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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落在武家沟
来源: | 作者:朱 姝  时间: 2015-12-15
  “山南北水盛京,一朝发祥圣地,两代帝王殿。”
  “昭陵,自城东北,叠障层峦,至此而宽平洪敞,辽水右回,浑河左绕,佳气轮囷,葱郁万年。”
  筹划兴建沈阳故宫的那个夜晚,一枚古老的月亮悄悄落在努尔哈赤的臂弯里,沉淀在武家沟石头上。刹时风云乍起,武家沟的石头神一般,高昂一阙清朝大赋,直唱得包罗龙兴万象,驾驭天地八荒变迁之兴衰。
  岁月沉稳又内敛,月光深邃又浩荡,在雄浑与伟大背后,你无法忽视细微与平凡。
  你能走过故宫凤凰楼的时光,穿过昭陵石狮子耳畔的风,却走不出武家沟的石头,它把自己搁浅在努尔哈赤的梦境里,与大清一同呼吸共命运去了!你不会想到,清朝的“一宫两陵”富丽的宫殿、唐潢的陵园竟用武家沟的石头建造。
  一座向西南望见沈阳福陵、昭陵,与古意一脉相承的山;
  一座向东南可远观浑河玉带,跃动生命活力的山;
  一座北眺铁岭,延绵丰饶且宽厚博大的山;
  铁岭南、沈阳抚顺北,东北独有的“鸡鸣三市”的想儿山,是一座石头能发出天籁之声的“响山”,一座被无数文人墨客称为“蒲水观陵”的美山。武家沟村就坐落在铁岭县横道河子满族自治乡,它是想儿山掌纹里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武家沟村孩子们的歌谣还在沉睡,想儿山的一块小石子伴着蒲水流溪,就开启了大山的黎明。我是在大大小小、圆圆滚滚的石头牵引下,来到它面前的。荡漾在花海中黑色的玄武岩是1亿4千万年前白垩纪火山爆发,大地赐予武家沟的礼物。老百姓用奇异的玄武岩喷溢堆叠形成的黑褐色火山石,砌纹理优美的院墙,盖结实耐用的房子。每年冬去春来,想儿山冰雪融化,黑色的石头顺山滚下,发出美妙的声响。当地流传一句话“一亩田三分土,七分石,石头是咱这儿的宝”。想儿山独有的石头或宽大,或刚毅,或突兀,或睥睨,或妩媚,群石争秀,舒展到天边。巨石镶嵌在黄花绿草中,宛若一幅布局空灵的水墨丹青。几只小鸟蹦跳石上,小鸟看石不问石,愈淡愈真,似悟得了石头的“空无”、“本心”,散淡的石头里藏着禅!生活在这里的人,能这般与石头们长歌慢吟,朝夕厮守。
  然而武家沟的石头绝非于此!
  “城,只于约一公里见方小城。内成田字,有城门四座,城内居为汉,人数寥寥然。”努尔哈赤的目光和沈阳这座城相遇的瞬间,就接纳了它的破旧、嬴弱和宽容。努尔哈赤眷顾这城府里清纯的月光,更喜欢它“盛京形势崇高,水土深厚。长白峙其东,医闾拱其西,沧溟鸭绿绕其前,混同黑水萦其后”的粗犷。建造皇宫所需的木材从浑河上游的原始森林砍伐,砖瓦从三百多华里的海州(今海城)烧制,巨大石料石材从哪儿来呢?哪里才有罕王建造宫殿得意的石头?如果说努尔哈赤与沈阳城相遇如愉悦、如感怀、如爱慕,他与武家沟的石头唯不可用时日考量,只有天地人和的汇萃才担得起这场旷世奇缘。
  努尔哈赤在想儿山“坐山哭儿”的一刹那,山崩地裂,石头不断从山上滚下来,这些石头就是最好的建筑石料了。他太熟悉横道河子武家沟的石头了。蒲河主源头史称“萨尔浒之地”,想儿山蒲河发源地东侧几百米的想儿岗岭,曾经是努尔哈赤发起的“十里铺战役”萨尔浒大战的主战场之一。“明开原守军兵败三岔儿堡,尸骨遍野,血染水赤。”当想儿山无所世事的石头们遇上了后金征战的马蹄,石头不再虚无;当石头们邂逅了努尔哈赤锐利如剑又充满仁爱的目光,石头绽开了花。武家沟的石头连同“萨尔浒战事”的传奇一同被努尔哈赤收纳征服了。从此,武家沟的石头贴服在大清滚烫的胸膛上,把自己缩小,再缩小,成了清朝胸口上的一颗痣。终日聆听王朝彭湃的心跳,有幸见证它的兴衰与过往。
