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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端起保温杯抿一口水，那条端着杯子的胳膊忽然一阵酸痛，她于是放下杯子活动筋骨，又是揉又是捏的。刚刚抽老奚那个脸蛋子用力过猛，倒把自己胳膊给伤了。她看见老奚正撅着屁股整理角落里的音响，后腰那儿露出一块花白的肉，就像捆着一条习武之人常用的板带。她真想冲过去对准那条肉狠踹两脚！
金凤咕咚咕咚干掉一杯水，水凉丝丝的早晨出来时还特意加了蜂蜜，这么甜蜜清凉的水刚好把胸膛里的怒火给浇灭，金凤不能冲动，胳膊扭了事小，腿脚坏了事大。否则她可怎么跳舞？不跳舞勿宁死！金凤对着老奚喊，老奚放歌，放《女人花》。老奚不理那份胡子，依旧摆弄着手里的音响！金凤几步蹦过去，聋啦！让你放《女人花》，老奚抬头白她一眼，你还像个女人吗？这个欠揍的玩意，金凤正要拿麦克风抡他，有人叫，金凤，你手机响了！
彩云的名字在显示屏上跳，金凤心里一抖，什么情况？她想赶紧按静音，两只手越急越不听使唤，手机旱地拔葱一般唱到高潮！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原，不少人往她这边瞧！
喂，彩云咯咯咯、咯咯咯母鸡下蛋似的笑了好几分钟，笑的金凤头皮酥麻。你，什么事啊？我看见你了，你好厉害！金凤被针扎了似的从条椅上弹起来环顾四周，只见老奚正费劲巴力往眼镜框里塞眼镜片，刚才那一巴掌给他墨镜打飞了，别看是塑料墨镜，结实着呢，都没碎，仅把镜片摔出来。
金凤拿着手机那条胳膊开始倾斜，彩云你在哪？咯咯咯……你那舞跳的真带劲，以前我只见过双人花样滑冰，你俩脚下没冰也能跳成这水平！那男人把你抱起来一圈一圈转，我看都看迷糊了。你不晕吗？那个舞搭子把你又扛又举，大洋马一般的体格！金凤后背冒出一层细汗，你这家伙到底在哪？我老胳膊老腿的没你那本事，家待着呢！校友群里看见的，你俩配合的太完美了！你那舞搭子头上别的玫瑰，怎么发黑？塑料的吧！咯咯咯……
金凤走过去替老奚把墨弄好后架到他鼻梁上，又从他背包里翻出一顶黑色礼帽，她把帽子扣到老奚头上后退几步左右端详，上面别着那朵红玫瑰确实不鲜艳了。不过人的衣服马的鞍，有了这行头老奚确实鸟枪换炮了。老奚摘下帽子嘟囔一句，神经了！妹妹金玲摇着手机喊她，金玲笑得前仰后合，她再不过去对方都能笑背过气去。金玲拉着她，彩云来电话了，夸你舞跳的好，还夸你的舞搭子体格壮，像大洋马，哈哈哈……
金凤赶紧翻开微信找到造船中学校友群，里面足有上百人，有时候群里连个蚊子声都没有，有时候却哄一下热闹上放肆上，
此刻这里正人声鼎沸，她越过一束束鲜花，穿过一排排大拇哥，终于找到那个视频，她和老奚一会儿展翅高飞一会儿举头望月一会儿动感旋转！好多人在表达自己的钦佩，金凤真成了一只金凤凰，这都飞起来了。到底是小时候的童子功，漂亮！怎么像十八岁小姑娘，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呦！姑娘，晚上有空吗？老不正经了！也有赞美老奚的，说他有气势有派头，还问校友聚会能不能让他也参加。金凤撇撇嘴，老奚是铁路中学的，关他什么事？
金凤想让老奚看看群里的喝彩，又怕他骄傲找不到北。刚刚跳错了舞步还嘴硬，还扬言换人！没把她给气死！当初你觍个脸求着跟我学跳舞，现在翅膀硬了，敢嫌弃我！金凤出手又快又重，啪，现在老奚的脸蛋子还落着一片红。金凤叹息着摇摇头，就有一只怜惜的触角从胸口伸出来，你的鞋跟儿都磨偏了，等下去买一双新的。老奚看看她，都是鞋不舒服才总跳错！这老奚还学会撒娇了！
2
老奚和金凤买完鞋又去农贸市场买菜，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多。彩云靠在沙发上缝衣服，她在给一件小衣服镶金边，金边一闪一闪刺的眼疼，嘉宝趴在她脚下打盹。彩云不时把手里的衣服在嘉宝身上比来比去。老奚把屁股挪进沙发，马上就演《非诚勿扰》了，他挺喜欢这档相亲节目。觉得现在的人比从前真诚多了，即便在电视上也不装，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喜欢钱就说喜欢钱，喜欢车就讲喜欢车，老奚认为这样好！不累！
彩云放下针线活拿眼睛盯着老奚，主要是针对他脸部，好像那里绣着一朵美丽的花。老奚脸上没花，刚刚那一片红已经在买鞋买菜的途中消退。老奚被盯的耳根发热，一双粗壮的大手狠狠在脸上抓两把。彩云目光如炬，像要在他脸上掘地三尺。老奚默不作声走进厨房，他知道身后那双眼睛依旧辣辣……
老奚手脚利索煮了红豆粥，烙了土豆饼，拌了老虎菜，还把小鲫鱼煎的两面金黄，饭桌上红红绿绿那盘煎鲫鱼更像一枚灿烂的小太阳。彩云目光单纯只看着食物，她把土豆饼中间夹上老虎菜卷着吃，喝红豆粥就小鱼。彩云一口接一口吃的专注又投入，认真体味着食物在喉咙里停滞和下滑的快感！
老奚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想端进去一面看电视一面吃，他迟疑片刻还是坐在了饭桌前，老奚的筷子伸向土豆饼时发现盘里仅剩下一块。他放下筷子用手撕一牙送进嘴里，很快彩云把这张少了一牙的饼夹到自己碗里。今天这顿饭比平时晚了近两小时，她饿的心烦！咯嘣，彩云皱下眉头！有粒沙子在她嘴里作怪。老奚赶紧递上清水和烟缸，彩云一面漱口一面说，下午嘉宝在床上尿了。
收拾好碗筷老奚开始洗床单，又用洗床单的剩水投了拖布，顺便把地板擦一下，屋里到处都是狗毛，彩云上班时还常常带嘉宝出去溜，现在她什么也不干，在家里一坐一天。那时候俩人早出晚归，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生活上有次序，精神上有放松，自由上有空间。哪像现在？忙完手里的活老奚一头歪在沙发上，他明显感觉累了。
老奚是被吓醒的，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和金凤跳舞时，他一个飞人旋转把金凤扔出去，扔的那个远啊！比他上学那会儿扔铅球都远！夜已经深了，卧室里传来一阵悲戚的哭诉，皇上，臣妾做不到啊！彩云白天晚上追宫斗剧，这会儿肯定睡了，老奚懒得去闭电视，他坐起来给自己倒杯水，最近状态不好，总感觉四肢无力，记性也差，那些烂熟于心的舞步居然能跳错！
老奚睡不着玩手机，打开一个舞蹈小视屏，一对穿着海魂衫的男女正面对大海翩翩起舞，背景音乐是《军港之夜》。老奚反复看了几遍，感觉这舞蹈的基本动作和难度系数都在他和金凤的掌控之内。和他们跳那个《十五的月亮》好多地方相似。老奚有点兴奋，好久没练新舞蹈了，虽然金凤常把之前的舞蹈加入一些新内容，可到底也是换汤不换药。下工夫把这个《军港之夜》练明白，也换换心情，再好的美味天天吃也腻烦！新的盼头冉冉升起，老奚一翻身，咣当，他把茶几上的水杯碰倒了。
明天是单号老奚有班，中午不在食堂吃饭，约上金凤直接去美服市场，各买一件海魂衫，当然这个钱他出，估计不会太贵。老奚躺在沙发上掰手指头，明天十一点半下班，坐公交车到美服市场需半小时，挑挑选选一个小时够用，一点钟往回赶，路上买一点菜，两点左右肯定到家！这样给彩云做饭就不会耽搁。实在饿他先买个烧饼垫垫，今晚的月亮好圆，像一个白白的大烧饼。老奚心中澎湃，他仿佛看见两个穿着海魂衫的人正在月光下翩跹摇曳。
老奚逢单号上班，早晨七点半到岗，午饭后交班。这是雷打不动的工作日程。可他告诉彩云的却是另一套时间体系，没有单双号没有节假日，每天风雨无阻到岗。彩云问，连个休息日都没有？一个保安，哪来的休息日，每天半日班，这就不错了。
休不休息彩云并不介意，只要不耽误家里的活，主要是不耽误做饭，彩云把一日三餐看得很重，现在她对生活的掌控就是一天三顿饭。老奚在时间上打了埋伏留了余地，金玲建议他干脆告诉彩云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这样空间更大了。老奚不同意，月圆则亏什么事都不能太满，差不多行了。那些被他隐藏下来的空间里，住着另一个老奚。
3
老奚喜欢这份保安工作，天气好时他就站在大门口，明晃晃的玻璃门能照出清晰的自己。老奚常趁人不备偷偷对着玻璃门练跳舞，这方法蛮好，哪里有缺欠哪里有不足一针见血。别人练舞用镜子，老奚练舞用大门。你别管什么方式，达到目的就行。
老奚站着站着自己先笑了，这是一份多美的差事，对着大厦的大门，拿着大厦的薪水，练着自家的舞蹈，愉悦自家的身心。老奚都爱死这扇玻璃门了，他手里永远都捏着一块抹布，拼命擦呀！擦呀！见不得半个污点，老奚格外珍惜这份工作，他还帮着收报纸收快递，遇到搬搬抬抬的力气活也往前冲，一晃，他在春天大厦干了好多年！
写字楼里的年轻人都喜欢他，逢天气不好他们就喊，奚叔，进来，快进来！老奚不为所动，他在玻璃门前看自己看习惯了，这个人啊，你看他身着保安制服，两鬓斑白眼角耷拉，腮帮子上的肉已经下垂，手里虽然拎着警棍，却也打不起精神。可就是这个人，明天摇身一变你都不认识了，不信明早去公园看看！
公园长廊里，老奚上身黑色健美服下身黑色运动裤，头上黑礼帽，脚下黑皮鞋，鼻梁上黑墨镜，礼帽上还插了一朵明艳的玫瑰。你看他身姿健硕舞步婀娜，最要命的是他还有个妖娆的舞伴，那娘们儿有着面条一样柔韧的身段！别看她瘦小伶仃，呦，那娘们来电话了。金凤说楼上水管跑水，把她家给淹了，你抓紧，下班马上赶过来。
老奚午饭也没吃赶去金凤家，除了地上有点水问题不大！他里里外外的收拾，还把一个松动的门把手拧紧了。金凤太喜欢这个《军港之夜》，眼睛差不多都掉进去，这个老奚还真有心。就倒一杯蜂蜜水给他，还用大拇哥赞一个。他们已经太久没有新舞蹈，公园里那些围观者去年看这些，今年还看这些，就算跳的人也烦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能白白浪费时间，金凤一面看视频一面指挥拖地板的老奚练动作，其间有个动作之前没接触过，男女相对而立，男的需要拱起膝盖，女的一只脚踩在男的大腿上，另一只脚腾空翘起并展开双臂，金凤打开身姿凑过来，老奚赶紧拱起膝盖，你看他一手握拖把，一手掐着金凤腰，那神情宛如一个铁骨铮铮的革命战士。可惜他裤子是化纤材质，金凤在他大腿上直打滑。
老奚用力握住拖把，努力让大腿绷成直角，可到底扭不过化纤裤子，金凤一次次从上面出溜下来！她把一块毛巾铺到老奚大腿上，这回站住了，金凤想把毛巾缝到老奚裤子上再练练，那怎么行，还得赶回去做饭呢！昨天买鞋回晚了，彩云那眼神扎得他到现在后背都疼！
老奚走的匆忙，把一个呢绒红布兜子落在沙发上，这个呢绒兜子原本红色，让老奚用成了酱紫色，老奚用它装菜装烧饼装烂桃烂杏葡萄粒，老奚仔细，愿意买特软特甜即将腐烂的瓜果，还专门买葡萄粒，说是好洗吃着方便，其实就是图便宜。一次在菜市场偶遇，菜市场里人多，金凤是先认出那个呢绒兜子，它被老奚塞的鼓鼓囊囊，下面还滴着汤汁，烂桃挤破了。呢绒兜子像小孩尿布那样斑斑勃勃，金凤用手捏着放进水池，心里直骂，彩云这个懒婆娘！
前几天下雨，窗户上留下一条条泥印。刚才忘了让老奚把玻璃擦擦，老奚常过来帮她干一些体力活，金凤腰不好，腿脚也不好，半个身子都僵着，因为，因为她是个脑血栓患者。自从患上这个病她丧失了好多劳动能力，比如擦玻璃拖地挂窗帘。却偏偏没丧失跳舞的能力，这也是老天眷顾她，劳动能力丧失就丧失吧，反正老奚和金玲能帮忙。跳舞可没人替。跳舞好比一日三餐，她是那么依赖它。怎么说好，狗啃骨头能有多少肉？还不就为咂个味儿，这个比喻不好，但人总得有个精神层面！
