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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档口
来源: | 作者:孙成文  时间: 2020-03-19
之一
      
  武汉封城,是腊月二十九那天最大的新闻。一大早,我们家人扒拉手机的、看央视新闻频道的、翻弄笔记本电脑的,都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了这一条。10点封城——不言而喻,武汉疫情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母亲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当然更源于近几天我们全家人特别关注疫情发展的新闻这一点。于是向我和弟弟下达了通知所有亲属今年过年不串门的命令,后来便有了她一夜之间成为网红的事情。其实,一个85岁的老太太之所以一夜成为网红,无非是她说出了当时包括媒体以及受众者想说却没说出的话来,另外一点,就是她的观点的前瞻性得到疫情当下很多中国人和主流媒体的认可,因为她说这话时,距离武汉正式封城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侄女的手很快,在当日九点左右,就把他爸拍摄的这段视频发到抖音里。于是网上便传播开来……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们家很忙活。除了按照过年的习俗贴对联封门,就是不时在网上翻阅关于母亲跟舅妈打电话的那段视频的点击人数和分享人数……儿子和侄女表现得最为积极。隔一会儿就会跟我和弟弟“汇报”那段视频实时点击情况的变化。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当晚的十一点半。是母亲一句睡觉的命令,才结束了他俩的这番“折腾”……
  而大年三十这天上午,我们家要有供奉宗谱(我们俗称供养老祖宗)这一仪式,挂宗谱,布置供桌、供品、烧高香、磕头,晚上又要去一个十字路口接年……忙活完这一切,儿子和侄女又是去人民网看那段视频的点击情况——观看501万、点赞195万、转发14万……
  那天晚上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我们几乎没看,全家人都在谈论武汉疫情。当然也是没心情看,当我从朋友那里得知本市已经出现了一例确诊病例时,全家便意识到危险离我们真的很近了。也都认同了母亲的“远见卓识”——今年过年不串门!
  其实,过年居家不外出,这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因为多少年来我们家人已经养成了过年不外出的习惯,尤其是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这三天。只是今年过年不外出跟往年大为不同,看看现在到处都是封路、封村、封小区……心里多有不适应。
  
之二
  
  好在是在农村,自己家有个小院子。在屋子里待闷了,就出去透透气。看看阳光下的远近景,尽管都是萧索,可是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就像正在肆虐的新冠肺炎,终究要消失一样,没有什么能抵挡住和煦的春风和一抹抹鹅黄抚慰人间的。
  走出院门看东西两侧的屯堡路,没有一个人影,当然更看不见一辆车。往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门前的各种交通工具像听到了集结号一样,都会凑到一起。此时的强烈的反差,多少给人以不安的的感觉。安静,是堡子里唯一的情态,不说人声了,甚至都听不到一声狗叫,可是我的邻居家分明是养狗的呀。想想,自己笑了,没有人的袭扰,狗也是无所作为的。
  上午十点钟的太阳,眼神还算透出一丝柔情。更重要的是没有风,我即使穿着一件薄棉夹克,也没觉得冷。从屋门前的保暖塑料大棚到院门口十六步,每天就在这样的距离中,我上午和晚上各往返一个小时,走步锻炼。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像是磨道上的驴。只是没有障碍,有安全感。母亲说在这样的日子里,坚持锻炼是对的,好身体更重要。但是叮嘱我尽可能不外出走步,在院子里走步锻炼也是一样的。晚上入睡前,四十个俯卧撑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近三个月以来养成的习惯。
  家里的水果没有了,母亲喝开水。我喝茶,弟弟喝咖啡,儿子和侄女喝山楂干泡水……突然听说邻居家的草莓便宜了,喜出望外。三五块钱一斤,这么便宜?于是我戴上口罩拎着两个塑料袋就去了草莓大棚。原来是省外的市场由于购物人稀少,草莓运得出去,却卖不出去,只好降价在本地处理了。今年刚建成两个温室大棚的大哥一脸沮丧对我说:两个棚投资了将近四十万,还有十五万的贷款,却赶上武汉疫情这个茬口,别说挣钱,连人工钱都得搭进去,不像人家干了好几年,赚的盆满钵满,今年即使不挣或者赔了也不会伤“筋骨”,我这可真不行。说完这话时,不仅潸然泪下,受此感染,我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拎着两袋草莓默默地走了。
  跟家里人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家里人要么叹息,要么沉默,那一天的草莓吃的,用母亲的话说:没滋没味儿的。
  
