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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来源: | 作者:王多圣  时间: 2010-03-15

  马高蹲在公厕里猛猛用力,脸憋成了紫茄子,发青的秃头渗出一层细汗。
  天热,毛坑里气味儿熏死人,眼前就闪出几个金星。马高决定不再用力了。便秘你再使劲也没用,顺其自然慢慢等待或许是条出路。
  马高放松了,马高捏鼻子,马高闭上眼睛……
  马高突然睁开眼睛,他想起刚才刘吉大用一张百元大票买的十粒“大大”和两包“康师傅”。刘吉大手头从来没有这么阔过,花两元钱是一大关,咋忽啦一下子就有了张百元大票呢?马高觉得奇怪就决定问问木匠刘跃奎,刘跃奎是刘吉大的老子。马高小心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可没等号拔全呢,手里的卫生纸却掉进了毛坑里。这时外边就有人喊马高,是开“春风”小饭馆的三嫂。红房子四号公厕在马高开的小买店斜对面,距离九米远的样子。
  “二高子,你几个意思,死哪去了?”三嫂的嗓门极亮。
  马高没理她。
  “大芬子也不在,这小卖店开的,空城计呀?拿两盒‘吉庆’”三嫂又喊。
  “自个拿呗,叫唤个屁?”马高搭腔。
  “就知道你在厕所里撅着呢,别废话,快点死出来。”
  “出不来了,手纸掉坑里啦。三嫂你拿烟走吧。”
  “死样吧哈哈,瞅你这点出息……我还有别的事儿找你说呢。”
  过一会儿,一只手从厕所的砖吼伸进来,当然还有一卷手纸。马高其实首先看到的是三嫂手腕上那只玉镯子,挺刺眼的。马高想,就给婷婷买一只这样的玉镯子吧。
  马高在红房子开“二高卖店”有十个年头了,二百多户的红房子委,就马高一个小卖店,加上马高的为人一流,生意就自然挺红火的,维持生计供女儿念初中没一点儿问题。
  这地儿叫红房子是因为铁路宿舍而得名,三十几栋红砖红瓦的趟房,站在远处山顶望去,火红一片。这是指四十年前刚建完时的景象。现在不行了,现在红色褪尽,没人能说清楚那是什么颜色。三十几栋趟房,前后左右在四十年的时光里,生出了许许多多耳房和偏厦,大小不一横七竖八毫无章法,乱糟糟的样子,那密度真是没法说,房与房之间的过道,要不是侧着身子,走一个人都费劲。很明显,这些个违建面积的总和,要比有房照的趟房大得多。违建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个房里都住有人家,即便是十平八平的小房也住满了人。有很多是外乡人,打工者。比如,木匠刘跃奎一家就是三年前搬进来的,大家都说他是黑龙江佳木斯人,也有人说他是吉林桦甸人。
  红房子地理位置极特别,后边是国有矿山的大型选矿厂,前边是铁路货运编组站,东边是选矿厂区和铁路线交汇处无法通行。只有西边沿铁路线才能出去,勉强可以走小型汽车,都是土路,下雨天满路的泥水。开春时,孟四说要拉几车矿渣垫一垫路,孟四是开矿的,有的是钱,修修路举手之劳。况且他是红房子里长大的,他爸现在还住红房子。也不知是哪个臭嘴说,垫几车矿渣有什么显摆的,要是袁宝景不被枪崩,咱红房子的路早就变成柏油路了。袁宝景是北京建豪集团的董事长,亿万富翁,也是出生在红房子,后因买凶杀人被政府处决。不好听的话传到孟四他爸耳朵里,老爷子说死也不让儿子管了。红房子不光是地理位置特别,行政划分也非常复杂,户口是辽阳的,地盘是沈铁的,职工大部分是鞍钢的,这地儿有点三不管的意思。红房子看上去比一般的棚户区还要惨,住在这里的人都说比旧社会还旧社会。其实并不是这样,大家扎堆不愿易搬走是有大便宜可占的,任何棚户区没法比的。在红房子,用电用水包括烧煤,没有一家花钱的,看起来不起眼,一年下来算算帐吓你一大跳。外边人讲红房子是贼窝,这也不能算捕风捉影,单说选矿厂的大墙堵上一回是扒一回豁,用选矿厂宣传科长在大喇叭里作宣传时说的词,“不要总把天堑变通途,”啥意思?还不是怕红房子人进厂拿东西方便。红房子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没有班上,可哪个兜里都不缺零花钱,哪来的呢?随便进厂或在铁路上顺手捞一把都是钱。前个月区政府选矿厂铁路三方会谈,要搞棚户区改造,街道下来搞调查,居民个个反对。