刚才老奚建议买海魂衫，这个舞蹈不穿海魂衫哪有魅力？金凤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一嘟噜一串的芬芳艳丽。金凤有个孝顺的儿媳妇，青青总会把不穿的衣服从遥远的杭州快递给她，青青人高马大，衣服都是XL号码，金凤个头瘦小不足一米五。那有什么关系？比如那件湖蓝色旗袍，拦腰咔嚓一剪子，上半部分用丝巾做成两个袖子安上，下半部分从中间缝出两个裤腿，还把原来的亮片珠子拆下来安到裤脚上。金凤想要是青青像篮球运动员那样再高些，还能饶出来一个背心。
比如那件像面口袋一样的背带牛仔裤，金凤把两条腿从中间分开，一条腿做成A字裙，另一条腿做成马甲，中间那个背带兜兜做了个小挎包。金凤在舞友里面跳舞一级棒，穿戴也耀眼，一个月下来不会重样。每次都跟花蝴蝶一样闪亮登场，从后面看像个年轻闺女。金凤不光手巧，关键她还有一颗勇敢的心。花甲之年的人还打扮的青枝碧叶！她无视马路上那些啧啧的回头率，管你三七二十一。是敢罚我的款，还是敢上我的税？
金凤在柜子里找到一件蓝白杠卫衣，后面有一个红帽子，就它了。她把帽子拆下来做成红披肩，这活简单，不费多少力气！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端详，花钱买都不一定有这效果。拍了照片给老奚发过去，海魂衫已搞定。金凤人讲究，舞友中尤其那些长期搭档，男人都要给女伴花银子的，陪你跳舞让你抱让你楼你不给花钱？妹妹金玲之前那个舞搭子就没少给她破费，服装鞋帽，偶尔再去饭店嗨一顿。金凤在经济方面对老奚没想法，就希望这么一直跳下去……
金凤掂量着给海魂衫配裤子，左试右试还是白裤子显得干净亮堂，明天告诉老奚也准备一条。儿子打来电话，奚叔给我们寄樱桃了，一个个又大又红像小灯笼，青青一口气吃下去半箱。青青对着电话喊，哪有啊！是连安吃的，我只吃一点点。不过樱桃很甜，奚叔真好。此时金凤这边也跟吃了樱桃似的，儿子高兴她就欢喜！金凤说他们准备跳《军港之夜》，两个人都穿海魂衫，等准备好给你们拍照片发过去！
这老奚自己烂桃烂杏的，却给连安寄樱桃，都没告诉她一声。这个季节的樱桃不便宜，而且鲜果的邮费也贵！对了，楼下菜市场有卖海魂衫的，就是老头衫，十块钱一件，那摊位上的衣物统统十元。什么贵贱的，就那么个意思！对门大哥也穿一件，挺好！金凤在菜市场给老奚买了海魂衫，她灵机一动又在文具店花两块钱买一条红领巾，这个创意好。和自己那件刚好相配，十二元搞定！她兴奋的拍照给老奚！回到家金凤反复看视频，总觉得差点什么，帽子，是帽子，视频里那对舞者都戴着海军帽，海魂衫配海军帽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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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金凤告诉老奚，跳《军港之夜》先要解决两个问题，一个裤子，一个帽子！老奚觉得这根本不算问题，在美服商场转一圈什么都解决了。现在他要把菜市场买的新行头披挂起来，穿上海魂衫再戴上红领巾他就不是老奚叔了，奚哥哥，舞友们一面喊一面朝他敬礼，老奚自己也美的不行。金凤也换上那套自制的海魂衫，哇，一下就遭蜂了，看看这俩老妖精！
人穿新衣精神爽，尤其是这样标新立异带有情节性质的新衣。虽然是旧舞，两个人却都带着新感情！人们拍手叫好。老奚想如果再戴上海军帽那可帅呆了，到时候大家会叫他什么？老奚弟弟？老奚憧憬着海军帽，脑子跑偏，跳到望月这个环节，应该是老奚双手托着金凤腰，金凤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引颈遥望，因为想着帽子没配合好，还以为到了展翅的环节，金凤打开的身姿没依没靠，另一条腿又使不上劲，人差一点儿没出去，老奚反应还算快，用腋窝把她夹住。人们一阵哄笑……
金凤没心情跳了，老奚还沉浸在新装备的喜悦里。见金凤在一边歇着，好多女舞友蜂拥而上。老奚和金凤跳舞有点紧张，还有点不自信，和别人就不一样了。你看他一会儿把对方拉进怀里，一会儿又滑步送出去，整个场子就看他了。见老奚和妹妹金玲跳完一曲，金凤过去问，不买帽子了？老奚得意忘形，他把帽子的事给忘了。
他们在美服商场东逛西逛也没看见海军帽，裤子倒是有，可看好的价格都贵的离谱，太便宜的又不能穿。金凤建议干脆买一块布料，家里缝纫机坏了，正好彩云闲着。他们选了块涤棉的料子，要价三十五块还到三十二块。
老奚认为童装店里应该有海军帽，真让他说着了，童装店的姑娘很热情，海军帽当然有，给孙子还是孙女买？这个、都买！哦，龙凤胎！您二位福气不浅，小朋友几岁了？俩人把一顶顶海军帽扣头上。都太小！你们戴当然小，不过小孩子的头能有多大？还有更大的吗？没了！他们把经过的童装店转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不能再转了，得回去做饭了。
老奚开门时，嘉宝正卧在门口，今天它穿了件镶金边的新衣服，彩云对它拍怕手，给老爸跳一个。嘉宝蹬着两个小腿在地上转，彩云咯咯笑弯了腰。老奚把饭菜摆在桌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块布料让彩云帮他做条裤子。哦，涤棉的！彩云用手捏捏，转身扣到嘉宝头上一顶黑色小礼帽，瞧，我们嘉宝多帅气！又从花盆里掐一朵花别在上面，帽子小不好做，还是打电话向金凤咨询的，等让金凤给嘉宝调教调教，没准都能当她舞搭子！咯咯咯……
快吃午饭时老奚接到金凤电话，约他去海港公园练舞，《军港之夜》吗，在海边跳更能找到感觉。老奚推说海边风大，再者他还没吃饭呢！你抓紧时间，风不大，我已经在这了，给你准备了几个烧饼，就穿那条保安裤子过来，纹理粗不打滑。那、那只能练一中午……
他们在海港公园的凉亭里操练上，这个舞蹈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这次不是裤子问题，是自身问题。保安裤子厚实，水撒上面都掉不下去。因为上次有拖把助力，老奚的腿才得以绷直，他去旁边树林里弄了一截树干，这下给蹦直了。金凤说总不能拄根棍子跳吧，老奚认为到时候可以拿一把步枪当道具。一阵凉风习习，树叶在枝头摇晃，金凤在老奚大腿上摇晃，沙子吹眼睛里了，她差一点就来个猪拱地。
好在这里人少，偶尔有人朝他们看几眼也并不在意。他们也不想这个时候被围观，谁愿意被看见这龇牙咧嘴的狼狈相。俩人暗里吃苦使劲，明里永远都是劳动公园一道亮丽的风景，提着鸟笼的老头，推着婴儿车的老太太，买菜路过的妇女以及周遭闲逛者，尤其老头老太太，那眼神羡慕嫉妒恨的，说起来也算同龄人，看看人家！人越多他们跳的越起劲，简直人来疯了！
金凤不气馁，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遭罪！这个《军港之夜》必须拿下！今天就到这，还得回去……临走金凤把几个烧饼给老奚，回去弄一点菜就成，自从彩云在家，你成天忙的屁滚尿流。知道不，她把你家狗跳舞的视频发到群里了，穿件小黑衣服，还戴个礼帽。
老奚给彩云做好饭便躺在沙发上，他浑身疼，好像一用力就散架了。彩云在桌前细嚼慢咽，自从回家她把每一顿饭都吃的特别有仪式感，哪怕一根咸菜，也要用舌尖嘬出深邃来，今天老奚拌了一个皮蛋豆腐，还有清炒鲜笋，蒸了鸡蛋羹。彩云一小口一小口的，也不知道能吃到什么时候？
当年这个女人也曾有过好看的光景，清秀还单薄，怀里抱着奚宝，就像抱着个大活娃娃，他一兴奋就把两个人举过头顶，彩云跟这叫窜糖葫芦，后来那串糖葫芦没了，仅剩下眼前这个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咯咯没完的陌生女人，有一阵子俩人基本无话，后来她则自言自语，再后来她喜欢对着嘉宝说……他们的生活异常宁静，没有争吵没有哭诉，宁静的地上掉根针都让人胆颤。
现在彩云除了一日三餐再没别的乐趣，所以她对每一餐都很严谨很情绪，针尖对麦芒的！有一次她嘴里含着牛肉丸子对嘉宝说，人这一辈子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到头来还是这一蔬一饭最实在最值得珍惜，于是她把盘里的肉丸子吃个精光。朦胧中似有剪刀在布料上游走的声音，咔嚓、咔嚓，嘉宝，今天几号？该吃海麻线包子了。你也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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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老奚就起床，他拿上小铁盆准备去海边弄点海麻线。这季节海麻线最嫩也最贵，半天能弄个一小盆，够给彩云包包子了。头班公交车上还没人，那个开车的小伙子好像闭着眼呢，老奚咳嗽一声，小伙子睁开眼睛，倒把老奚吓一跳。这人居然长着一张孩子脸。
老奚下车直奔海边，有一条醒目的红色运动裤被丢在沙滩上，他弯腰拾起径直往里走，礁石旁边好像有人，还有比他更早的？也来弄海麻线？走近才看清楚是刚刚那个公交车司机，老奚狐疑着，他怎么在这儿？再看，竟是奚宝，奚宝脸上湿漉漉全是水珠。老奚伸手拉他，奚宝嗖一声钻进水里，老奚吓得满身热汗，窗外有半个月亮黄黄的照进来，把门厅照的昏黄一片……
怎么就醒了，他还有好多事要问奚宝。老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有个亮光一跳一跳，是手机在茶几上闪。这大半夜的谁啊？金凤在信息里告诉他，自己刚刚做了个梦，有人从海里钻出来，浑身是水，吓死我了，现在还一身汗！没法睡了，我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了。老奚的手心也湿湿的，他和金凤居然在同一个夜晚走进了相同的梦境。他和金凤啊……
那天下夜班，老奚一早换好衣服准备回家，厂工会的人来装卸队通知，工人文化宫正举行全市职工业余舞蹈大赛，一会儿大家都去！去参赛？你们装卸队谁是那块料？去当看客，老奚就这么被拉去了，从此他被拉上了另一条船……
本来想在现场睡一觉，没睡成！让台上给闹的。确切说是让金凤给闹的，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能让胳膊腿飞起来的女子叫金凤。在他有限的见识里，仅电影电视里的人才能把舞跳到这种程度，这女子竟像鸟那样在他眼前翩翩飞。虽然昨晚干了一夜活，可老奚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要把这优美的舞姿镶进心里。
那天他和彩云去体育馆接奚宝，路过中山广场时看见好多人在跳舞，看，金凤，我中学同学。彩云过去打招呼，老奚惊讶，这个金凤就是工人文化宫里那只会飞的鸟！后来老奚包揽下接送奚宝的任务，这孩子是区少年足球队的，每晚都在体育馆训练。当时金凤的舞伴是妹妹金玲，她们一个穿红裙子一个穿绿裙子就像开在广场上两朵游弋的花。老奚抻个脖子看也看不够，早把接孩子的事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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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金凤打来电话，让老奚直接去海港公园。还去？对！老奚仍被昨晚的梦纠缠着不想动。他先去单位把音响送到劳动公园，金玲一干人还等着音响跳舞呢。因为春天大厦和公园仅一墙之隔，这些音响设备就由他管理。赶到海港公园时金凤已经候在那儿，手上还拿着一捆黄表纸，你帮我找个背静地方，先把这纸烧掉。什么日子啊，就烧纸？昨晚酒仙来找我了，他从海里钻出来，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追着我砍！当初，金凤一指前面的海滩，我把他给扔海里了。