之三
  
  估计像很多家庭一样,每天早晨起来,我们家大概率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相互交流关于武汉疫情的消息:新增确诊人数、新增疑似病例人数、新增死亡人数、新增治愈人数,以及头条、微博、抖音、朋友圈里相关的新闻。
  当然,我们更关心的是本省、本市的疫情消息。因为我们东港市已经确诊了一例,而这一例的患者的父亲恰好是我一个朋友原来单位的同事。当朋友得知他原来的很多同事都因为这一确诊的病例而纷纷被隔离的消息,便显得焦灼不安,因为他知道这一患者的直系亲属涉及到很多的行业,传染的系数极大。说心里话,我也忐忑,弟弟也说东港不安全了。毕竟,东港市这样的小城,城内将近二十万的人口,人口密度大……况且,儿子很快要回到城里的单位值班,而且在这种形势下,退缩,是绝对不可能的。关键的时候,85岁母亲的话犹如定海神针:像那些去武汉的大夫和护士,怎么了?天天跟犯病的人打交道,他们的危险比咱们大多了去了!咱们自己小心一点不就行了吗?别老自己吓唬自己,还没怎么样呢,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母亲呢,在疫情消息还没开始发布的时候,她是盯着央视的戏曲频道,现在专属新闻频道。之后,便是继续她的绣品“工程”——两条龙。边绣边自言自语道:呆在家里,也不能啥事儿不干,混吃等死那就完了。看似是自言自语,其实,母亲这话也是说给我们后辈听的。
  母亲是我们家公认的智者,她的一言一行,对于我们来说,影响力不言而喻。
  弟弟继续做着他的图文报道,儿子在家里不时做着他的“东港新闻”公众号,侄女时不时发着她的微博。我则是关在自己的屋里阅读那些熟悉的文友创作的诗文,或者每天欣赏一会儿音乐,当然也创作出了抗疫情的征文——散文《今年过年不串门》。
  欣赏音乐,可谓我居家隔离排遣郁闷和调节心情的重要内容。歌曲《人在青山在》《天佑中华》《祈祷》《The Promise》单曲循环,我在为武汉祈祷,当然更多的是为自己打气。因为我相信母亲的那句话:一个国家跟一个人一样,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不会时时走背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风雨压不跨,苦难中开花……”这歌词,是不是很提气?!
  
之四
  
  糟糕的消息总是不期而至,有点“屋漏偏遭连夜雨”的感觉。中午一觉醒来,小镇的一位朋友在微信里告诉我:小镇有九个人被送往指定地点隔离观察了。我正在疑惑这是不是谣言的时候,朋友又补充道:其中就有咱们熟悉的那个谁和谁。
  我知道他说的其中的一个人,是我的微信好友。于是我就在微信里关切地询问了一下情况。
  果然如此。
  朋友在微信里叙述道:当听到要到指定地点医学观察的通知时,腿一下子就变软了。再想想那些被感染的、死亡的,觉得自己离这些真的很近了,尤其是两个女儿也被隔离观察,焦虑、恐惧和不安顿时充斥了内心……
  看到这样的叙述,此时,我也是无能为力的。除了安慰,还是安慰。
  因为突如其来的这种情况,那几天,小镇连居民基本生活保障的粮店和菜店也都关闭了。乡政府也下达了紧急通知,最基层的屯堡路口都设置了卡点,不允许村民里出外进。一时间,风声鹤唳。仿佛,小镇已然成了“疫区”。
  那几天,我们家基本上每天就是一顿饭。饿了,要么吃点饼干或者一点干果,喝点饮料之类的。有人预计,这个春节过后,人们的体重会明显增加,因为吃了睡,睡了再吃,不长肉才怪了呢。但在我们家,情形却大不一样。尤其是母亲,她觉得晚上睡觉铺着厚褥子的火炕都硌得慌,再看看其他的人和我自己,以前比较肉呼呼的脸,都变得瘦削了。其实,这样的情况不止我们一家,偶尔在小院里看见几个路过的邻居,大抵也这样。
  这段时间,我始终在想,这样的居家生活,能有多少人心态坦然,无忧无虑,做到宠辱不惊。反正我做不到,我是个平常人,忧虑、担心、难过、焦虑这些心理状态会不时呈现。尤其是那些好消息或坏消息、真新闻和假新闻交替出现时,我们的辨别能力实在是有限。难免产生很多的疑问:真相到底是什么?而这些疑问没有答案的时候,只能自我安慰地告诉自己: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再等等吧。
  小镇那几个人解除医学观察的时候,东港市内的一个朋友打来电话问我:你们乡有人患上新冠肺炎了,你知道吗?你离得近可要小心啊!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在他一番叮嘱后,我先说了声谢谢,然后很严肃地告诉他:人家只是医学观察,现在已经全部解除了,没事儿了。
  