  马高从公厕出来直接奔露天水龙头走去,那个水龙头在铁路调车场边上,是火车头加水的附管,附管是为火车司机和调车员提供生活水用的。马高打开水龙头洗手后又冲了头,他觉得浑身舒服极了。其实整个夏天,马高差不多天天夜里起来光屁股站在水龙头下边,从头到脚冲个遍,胖胖的五短身子要不让水冲上五分钟他就睡不着觉。
  三嫂见马高顶个湿淋淋的脑袋进来就说:“这咋还把脑袋弄掉水里了?我的妈呀,你说你可咋整呢。”
  其实,三嫂比马高要小好几岁呢,才三十五,人长得干净整齐,应该说有几分姿色。红房子所以都叫她三嫂,是因为她男人顾三。顾三近五十岁了,红房子人都管他叫三哥。三哥年轻时算是个社会人儿,杀杀砍砍的也有点儿名号,后来打了八年罪,出来学了厨师,再后来就把一个女服务员领回红房子,结婚生孩子,那女服务员就是三嫂。现在,顾三在二十九公里外市里的联通公司食堂当厨师,早出晚归忙死了。三嫂可是个碴子,在红房子一个人开饭馆,里里外外张罗的不比老爷们儿差。铁路上的调车员火车司机,选矿厂的倒班工人班组长还有一些科长,都光顾她的小店。特别到了中午,跨铁道线的扒大墙豁的都来了,总共七张桌一下子就满了,后来的还要等着。
  “谢谢三嫂解燃眉之急,啥事儿三嫂,尽管说话。”马高说话时总是笑眉笑眼的样子。
  “文化人呀你?老是满嘴臭词儿,”三嫂一边把“吉庆”烟钱递给马高,一边说,“我想问你二高子,刘吉大来没来买东西?”
  马高一怔,想了想说:“哦,刘吉大今儿个花了四元钱,我挺纳闷的,还想给刘跃奎打个电话问问呢。”
  “是不是用一百元票买的?”
  “对,是一百元。”
  “奶奶的,她几个意思?就是刘吉大这个崽子干的,那个妖精还护犊子。”
  “咋回事儿三嫂?”
  “刘吉大把咱家小花的钱给偷跑了。”
  小花八岁,女孩,上小学二年级,一直由奶奶带着。她从来不跟女孩子玩,就爱和男生在一起,不是弹玻璃球就是煽拍,尽玩男生的那些把戏。红房子的男生都爱跟小花玩,因为她出手大方,总请大家吃小食品。上午奶奶走亲戚,小花就把几个男孩子领回家玩,那些男孩子走后小花才发现藏在电视柜里的一百元钱不见。奶奶回来问她,她说只有刘吉大知道她放钱的地方。奶奶领小花去找刘吉大,刚一出门口就碰到了刘吉大。那个九岁男孩没等小花和她奶奶开口,就把手里攥的东西塞进小花兜里,然后转身就跑掉了。小花掏出来一看,是三块“大大”泡泡糖。
  奶奶领小花去了刘吉大家,刘吉大不在家,郭娟一直没给她们好脸色看,郭娟是刘吉大的妈妈。奶奶反复解释说,一百元钱不打紧,打紧的是怕孩子学坏。郭娟终于发火了,她言辞不敬地攻击小花和她奶奶。说自己的孩子不会干这种事儿,你有什么证据?这分明是陷害是欺生,如果真是自己儿子干的,就让火车头把他的腿压两截。
  “三嫂你别生气,小孩子的事儿犯不着,找刘跃奎说,他是个明白人。”马高坐到了电脑前,一边回应着吱吱叫的Q们一边说。
  “不是差那一百元钱,咱是替刘吉大着急,那小崽子本来就有毛病,再沾着偷可就没个治了。”三嫂又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两口。
  “也是呀,刘吉大是够怪的,在咱红房子住有三年多了吧,我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在你这买东西也不说话?”