老奚见过酒仙两次，一次是在中山广场上，金凤正跳的热闹，一个拎酒瓶子的男人朝她冲过去，那男人圆头圆脑块头不小！人们呼啦闪到一边，现在的人遇事就躲，连点见义勇为精神都没有。老奚正酝酿情绪准备英雄救美，只见金凤反手扭住对方脑瓜，那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金凤提起衣服领子扔出去老远。人群一阵惊呼！！
酒仙是金凤的男人，也是方圆地带有名的酒鬼，整天游手好闲，今天偷这家鸡明天摸那家狗，还用竹竿把人家晾在阳台上的裤子勾下来。孩子学费都让他喝光了。金凤劝过也揍过，没用，这家伙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悔改。后来金凤举着斧头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给我滚远点！另一次是在舞厅，那天他和金凤正在舞池里旋转，酒仙醉醺醺闯进来，还没站稳就被两个保安架出去。等跳完出来，酒仙一直尾随身后，直到他们坐出租车离开……
金凤把黄表纸点燃，老奚心头一凛，是她把酒仙给做掉的？难道他身边还藏匿着一个杀人犯？老奚后背冒风。不对呀，酒仙是喝醉了掉下水井摔死的，派出所打电话让金凤去认领。当时他们正在舞厅里展示高难动作，那时候经过一番苦练他们已算得上业余舞者里的龙头。金凤对着电话喊，我们早没关系了，你找别人吧！但最后还是去了……
金凤一面烧纸一面唠叨，你找我干啥？我都把你儿子供上大学了，你们家八辈子也没出过大学生，你不感激我还拿刀砍我！你儿子媳妇都娶了，两个人在杭州生活。房子贷款买的，还有一台二手车。不贷款怎么办？也没摊上个好爹！我可没拖累儿子，日子再艰难都没向他们伸手。当年你把我气成脑血栓，到现在还吃着药，药费贵我的医保卡不够用，就拿金玲他老头的买！大病吃药，小病自理，闹嗓子就在公园拔两棵蒲公英泡水喝。
当时你们家谁都不出头，我看在儿子份上把后事给你办了，是节省了些，缝个红布口袋把你装进去，可当时儿子的学费都没着落。你从小喜欢在海边玩，我也是按照你的喜好。大海有什么不好？好多伟人最后还不是归了大海！今晚你可别来找我了，平心论我对得起你。
太阳当空，金凤的身影被拉的长长，一直拉到岸边，像个鬼魅，有张纸被风卷起来在半空飘，捎带着一股黑烟，忽而高忽而低的刚好落到金凤脸上。她害怕了，酒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看老奚来气呀！老奚，过来！老奚……
老奚坐在礁石上望着波光潋滟的海面，他有好多年没来海边了，这娘们儿非上这来练舞。一群海鸥在空中盘旋，有一只忽然冲到海面叼起一条小鱼，奚宝最爱吃鱼了，他抓起一块鲅鱼像啃馒头那样啃。
那年夏天出奇的热，老奚心中也燃着一团火。金玲去外地，老奚好一番恳求才成了金凤搭档。他底子硬体格壮，他可是扛大包的装卸工，二百斤的大包扛起来一路小跑，他把金凤悠荡来悠荡去上天揽月下地捉鳖，金凤发现这个人有潜力，于是俩人报名舞蹈培训班。
培训班教的动作很基础，他们却是为拔高来的，于是又给了教练几百块钱吃小灶，两个人练的很刻苦！老奚即便在扛大包时也心系跳舞，他悄悄划着舞步，让上百斤的大包在肩上辗转腾挪。外表依然是那个老奚，闷头干活不爱说话不太合群，内里却发生了灵魂深处的巨变，从此老奚的生活不仅仅是扛大包接孩子，他还拥有舞蹈，那是贴心贴肺的精神生活，相当于心理按摩！
那天和奚宝约好去海港公园游泳，因为之前动作上的偏差被金凤教训了，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头加油，把游泳的事给忘了，赶到公园时已经很晚了，他以为奚宝自己先回家或者压根就没去，孩子没回家，找遍了整个公园，只看见沙滩上一条红色运动裤，那是彩云做的，他迅速把运动裤收入囊中……奚宝再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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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天连阴雨，听说还有台风光顾。公园不能去了，老奚打电话给金凤，要不咱上舞厅？金凤那边冷笑，不甘寂寞了？金凤说这一阵她要练习独舞《鸿雁》，同学聚会在即，大家让她一定跳一段。老奚说彩云以为自己每天都出来上班，待在家里怕要多费口舌。不如去你那里！金凤不同意，我练独舞，你来干什么？我给你擦玻璃。下雨天擦什么玻璃。那就拖地板，你在地中央晃我还怎么练舞？金凤从来说一不二！
自从彩云回家他的生活明显逼仄了，每天都提着一颗心，时时刻刻盯着手腕上的表。现在彩云不愿意出去做事，也不好强迫她。奚宝出事后彩云就辞掉俱乐部售票员工作，专门给人家带小孩，这么多年经她手带大了不少孩子。彩云也在这个领域里名声大振，幼儿餐宝宝健身操小孩推拿样样精通，孩子在她手里你是一百个一万个放心，洗澡水要用温度计，做饭要用电子秤，洗衣服要用消毒液，睡觉要垫茶叶枕，户外要戴N95口罩，就算那些挑剔的奶奶姥姥在她面前也没脾气，这姐妹儿太敬业，我们可来不了！这哪里是侍弄孩子，简直是照顾奇珍异宝。不少准妈妈排着队找她，彩云说累了，不干了！
明天休班可怎么办？之前逢雨天老奚就到金凤那边做家务，跟下家老孙头换班？那个老头，还是算了！大厦里一共五个单位，每家出一份钱雇了五个保安，有个老头因为没地方住，常年盘踞着夜班，剩下他们四个就每人半天一个班，彼此生疏没有什么交往。
这时候连安发来信息，说这一阵天气不好，还要有台风袭击，奚叔一定注意安全，没事最好不在户外活动。奚叔颈椎不好，给你买了个玉石枕头，已经快递回去，注意查收。老奚眼圈红了！心里边翻涌着一脉脉父慈子孝，他把手机贴在心口，暖暖的热乎乎的，人生有了依靠……
老奚喜欢跳舞，尤其和金凤跳，呵，正常都是男伴带动女伴，可身量小巧的金凤能把大块头的老奚牵引的团团转，他们缠绕在一起，金凤运用肢体和语言导航，双飞、展臂、翱翔……那一刻老奚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板一眼都十分认真。那一刻整个人是打开的，心都在飞，太阳照在他晦暗的脑门上，内心强大起来！和装卸队的工友们就有了遥远的距离。他们抽大烟喝大酒玩牌打麻将，老奚都不喜欢。金凤给了他一个抓手，老奚认识了另一个自己。
金凤手把手像老师对小学生，更像严母对待笨蛋儿子，一个步伐跳错就拿棍子往身上抡，老奚后背时常青一道紫一道的。金凤是个练家子，从小跟着师傅学武，她说那师傅都拿炉钩子抡徒弟。
那年连安放假从学校回来，正赶上金凤教训老奚，老奚被揍的连滚带爬，连安奋勇夺下金凤手里的棍子救出老奚。他把老奚带到一家饺子馆。看见热气腾腾的饺子老奚居然像孩子那样委屈的哭出声。
连安替妈妈向他道歉，妈妈啊心肠不坏性格暴烈，也算得上女中丈夫，之前我们楼院谁家女人受了男人欺负，她总是跑去替人家出头，追的那男人满院子跑，男人们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于是家里媳妇都小心伺候着，捶背连打洗脚水。从此那个楼院特别祥和，都被评为五好楼院了！金凤小时候身子弱被家人送去学武，那师傅教一帮孩子习武，然后出去打场子赚钱。师傅凶往死打徒弟，徒弟之间也互相打，慢慢练就了金凤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坏习惯。
连安回忆，当年爸爸撒酒疯，金凤一拳下去打掉他两颗门牙。妈妈从小在武术班子里没人疼爱。后来又遇到酒鬼丈夫，这个家都靠一个人撑着，白天在服装厂上班，晚上回来安拉链，有时候能干到下半夜。还好有个跳舞的嗜好，不然这一辈子多悲凉。还望奚叔多担待，就这么一直陪她跳下去，将来我一准像儿子那样孝顺您，养老送终义不容辞，奚爸爸！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到一起，爸爸这个词久违多年，老奚整个人在颤抖……
之前老奚时常夜不能寐，满眼都是一盏孤灯两行浊泪的晚年图景。连安的承诺让他内心明朗，再遇金凤施暴就那么顺着受着，不再执拗生气，也不再想着反抗逃离，连安是个多好的孩子，他又有儿子了……
8
外面风雨交加，老奚拿着雨伞走出家门。他站在楼门洞望着外面的大雨滂沱，一种悲壮涌上心头。这样的天能去哪儿？他忽然对身后那间三十八平米的小屋充满眷恋，虽然房屋老旧，虽然外墙体上写了好几年的拆字，却一直都屹立着没拆成。小房子干静整洁，盛放着他这辈子清苦又温暖的光阴，他在屋子里渴了有茶水喝，饿了有米饭吃，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看看电视，看到两眼打架就来一觉。刚才他在屋子里磨磨蹭蹭不愿意出来，彩云看看嘉宝，你老爸今天怎么不去上班？老奚一咬牙，我去。
楼道里贴着五颜六色的广告，修家电的上门换锁的租房的卖二手家具的找保姆的治鼻炎的治脚气的治不孕不育的，一张巴掌大的黄纸上写着蒙古大夫专疗狐臭。老奚平时没太留意，这楼道简直像个中介所。他在这儿住了快一辈子，好多老住户已经搬走，现在多数是租住的外乡人，他对门就是一对四川夫妻，两个人都在澡堂子搓澡。老奚顽强的留在这栋墙上还有毛主席万岁字样的大红楼里。
老奚在这儿住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因为他不具备离开这儿的条件。他退休金一千多当保安一千多，加起来还不到三千块。除了负担家庭开销赡养彩云，对金凤也要有所付出。虽然人家没什么要求，却也不能装傻，逢年过节还有过生日，都要有所表示的。倒是可以申请政府补贴的经济适用房，不过那地方太远，差不多就城乡结合部了。这边虽小好歹算个城里，彩云也不想动，她说万一奚宝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彩云的钱不在开销之内，即便交两块钱卫生费，她也把单据拿给老奚报销。对，嘉宝的狗粮都是她负责。对彩云的收支老奚从不过问。自从奚宝出事老奚就搬出卧房，他每日在门厅的沙发上下榻。门厅就门厅，在哪不是睡觉？这会儿他是多么留恋那个门厅！吱嘎，彩云出来倒垃圾了！老奚冲进雨里。
公交车上就老奚一个人，上车时他连站牌都没顾上看，雨太大刚好来一辆就上了。老奚选择了那个爱心座椅，蛮舒服的，看街景的角度也好，不过此刻大雨把玻璃窗变成水帘。司机轰隆轰隆往前开，遇到站点也不停，没人。电子报站说下一站是桂林街，再坐两站就是长春街。金玲住那儿！老奚确定自己坐的是五路车。
老奚给金玲打电话，说要过去帮他男人洗澡，金玲男人瘫床上好多年了，胖的球一样，翻身都费力。金玲偶尔叫他过去帮着洗澡。大雨天洗什么澡？做好事也要选个时间，弄感冒了你背他去医院？金玲的口气像老奚在恳求他给自己老伴洗澡，这个女人啊，不是老奚孤儿似的没地方落脚，鬼才这么主动。金玲没金凤大气，这娘们儿就认钱，在舞搭子身上没少捞油水，脖子上那条水波纹金项链就是人家送的，后来那老头去了新西兰儿子家。她居然让人家往回寄蜂蜜……
