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河流就是前进着的道路,它把人带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法]帕斯卡尔 A创世 沉浸在远古狂欢中,我是上天赐孕的母牛分裂生灵 我巡视大地巡视蓝天巡视马盂山和克什克腾巡视一只羊的内心 一股清泉和一把大草撑起胃囊撑起身躯撑起目光 我聚拢盛大节日,挥洒王者光芒,居高临下抚慰近处羔羊和远处时光 我倾泻情欲倾泻爱意倾泻绿色光芒 在蹄窝撒下羊羔花种子给一块顽石化妆在风的耳边挂满铃铛 我在绿毡上分娩獭兔原鼠草狼分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分娩青牛和白马分娩万千之象,我沉浸在创世的快乐中 沉浸在生产的幸福里沉浸在一只鹰的空旷。一只绿色种子 在我膝盖上开花,在手指间开花在萨满的手鼓上开花 蓝天的蓝飘过眼睛,催我重生的色彩浸润面皮 我的后代生下来就有一双绿中泛蓝的眼睛 马奶流成弯曲的河长调驱走乌云,套马杆定格奔跑 酒香四溢马蹄花四溢。是什么给我力量?让我聚集星星赶走太阳换算羊群 是谁给我昭示,让我柔情如风衣袂如风双臂如风,而风如长发 我在自己的体内行走,在旷世中飞奔,长发如马尾飞扬 腿部肌肉烈火般燃烧而内心静似湖水,没有什么迷程可穿越 走到哪里都留下清晰的线条,我的子民以及我的儿子 在路上爬行,他们的动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轻盈 是什么给了他们羁绊?我百思不得其解。放下吧放下所有的不快 我的旅程没有结束,那些在冬季开放的花朵召唤我 那些产下母羊的羊羔召唤我,那些催生大地的野草召唤我 一些未知的召唤,让我心神不宁,我的前程未卜但我必须飞翔 不可违背的召唤如强大的神祗,给我肉身套上光环 让我在许多赞语中死去。难道生,只是为了死吗? 难道白天只是为了等待黑夜吗?有没有一种恒久的力量能够 驱散我心中的疑虑,我心有疑虑,飞翔的姿态 便没有那么流畅,我看见一团阴云悄然而起,越滚越大 江山抽失颜色,羊羔露出祈求的目光。我试图挣扎 腾跃,翻转,冲挺。但翅膀被死死捆住,羽毛被拔光 毛孔幻化许多眼睛,而每一只眼睛里都滴下炽热的泪水 在泪水的短暂浇灌下,生机复现平安复现和谐复现 这是最后的节日。手鼓响起,马头琴长调悠扬进夜色的一霎 一条白色的带子,一条长长的带子从天边飘来,我知道 我的死期已至。生于河流必将死于河流 B攻伐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一道闪电过后,草原人把雷电的剑齿 锻打进月亮。弯刀闪烁,每一匹马头都戴着一副铠甲 沾唇的花粉凋零,马鼻上隔夜的青霜,隔夜的征尘 预示着失血的拂晓失血的天空失血的草原。绿的血液泛滥成灾 割开的伤口失声失色,伴随一条河蜿蜒溜走,永不回还 红的血液止于一把沙止于一把灰烬止于亲人的泪水和哭号 迅速风干、结痂,多年后落下平滑的伤痕,汗毛被连根拔走 一场沙尘过后,蓝天被掳走羊群被掳走妇女被掳走 一些安静和柔软被掳走。胜利者绵里藏针,草原画地为牢 向天的大火,将一切高大的植物摧毁,草原平如蒙古人种的面孔 一览无余。男婴遗骸横陈,成群的秃鹫雨点样俯冲,雨脚过后 白花花,尸骨如山。部落被马蹄淹没,只留下一些游丝般传说 黑夜来临时低泣的草,盲诗人牵一头瘸马穿过废墟 琴声低回……草原的夜色,铅一样低垂。是什么在驱使风尘 令我河山尽失颜色?