  “不说,就用手指。妈的,小兔崽气死人。对了,刘吉大是不是哑吧呀?”
  “才不是呢,小花说她听他说过话。”
  “你家小花也挺有意思的,总买小食品请客,刘吉大得的最多。”
  “死丫崽子也不听话,像个疯小子似的,抽空我得好好管管。”
  “小孩子,管也没有用。”
  “晚上我得找刘跃奎唠唠,他家那个娘们儿几个意思?”
  “算啦三嫂,都邻居住着,闹僵了让人家笑话。这么的,我侧面跟刘跃奎说,木匠可是个明白人,你放心三嫂。”
  “要是这样最好了,那谢谢二高子了。我走了。”
  三嫂刚一出门又抹回来了,她忘了付烟钱。马高接钱时,他再次注意三嫂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子。他觉得用玉镯子求婚更有新意,婷婷一定会喜欢的。
  三嫂走后,马高继续摆弄他的电脑。
  马高的电脑从早上一睁眼就打开,直到他上床睡觉才闭。他在电脑上玩游戏,《天堂》《魔兽世界》玩得极溜。还有聊天写博客,他的Q上已有两个小太阳了,博文还被市里的《广播电视报》采用了好几篇。这些红房子人都不太知道,只是他们进来买东西时,总看见马高坐在电脑前忙火着,有时还围着一大堆半大小子看热闹,乱喊乱叫,这时他是在打游戏。“二高买店”时不时地就出现个陌生女人,有时是四十多岁,有时是二十多岁。明白的都说是马高的网友。于是,红房子的老爷们都用敬佩和羡慕的目光看马高。马高的姐姐大芬子可从不给他好脸色看,红房子人总能听到大芬子骂马高的声音。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抱个电脑也不知道害臊,有那时间干点正事,自个儿开买店别老指望别人儿。大芬子说的别人就是指的她自己。这事儿不怨大芬子,小买店进货点货付货都是大芬子的事儿,只要是大芬子在马高从不动一下手。其实小卖店和大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大芬子只是利用小卖店卖她自己的炒冰和粮葫芦。不但如此,大芬子还要照顾马高和他的女儿马男一日三餐。用大芬子的话说,我这是上辈子欠你们爷俩的。
  马高姐姐大芬子已有五十岁了,但还扎着马尾辫子,胳膊腿灵巧去了,不比丫蛋们差多少。红房子人没见过她和谁搞过对象,彻底的老姑娘。大家都看出来了,她也不可能找人家了。她自己说,我大半辈子都过来了,都这年纪了我可不扯那鳖犊子了。应该说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侄女马男身上了,马男穿的用的,包括补课费都是大芬子出钱。大芬子在红房子是公认的热心肠,胆大敢干,出事也总出人意料。就说去年货场铁道上轧断尚老六腿那回,连车站派出所老袁他们都没有想出办法为尚老六止血,人眼看着就不行了。看热闹的大芬子说我有法儿,转身跑了,又转身就回来了,就看大芬子一手拿着八号铁线一手拿着克丝钳子,嘴里高声喊都让开都让开。然后她就把尚老六流血的半截腿,用八号铁线死死拧住,弄得大芬子满手满身都是血。红房子人都说,尚老六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大芬子的功劳。
  大芬子买菜回来,自行车骑得飞快,到小卖店门口下车都没来得急撮好,一扔就进屋了。
  “老袁来了,老袁来了。”
  马高回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姐姐说:“老袁来了咋的?”
  大芬子目光投向马高的床下边,马高伸手把挡床下的帘子撩开,他看到了两块“王八铁”,马高的脸色顿时也变了。
  “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找死呀你!?”
