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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
来源: | 作者:叶 星  时间: 2020-03-19
  周一早晨,秋明像往常一样,和妻女道别。
  妻子韩莹正在厨房洗碗。秋明犹豫片刻,站在了厨房门口。
  “我走了。”他说,声音很轻。
  韩莹没有回头,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时,传来了女儿兰兰的脚步声。韩莹抹了一下眼角,忙低下头继续刷碗。
  七岁的兰兰,穿着一套崭新的藕荷色运动服,出水芙蓉般的站在了秋明的面前。
  “宝贝,生日快乐!”秋明说。
  “谢谢爸爸!”女儿的笑脸像炎夏里的一丝凉风,拂过秋明焦灼烦躁的心。
  “爸爸,注意安全!”秋明回头又看了一眼女儿,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与兰兰道别。
  磨石沟村上空,雾霭沉沉。
  秋明驱车来到村口时,简易暖棚里马上闪出两个身影。见是秋明,他们放下村口的卡绳和路障。年长的笑着说,“秋书记,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咋不多待两天?”
  “不行啊!耿哥。”秋明递给年轻的一大袋食品,又从后备箱中取下几件棉大衣,还有成箱的84消毒液和两桶医用酒精。“岭上的大柱和马亮今天要办赴省城的通行证,我还要到乡里跑一趟。他们再不复工,今年村里的脱贫压力就更大了。”来不及跟老耿他俩道别,秋明就直奔岭上而去。
  秋明是市经信委派驻磨石沟村的“第一书记”,来这儿已经一年多了。驻村书记不好当,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得会使,时不时还会遇到挠头事。刚来村部报到时的那一幕,仿佛昨天一样,就在秋明眼前。
  那天进屋前,秋明使劲地跺着脚。山里春晚,三月了还下雪。漫山苍茫,一地泥泞,满鞋盔甲。
  “来了?”屋里七八个人,高高低低,翘腿坐着,看不清面孔,正吞云吐雾。秋明不知谁问,盲应道,“来了!”
  “秋书记,坐。”老耿搓着手,“这些是村两委成员。屋里乱,将就点。”老耿是村支书,当村干部二十多年了。
  赶了半天路,秋明嗓子发干,桌上却没杯没水,倒积了层灰。旧沙发空着,难辨颜色,秋明刚坐下,“吱嘎”一声,臀下明显感觉到敌意。
  磨石沟村是乡里最大的行政村,有一千四百多口人,但青壮劳力都在外务工,留守在家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正寒暄,一男两女,抄手缩脖,在门口探头探脑。男的打头:“听说第一书记来了?欢迎欢迎!”
  “进屋坐!”秋明忙起身招呼。“不坐了,站着就行。”男的倚门而立,甩了把鼻涕,往门框上一抹,“书记啊,啥时能给我们喝上水啊?”
  秋明一愣,老耿见状干咳一声:“他们家在岭上,这几年干旱,老井都干了,人畜用水都是靠马车去岭下拉。”
  “赶紧打眼深井啊!”秋明急了,“没水,这日子咋过?”
  两委们七嘴八舌:咱村没有集体经济,根本拿不出钱来给他们打井,只能这么将就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明挠挠头,暗自思忖: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我这第一把火,得先烧“水”了。
  接下来,秋明仔细研读扶贫政策,频频跑县进市,嘴皮子磨破,腿都跑细,终于争取到30多万水利资金,为岭上人家打了几眼200米深井,彻底解决了他们的吃水问题,也打响了自己驻村扶贫的“开头炮”。
  秋明心里有了成就感,趁热打铁,又先后烧起了榛子园、乡村旅游等第二、第三把火,盘活集体经济,忙得不亦乐乎。
  说实话,当初秋明报名驻村的时候,韩莹就有意见:放着好好的副科长不干,跑到这穷乡僻壤装什么大瓣蒜?秋明解释说,脱贫攻坚是国家战略,2020年所有的贫困村都要脱贫摘帽,省、市都有驻村指标,作为单位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我不去谁去?再说,去基层锻炼补充点工作经验也有好处。
  谁知秋明这一去,常常一个多月不见人影。韩莹意见大了,毕竟兰兰刚上学,他们父母都在外地,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太难了!韩莹先是和秋明生闷气,继而大吵一通,然后陷入冷战,直至走到了离婚的边缘……
  秋明依旧忙得像陀螺一样,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秋明平日里最看不得女儿的眼泪,一想到以后可能见不到兰兰了,他的心碎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或许秋明的请调报告已经放在单位主要领导的桌上了。但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秋明没有跟韩莹作更多的解释,甚至没有道别,就在大年初一提前结束了假期,奔赴村里的防疫第一线。
  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征兆。那天秋明跑了一整天,终于办妥了大柱和马亮赴省城的通行证。这时天已擦黑,连午饭还没顾得上吃的秋明谢绝了老耿的挽留,连夜去岭上送证。他是想借着道别之际,再叮嘱一下他俩外出务工时自我防护的注意事项。当秋明踏着月色从马亮家出来的时候,虽然倍感乏累,但心情很好。他甚至想好了,等这次疫情一过,他一定会兑现承诺,抽出时间好好陪陪她们娘俩。
  当那辆罪恶的大货车失控地冲过来的那一刻,“爸爸,注意安全!”——女儿的叮嘱又回荡在秋明耳边。在失去知觉的瞬间,秋明仿佛看到穿着一套崭新的藕荷色运动服,出水芙蓉般的女儿正向他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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