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
再远一点,我将走出你的视界。你本所无,又本来有,在我辗转的日子
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像小时候反复听过的一句话——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望着你开启的半扇门,我似乎想起这话出自谁的口
山坳里桃花已经谢了,叶子渐至肥大。几只白色的蝶子翻飞而过
暗含一种昭示抑或一种指引,你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隐隐钟声里,是谁把名字从阴间捞起,用偌大一座坟供奉于今世?
山谷风吹起来了,“老奶奶那只悠长的歌谣扯起来了”
老屋是残破的庙宇,飘摇在四月经文里
老奶奶的瘪嘴是活着的木鱼,坟是留给后人的乳房
钟声里,如来呀,观音呀,弥勒呀,韦陀呀,仿佛我死去多年的叔辈
波哥大的雨
——挽马尔克斯
信风穿过加勒比海,波哥大的雨
冷了下来
殖民统治旷野中
一双黑色眼睛陷入更深刻度的孤独
你选择孤独。是因为看得太多,想得太多,说得太多
而我决定保持喧哗,仅仅是因为一场空白
空白的哥伦比亚,墨西哥,南美洲,小片国土
大片的咖啡豆
祖国。苦难森林,绿皮鹦鹉
墙壁上涂写夸张线条,街角有人拥吻,琴声呜咽至歇斯底里
混血儿的杂交游戏停了下来,雪茄烟无奈冰冻
孤独是你走后留下的巨大虚空
不要阻挡那些酗酒的穷人们吧,广场上空无一人
你的肖像默默游走在人们的血流里,像四月的蹄音脉动在血流里
没有人肯振臂一呼,没有人向你告别
一切都没有发生,孤独仍在蔓延,蔓延在波哥大沥沥雨中
四月的惶惑
等待。我还在等待
天空依然混沌。帽檐儿挂着霜冻
玻璃上落满荒原,机盖上有人写字,一丝冷
蛇一样游弋在暗黑的关节处
四月的最后一天。洒水车叮叮当当走过
旅行者弹掉裤脚上的尊严,刺猬般把脖子缩进衣领
期待中一场浩大的宴席,迟迟没有实现。先行的花朵重复受难者
的表情,而有人在磨刀,在僻静处剥羊皮
刀尖游走的地方,大面积寒流正在聚集
商场里,打了包的棉衣被重新拆开
节气像一个探索者,在开阔的河岸搜寻矿苗,准备炼一坨巨大的铅
没有看见河边的杨柳,早起的青草梦一样消散
街道上,女孩贪欲的大腿再一次收回
垃圾箱敞着口,苍蝇像早蝶的姊妹无处藏身。
此刻,在我的肌肤上,春天的病毒正在发酵
地衣重新强壮起来。而心如马达
在身体的原乡,轰隆隆泵出粉色的河山
今天的诗歌与雨水有关
房间再一次昏暗下来。在一个早上
有人几次重复夜晚的谶语
抽了两支烟,精神丝毫没有提振。我怀疑,自己变成一个耐药的罐子
只能昏昏沉沉,暗自散发一些中草药的苦味
出行计划像一艘船,一再搁浅
天空扮作海洋,在远处聚集更大的风信
驾驶舱摇晃、倾斜,书桌上杯子、笔墨、卷轴,隔夜的文章
发出摩擦的爆破音,隔着玻璃,阳台的甲板上
已经有几滴长着翅膀的雨,落了下来
机动车摩擦行人的伞檐儿,急刹车的尾音里有死亡的味道
十字路口新鲜的路标,并没有让秩序一目了然
信号灯害了眼病,没有打伞的人一蹦一跳越过斑马线
风云变幻之际,这个世界多出许多勇敢的人
腾讯说:小伙出差遇到酒托女,由此大连成为一座灰暗之城
沈阳、大连成为上班族幸福感前十名城市,不知是谁写下评语
隔壁新生儿找不到奶头,饿的直叫唤;母亲用舌尖舔舐婴儿的清鼻涕
四月的第二天,我像一棵植物呆坐
几次想到死亡,又几次得以复生,是否跟这场骗子般雨水有关?
青春悼词
我以无限爱怜
悼念死去的青春,就像用满怀敬意送走一位老人
牙齿继续松动,齿根已现丹霞地貌
我甚至不敢张开嘴
试着咬一下时间的尾巴
儿子的衣架空着,挂着早起的阳光
我在想——他会以怎样的奔突投入这个黎明,又会以怎样的热情
去征服那个白皙的女孩
而此刻,我所担心的只是,他该不该穿得多些
在四月,乍暖还寒的早上,想起母亲的唠叨……
重新穿上没来得及收藏的棉衣,我蜷缩在自己的躯壳里
听鳞片从脚踝处噼啪升起,而无力抗拒
时间指使一个庞大军团,正在对我实施一种叫做包围的冷侵袭和硬覆盖
我被甩在四壁如铁的水泥地上,每一次转头、屈膝、伸展手臂
都会从关节深处传出巨大的断裂声
今晨,无雨
亮堂的房间里,蝙蝠的蛊惑掠过我的眼皮
透过窗缝逼进的湿气,让我复生抗拒之心
走廊里飞来年轻人的笑骂,儿子的余音还在:出去走走
我在花洒下吸足水分,把胡子修剪得像七月草坪
再一次出走。大街上
一对异姓姐妹挽着手,高跟鞋发出小马向野的蹄音儿
我以无限爱怜,把她们看成我的一双孪生女儿
桃花落
尽管我一再挽留,你们还是集体逃散
一夜的陨落,静寂无声,就像当初一夜的盛开
我留恋这样温柔的溃败,并由衷感叹时光之浅
它让唐朝昙花一现,在四月
只给你一点点暖意,一点点雨水,一个短暂的行经期
而此时,山河涌动至肆虐……
无数只车轮碾过你们的尸体,无数只手掌在榨取你们的颜色
草木奋起犹如宫闱之变
权臣玩弄股掌,老皇帝视而不见。阴谋、勾连、咒骂、撕扯
谁是谁的绳索,谁是谁的鸩饮
谁又是谁的嘴唇?大争之际谁肯重演李代桃僵的故事?
我留恋这样温柔的溃败,你们以春水的哲理讲述先行者的屈辱和隐忍
一个大国之母的思虑,一个骄傲公主的执意
当初夏的雷声隆隆滚过,我愿意看到你们——
手持青桃,母仪天下的仪容
一场雨就是一个阴谋
他们密谋很久了,雨,仍然没有下来
也许是一个不经意的疏忽,让四月像晾在滩涂上的鱼
呈现一种垂危之象
云低垂,显示一次眷顾。阴沉的面相代表他们深谙农桑和稼穑
他们手持权杖,身旁站着阴风和雷声
一再把白天搬进黑夜,又把黑夜涂得更黑
山,伸出萨满的手臂,像一个职场老手
他们用肃穆遮挡私欲,用晃动的林带标榜崇高
用几滴零星的雨露收买人心
农人们抱怨生产资料的价格一长再涨,几个少年在北站的缝隙里
泅渡整个春天,流浪狗因向一辆高级轿车的轮胎滋尿
被打得鼻口窜血,我在阴沉的雾霭里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