  “又不是我上车扒的,是在铁道边捡的。”
  “你,气死我了……”
  马高话音没落,老袁领两个联防队员就进来了。
  老袁叫袁福成早年也住在红房子,是对面铁路派出所的警察,听说最近刚刚提升为副所长,工作认真着呢,一点儿都不留情面。前几天红房子又让他抓走两个人,给拘了个满罐十五天。这段日子,红房子人见到老袁多少都有点儿打怵。其实,袁福成经常光顾“二高买店”,和马高非常熟识,一度他想发展马高为“特情”,马高却回答说,拉倒吧汉奸的事儿我可不干,把袁福成弄个大红脸。
  “来了袁哥,快坐快坐,大热天的,喝点啥?姐,快拿冰的饮料。”马高笑脸相迎。
  “不用不用,太客气了二高子。”袁福成择下墨镜,两眼发亮习惯性地睃巡角角落落。
  大芬子把三听冰镇饮料打开,分别递过去,大家都没客气接过来就喝。袁福成打了一个气嗝,抬眼看了一下两个联防队员,那两个年轻人就退出去站在门口柳树下呆着。
  “二高子,在咱红房子,你可算得上是一个正经人呀。”袁福成眼睛盯着过道里的半编织袋机车煤说,“可正经人有时也经不住诱惑了是不是?”
  “看你说的袁哥,啥意思呀,咱哪是那种人呀?”
  “啥意思……你咋的?”
  “袁哥,我二高子可以拍胸脯说话,不管是铁路的还是选矿的,就没偷过一点东西。”
  “谁说你偷了?啊?偷我早抓你了。不偷不等于没事儿,如果赃物在你家里这叫什么?叫窝赃吧,懂不懂?”
  “呵呵袁哥你跟我开玩笑吧?”
  大芬子从货架上拿一盒“芙蓉王”递给袁福成说:“老袁尝尝,新上的,烟草上的,绝对真。”
  袁福成接过来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两遍,随手把烟扔在了柜台上对大芬子说:“大姐,麻繁你出去一下,我和二高唠点儿事儿。”
  大芬子出去后马高的脸色越发变得不自然起来。
  “接着刚才咱哥俩的话茬说,你说你没偷过一点儿东西,这咱都认可。那我问你,你家买过煤么?实话实说。”
  “呵呵,红房子这么多年了,谁家买过煤呀?”
  “这不就结了么,没买过煤还有煤烧,而且净是好煤,连机车煤都有的烧,那是哪来的呢?总不会是自己个长腿跑来的吧?”
  “呵呵袁哥看你说的……这不都是习惯了么,红房子都没觉得拿煤算个事儿,谁也没因为拿煤让公安抓过呀。区分局街道派出所,矿山公安处,再加上你们铁路派出所,谁家也没对红房子拿煤说事儿……呵呵……是不是袁哥?”
  “拿?听听说得多好听,你家的呀,拿?说实在的,都挺不容易,只要不过份烧点煤正常……红房子要光是煤的事儿,那我可就省老心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光咱派出所哪年不处理几个红房子人,我说这些不包括拘留的。”
  “呵呵,想想可不是咋的。”
  “说真的二高子,我要是申请下来搜查令,挨家搜,枕木道钉鱼尾板废钢生铁王八块,家家都不带秃的,这可都不是小事儿,抓了个个够判。你信不信?”
  “呵呵,不能吧,还能家家有呀?”
  “你还别嘴硬,就你这床底下说不定就藏有生铁块子。”
  “袁哥袁哥,你这可是冤枉我呀。”马高的脸色有些变白,他急忙把那盒芙蓉王香烟打开,抽出一支递给袁福成说,“袁哥,抽一支,再抽一支。”
  马高给袁福成点烟的手不听使唤,抖得厉害。马高和袁福成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俩就对视着笑了,马高笑得像鼠,袁福成笑得像猫。
  “跟你说二高子,这段时间在咱管辖区间,生铁盗窃十分猖獗,从北台钢厂装车到咱们站编组再到大连港卸车装船,平均一车皮要丢两吨,你算算一列要被盗多少吨?那一月下来呢?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吓死人。上边抠得紧,要加强打击力度……我的工作要从红房子开始。”袁福成说话时,眼睛时不时地就瞟一下马高的床下。
  马高的脑门子又开始往出渗细汗。
  “袁哥,上回你说的那件事儿。”马高擦擦汗说,“我的意思是,袁哥工作上有难处了,咱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需要我做啥,你说话袁哥。”
  “‘汉奸’的事儿你也干?”