之五
  
  每天早上七八点钟,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儿,就是把母亲养的六盆花从屋里搬到屋前的塑料大棚里,随着太阳的升起,塑料棚的温度也升高。在这样晚上搬进屋、早晨搬出屋的过程中,那些含苞的花儿们便次第开放了。
  对这些花儿的照料,母亲可谓精心、上心。发黄的叶子及时摘除,用小喷壶喷水、用筷子给花儿松土……搬进搬出的活儿,就交给我了。有时候难免忘记了搬进搬出的时间,母亲就会及时喊我。
  每天都有花开,原来是一两朵,后来是十几朵……每天瞅着这些花儿,母亲脸上的岁月溢满了笑意。用她自己的话说:整天被疫情消息弄得那么不安,看看这些花儿心情就好多了。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老太太倒是很乐观,整天除了端量这些花儿,再就是去绣花。或者叮嘱我和弟弟好好拍一拍这些花儿留作纪念,说这些开在疫情期间的花儿也不容易,多少年过后,再看这些照片,你们哥俩就会想起全国居家隔离战疫情的事儿,有历史意义啊!
  母亲想到了这一层,已是不易,想想也真是这么回事。这些花儿当然不知道当下中国正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每一个经历过这场疫情的人若干年之后会有怎样的记忆呢,不得而知。当然,有些人因为没有熬到真正的春天,记忆就戛然而止,想想,自然伤怀。
  看着眼前这些盆栽的花儿正处在生机勃勃的劲头上,自然让人感受到一份美好和希望之所在,就像多日的阴霾后,看到灿烂的阳光以及沐浴后的蓝天一样。在失望和希望交替过程中,最终还是要活在希望中。尽管列夫.托尔斯泰的那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已让我们耳熟能详,但是活在希望中的几率要比活在失望中的几率更大一些吧。
  
之六
  
  这段时间,网络上大量的抗疫情诗歌出现。多数异曲同工,正能量得有些爆棚。我知道有些诗歌还是起到了号角的作用,但是作用的大小只能由阅读者来评判,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抗疫情的医务人员,想必看不到,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看这些“爆棚”的诗歌。
  儿子问我为什么没写点诗歌呢,我直接回复他写不出来。但是,李文亮医生去世的当天早晨,我们这里下了一场小雪,我出去拍了几张雪景,村庄很安静,在我的眼里是肃穆。于是回到家里,便写下了一段苍白的文字,给我这位刚刚离世的辽宁老乡。
  这个早晨:我听到的消息,显然太迟了\就像听到你预警的哨声太迟了一样\空寂的村庄飘着白的雪\沉默是今天的道路\\我的辽宁老乡啊,我伤悸你的芳华\我悲愤你的警示换回的训诫\一切都太迟了,假如加上若干个假如\真实的是疫情正在肆虐\而你的谣言却成就了一腔的赤诚\\雪落无声,落寞的何止是街道和村庄\风静止在树上,枝条也无法抖动\这个早晨,一切的安静都在不安静的纷飞中\默哀致敬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段一蹴而就的文字是悼诗还是祭文,反正,这段时间写不出诗歌的我,在特定的情境中,不吐不快了。
  这段时间里我关注最多的是对这场疫情反思、有温度有深度的文字,比如原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方方的日记。因为她身在疫情重灾区,亲身的经历和感受的深刻性,是我们很多写作者是无法体验和感受的。
  应该说,让我真正静下心来读一点诗歌,源于我辽宁文学院诗歌班班主任、诗人宋晓杰的那组《武汉诗章》。在我看来,宋晓杰的这组诗歌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拿捏得非常好,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真正体现出一个诗人在疫情面前应有的良知和责任。
  比如她的深度:“一生太短,需要反复学习\敬畏……向自然致敬\一生太过漫长\好了伤疤,忘了疼\——而疼是深深的漩涡儿\始终睁着疑问的眼睛”;比如温度:“您含泪的双眼、哽咽的声音\让我无所适从——\我不想叫您英雄\只想轻轻地叫您一声:父亲!\只想给您一个深情的拥抱\——而我不能!”在我看来,这些拷问灵魂的句子,这些有情感厚度的句子,是很容易抵达人心的。
  
