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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列车掠过田野
沟垄齐整，深浅一致
旋转，缺氧，致命的眩晕
哪个方向都有匀称美
这时候，北方的春天才有点模样
谁是缔造者，地球的修理工？
锄犁，黄胶鞋，铝饭盒里的午歇，水罐
器皿相互碰撞的声音太小了
也能让心——动一下！
列车、流星以及速度
是没有疼痛的缝合
万千风云奔涌
但花草植物，用关节发声
魔术师不停地翻动毯子，层出不穷
大地沉默着，又被烫熟了一回
——转盘，也是磨盘
人，是折页，才能合上
尘土越积越厚，奶、血或豆浆
喂养死人，也埋活人
全在这土里刨食的小铲上
2.棉婚
棉花的棉，木棉的棉
棉婚的棉……同源同宗。
我畏寒，怕冷，另起炉灶——
木棉为火，棉花做被
无穷动
两年前的那一天
——薄暮中，你翻鞍下马
拨亮炉火，折断闪电
把棉花又絮上一层：
有人猜测，有人打哑谜
是的，一个人藏东西谁也找不见
——针尖，也是心尖
3.虚火
小米粥、叶绿素……之外
青山秀水也不能解决
生活，总要给我些零碎配额
不大不小的麻烦，苦瓜也会笑
三角枫要到九月才红
而搬运火山，是近来的事
噼叭作响的干柴，雷击，裁判
烧坏了粘膜和皮肤
小面积的溃疡，尖锐的疼
积攒起来，是否可以点一盏灯
野火，无形……劫后余生……
见你之前，把自己用糖水泡一遍
或者，削得更尖
4.秋末的割草机
有凉风，小的阴影
物候与天象，似有所同
我陷在午睡的沼泽里
真怕你的心脏骤停
——如突突的小马达，蹄音清澈
所过之处，推开平畴的海洋
匍匐在地的信徒——
在午后，迎向刀锋
用头颅说出信仰
5.一个喝不醉的人
一个喝不醉的人
是我的心病
一颗随时爆破的雷
从不伤及无辜
孕妇一样，揣在哪里才能安心？
我耐心地等他变成人样儿
等他眼神清澈
紧锁深水里的火舌
6.龙门石刻
不是摆阵，星辰从不计较座次
要命的，都懂得殒落
——洞洞有佛，处处有果
石头开花并不稀奇
龙脉起伏，呼吸，山动
唐和魏碑的遗风
是同样的温柔、敦厚
溶洞、矿物质中
也能养出慈眉善目
你虽残损
但脚踏莲花，正襟端坐
背后，有火焰的光，跳跃……
我还是不够干净——
请取走我：空白的头颅、沉重
和以“活着”命名的
那些无用之物
7.龙门石窟所见
为一个巨大的秘密
请取走：多余的头颅……
白亮的洛水
它流淌，它洗濯
它用更汹涌的夜雨把自己溺死
8.不停地在铁路线上飞奔
铿锵的心跳，应合着车轮
这智力的同谋，盖过章的合同
两个硬汉，也能达成妥协
——如果减去旅途，恍惚的中年
是不是还有木瓜的青涩
——不过，活还是否有用？
大地花一层，雪一层
是盐，就清洗；是灾，就埋葬
人们反反复复弯腰……一躬到地——
重复的事物，必有深义
——我听到，三个声音推着碾
一个奶声奶气地叫我：妈妈
一个带着哭腔唤我：奶奶
还有一个是花旦，称我：旧人呵……
大自然的孤儿，四方星散
土地，有好生之德——
失音的列车，紧紧扼住喉咙
锁住疯狂……
9.某一天，下午四点零九分
此刻，你应该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飞机在我头上盘旋，却不是你那班
轰鸣突如其来，不怀好意
向南的窗户敞开着
我坐在屋子里，一抬头就能望见
院中的垂柳，被焯过那样
色彩又鲜了几分，看不出烫伤
窗外：汽笛，建筑工地，钢铁硬碰硬
的冲击力，突突的小马达……
一个乌有的夏天，基本就是这样吧
水草蔫哒哒的；睡莲卷边、缩水
肝火过旺。举阳伞的人，溜着墙角
依然热爱阴影……蝉噤声。古柏阴凉。
我盹睡，大梦如无边的旷野
陷在整片的阳光中
我睁不开眼，几乎绝望
或者，想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
一棵不知名的树，乡路，公交站牌
——如今，这一切
都准确地落在你的身上
10.周日早晨，读《爱丽尔》
这个早晨，四五级的风是静物
树梢的摆动不过是风景
这个早晨，妈妈再次出生
再过一天就长过孔子了
——因为她是“母亲”，她便是圣人
这个早晨，楼上的孩子没有撕心裂肺地哭
一墙之隔的病人，也没有瘆人地笑
这个早晨太寂静了，上帝命他们休息
人间，还没有完全活过来……
唯有一只小狗，找不到主人，在小声地叫
这个早晨，未曾见过的陆忆敏和见过的胡亮
在说话，我认真地听
却不敢说：对亲人、文字和生活
又多了解了一层
这个早晨，心虚着，等什么发生
这个早晨，读31岁的普拉斯——
我降生前五年，一生都在操练自杀的
这个女人，终于得逞！
“自杀，是一个输给了悲伤的瞬间”
这一次，“爱丽尔，你赢了！”
而我，总是一输再输……
这个早晨，说爱她让我羞耻
——就像身处家乡和亲人的中央
却望向窗外，内心翻滚，如风
11.消失于人海
谁在世界上焦急地寻你
当下，此刻，今生
滴在滚油中的水……紊乱的心跳……
纤指翻飞如蝶，命运在敲门
上次回来还羞着，现在已经旧了
窗前的刺梅花苞儿，如廉价的彩皱纸花
因过分在意自己，终于失去更多
……小剧场，祭祀，八岁的全部黑暗
一个人的离去，抵得过万人空巷
而今，荧屏熄灭，一个人的张灯结彩
大厦将倾，我纹丝未动
倒灌的海水，忧伤，灭顶……
12.写在你的生日之际
我已经厌倦了减法
——似乎从未真正爱过
但今天，需要再做一次练习：
从北京到江西的距离
风起和雨住的距离
昨夜，到今晨的距离
四年至隐逸山水的距离
心脏，到脚步的距离……
我开始收拾行李，频繁地对表
像疯了的火车
在一个特定的区间，没命地奔跑
——减法又骗了我一次
亲爱的，我真糊涂了：
距离丝毫未变
而我的确在移动……
如专心致志的小小天体
13.草海
人间的命名就是占有
——其实，被叫做什么
仍然还是它们本身
在草原
每一棵草都没有姓名
它们的使命，就是一动不动
又因为异常孤单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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