金玲在公园里四处张望，她既要舞伴又要钱袋儿，这难度大了，那些刚刚从工作岗位退下来的有点嫌她老，那些耄耋之人的工资卡大都不自己掌管。况且他们的身子骨也不行，金玲喜欢跳欢快的舞蹈。她找也找不到，平时在公园和几个女伴跳，也和金凤老奚跳。新近收了几个老头徒弟，教他们跳慢四，一天能赚个几十块。这娘们心眼儿多，她瞥一眼老奚，姐，你生日快到了，那意图傻子都能看出来。老奚你看，我姐的鞋都快漏了。老奚，我姐最爱吃猕猴桃了！
老奚坐在爱心座椅上看窗户上的水珠，他用手指头把水珠擦净，呼哈气在上面画画玩，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小猪小王八，画了擦，擦了画。老奚在车上坐了好几个来回，没事，他有老年证。司机在反光镜里看着他乐，老奚谁都不看只画画。一大早的能去哪儿？那几个老工友估计连早饭都没吃，这时候商场也没开门啊！雨天马路上格外清净，司机撸起袖子踩着油门开，下车、我下车！老奚喊，再不下来他就吐了。司机朝他看一眼，大叔，没事上来玩啊！
沃尔玛里几乎没人，老奚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没兴趣，他本身就不物质，老奚自认现状还说得过去，甚至都有小小的满足感。别看一个月就两三千块，可它覆盖面广，又负担家庭又供养彩云，还支撑个舞伴。偶尔还要关怀一下远在杭州的干儿子，这点微薄的收入摊子铺的居然这么大。
他把超市从头到尾转个遍，最后在图书区域停下，这里主要是儿童读物，老奚拿起一本《狼来了》。那时候他常带奚宝去新华书店看书，咬着面包喝着矿泉水一蹭大半天。对面那个服务员闲及无聊在弹电子琴，鸿雁向南飞，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方……金凤最喜欢的曲子，老奚条件反射划着步凑过去，金凤过生日就送她这么一台电子琴。价签上标注五百六，他是在小商品批发市场买的，比这省一半。
金凤现在能弹不少曲子，全部死记硬背，她都不识谱，按阿拉伯数字记的。金凤身上有一股劲儿，一般事难不倒她。现在她要么去公园跳舞，要么在家练琴做衣服！日子安排的满满当当。连安对他好一番感激，老奚叔，不，奚爸，我同学在代理风景区公墓，那地方有山有水风景贼美，一水儿的天然大理石墓碑，等我把照片发给你啊！多孝顺一孩子……
服务员介绍这款琴里面储存着一百首儿歌一百首古诗还有乘法口诀增广贤文和弟子规，买回去不光弹琴，小朋友还能学到不少东西，五百多块钱半个老师请进家。今天买的话可以打九折，还赠送一袋洗衣粉一块透明香皂。服务员去柜子里翻香皂，老奚赶紧往前走。
有股焦糊的香味钻进鼻孔，一个女人正用电饼铛煎荷包蛋，还煎火腿和面包片，她朝老奚招手，这电饼铛不光能煎能烙，还能爆爆米花！于是丢进去几粒苞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变戏法似的冒出一锅爆米花。女人拿个纸袋儿把爆米花荷包蛋火腿统统盛给老奚。老奚忸怩着不好意思，客气啥？每天都有展示品，不吃也浪费。
女人摘掉口罩，怎么也有五六十岁的光景。这大雨天的，你，没地方待？老奚张张嘴略显尴尬。没事，我也是没地方待才出来干活，家里房子小，儿子媳妇孙子占满了一张床，我一般都在厨房里，晚上过道支个折叠床，自打来超市心里亮堂多了。女人又给老奚倒了一杯水，水像一股暖流浸润着心房，同为天涯沦落人，老奚咬咬牙，我买一个……
9
雨还在下，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那水花忽而又变成一个个小水泡，透明的，亮晶晶的，雨点变成水花再变成水泡的过程很调皮很有趣，可惜没啥人欣赏，街上很安静，人和车都在屋子里躲台风。老奚纠结着电饼铛是给金凤送去还是拿回家？正踟蹰着发现旁边有一舞厅。人啊，还是要经常出来走动，今天运气不赖，刚刚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又给撞上个舞厅！
老奚在门口买票，里面的老头正神情恍惚，他看着眼前这个抱电饼铛的人有些丈二和尚，小子，不对，大兄弟，玲玲要来了！谁？玲玲，台风！怎么还给台风起个闺女名？谁知道，听说联合国给起的！那什么，门口那些陪舞的娘们儿今天都在家里躲台风，一时半时来不了。赶个好天来，一窝一窝的，多着呢。老奚毅然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舞厅像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连灯都没开，老奚在墙上摸到开关。多么熟悉的环境，陪他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老奚坐在角落里穿越时光隧道，他看见舞池里正旋转着一对男女，他们把华尔兹探戈吉特巴全部糅合在一起，俩人暗地里流血流汗做足功课后，终于选定这个能够展示自我的天地。
他们就是舞厅里的皇上皇后，众目睽睽下掌声响起来！人们把他俩围在中间当花心儿，好像花三块钱进门只为看跳舞，他俩打一枪换个地方跳遍大小舞厅，连城乡结合部都去了。那种感觉牛气冲天，浑身上下满足感爆棚。舞厅对他们的到访表示热烈欢迎，连三块钱门票都免了。人们奔走相告，那女的走路有点跛跳舞却不含糊，那男的单手能把她举起来，看面相岁数都不小了……营业额打着滚的往上翻。不知不觉中他们引领了舞厅里的另一个风尚，跳舞。
其实，大家来这儿的目的，呵呵，有谁单纯到只为跳舞呢？幽暗的灯光，空虚的男女，暧昧的缠绕，低级的欲望，连空气里都飘散着色情的味道。唯有老奚和金凤那是真跳，他们动作优美节奏欢快，看看，这样跳也蛮好的，身心都健康了，就有人决定放弃之前的低级趣味，也来当一把舞者。
艳羡与掌声过后，老奚对周边环境萌生出一颗好奇心，他开始鼓着鼻子寻腥。那天趁金凤去卫生间换衣服，老奚当场俘虏一个妹子，那妹子不止一次给他送过秋波。老奚掐算着，金凤换衣服化妆梳头大概需要十几分钟，俩人完全有机会结结实实跳一曲。老奚还往她手心里塞了十块钱。妹子讲究，一曲结束又赠送一曲，赠品就像天上掉下的金丝饼，能拒绝吗？
那天恰巧没带梳子，金凤就在头发上节约了时间，转了两圈也没看见老奚，幽暗的灯光下除了脑袋就是肩膀，连正脸都没有。换曲时有人还把灯给闭了，金凤一脚踩空摔在楼梯口，脑门当时一个大紫包。不知道谁把番茄酱洒在那儿被她蹭个满脸，她是脑血栓患者，半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在地上吭哧了半天才爬起来。
灯亮了，老奚正跟妹子难解难分，金凤脸都没顾上擦，扑过去捣他一拳。那妹子吓得嗷嗷叫，以为从地上冒出来个鬼。金凤没动她，该人家什么事，怪老奚不是玩意！那天回去老奚吃尽苦头，鸡毛掸子都打飞了。
后来他们再没进过舞厅，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当时金玲在劳动公园跳舞，俩人就迁到这儿，公园太合适跳舞了，不用花钱空气新鲜，围观者大都心思纯洁。金凤告诉金玲，老奚跳舞时人模狗样的，再去舞厅他就长翅膀了。
俩人的关系吗？算得上半个相好的！老奚在金凤家就像在自己家那样系上围裙擦桌子拖地板起火做饭，对她也像对自己老婆那样知冷知热。可离名副其实相好的却差一步之遥，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跨过去就圆满了。可惜终究没跨过去，老奚借酒壮胆送礼物献殷勤，把身子压过去那一瞬间，金凤的两个鼻孔像小蜜蜂那样鼓起来，脸都憋青了，老奚像泄了气的皮球败下阵来……
老头进来，要不咱俩下盘棋？不会！下雨，门口那些陪舞的娘们今天不会来了，我这有几个备用电话，给你联系一个？行，联系一个。一般都多少钱？这个要问对方，不过最少也得五六十！当然还有更贵的！涨价了，当年才十块钱。这话说的，现在连瓜子都十几块一斤了。老奚看着一旁的电饼铛，今天已经透支，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做饭去，用这个电饼铛给彩云煎地瓜片！
10
天空好像被划开一条口子，龙王爷继续往下泼水。老奚坐在那儿盯着大堂的旋转门，手中的抹布被他攥成一个团儿，只盼望玲玲快点来，它一来雨水就被刮走了，天就晴了！
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老奚叫住他，玲玲到底什么时候来？玲玲？奚叔，你是说台风吧？我给你看看啊，小伙子快速翻着手机，玲玲已经到达威海，正在威海上空盘旋。什么时候能到咱这？小伙子笑了，这个连气象台都说不准，或许一会儿就到，或许明天后天，或许就绕道走了，这要看它心情。现在有谁知道老奚的心情，明天又休班了！金玲来电话让他明天去家里帮忙熬中药，老奚兴奋的把抹布撇向大门，他明天有着落了！
老奚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褐色中药，其实给药房一点钱直接就给熬好，金玲舍不得那几块钱。厨房里弥散着一股清苦的味道，不难闻，还有催眠效果，老奚趴在灶台上打盹，倒比一圈圈遛公交车强。金玲在客厅练舞，为过几天校友聚会作准备，金玲很兴奋，开始啊，大家都让我姐跳，后来知道我也会跳，就安排我开场，我姐压轴。金玲在客厅里练的卖力，她要在众人面前冒一泡！
金玲指指卧室，叫你！叫我？胖子叫你。老奚侧耳，尿、尿。胖子在卧室里喊。胖子足有三百多斤，把一张双人床铺个严实。这家伙瘫好几年了，说话也不利落，但脑子没瘫，两只眼睛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老奚洗过手刚坐下，胖子又喊，喝、喝。他又进去喂水。一只脚还没迈进厨房胖子又喊，尿，我尿！胖子喝与尿的频率太快，把老奚折腾成走马灯，这不是闹人吗？死胖子你有完没完？胖子一脸坏笑，露出一嘴黑黄的牙！胖子比他还小两岁呢！
金玲练舞专注，这边再怎么折腾都不肯耽误。胖子又喊，饿、饿。老奚从冰箱里找到一个馒头。胖子摇头，不、不。老奚告诉他，冰箱里只有这个。不！老奚指着尿壶，要不你吃这个？胖子很愤怒，呸！金玲在客厅里喊，胖子，想吃啥老奚给你做！鸡鸭鱼虾！金玲笑着进来，看看，胖子想吃鸡鸭鱼虾。冰箱里冷冻的怕来不及，你现在就去市场，还鸡鸭鱼虾？甭听他的，就一只烧鸡，二斤青虾。老奚问，他能吃这么多？胖子瞪着眼，能。金玲拍着胖子脸蛋，我们胖子本事，两只烧鸡都没问题。胖子使劲点头，嗯呢！
这时节二斤青虾要一百来块，一只烧鸡也得二三十，老奚把每天开销控制的及其严格。有数的几个钱，不计划好怎么行？这钱都够去宾馆住一天了，犯得上来这儿熬中药？这娘们总觉得金凤跟他亏了，亏不亏那是他俩的事，犯不上你来敲竹杠。还青虾，小皮虾老子都有日子没吃了。
老奚灵机一动去了快餐店，白米饭上面有两块鸡肉一朵绿色西蓝花一粒红色虾仁，就它了，有荤有素还挺好看。怕胖子着急，这里面鸡和虾都有了。金玲打开看看，老奚这大雨天你家柜子里的钞票发霉了吧，得空我去帮你晒晒。金玲关门时，忽然用手一捂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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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玲还没来，天依旧悲伤着哭泣。一些脆弱的树叶被敲落到地上，搅得人心里灰暗又冷寂。老奚坐在公交车上，手里攥着从楼道撕下来那张黄纸，刚才正巧和对门的四川女人走个顶头，她肯定看见了。不过墙上的广告那么多，能看清他撕的哪一张？老奚闭着眼，离广告上说的那个地址还有一段路，不知道那蒙古大夫是副什么德行？