  我从武氏家族家谱中看到:明朝洪桐大槐树,明末清初有移民举家迁至关外沈阳附近------《铁岭县志》也曾写道:旧五方杂处,几尽海内之人,情豪爽,而有之性情不相同,其勤俭持家十不二三;俾荒山野草中,彬彬然,瞻礼乐之化,质朴善待人,辽东旧志所有不敢没也。负责工程的官员从洪洞县的老槐树村招来当地有名的石匠武氏一家,武氏父子从此在想儿山脚下安家。武家的能工巧匠,凿山采石。塑雕石狮、华表、石虎“石像生”,所需石料高两三米,武氏父子冒着生命危险在山顶开凿上好的玄武岩。运送石料是武氏石匠们遇到的又一个难题。石料巨大,路途遥远,还不能用牲畜拉。石匠用麻把石料缠好装车,选择滴水成冰的寒冬,沿途每隔几里打一口水井,用水把道路浇注成冰道。由御道现在的沈平公路运住盛京。
  度尽400年的光阴,故宫从1623年开始建造,只可惜修建后的一年零八个月后,努尔哈赤病发身亡,皇太极继位后继续兴建,1636年基本建成,历时11年。乾隆时期为“东巡”驻跸及恭贮先朝遗物需要又扩建,故宫经历近150年建造。这个“盛京宫阙”,占地面积6万平方米,大小建筑90余所300余间,以它为中心不断扩建衍生了盛京城。故宫它不告诉我到底用了多少块石料,用去多少块瓦,从石头上覆满努尔哈赤骄傲的眼神、拓印皇太极征战硝烟的余痕上,我便知道石头的痛楚磨砺就这样与盛京城相融相生荣辱与共。若摆在历史面前,几近成了古老盛京城人们的性格特质的传承。          
  我回眸远处天穹下庄严大政殿的八角殿顶,近处忠实的十大王亭,心里弥散着文溯阁翰墨微澜的书香。有内涵有情感的建筑何尝不是对心灵的观照,然后走进来,听它悠悠地讲史,这是石头带给我的美好境界。相传故宫建成后,皇太极亲御武家沟想儿山,犒赏武氏家族。赐武氏家族隶属满族镶黄旗,“武氏生儿不当兵、不服徭役,且世代不更改。”武家沟村西北山坡上,当武氏祖墓黑色的墓碑沉淀在岁月的光影里,篆刻武氏来历、武氏家族为“一宫两陵”立下功劳的字迹仍旧清晰;武家沟大小采石场山体祼露着武氏兄弟开山采石铁钎、铁锤敲凿打磨砍凿石料的痕迹依旧疼痛。石头必得以这样的方式记录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所有的记忆和现实都在提醒我,一丈之外的诉说与追忆。你可以缺席,却无法忘却。
  去福陵与昭陵的路上,几近从喧嚣的现代向逝去过往的穿越。它们带给我的是仙风道骨悠远的质感和行云流水般内敛、沉稳的禅意。我的脚步再轻些,生怕惊动了这份恬静。这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是一种偏得和恩泽,沈阳人是有福气的。我闻到树拥草围的奇香,参天古松婆娑的树影下,高大的石坊、镌花的石柱、精巧的石鼓雕刻时而刀法粗犷,时而走笔细腻,龙纹在拐角处低回婉转,缠枝莲纠结却绝不慌张。它们都在我眼前动起来。一对昂首的石狮子,通身黑褐底色、天成的花纹肌理,与武家沟村民院墙有相同的基因,我一眼就认出了它是想儿山那黑色会呼吸的玄武石。繁缛细致处可见卷曲的鬃毫在风中吹拂,狮子双目远眺,冥思遐想;或者心无旁骛,俯仰欹侧。它连同它风云叱咤的主人都被定格在石头的光阴里。雕刻中的好手力所印证的那重由内心深处的感动与顿悟的心相,让我不襟感怀生命在浩瀚宇宙中的渺小与脆弱,生命的时序里到底什么才是可以留得住的呢?
  昭陵石像除石狮、石骆驼外,其中一对石马为汉白玉雕刻,是皇太极喜爱的坐骑大白和小白。乾隆皇帝第四次来盛京“东巡祭祖”,曾写下“古即有之识与共,昭陵石马独超群。”此时的大清已完成问鼎中原的文功武略,这个游牧民族正以宽广的目光放眼神州。这时扩建陵园所用的石料来自全国各地,这对汉白玉石料就来自河北地区,武家沟的石料渐退其后,石头在无意中透露了历史的秘密。
  昭陵石柱上雕刻的一朵祥云没有翅膀,也能飞进故宫的大政殿。石头的云朵石头的大殿,它们是这座城市旅游形象标识,在喧嚣里重拾失去的时岁。我侧耳聆听石头们的歌唱,时而高亢,时而低回,顿感天衣飞扬,满城风动------
  我遵从信仰的召唤,笃信文学对灵魂的荡涤,更坚信石头对历史的见证。武家沟的石头是幸运的,它蛰伏在努尔哈赤的战袍上,遣返在皇太极的雄才大略里,目睹一代王朝的叱咤,看尽帝王的沧桑,把人间的诸多良愿寄予其中。生活中我们有幸与这样的石头们相识还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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