马蹄像割草的刀子 割倒一片便立起一截木桩,竖起新的国号,各色旗帜在炫耀 在燃烧在狂欢,宫殿垒于累累白骨,旗杆插上骷髅瓢 天之大包于一颗祸心,宰牲溅起的血狂妄傲笑 男人的肋骨被磨成匕首,用来杀死他最小的儿子 女人被吸走灵魂,皈依强暴,在屈辱中重拾快感,她们打开肉体 母牛般大叫,她们扭动腰肢媚眼飘飘。换了血的草原 情欲泛滥阴毛高翘,泄欲后的女人羊群般在浑浊的河边吃草 然后是八部的脚力,八部的草原,攻伐的草原和帝国的草原 不断生长弯刀的草原。统治者头顶插上高高的翎毛 公鸡般巡抚王的羊群,无暇顾及凋蔽周遭,一堆尸骨的阴影里 一些嫩草在滋生,尸骨被暗暗举高 仇恨是强大的种子,占有和摧毁似乎是最好的捷报 在下一场厮杀到来之前,长生天打开宿命的口袋,将一条河流 注满清水,将草籽撒满草原,再一次鼓荡春风催生万物 把蓝天还给蓝天把草原还给草原把羊群还给羊群,也把仇恨 还给了男人和女人,还给那些尸骨和他们飘在天边的后代 肥美是最好的引诱。一些人重蹈覆辙再上征途 在一条河流的转弯处,他们喝水秣马,用月亮磨刀利刃 仇恨的火焰,让他们再也踏不回同一条河流 C玷污 五月里,我过早睡在野地里,梦里摇着花朵 五月清晨我被一滴露水唤醒,胸膛爆烈流出河流 我有血色的河流,我的血候鸟的血鱼的血汇成河的血 一群鸭子的血刺穿盲诗人的眼皮 我的眼皮。我有血丝的眼睛像一粒种子发芽 血丝像一束闪电迅速生根,刺破泥土刺破河水干净的双乳 母亲般起伏的河流。透过一滴露水我看到自己 看到一个无限分裂的自己,一秒钟分裂10亿个自己的自己 我们穿透细胞壁节日般分裂,狂欢般分裂异形的脑袋 我们在自己绿色的鼻涕中分裂,像一些蠕虫 每一次断裂都生出一个自己。我们在天堂里狂欢 在垃圾堆的天堂里恋爱,在一些工厂粗大的生殖器里做爱 我们喝着清清的血水,拉出脓血一样的粪便 我们转换,用铁青的脸转换分秒转换水草转换河岸 转换增值。我们大腹便便储藏各色花哨的欲念 我们喜欢毁灭,毁灭他人以便自饱毁灭自己以便重生 我们无休止代谢稀奇古怪的思想,我们愿意看到 大风撕烂花衣,各种粗大阳具一齐劈开母亲的身体 我们惯于在黑色的精液里跳舞,像鱼卵一样孵化 黑夜的儿子。我们是黑夜的儿子,黑夜给了我 黑色的皮肤黑色的精液,我们用黑夜去奸污清明 我们欣赏自己干沙一样的手掌,一种粗粝就是一种沧桑 我们可以轻易地撕碎鸟鸣,让树木变得弯曲 让水草大出血,让人类流跟我们一样颜色的血 我们要消灭那些土著那些鱼卵,在贝壳里种上黑珍珠 消食它们的肉养成我们的审美,我们躺在那些干壳里 心满意足。我们毫不担心我们的生境 我们有强大的体魄有强大的精液有强大的力气 经过多年灌输,人类也没什么可怕 我们把他们监禁,把他们监禁在方圆之地 迫使他们打开工厂铁门的大锁恢复祖先的自由 我们勒紧绳索让他们自己把脑袋挤扁 像我们一样有一颗异形的脑袋,我们允许他们繁衍 (这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我们鼓励他们繁衍许多异形的脑袋 异形脑袋无力反抗。我们高兴看到 河道里堆放死猫烂狗、人畜粪便,他们往河道里埋人 我们偷笑;他们在河滩里打药施肥,我们欢喜 他们往树上挂五颜六色的塑料旗帜,为我们的舞会结彩 我们的日子何其悠哉,我们是强大一族 我们的统治铁板一块,我们已在他们心上压上一块重重的碾盘 D干旱 以匍匐的姿势走完一座村庄那些细小的干沙 就像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一些细小的卵 在我的背上匍匐玩耍。我像一只沙龟匍匐前行 耳蜗充满巨大的水声,风声和水声何其相似 可是我为何只有干瘪的眼窝?嗅到一株夹竹桃的香味儿 嗅到一只花大姐的香味儿,嗅到马粪的香 那些香味儿因失水更浓烈。裹在干茶里的香跟融在水里的香不同 干茶是一粒风干的蝙蝠屎。