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
像苹果树一样
它常常出现在电影、小说里
带着家常的温热和宿命的光辉
我一直记得那年的宋庄
魏克和漠子的潘安大院里
那棵深秋的柿子树
值得我歪着头郑重地仰望
早炊温暖的炉火,又使它额外
蒙上一层清霜
那天,我在水果店里遇见柿子
它软软的,鲜亮的橘色,圆润可人
但我不想碰它——
离老年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我只找它的“软处”捏
——一个人与它终生为敌
因为爱那个人
我颤抖着心,无缘无故地恨它
正月十五的叛徒
允许我远离家人,闹中取静
允许我噤言:深夜痛哭
就是独自偷欢
允许我掖着、藏着
对越喜欢的人越不说:爱
允许我在满天的炸响中
做短暂的逃兵,破帽遮颜
800公里,甚至更远
人们,聚众,笑谈——
而我们,不说话,也不发表情
像重症病人,咬牙,熬着这一夜
像爆竹,不知碎给谁看
弟弟
那一晚,爸妈肯定又没睡好
我所乘坐的航班,要在次日凌晨五点
落在9800公里之外的澳洲
弟弟要在午夜抵达沈阳
再乘两个小时高速
到家也得后半夜
弟弟总是这样日夜兼程
珠海、山东,几千万的大单
尽管石油一跌再跌
那些员工和老婆、孩子也得吃饭
小时候,我和姐姐操心他多一些
留什么家庭作业,他总是记不得
妈妈买的《西厢记》邮票,被他换了玩具
捉蜻蜓有时候耽误上课
午饭的花卷,即使吊起来
中午,小竹篮躺在地面,空空如也
被强势的男孩子欺负
我和姐姐面带血痕,衣衫撕破
打不过人家,只能眼泪汪汪地忍着……
这些年,弟弟的宝马、奔驰没有停过
节假日时,还要陪爸妈打打扑克
还要耐心地拆开生活难缠的乱线团
失眠,胃疼,年久失修的小毛病不断增多
妈妈责叱,不管如何,一句也不反驳
像似又犯了小时候的错
有一年过年,全家12口人团团围坐
弟弟淡定地说笑,呈现出中年的沉静
想起他解危困于我们的种种事情
我冲动地站起来,敬他一杯酒
差点掉下眼泪,叫他:哥哥!
在海南猴岛
树倒与不倒
该散还是早点儿散吧
卷起尾巴,称王
是挺累的事儿
举旗、厮杀,闪转腾挪
也保不准口口见血
双眼皮儿的猴子,真好看
不过,只有脑子好使的
才能在秀场以假乱真
赚点小钱和吆喝
植被堆积成山
但我仍能分辨出猴子的气味
莫非是“相对论”缺少的那页?
什么都没发生——
树影晃动,又抚平
仿佛亚热带的风
翻过了分界洲,悄然无声
元旦前的一个半小时
寂静多么完整!
——当一个人内心足够平静
还有什么不能担承?
楼上邻居的孩子红口白牙,还在哭
右边那个疯子,在游戏中歇斯底里地笑
被夹在中间,我打开所有的灯
——即使一个人,屋子里也不能有阴影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没说一句话
不断地刷屏,在微信上
看天南海北的人嗨歌、宴友、提审自己
展望未来、秀恩爱,或放下屠刀
我不停地与他们交谈
送啤酒、鲜花、礼物和掌声
提前三个时区的儿子,也混在其中
他在答一个问卷,其中一道题目是这样的:
你想多花时间陪伴的人是谁?
他写道:妈妈!
我匆忙认领,并回复:亲爱的晚安!
同时送去:新一年的第一个拥抱和月亮
眼泪籁籁落下,来不及悲伤……
大寒读陈超
在看不见的地方,展开星空和罗盘
那完全是你的主观意愿
野兽,乖儿,虚火和水泡
这时代的炎症需要消解、降温
你以身试水、试火、试刀锋——
如巨大的惊叹号,从天而降!
星辰列阵,倾斜,陨石,带血的咳
一个时代终于透了一口气
仙乐,在寒凉之上,为你饯行……
“大寒”无雪,却冷到骨头
你又一次克扣自己——
一枚超浓缩子弹,以优美的弧线
完成了舒服的射程
骨灰纪念馆
我喜爱简单的事物
更迷恋无用之用
但这一次,有点过分有点奢侈
6000英磅是我最后的浪费
在曼切斯特的凤凰公司
只需12周,我坚硬的碳元素
将制成淡黄色的钻石
——如果,没有足够的钱
也可以灌成黑胶唱片,爱的漩涡
用细针划你的心,溺亡
镇纸、壁画、人造礁石或模型船
也是不错的选择
还可以雕刻成玫瑰,从假山中探出头来
在你寂寞的时候,喊一声你的小名儿
或者,老房子的花坛里
与儿子的胞衣,混在一起
年年丁香、迎春,年年新生
路易斯的妈妈选择了烟花
她生前疯爱的海岛上
爱她的人们:盛装、祷告、诵圣诗
礼花绽放,蝴蝶翻飞
小岛亮如白昼,像她惊喜时
水分充足的目光
告诉我,你需要怎样的陪伴
才能与无力的肉身,死命相抵?
——纪念馆不是钢筋混凝土
它软如泪水;长如血脉,川流不息……
噢,忘了还有一种纪念方式
他们说:也可以把骨灰制成子弹
用手枪射出去——
敌人、爱人,还是自己
因人而异,供你选择
一贯的态度
人到中年的标志,是懒于愤怒
流言如果省略不了
就省略回复
这几天,我没命地咳
是要把心吐出来自己看看
——以疾病的名义,偶尔发声
多半也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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