老奚是个蛮好的老头，有固定退休金，还有本事当保安挣外快，双份的来钱道。他还会跳舞，还有一个能歌善舞的搭档。经济方面精神方面都说得过去，这个年龄段如他这样堪称完美，可老奚他、他有暗疾。
其实也不属于暗疾的范畴，像抑郁阳痿这些不深入就不容易被察觉的隐秘的身体隐患方能称之为暗疾，老奚不是这样，认识他的没有不知道的，就算不认识的彼此对面站一小会儿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人们心地善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再怎么装客观事实总归存在。
老奚他、他有狐臭，就是人们通常说的臭胳肢窝，腋下汗腺的毛病，胎里带来的。老奚都上小学了还用尿布，他的尿布都夹在腋下，那里总会分泌出一种黏糊糊的黄色液体，并且散发出一种怪异的臭气，就像筑在他体内的一个小型厕所，无论如何都驱除不掉。老奚的学生时代没有同桌的你，从来都单打独斗。他在医院动过刀吃过药，没用。
老奚孤零零很自觉的和大家保持着距离，长大后他义不容辞选择了装卸工，这个职业好，大家出力流汗彼此臭味相同，即便体味重些，也不那么突兀鲜明。上天有怜惜之心，让他在谈婚论嫁的年纪遇到了先天没有嗅觉的彩云，在彩云的两只鼻孔里玫瑰和茅房没啥区别！老奚的臭味在她这儿意义为零。两人恩恩爱爱过上日子，生下孩子。
蒙古大夫是个和老奚年龄相仿的老头，看上去有些单薄，他座椅后面挂着一张成吉思汗画像。其实大街上治疗狐臭的广告遍地开花，墙上、树上、电线杆子上、垃圾桶上，狐臭患者有那么多吗？老奚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惺惺相惜的队友，年轻时听说内蒙那地方患病率高，当时都想迁徙过去于他们汇合。
老头相过面把过脉看过舌苔，拿出白色药片和黑色药面，说一个疗程会有效果，希望他把一个疗程三个月的药都买回去。老奚迟疑着，这些药片药面也没有商标和说明。蒙古药？老头看一眼身后的成吉思汗画像，我的祖先一生发动了六十多次战争，他逢敌必战，逢战必胜！我祖先麾下的铁骑，席卷俄罗斯阿富汗以及印度北部，在广袤的欧亚大陆成为战无不胜之神，对手无不闻风丧胆，屈服脚下！大半个欧洲都被他拿下！老奚不知狐臭和成吉思汗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老人家也是？我知道蒙古族这样的病例多，你这个药？
老头又看一眼身后的成吉思汗，我们蒙药是蒙古人民同疾病作斗争的智慧结晶。我们蒙医以阴阳五行、五元学说理论为指导，贯穿了人与自然的整体观。蒙医以“赫依”“希拉”“巴达干”三根的关系来解释人体的生理和病理现象。你这种就是“巴达干”功能失调，导致体内的分泌物感染。老奚不知道巴达干是什么东西，就想知道这个药能否根治。
这世上所有的疾病都是半治半养，这个病先要调整情绪，压力大情绪激动精神紧张都会让分泌物活跃起来，气味越来越重。这话有道理，当年奚宝出事，那一段老奚像毒气弹一样臭不可闻。他拿上钱骗彩云说是当路费去找奚宝，他知道奚宝永远都找不到了，但他要给彩云一个希望。祛狐粉西施露半月清中医西医！钱折腾干净臭味仍依旧。
老头看老奚的脸比外面的天还阴，没成过家吧？老奚用手点着自己鼻尖，我，儿子都成家了！那老头就不能理解了，老婆儿子都齐全了这个岁数还折腾啥？不过也好，自己都好几天没开张了。老奚说儿子一米八的个头，长相白净斯文，曾就读于美术学院，现定居杭州开公司，儿子开轿车媳妇开吉普。老奚一面在虚荣的幻想里游走，一面描绘着他理想中的儿子。
现在无论谁提到儿子他脑子里都会映出连安的形象，夜里还时常梦见他，不记得奚宝的样子了，使劲想都想不起来。奚宝出事后彩云把孩子的相关物品全部藏匿，老奚拿出手机让老头看，我儿子帅吧！老头说这孩子不大像你，不过你真了不起。老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何止老婆孩子，连相好都有呢！老奚得意地打开手机视频，就这个，这男的是你？当然。老头半信半疑，刚好衣架上有顶礼帽，老奚果断戴上，还借用了老头的花镜，然后来个展翅的动作，老头都刮目了，兄弟厉害，兄弟人才！老奚说在劳动公园他有好多拥趸者，女士居多，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婆。老奚越说越来劲，嘴角上白色的唾液堆积的越来越多，海浪一样越过了海岸线。老头又拿出一小袋白色药片，这个送你的，看看公园里有合适的……兄弟，老伴走好几年了，我也想……窗外一阵呼啸，有玻璃摔在地上的破碎声。玲玲，玲玲总算来了，两个老头默不出声，他们知道风雨过后一定会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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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安在网上淘到两顶海军帽，彩云也把白裤子缝好，可金凤仍在跟《鸿雁》死磕，不就是个同学聚会？可她付出的热情仿佛去大赛角逐，整天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个没完。
老奚过去帮她包了一批饺子，三鲜馅的，从拌馅擀皮到出锅，全程拍照发给连安。他把饺子八个装成一袋儿，一共装了十袋儿放进冰箱，饿了随时煮着吃。老奚看她跳的来劲，两只脚也痒痒上。金凤厌烦，豆大个地方你还添乱，快回去给你老婆做饭，可别把她饿坏了。
休班时老奚依旧去公园跳舞，没有金凤金玲姐妹俩长廊这边明显黯淡了，跟金玲学舞的老头们去对面凉亭唱歌了，那里有一群人在大合唱，领唱那个女人打扮的很正式，穿白旗袍肩上还搭着红围巾。她手里拿着唱谱嘴巴像金鱼那样一张一合。这边不少老头被分流过去，长廊里的雄性力量明显削弱。可不知从哪儿跑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有人还掏出小圆镜，扑扑粉点点唇，然后对着镜子欣然一笑。
老奚一袭黑衣黑裤，就像游荡在羊群里的一匹狼。不过羊们对他没有丝毫的恐惧，还蛮欢喜的，争抢着往他这边蹭。老奚呼扇着胳膊淌着热汗，他要给每只羊都插上翅膀，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欢畅！老奚太嗨了，嗨到都忘了回去给彩云做饭。
他在快餐店打包了水饺往家赶，半路接到彩云电话，说她去参加同学聚会了，让老奚傍晚去接。现在的女人啊，一个同学聚会也弄得这么隆重，忽然想到金凤也在那儿，他满心不想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老奚在衣柜里上翻下找，去年夏天连安给他买了套中式白绸衣裤，老奚对着镜子照，不行，这衣服太飘，他要尽量把自己淳朴的一面表现出来，不被看出破绽。想想还是保安制服接地气，于是返回大厦取。
同学聚会正值酣畅，彩云却挽着老奚胳膊走了，她走的娉婷有致稳扎稳打，十几步的路让她走出了贫贱夫妻的历程。金凤刚刚跳完《鸿雁》正坐在那儿喘息，望着眼前的一双背影，心里忽然就惶惶的一片茫然，像什么东西被挖走了，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窟窿。金凤强悍的外表下藏匿着伤疤和隐痛，只不过她牙齿咬的紧，衣服围的严实，一次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看着老奚拎着呢绒兜子的身影，嘴里就苦涩起来，内心就荒凉起来，没着没落的。她用手揉揉眼睛……金玲走过来拍拍她，姐，咱俩来个双人舞吧！
老奚在大厦接到金凤电话，说她早晨开始胸闷，两条腿也一阵阵疼。老奚马上请假赶过去，还在路边买个大西瓜。他担心死了，如果金凤身体出问题那自己真就成了半瓶子醋，只有和金凤搭档他才算得上一瓶完整的有滋有味的醋。每一次起舞都神圣庄严面孔生动，都有一种光彩在他身上换发，有里及外元气满满！
尤其高难动作，他紧握金凤脚踝腾空旋转，那一刻就像脚踏万丈深渊之后的绝处逢生，那是生命的制高点，大庭广众下的一个化腐朽为神奇。同其他人跳舞却不同，那些拖泥带水的左拥右抱都是无法言说的虚荣心，老奚默默祷告着，金凤别有事，千万别有事。
老奚觉得问题并不像说的那么严重，金凤解释早晨确实身体不适，现在好多了，还到厨房把西瓜切了。说歇会俩人一起练练《军港之夜》，可别练了，一旦有个闪失还了得？就老老实实歇着。金凤说卫生间下水堵了，老奚干完活金凤还是想练。这都几点了，家里菜都没买呢！金凤猛地吐出嘴里那块西瓜，难怪金玲说你吝啬，西瓜也买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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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流行同学聚会，老奚也要去聚一聚。还要打破那些俗套的吃吃喝喝玩个花样，大家知道老奚会跳舞，有了，那主题就叫——让我们荡起双腿。有人在社区找了个场地，老奚休班直接过去教大家。他头一次为人师表，有点激动还有点紧张。他告诉金凤，这个月集中培训，下个月全体同学在中山广场一起亮相，趁着胳膊腿还听使唤，给自己赚些美好回忆。金凤一撇嘴，摇身变奚老师了。
金凤在公园里要么自己跳要么和金玲跳，别人谁都请不动。有时候跳完几个曲子还没散场她自己先回了。她给老奚打电话，说夜里总是梦见老妈，清明都没去给她扫墓，想让老奚陪着去坟上看看。老奚去过一次，那地方在城郊，坐大巴得一个多小时。老奚正跳的来劲，同学们把他当成宝贝，又拿水果又递饮料，上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老奚竟有这本事，那步伐轻盈的像小伙子。
老奚说他正忙着，能不能等几天！老太太见天晚上来找我，赶紧去坟上给她送点纸钱。老奚让金凤在枕头下面放一把菜刀。屁话，那是我亲娘，昨天连安打电话来，我说你奚叔现在老牛了，天天辅导同学跳舞连公园都没空去。老奚咳嗽一声，明天有班，那后天一早去。
老奚买了黄表纸和塑料花，金凤带了水果和点心，她心情明亮穿戴整齐像去串亲戚。到了墓前却哭的稀里哗啦，像个刚刚没娘的孩子。她说有段日子没来看望您老，现在自己要么在公园跳舞要么在家里弹琴唱歌，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女儿找妈泪花流，不见妈妈心忧愁……
老奚看看表，差不多了，该往回走了。金凤对着墓碑喊，老奚这个不是人的，刚来这么一会儿就闹着回去，咱们母女多久不见，都不让多待一会儿。要不是陪他跳舞，我还能多来几趟！老奚正接一个电话，那边同学问今天能不能赶过去。老奚说郊外上坟呢，对方问谁没了？老奚看着墓碑发愣，这人谁啊？他认识吗？
老奚刚到社区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金凤电话，她一只耳坠子掉进马桶，让老奚过去给捞出来。掏马桶是水暖工的活，老奚一个装卸工干不了这个。他记得家里楼道上就有这样的广告，专业下水管道疏通打捞。老奚只得返回去在楼道里抄电话，大门一响把他吓一跳，还好不是彩云！老奚电话咨询，打捞一次要五百块，太宰人了。金凤那耳坠子倒是金的，但是非常单薄，顶多值个三头二百的。老奚说今天不行，明天过去看看。