趁着儿子们熟睡 我到处搜集罐体,一些上世纪的咸菜坛子像废弃的村庄 坛口聚集一些盐分和尿碱,聚集带血丝的痰迹 一座废瓦窑灰烬里我尽量找寻那些弧形的薄片 尤其注意那些有水纹那些浸过水的薄片 一块一块对接然后用唾液粘合起来妄想它们重生 我反复抱起它们打量它们孕妇般的身段 被我反复抱起的还有我爱的人和一些破渔网 如今她(它)们已经抱着一滴泪远走他乡 我搜集变了形的铁洋皮桶糟了一块板的木桶扭曲的水舀 用麻线缝过而又复裂的水瓢,就连一只干葫芦 也不放过,如果有水它会重新硬撑起来像帆一样飘走 阴云涌过山顶该下雨了我一门心思这么想 而雷声从远处滚过渐近渐小,这让我对听觉产生了怀疑 多年来我发现我的耳朵有些异样 两只耳朵像蝙蝠的耳朵长于头顶与身体极不协调 我经常做出寻声的举动但结果往往风吹耳毛无功而返 但我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六月初十果然下了一场大雨 等我牵着羊跑回家中抱出那些罐子雨就停了 可悲的是那些罐子不仅没有接到多少雨水 那一点点雨水反而拉开它们的伤口 让它们直喊疼。疼痛之上何以疗伤?我不忍疼痛踽行于河床 我抖落儿子们大声喊,我狂奔,头发一绺绺竖起剑指苍天 我爆皮的嘴唇喊不出声音活像一只丢了吹嘴的铜喇叭 何以给我安慰!何以给我安慰! 我返回原始的匍匐状态去哭那些待哺的草 去哭轻薄如纸的蚌壳,就在我哑然失声泪水全无的夹当儿 旧时官道的车辙里我看到一条鱼一条泥鳅一样长有翅膀的鱼 试图飞起复落入我的掌心 我把它小心揣起,放进一只陶罐仅有的水里…… E洪荒 以此种繁复的形式写诗,正好诠释我的心态,我以无以复加的苍凉 怀念美好怀念凄厉怀念一只羊的温柔。而此前所见到的 一条沾满污血的脐带,瘦小干瘪,连接着一颗颗巨大的脑袋 寄生的脑袋蒙昧的脑袋圆滚滚的脑袋。它们相互坏笑 搓掉裤脚上的泥巴,披上文明的外套,走进城市逍遥 而河道远逝,如一截鞭影只留下弯曲的形状,没有了羊草 没有了花俏,昔日走进垂暮,生机偶现一段歌谣 佝偻身子的人,有半边脸,只看见巴掌大的天下,他们有 勤劳的身段却没有富裕的大脑。继而是杀伐 断子绝孙的杀伐肝脑涂地的杀伐,勋章鼓动的杀伐。砍到一棵树 叫做劳动砍到1000棵树叫做模范,红旗飘飘人欢马叫 轰鸣的噩耗驱散了鸟鸣鸽哨。北极熊越过国界 进入西伯利亚之北;曾经傲视群雄的森林之王 被一口“顺山倒”吓破了苦胆 胆汁四溅后开始了悲壮的迁徙,一个种群开始萎缩,从100 到30,从南长白山流落到北西伯利亚狭长的犄角。我的祖国本应该 花枝招展枝繁叶茂,而盈目的却是暗疮百孔风雨飘摇 山石不再安分,厚土不得固牢,风吹沙眯草木凄凄河道阻塞舟楫如瓢 而或天旋地转房舍潦倒,而或骤然怒发洪涛开道 来自地心的警报不断拉响,汶川惊惧玉树惊惧雅安惊惧 人们惊惧地在一条断裂带上舞蹈 十年九旱无异地,十年一涝便成灾,一座大湖现身龟板 一条大河顿滔滔。有别于创世的洪荒,一边是灯火招展 一边是无尽萧条,城市在长高,农田在减少 田间皆老叟,村姑四下逃。田园美景不复再悠然南山失淘淘 等同于创世的洪荒,逡巡在田野的人,腰杆有同样的弧度 而一条河的介入,让他们有不同的反应:创世者 有充足的泪水膜拜水母;这个人却眼光忧郁欲哭无泪 捶胸顿足无以期许 这是谁的错?这是谁的恼?洪荒中独行的人呀 你也许会知道。水生木,水以木贵,一条河流的欢洽 是草木摆出的盛宴,是鸟兽合欢的祈祷 洪荒中独行的人呀,你看没看到 一片沙漠的潮正在把你淹没,一条孤独的蛇正在把你扑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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