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桃
李商隐
无赖夭桃面,
平明露井东。
春风为开了,
却拟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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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中一个“嘲”字,为全诗定下了调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本来是非常美丽、令人愉悦的。可是,诗人却陡然加以“无赖”二字,说它实在太讨厌了。接下来说,在天大亮的时候,它在露井东边肆意地开放。这不过是铺垫,真正要说的话是在后面——说它本来是依靠温煦的春风吹拂才开出绚丽的花朵的,谁曾料,它却反转过来要嘲笑春风了。“笑”是一篇诗眼,属于画龙点睛之笔。
读后,人们会立刻联想到,诗人这么着笔,当意有所指,该是讥讽那类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人吧?
了解诗人身世的人,首先会猜想,可能指的是令狐绹。原来,李商隐青年时期,曾经得到令狐绹之父令狐楚的赏识,并成为幕僚。尔后,由令狐楚之子令狐绹帮助,得中进士。“牛李党争”中,令狐父子属于“牛党”。但在令狐楚去世后,李商隐成为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僚,并成为上门女婿。而王被视为“李党”成员。李商隐原本无意参与党争,设想保持中立,结果是两边不讨好。由此,遭致令狐绹的鄙视,目之为忘恩负义。李商隐虽然有意加以缓解,包括奉上许多诗篇,希望顾念旧情,加以宽谅,但令狐绹终不理睬。
五代时的孙光宪在《北梦琐言》中记载:重阳节这天,李商隐前往令狐绹府邸拜访,适值主人外出。此前,李商隐已曾多次向身居高位的令狐绹陈诉旧情,希望得到提携,都遭到对方冷遇。感慨之余,遂题一首七律,书写在客厅里:中有“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之句,委婉地发抒了心中的不满情绪,令狐“相国睹之,惭怅而已,乃扃闭此厅,终身不处也”。
明代诗人高启写过这样一首咏物诗:“偶移弱质傍庭皋,风露离离已便高。翻笑园中栽树者,十年犹未出蓬蒿。”此诗特点,同样是所咏之物只是一种凭借,而诗人另有寄托,所谓“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那么,这个“彼”究竟为何,有时就颇费疑猜。本诗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一种意见是,从《叹庭树》这个题目看,诗人所着意的是庭树——表达对庭树的观感、态度。这样,就应作如下解读:主人尽心竭力地将柔弱的幼树从蓬蒿中移出,把它栽在庭院水池旁边,“十年树木”,于今已离离高耸,叶茂枝繁。可是,这棵树却完全忘记主人的培育之恩,反而耻笑栽树者没有出息,十年过去了,依
旧没身草莱之中。这样,诗的主旨便是指树骂人,对忘恩负义之辈予以尖锐的讽刺与鞭笞。
而另一种意见却是,诗人并非以人拟树、借树骂人,其着眼点在于不合理的社会现实。这样,本诗就应解读为:幼树长得很快,十年就成了栋梁之材;可是反转过来,令人苦笑的是,栽树的主人却依旧没身蓬蒿,未得出人头地。这是以庭树为话语由头,对于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加以揭露与挞伐,对栽树者怀才不遇,困守蓬茅,寄予深切的同情。说是“翻笑”,实则笑中含泪,于调侃中发出不平之鸣。两种读法开列出来,供读者辨识。
题武侯祠
邹鲁
门额大书昭烈庙,
世人都道武侯祠。
由来名位输勋业,
丞相功高百代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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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提出了一个如何看待名位与勋业的问题,并做出了客观、准确的回答。
位于四川成都的武侯祠,原本是蜀汉先主刘备的祠庙,始建于公元223年刘备陵墓竣工之日。它是中国唯一的一座君臣合祠的祠庙。里面不仅有刘备的惠陵,门楼之上还高悬着“汉昭烈庙”四个金字匾额;而为纪念诸葛亮所修建的孔明殿,仅是整个祠庙里的一座建筑。按照中国封建传统的纲常伦理和“君为臣纲”的政治逻辑,自当一切以君王为依归;一部“二十四史”,就正是依据这一规则写出来的。再看历朝历代的帝王祠庙,绝对没有臣子与帝王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现象,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了;即便是勋劳盖世,也只能作为帝王的配祀,这就是莫大的荣耀与恩典了。唯独成都的武侯祠,独一无二,成了例外。其实,早在唐代,这种情况就已经存在了。杜甫《蜀相》七律中“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祠(“丞相祠堂”)说法的出现,还会更早。
那么,这种情况是怎么形成的呢?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先自民间开始。由于诸葛亮影响大,无人不知,有口皆碑,千百年来,当地或外来的民众,不管门额上书写什么“汉昭烈庙”,更不顾及什么“君尊臣卑”的封建礼仪和这座祠庙本来的属性,众口一词地全都以“武侯祠”称之。最后,习惯成了自然,官方想改也没有办法,也就“顺水推舟”过来了。这倒有力地证明了“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这句民谚的真理性。
由此,我们联想到,古往今来,评说为政者不外三个层面:一是名位,包括职级、地位、名分,亦即所谓“功名”,这应属于浅表层次;二是勋业,泛指勋劳、功业、建树、奉献,这就深入一层了;三是德政,功业、作为之外,还要看其人的思想、品格、德行、风范,这就进入了道德伦理、价值判断的深层次。就诸葛武侯来说,尽管名位居于刘备之下,但由于他同时占据了后面两点,特别是忠于国家、热爱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完美人格,获得了千秋万世人民的崇高敬意与衷心爱戴。这样,“门额大书昭烈庙,世人都道武侯祠”,也就完全可以理解,甚至成为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