之七
  
  随着那几个医学观察者解除隔离后,小镇的超市和菜店也正常营业了。母亲让我去买点好吃的饼干、弟弟要我买几盒罐头鱼和蘸酱吃的元葱苗,我都一一照办。
  刚从外面回到小院里,弟弟就喊着:先别进屋啊,我给你喷点消毒液,你这一趟接触的人肯定不少。接着就拿着一个小喷壶给我浑身上下喷了个遍,边喷边说:怎么这么点水呀?我答曰:一下子没兑那么多,用了了现兑也赶趟儿。
  刚进屋,弟弟又在我手上喷了一些,让我好好洗洗手。我下意识地闻了闻手,咦,这消毒水咋一点味道也没有啊?再闻闻刚刚喷过的羽绒服,也没啥味道。
  “你喷的也不是消毒水啊。”这时候我侧身看了看弟弟手中那只小喷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弟弟拿的那只小喷壶是母亲用来给花儿喷水的,而那只装着消毒液的小喷壶还安静地“坐”在外面的窗台上。
  弟弟不好意思地笑了:白忙活了一场,知道消毒液喷壶在窗台上,怎么就顺手把冰柜上的小壶拿出去喷了呢。要不要再重新喷一次?我也笑了:算了吧,别把羽绒服喷透了,还要拿出去晒。
  母亲得知这一切后,忍不住也笑了:你们哥俩啊,怎么让这疫情弄得神经错乱了?我们俩色赧,不知所言。
  晚上,远在青岛的侄女跟母亲微信视频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事儿,惹得侄女也是一阵哈哈大笑:他们哥俩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
  这件事儿,也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新闻中报道的在这次防疫请过程中的一些乱象或者荒诞的事儿。像我们哥俩这样把水当成消毒液的,的确是个笑料而已,假如在疫情严重地区把水当成消毒液的情况,那该是多么马虎、多么不负责任的事儿啊!
  疫情防控当下,考验的不仅仅是国民整体的素质,更是冷静清醒的头脑,明白无误地防控,解除疫情的日子才会不远。
  
之八
  
  今天傍晚,停下了绣花的母亲问我:现在那些数字有什么变化?我就打开头条中的实时疫情通报念叨给她听:确诊……疑似……死亡……治愈……当听到前三项数据每天都在减少而治愈人数超过一万五千多人时,母亲刚刚锁紧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这才几天啊,治好了这么多!
  “再看看咱们丹东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母亲对本地疫情还是很关心的,当听我说丹东市自2月4日到现在没有再发现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而且还治愈了4例,母亲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唉,总算是能放下点心来了啊,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全国也跟咱丹东差不多了。不过,现在还是不能马虎啊!
  这个时候,一位好友发来微信:疫情过后,咱们一定开怀畅饮!享受一下劫后余生的感觉。紧接着又复制了普希金的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给我:……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是啊,终究都要过去,终究要春暖花开,封闭的门会因为我们的隐忍和坚持很快打开,释放沉郁,迎来愉悦。我这样回复了他。
  “天,一点点暖和了,也该好了!”母亲望着窗外满院子覆盖的雪,自言自语地沉浸在憧憬之中……
  听着母亲的话语,再看着她望向窗外的背影,我又一次想起宋晓杰老师的那组《武汉诗章》的最后一首《第N天》:“第N天,共同建造的诺亚方舟\已稳稳地靠岸\白昼彩虹,夜晚繁星\鸟雀回归丛林,豺狼深入莽原……被光抓走的人、被光照耀的人\都在庆幸——\世界还是它原初的样子,刚刚好\冬去春来,日升月落,刚刚好\你和我,阴与阳,刚刚好”。
  春天!希望!尽管,疫情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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