第二天过去怎么都敲不开门，邻居老太太告诉让派出所叫去了。这又闹的什么妖？怎么还惹着派出所了？老奚在楼下遇到金凤，昨晚唱歌动静大了，影响到楼里一个高考学生，把她直接告到派出所。等我去打听一下，你那房间最好装上隔音板，你也别唱太晚，自己注意休息！
前一段买那双鞋我得拿走，过几天集体表演要穿。我那耳坠子呢？打捞队什么时候来？太麻烦了，等生日送你一副。过一段连安回来，我想把房子收拾收拾。行，等忙过这几天。老奚要上楼取鞋。金凤说要赶着去一个同事家，明天给你带到公园。
一干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中山广场，老奚打扮的很隆重，一身白绸缎套装，脚下新皮鞋。老奚站在前面领跳，他精神抖擞滑出去一只脚，好像哪里不对劲，脚出了问题？不，是他脚下的路出了问题，只见老奚一颠一颠像个瘸子似的无法平衡。什么情况？这个跳法有意思！围观的人哄笑，后面的同学直摇头，老奚今天这是怎么了？坚持着跳完才发现他右脚上的鞋跟儿没了，刚刚穿的时候没注意，老奚赌气把鞋塞进垃圾桶。
午餐时老奚喝了好几瓶啤酒，他问旁边的女同学，那时候我俩是同桌吗？对方摇头，忘了，我压根就没同桌，大家都嫌我臭，你闻闻现在还有臭味没？老奚把身子扭过来，对方呵呵乐！那时候你们都不爱搭理我，后来我也娶了老婆生了儿子，我老婆娇巧玲珑我儿子斯文白净，他在杭州开公司。家里一台吉普一台轿车，儿子过几天回来，我得把房子归置归置。我还有个相好的，那身材，你这分量能顶她仨。女同学正侧着身子和别人说话，老奚心里一阵难过，他忽然想起刚刚塞进垃圾桶那双鞋，一双崭新的皮鞋，去修鞋铺安个跟儿最多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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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奚给金凤发微信，明天带上装备跳《军港之夜》。那边回复，不辅导那些女同学了？你没看见那虎背熊腰的体格，就是一起乐呵乐呵！忘了，明天还缺个道具，到哪儿找个步枪？金玲孙子有一杆，一米多长，和真枪差不多！明天，明天你再帮我找个地方修鞋……
老奚和金凤在长廊里一亮相，整个公园一片沸腾，推婴儿车的老太太告诉遛鸟的老头，练剑的大哥告诉卖鞋垫的小媳妇，拉胡琴的大叔告诉算命先生，快看，长廊里那二位系着红领巾戴着海军帽，男的手里还握一杆枪，真枪吗？众人欢呼，对面凉亭的大合唱都黄摊了，有这节目谁还有心思唱歌，大家出来不就为娱乐，快点，等会儿挤不进去了。
长廊四周种着好多枝繁叶茂的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开着一朵朵粉白色的花，有几只鸟也来凑热闹，它们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叽叽喳喳个没完。还有那成双成对的蝴蝶，它们比小鸟的胆子大，都飞到长廊里了，都飞到舞者的肩膀上了，都随着音乐和人家一起跳上了……
金凤和老奚热情高涨，当歌曲唱到“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那一刻，老奚巧妙的从地上捡起步枪，他一手拄步枪，一手托金凤腰，金凤飞身跳到他大腿上金鸡独立，掌声鞭炮一般炸响，有个老头手都拍肿了！他看看腋下的拐棍，都想一脚给踢飞。
哎呀，金凤忽然一个倒栽葱扑倒在地，这时候歌曲刚好唱到“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人们以为是剧情需要，不对劲！看，头都流血了！老奚扔掉步枪喊，快，打110。人群里一阵骚动，120，应该是120！
金凤外表仅擦破点皮，内里却多了一种金属成分，她心脏上搭了三个支架！之前检查身体说她心肌缺血，但并不十分严重，没想到发展的如此之快！金玲大骂老天爷不公平，本来就脑血栓，偏不让人好好活！金凤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这一辈子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区区支架能耐我何？活一天算一天，她要尽快恢复，《军港之夜》还没跳完呢！平时练习都没问题，如果没把握谁敢当众亮相，怎么就摔下来？莫非冲撞了哪个？得让金玲再去海港公园烧点纸，再带上一瓶二锅头！
手术前金凤叮嘱老奚，这事不能让连安知道，孩子在外边奔波不容易，回来劳民伤财也不解决问题。不过她还是在病房里录了视频，如果手术不成功他们母子就此别过，儿子也不用悲伤，继续好好生活。手术顺利的话中秋节全家团圆。把两个病友听的眼泪汪汪，没想到这个干巴瘦小老太太竟是条硬汉，她们也不再恐惧，怕个球！不就上手术台吗？一个女的说她儿子在报社，这样的典型应该宣传！
在手术室门外，金玲和老奚念叨，听说金凤住院，她原来那个去新西兰的舞搭子还微信转账来一千块钱，其实，人家跟金凤也没什么交情，就是偶尔带带他跳舞，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凉亭合唱队一个男的打电话问候，河边那个练双节棍的也要帮她，我们同学群里也人人献爱心，金玲讲述着身边的好人好事，她要探探老奚的底！
这就讨厌了，老奚从准备好的三千块里拿走一千。俩人跳了这么多年，金凤是他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袖手。金凤说过，自己有五万块钱在一个老同事那放利息，住院费用除去医保部分还能应付。不上班时老奚就往医院跑，熬粥煮汤拌小菜，没事还看视频研究舞蹈，病友取笑，儿子不回就不回，有个好男人比什么都强。大厦的人问，奚叔怎么一身消毒水味儿？这时候老奚就想起彩云来，没有嗅觉真不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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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奚拎着保温桶在走廊里就听见刺耳的咯咯咯、咯咯咯，他心里打个趔趄赶紧下楼给金凤发信息，谁在那儿？彩云和另外两个同学刚到。老奚拎着保温桶来到公园，只要一进公园，外面的喧嚣就没了，车流人流满大街的汹涌躁动，都仿佛一种画外音被遮蔽在外边。
长廊里是另一拨跳舞的，当初金玲和这些人为挣地盘还打过架，之所以能在这儿跳舞，是金玲打下来的天下。他们的舞蹈不入流，老奚懒得多看，他坐到树下，树上有只鸟受了惊吓倏忽间飞走了，飞到夹竹桃那边去了，一旁的玫瑰开的正热闹，红的粉的黄的，一朵一朵在微风里颤巍巍着，有一群蝴蝶在上面嗡嗡嘤嘤你追我赶，老奚嘴里糯糯的百合莲子粥和这景致正相宜。凉亭那边有人过来，几个老头想组团看望金凤问他能否带路，老奚说医院让病人静养，自己也没去，过一阵再说。
彩云来电话说她到医院看望金凤，晚上还要留下来陪护就不回家了。老奚在公园直坐到太阳下山，街上的人流和车流乌央涌动着，老奚知道这一刻人们无论在次序上还是心思上都有些慌乱，有一次和老孙头换班，他就亲眼目睹了这种乱象。男人女人们从格子间里出来穿梭于大堂，女人们步伐飞快像跑百米，学校里有孩子她等接，灶上有火等她点，篮子里有菜等她择。
男人们却在玻璃门前抖擞起身子，检查一下钱包里的现金，捋捋头型，往嘴里扔一块口香糖，迈着方步走出大厦，在拐角处还回头望了望，然后径直奔向通往女人的花街，动物界求偶总是分季节的，而人类则是在夜幕降临之后……老奚长了见识，就是那次老孙头敲了他两张饭票的竹杠。
夜里老奚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天把金凤送到医院，他想坐下来歇歇，屁股刚落凳就出溜下来。再坐再出溜，反复几次发现是裤子犯病，这条棉涤裤子是彩云给做的，老奚掀开裤腿，里面是柔软的棉，外面是滑溜溜的涤，整个反了！老奚准备把白裤子放进大厦衣柜，那里还有一双鞋，曾被他塞进垃圾桶又捡回来那双鞋。
病房里只剩金凤和彩云，两个病友偷偷跑回家，她们是术前检查，晚上不愿意住这儿，彩云执意要留下来拦都拦不住。金凤不想和她多聊，虽说是同学却也没什么好聊的，在内心里她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些亏欠的。毕竟这么多年是她的男人在呵护自己，陪她跳舞陪她交游陪她看病陪她给老娘上坟，帮她包饺子擀面条擦玻璃拖地板。
彩云已经在对面床打上呼噜，这女人个头不高气量不小，整个房间轰隆轰隆像开过山车，真是个没心肝的女人。什么地方啊，你这么睡？床头柜上的两个桃也没了，小饭碗似的俩大桃，难怪老奚总忙着跑回去做饭，这胃口！彩云上学时也喜欢唱歌，还上台表演过《我们的田野》，小模样挺俊的！当时交往并不密集，自己也是通过她才认识老奚，她问过老奚，不如让彩云一起来公园跳舞？老奚看看她，那神态像说，你在逗我玩吗？
彩云的呼噜来势凶猛，日光灯被震的滋啦啦响。金凤把被子蒙头上，把脑袋钻枕头里，把卫生纸搓成球赛进耳朵，然而都无法抵御。她打开手机听歌，那边的呼噜排山倒海压过来，她把音量调高，那边呼噜的分贝也随之增加，她再调那边再增，索性调到最大声，隔壁病房传来怒吼，你妈，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金凤太想睡觉了，她刚手术不久，需要静养更需要充足的睡眠！可她睡得着吗？金凤把手边的一份报纸飞过去，轰隆……金凤把矿泉水瓶子飞过去，轰隆轰隆……金凤把电视遥控器飞过去，轰隆轰隆轰隆……你妈，金凤打开灯，她看见彩云在床上睡的像头猪，有一条口水在嘴角处熠熠闪光。
这个二货，老奚骗你天天上班，你知道他都干了些啥？他陪我跳舞他帮我干活，我们家洗衣机坏了他修，灯泡坏了他安，他还给我儿子寄樱桃，他还给我买小挎包，知道了这些看你还睡得着！彩云一翻身把报纸掀掉，又一翻身把矿泉水瓶子掀掉，呼噜停止，彩云在梦里笑了，咯咯咯、咯咯咯……
早晨金凤血压也高了血糖也上来了，查房大夫问，昨晚没休息好？没，挺好，我都能跳舞了，现在就跳一个。别，再养养！不信你看，金凤打开手机，一曲《鸿雁》在病房上空飘，金凤穿着蓝白杠病号服一会儿窗台一会儿门框，把小护士都看直眼儿了，阿姨，国庆院里有表演，到时候你来啊！大夫带头鼓掌，精神可嘉，但还是要注意休息。金玲来医院，彩云说她回去换衣服，晚上再过来。金凤给金玲递眼色，金玲说她今晚在这儿。
彩云告诉老奚，金凤真厉害，搭了支架还能跳舞，那《鸿雁》跳的比同学聚会上都好，到底是习武出身，这么扛摔！说话时他们正在晚饭桌上喝鲫鱼汤，老奚特意在里面加了辣椒和胡椒，汤很热，可老奚后背还是一阵发凉。
彩云打电话问金凤这几天需不需要她过去，自己现在也没上班，随叫随到。老奚今晚熬了鲫鱼汤，好喝，给你送点过去……金凤告诉金玲，她再住可真要出人命了，你没听见那呼噜打的，真难为老奚了。金玲只关心老奚这次给多少钱？两千！这么大个事才两千！是少了点！他一个保安能有多少钱？你也知道，彩云平时一分钱都不出！老奚这个人，在一分一厘上都抠掐，这次都怪他没扶住你，不然哪至于？
