人文、繁花树影,全部在画卷中。就连江上舟舸,水天之间舞蹈的鸟儿,也都盎然其中。
  因为有众多人士成为探秘鸭绿江的先驱,我开始重新审视鸭绿江,思索她作为一条河的深度与浓度。于是我不再单纯地坐在岸上思索那些尚无边际的未来,也不再徒劳地想象“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歌,谱写的是怎样的红色历史。我打算亲近这条江,像画家那样亲近,像诗人那样亲近,像我自己那样,走进她的深处。
  其实,我认识鸭绿江的时候是在1986年。在乡下一隅待了太久的我的一家人,第一次从农村走入城市,观看这条江。彼时江面平和,对岸的民众经常挥舞着手帕与人交契。那时候我不太晓得这条江的美,只觉得船在江上行,绿如鸭颈的水,把清新的气息送入鼻端,心内怡然而已。
  多年以后,我来到鸭绿江边。由于生活所累,我已经难得有时间欣赏这条江。并且我把自己当作这座城市舶来的市民,因为此前我和这座城市几乎毫无关联。
  我做的工作一直和文化有关。因为文化的关系,我有意无意地探索起这条江。我想过她最初的模样,觉得她的旁边应该有古人类偶尔过往。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自己,因为古人类都在山地里生活,这里之前到处都是芦苇荡,鲜有人家,更不要说人烟了。所以提起这座城市,很多人会说,她的文化只有百年。只有百年吗?是的,她属于一座城市的历史好像真的只有百年。翻开历史就会看到,一个叫安东(今天的丹东)的城市确是百年前开埠。开埠前她一直是边地。据说作家沈从文写的《边城》,就是指这里。但是我不信。沈先生怎么会跑到这个荒郊野外来采风?从本地挖掘出的辽金元遗存里可管窥到鸭绿江沿岸的边地概貌,从相关史料里也能觅得相关影踪。
  呵,边地。如果这里还是边地,我就是地道的边民了。不过今天她已华丽转身为城市。鸭绿江是城市的母亲河。河里的鱼们记着母亲河的岁月。我也会记得。所以想用和诗人不一样的笔锋,和画家不一样的豪情来写一段文字,铭记我所在的这个时代,一条叫鸭绿江的河流。只是我一直辞不达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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