金玲一直撺掇她姐换人，一个搭档半个相好的，能借上多少力！在公园里金凤足以勾起许多老头难言的情怀，说实话，比她人气旺得多，就有几个老头埋伏在对面凉亭，他们装模作样在大合唱，眼神却往长廊这边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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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安确定好回程日期，机票都买了。金凤一面忙着出院，一面指挥老奚收拾房间。刮大白换窗帘擦瓷砖，洁白的墙壁就衬托出家具的老旧。那套沙发有年头了，那张茶几也活动腿了，他们跑到大小家具市场对比价格选择样式。总算买到价廉物美的，再看那旧茶盏也不舒服了，统统都换掉。
金凤里里外外转一圈，又率领老奚拆洗被褥，金凤拆老奚洗，为了加快速度还利用上电吹风。公园暂且不去，老奚一休班就跑过来干活，金凤想让金玲过来帮忙，老奚说他自己能应付。现在只是出出力气，金玲来保不准又闹什么幺蛾子。
连安就要回来，老奚都两年没看见这孩子了，心里惶惶的还有点紧张，怎么说也是儿子见老子，没啥好紧张！但说到底那孩子也是念过书的，大公司里上班什么世面没见过？老奚想他和连安见面要正式而亲热，温馨而不油腻。他去商场给自己选了套衣服，白色休闲裤米色格子衬衫。看看这条白裤子，柔软细腻结实，金凤怎么折腾都摔不下来！他在菜市场跟人要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把衣裤放进去，上面还压上一大捆菠菜。
彩云不在家，老奚有些兴奋，他把衣裤拿出来试穿，镜子里的老奚精神矍铄面容慈祥，他块头大有衣服架子，从来没对自己下手这么狠，足足花掉大半个月工资。老奚想着和连安见面要先握手然后拥抱，然后再喝着茶水促膝长谈，当然要聊聊金凤，那是连安委托给他的重任，金凤身体恢复的很好，身体好的原因是心情好保养的好。一直都坚持喝南瓜粥，他每天从菜市场买好南瓜带给她，和那个卖南瓜的老头都成朋友了，常把那些破了相的南瓜免费送他。
舞一直都跳，即便天气寒冷也没停歇，天冷就坐火车去周边县城，他和金凤拉动内需盘活了当地舞厅，那里平时根本卖不出去几张票，他们到场票自是不用说，连矿泉水瓜子都卖空了，人们把舞厅当看台，几块钱就能看一场，便宜死了！金凤每次回来都哼着歌。当然来回费用都由他负责，男人吗！
他还陪金凤去郊外上坟，把那坟上的草拔得干干净净。当然前一阵她摔了一跤，这个纯属意外，不过恢复的蛮快，在病房里都能跳舞了。还有报社要采访她！说不说金凤又和他动粗了？当着那么多人，上去啪一个脸蛋子，把他打的俩眼冒金星，算了，这个就不说了，后来金凤还给他买了双鞋，后来又把鞋跟儿……这些都不说了，孩子回来一次，捡着高兴的讲。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彩云回来了，老奚赶紧脱掉衣服塞进塑料袋。彩云把一张水电费单据放到茶几上，四十五块六，老奚从兜里掏出五十元。今天有点累，好歹给饭伺候上，烧饼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彩云把烧饼扯成一块一块放汤碗里，抱起嘉宝往碗边凑，嘉宝对这个没兴趣，刚刚转圈好，彩云奖励它蛋黄派，现在肚子还圆着！彩云对自己太好太好了，给它买薯片巧克力棉花糖，那天在公园看见一个小孩吃辣条，回来就给它买一包，太辣了，嘉宝不喜欢！还给它买玩具熊和手枪，彩云勾着扳机朝它嘟嘟开火，嘉宝疯着往上扑，疯累了就去床上睡，彩云一面拍它一面哼着歌。老奚一回来家里就安静了，彩云只是闷头吃饭，不过今天这顿饭不合胃口，看那脸拉个老长。
老奚从沙发上爬起来重新系上围裙，煎里脊、炖南瓜、糖醋水萝卜，饭桌上立刻像模像样的，其实饭桌上最透明了，糊弄应景一眼就能发现。见彩云在桌前吃的安静，老奚的心踏实了！
老奚没别的本事只能做点饭，老奚把人家儿子弄没了，所有的愧疚都让他化成一盘盘饺子一锅锅包子一碟碟炒菜。努力把果腹变成珍馐，不然能怎样？在老天没来收你之前，日子再难也得挨下去！
疲惫的白天夜晚也不安宁，老奚先是梦见连安自己开车回来，还梦见了奚宝。小奚宝肉嘟嘟的光着屁股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想抱却抱不住，身上滑滑的像个泥鳅。这奚宝整整在他身上爬了一夜。老奚在大堂里犯迷糊，脑子像钻进了瞌睡虫，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奚宝，这样的见面他不喜欢，恨不能拿火柴棍把眼皮支上。
有人喊，奚叔，你手机响了，看看又迷糊上了。金凤说她买了海麻线，让老奚过去包包子，包上冻起来等连安回来吃。老奚说他昨晚没睡好有些头晕，金凤问连安那个玉石枕头不舒服？
整整一大盆海麻线。这东西属于海藻类，上面有粘液和沙子不好处理，老奚在水龙头下好不容易洗干净。拌馅时发现姜没了，老奚不愿意将就，下楼买姜，馅拌好金凤又说里面放些香菜更提味，老奚再去买香菜。
一盆海麻线加了肉和调味佐料转眼变成两盆，老奚看看表，不急的话先放冰箱，明天我过来包，得回去了。出门前金凤拿给老奚一对水晶耳钉，耳钉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芒，过年时儿媳妇给买的也没戴几次，就告诉彩云你给她买的。
刚刚老奚在金凤那儿顺了一小团海麻线用塑料袋包回来，他又去菜市场买了几条小鱼，交钱时他把那耳钉也掏出来，悄悄丢进一旁的垃圾袋，那里面装着烂鱼头，水晶耳钉都像鱼流下的一滴晶莹的泪。彩云这个人对食物之外的东西没兴趣，那次过生日他和金凤在商场里给她选了一条丝巾，彩云似笑非笑看一眼，然后一门心思吃烧鸡，那天她整整吃了一只鸡！后来那丝巾围到嘉宝脖子上！
金凤来电话说想把卫生间的洗手盆也换掉，老奚只盼着连安快点回，否则这娘们折腾个没完。菜呀肉的这些随时在超市都能买，可金凤偏要提前准备，冰箱都快撑炸了。明天还得过去蒸包子。
老奚进屋时看见茶几上有条白裤子，彩云做那条和自己买那条都让他放在大厦的衣服箱里。怎么回事？老奚一边做饭一边拿眼睛瞄着茶几，彩云过去展开，原来是一块布料。她用手比划着，嘉宝穿上白西服更帅，嘉宝，快过来！给你做件西服，到时候再配个红领结，嘉宝在地上摇晃着尾巴。托彩云的福，它总有新衣服穿，夹克、衬衫、西服，简直就是一狗模。
老奚把海麻线馄饨盛上桌，其实啊，他和彩云之间没有屏障更没有鸿沟，仅隔一层窗户纸。彼此站在对面隔岸观火。心里的不如意也都藏着忍着掖着，运气好的话能藏上一辈子，谁都不说！人一辈子不容易，何况到了这般晚景，他喜欢跳舞就跳下去，彩云喜欢养狗就养下去，没几天就老了就到站了。老要疯狂少要稳，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金凤又发来信息，这个女人一会儿三九一会儿三伏的，可老奚偏偏贱骨头一个！又厌着又恋着，这娘们儿性子刚烈得像个活祖宗，老奚不缺祖宗他缺个儿子……他要调整好状态，连安过两天就回来了！他忽然想到梦里肉嘟嘟的小奚宝，最近这是怎么了？
金凤信息上说，所有包子都费掉，老奚你忘放盐了。我说过明天蒸，谁想你这么急？蘸酱油吃吧！金凤回复，你们家包子都这么吃？我说过今天头晕。现在还晕着……
老奚一连几天都昏昏沉沉，这把年纪哪经得起两头忙？金凤来电话说连安公司临时有任务不回来了，那些包子给了邻居。老奚心里狐疑，因为一锅没放盐的包子，还是他这几天没过去，就使性子不让他见连安？马上打电话求证，连安解释不是不回去，是假期推迟到下月。看见那新沙发新桌椅了，弄得像新房一样，还有那海麻线包子，都给我留着。奚叔多劝劝老妈，毕竟两年没回去了，听说我假期推迟，她不太高兴。不如你们去旅游吧，你们选好地点告诉我，费用我负责。连安停顿了一下，当然也带上金玲小姨。
老奚最近状态不好，倒是想出去转转，他不少工友和同学都去旅游了，成天在朋友圈晒照片。老奚还向大厦的年轻人咨询这个季节去哪玩好。北京？上海？广州？金凤却一盆冷水泼过来，自己住院都不敢惊动儿子，还不是怕他破费。他出钱你旅游？你不知道他那房子还贷着款？金凤一番话直把老奚推到南墙上。连安在微信里问，奚叔，选好地点了吗？我好让媳妇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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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群里正组织旅游，地点是省城风景区，来去四天，每人收费五百块，可以带家属！五百就五百，老奚决定带彩云走一趟。彩云同意去，后来考虑到嘉宝，送宠物店寄养一天得八十块。她看看老奚，老奚也觉得八十太贵，他们旅游住宿一天还合不上这么多，彩云等他后面的话，等啊等，半个小时过去了，老奚闭上眼睛打盹，看起来他没有要分担这笔钱的想法。
老奚到大厦请假，又去金凤家里把地板一顿擦，还把这几天的吃食给彩云准备好，老奚出趟门容易吗？最后到位才六个人，不是有事就是身体欠佳。老奚态度坚决，六个人也去，不然白忙活了。
彩云约金凤在步行街见面，和她要一块红绒布给嘉宝做领结。在遮阳伞下彩云还请她喝了绿豆沙冰，金凤给她带来几个海麻线包子，这个忘放盐了，你蘸点酱油吃。咯咯咯，彩云笑，其实海麻线包馄饨更好，前几天老奚给我包了，那个鲜啊！彩云咂咂嘴巴。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还跳舞吗？当然，不跳舞活着哪来乐趣？人啊，出门不一定能找到钱财，但一定能找到快乐！轻伤不下火线。彩云劝她小心，总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找乐吧！她们前楼一个老太太也这毛病，上个星期在广场上扭秧歌，扭着扭着人就没了！我单位那个老头，去市场买了二十斤大米，爬一半楼梯就累不行了，彩云目光友好坦然真诚。金凤不屑，该河里死不会井里死，生死自有天命。彩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又在手机上找到好多注意事项，你这个病啊，不能跑跳不能剧烈运动低脂饮食注意休息……，这包子有肉吧，不能嘴馋。嘁，那活个什么劲儿？我那个邻居，支架十几年了，天天猪蹄子红烧肉。
彩云把手机递给金凤，看嘉宝穿上西服多帅，用你这块红布再给它做个领结，我们嘉宝还会跳舞。金凤急着去买药，彩云压低嗓子，老奚和他同学去旅游了，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咯咯咯，哪是旅游，简直是集体情人聚会，咯咯咯。还让我去，我能打扰人家吗？咯咯咯……金凤觉得这娘们儿脑子真有问题，上学那会儿没这么缺心眼儿啊！
金凤照例去公园跳舞，她发现围观者明显减少，缺了老奚那些忠实的看客也都心不在焉，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她自然也不来情绪。和金玲跳舞玩不了高难，金玲哪有老奚那身力气？她和那些围观者就像鱼和水，水都干了鱼也没法扑腾。金玲想让她趁机甩掉老奚，把和她学舞的一个老头拉过来，这老头是个军人，退休金一万多。
老头退休金不赖腿脚却不灵活，只能跳慢三。金凤和他推破车似的在长廊里转，一种强烈的厌恶萦绕心头，白瞎了她一身好舞功。
于是就想念起老奚来，那是她的铁杆搭档，不、黄金搭档。老奚跳舞不是很灵却有把子力气，有力气太重要了，他能抓住金凤的脚踝转好几圈，那一刻整个人都有腾空飞翔的感觉。现在人身子骨弱，即便年轻人有老奚这把力气的也不多。
树上有鸟叽喳叫的人心烦，金凤仰头骂，滚！鸟们继续叽喳，完了吧，没有老奚失落了吧！金凤捡一块小石头撇过去，鸟扑棱棱飞了……金凤给老奚打电话，左一遍右一遍，没人接！
那时候老奚来中山广场看她跳舞，见天来，两眼直勾勾的没遮没拦。正赶上金玲去外地，自己成了孤雁内心难免空落，酒仙又时常骚扰，老奚有着铁塔一般的身子骨，结实剽悍，跳舞不是问题，震慑酒仙也不是问题，但他自身有问题！
怎么说呢？老奚有狐臭，这种味道往往本人并不知晓，却时刻殃及周遭。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她又不好发寻人启事招募搭档，暂且将就着，骑驴找马也不为一种方式。况且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还有香水吗？
那杨贵妃不就是靠香水抵御狐臭吗？香水居然在老奚这儿不奏效！看来他的病情比杨贵妃还严重。更要命的是那香水和老奚的体味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两下一混合形成了更为刺鼻的味道，那是臭味的另一种升华，能让人窒息。
金凤小时候学过游泳，会憋气。受不了就憋上一口。别人没这本事啊！他俩跳舞时，大家自觉的开始退避，金凤把香草缝进荷包带身上，缓解了一些，再做衣服时就悄悄把香草放进接缝处，老奚衣兜里也揣着香草包，两人同仇敌忾。
金凤教他跳舞帮他驱臭，拯救了一个无望的装卸工，打造了一个充满自信的舞者。被重塑的老奚腰杆直了脖子挺了人缘都有了，还有女人缘呢！电话总算通了，那边很乱，老奚说他正参观故宫，他看见皇帝睡觉的床了，有女人的声音，老奚，快过来拍照！
算算日期该往回走了，老奚却说几个人玩的开心，还要再续几天，到水洞那边玩玩。金凤想只要一跑出去人就野了，当初在舞厅，如果不是果断把他拉回来，老奚怕早飞了。今后一定严加看管，保不齐人就跑了，再找，哪那么容易！
金凤给老奚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哪天回，闲着闹心。金凤对老奚依赖还看不上眼儿，有时候甚至都排斥，一个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装卸工，老奚蹲在那儿呼噜呼噜吃面条，样子特别不雅！
金凤家庭不俗，爷爷和老爹都是教书先生，连酒仙也算个文化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还是楹联协会的。刚结婚那会儿，逢春节左邻右舍的对联都是他写。那时候他们一个能写会画一个能歌善舞，也曾羡煞过旁人。酒仙要是走正路，自己哪至于到今天。电话拨出去又给挂掉，不能让老奚感觉自己在想着他念着他，缺了他这枚鸡蛋就做不成蛋糕了，老奚这个人爱骄傲，有女人多看他几眼就美的鼻涕冒泡。
好事从天降，报社要采访金凤，就是上次住院那个病友的儿子，阿姨，您在病重期间都那么坚强，还在病房里跳舞鼓励其他病友，听说您是脑血栓患者，这么多年始终坚持跳舞，现如今社会上就需要您这样的正能量。金凤握着电话的手在抖，那、那是我应该做的！
这一个跟头竟然摔到了报纸上，值，太值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报纸就是一个高音大喇叭，它能把好人好事一股脑塞进人耳朵里。从此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羡慕她崇拜她，金凤仿佛看见那长廊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先前她们单位有个劳模上过报纸，那是一人上报全家光荣，就因为一张报纸，三个光棍儿子很快都娶上媳妇。
对方还没见识过她的舞蹈，金凤把那个《鸿雁》视频发过去，自己反复看了几遍，好几处不尽人意，她又把和老奚的双人舞发过去，还是这个更博眼球。太棒了，就这个双人舞，到时候我带摄像过去现场采访，连视频一起发到报社官网上，对方定下日期。
现在可以理直气壮让老奚早点回了，报社、报社要采访！得好好准备，看看这，跳着跳着还上报纸了！金凤明显激动，老奚那边倒很平静，不就上个报纸吗？怎么像中了六合彩！你赶紧的，采访那天就跳《军港之夜》，练那么长时间了，多好的机会！你回来马上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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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奚回来并没急着联系金凤，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蒙古大夫的药确实见效果，这次同学出游很说明问题，之前他一出现人们不是邹眉头就是借故和他保持距离，这回不一样，他们肩并肩拍照手拉手过山洞，他还在山顶教他们跳舞，好几个人都上道了！
现在老奚两个腋下红疙瘩连成一片，腋下这个部位比较隐秘，别说红疙瘩，绿疙瘩也无所谓，但老奚太痒了，尤其最近几天，痒的夜里都睡不好觉。难道蒙古大夫都是治好一样再搭上一样？搭上这样比臭味还难耐，臭味老奚闻不到，红疙瘩却自斟自饮！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心急！那是一种正常排毒方式，把体内的气味通过红疙瘩表出来，哪能不疼不痒就把臭味赶跑了？西医取瘤子还得忍受刀口之痛呢！老头一边说一边哧溜哧溜喝茶，老奚一边听一边挠胳肢窝！麻烦您给想想办法，实在受不了了！最近还跳舞吗？和同学去旅游了。带老婆去的？没，她在家里看狗！相好去了？也没！其实我也想有点锻炼，之前练过一段太极，没意思！你看我跳舞行不？
老奚在老头身上瞄两眼，可以从初级阶段开始，公园里就有交的，我那个相好的妹妹就干这个。说完老奚就后悔了，怎么还给她介绍生意？不过那娘们儿顶不是东西，光盯着人家腰包，对学员没耐心，跳不好还要吃棍子。她还打人？打！拿棍子往身上抽！有一次把我抽的，不、把他们抽的身上洗衣板似的！要不我交你，老头看看他，你教有啥意思？
麻烦您给想想办法，然后我告诉您个好地方！痒痒不算病，痒起来真要命！我们祖先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发明了一套止痒操，你们祖先连这个也发明？老头看看身后的成吉思汗画像，那当然，我的祖先聪颖智慧，骑马出征一走数年，上哪洗澡去？为了不影响征战，他们自创一套止痒操，下面请跟着做，两条胳膊狠狠夹紧肋骨，往前顺时针蹭三下，巴雅尔，巴雅尔，往后逆时针蹭三下，巴雅尔、巴雅尔。两条胳膊交叉蹭，巴雅尔、巴雅尔！
只要一痒痒就做，嘴里念着巴雅尔！神了，老奚他真不痒了！
刚才你要告诉我一个地方，哪儿啊？哦，你不是要跳舞吗？去舞厅，门前一群群的陪舞娘们儿！贵吗？价格不等，面相好的要上百块还得给买雪碧。老头觉得上百块太贵，价钱不公道，老奚不屑，公不公道在买卖双方，那是生意！你去过？当然。现在怎么不去了？我俩的舞在那儿施展不开，我相好倒是喜欢那里，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我喜欢在公园跳，她听我的！有电话进来，一个女同学问什么时候去公园？明天我上班，后天吧！老奚拧开桌子上一瓶矿泉水，一脸牛逼！又一个电话，老奚，你死哪去了？
长廊里一片热闹，金凤金玲大黄蜂似的来回跑，金玲那几个学员自然不用说，金凤又去对面的凉亭里发动，能上报纸，还给录像！人数不少了，但这姐妹俩贪心，想一多再多！金玲手里拿着一条丝巾，什么时候鼓掌什么时候叫好都要有节奏有次序，不能像平时那样没章法。金玲拍拍手，大家看丝巾，往左就叫好，往右就鼓掌！有个老头问什么时候来，现在是排练，明早晨八点半准时。还给点劳务费不？上报纸多光荣的事，还劳务费？
有两个女人要去检查身体先走了，一出公园大门就唠叨上，真不知道记者采访她什么？说她意志坚强，在脑血栓和心脏搭桥的情况下仍坚持跳舞，是正能量！她还正能量？天天抱着人家老爷们儿跳舞，跳不好还使用暴力。你说老奚家女人知不知道？金玲说老奚那女人是个二货！一个小伙子往她们手里塞了张传单，阿姨，华联超市鸡蛋打折，买五斤送一斤。两个女人笑了，去华联，坚决不给那娘们儿当托儿！
金玲指挥众人，金凤编排队形，老奚倒是悠闲的很，正教人跳舞呢！就是这次一起旅游那几位，有个女同学笨，跳舞总像挎个筐，老奚一点也不厌烦，金凤把他叫过来没好气，总得把《军港之夜》再练练，明天报社录像！
老奚胸脯挺得像棵小白杨，旁边好几个同学呢，看那个女同学大嘴张的！金凤也把腰肢扭动的格外带劲，脖子昂扬得像骄傲的大白鹅。她手搭凉棚像白毛女迎着曙光走出山洞作引颈遥望状，这时候老奚的动作应该同步，但这家伙没跟上节奏，两条胳膊直往后使劲，引颈、引颈遥望，金凤小声提示，老奚这边遥不了了，一阵瘙痒袭上心头，如千万只蚂蚁盘踞在胳肢窝，赶紧做操，巴雅尔、巴雅尔！金凤有点懵，只见老奚胳膊一扭一扭嬉皮笑脸看着那女同学。
金凤镇定，大臂旋转，她贴紧老奚身边转，这时候如果老奚接下去根本看不出破绽，可他太痒了，操刚做一半，到交叉环节了，巴雅尔、巴雅尔！胳膊肘力度强，正好拐在金凤胸口窝，把她推出去好几步远。金凤过去薅老奚，一使劲那件十块钱的海魂衫就在肩膀上咧开一条口子，露出通红的胳肢窝，人们欢笑，不玩了，老奚扭头离开，金凤对准他后背飞起一脚，出去旅趟游就不是你了，你个臭装卸工，你个臭胳肢窝。有人好奇，舞蹈怎么一下子变武术了？
老奚脸都紫了，这会儿也不痒了。他丹田叫劲拎大包似的拎起金凤，嗖一下撇出去。有个聋老头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对边上的老太太说，为了登个报纸，空中飞人都上来了，这么拼！金玲跑到玫瑰园里，姐，姐！金凤脸上顶花带刺，她慢慢睁开眼睛，去，去给我把老奚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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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破天荒做好饭，煎鱼炖肉煮汤芝麻烧饼，都摆饭桌上了，还有啤酒！老奚看看窗外，外面依旧是昨天的光景。有串辣椒火苗似的挂在对面阳台上，向晚的风微微掠过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知了不知道躲在哪棵树上开心的唱着，吱、吱、吱……
老奚干掉一罐啤酒，又拿起一个烧饼，他一面咬一面把粘在唇边的几粒芝麻用舌头扫进嘴里！他告诉彩云大厦要调整作息时间，以后隔天一个班，工资照旧。两罐啤酒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叮，两个人也轻飘飘了，就像卸下肩上的包裹！窗外西边天空一疙瘩一疙瘩的闲云白棉花似的虚虚蓬蓬，接着白棉花又变成红色，一层一层往外翻涌成无数朵玫瑰，比公园里的都鲜艳……这时候那手机一闪跳出一行字，明早八点半，《军港之夜》不见不散……老奚看见彩云正拿着一罐啤酒，喝的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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