  “看你说的袁哥,我这可是冲朋友说话呀,再说了,保护国家财产人人有责嘛。”
  “认识还挺高呢,看来没白整天在网上泡着。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那我先走了,你抽空去派出所咱们办个手续,要尽快啊。”
  “咋还要办手续?”
  “那当然了,很正规的,还有经费呢咱不白用人。”
  “呵呵,还给钱呀?美差。”
  袁福成刚出去,那两个联防队员就进来了。两个年轻人一声没吱,掀开床帘子,从里边掏出“王八铁”,一人拎一快就走了。
  马高急忙追出去喊:“袁哥袁哥,这,这咋算……”
  袁福成说:“咋也不咋算,这两生铁块子自个长腿跑你家去了,我给领回去行不行?别忘了二高子,你答应我的事儿。”
  马高说:“忘不了,忘不了。谢谢袁哥……呵呵……”
  马高回屋之后满脸的愤怒,他决定和姐姐大芬子吵一架。大芬子似乎已经看出了弟弟的想法,顾意不看他只管忙火手里的活。今天是大芬子的生日,她觉得没有人会记得她的生日,自己给自己包一顿饺子就算行了。大芬子一声不响地择芹菜叶,她在想今天晚上是包蒸饺还是包煮饺。以往都是包煮饺,因为除了自己喜欢外,更重要的是侄女马男也喜欢吃煮饺。尽管马高多次提出要求吃蒸饺,可是大芬子从不满足他。但是,今天大芬子决定包蒸饺,她想把这个决定告诉马高,可还没等她说呢,马高已经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跳到了大芬子脚下,她好像跟本没看到,继续着手里的活儿。
  “咱家啥时候缺那两块王八铁卖的钱?你说,大芬子,五十元钱你能发是咋的?”马高一但和姐姐吵架,就直呼其名。这种做法已经感染到了女儿马男,马男现在不管是和姑姑还是和爸爸吵架,都直呼其名。
  “今天吃蒸饺。”大芬子没抬眼皮。
  “大芬子你知道不知道,今个儿我要不答应老袁的事儿是啥结果?老袁就真的能把我拘走,不是我就是你,十五天满罐没一点说的。”
  “蒸饺其实更有饺子味儿。”
  “现在可好,老袁逼我做他的线人,线人知道不知道?那和汗奸有啥区别,净去恨人的角儿,我这后脊粱还不得让红房子人搓破呀。”
  “我啥饺子都不包了!”
  大芬子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活摔在地上就出去了。
  姐姐出去后马高呆了好一阵子,然后开始打扫屋地里的茶杯碎片,角角落落扫得很仔细。当他扫到床边上时,他一把将挡床下边的帘子扯掉,嘴里嘟嚷到,我看你还往哪藏赃物。在不经意往床下瞄一眼时,他又有了重大发现。床下边居然还藏有一片鱼尾板,这可了不得呀,那属于铁路器材,事要比铁路运输物资王八铁大多了,以前红房子就出过因为两块鱼尾板被判刑的主儿。马高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老袁幸亏没发现这个,否则答应他啥都不好使了。马高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叫:“大芬子,你是一个王八蛋呀!”
  马高心里清楚,就算大芬子爱占小便宜,但王八铁也好鱼尾板也好绝不可能是她偷回来的,不过是别人偷落下她捡的。现在铁都啥价了,一块王八铁送到废品收购站就是三十来元,谁看到谁能不捡。让马高恨的是,你捡就捡吧,干嘛往我床下藏呀,这不是成心害你弟弟么?这会儿马高牙根恨得真痒痒。
  其实马高的生活离不开姐姐大芬子,这不光是一天三顿饭外加照顾女儿马男,更重要的是大芬子帮他理财,有计划地花销支出。用红房子人的话说,马高离婚这二年,要是没有大芬子管着他替他把持钱,这个家早就败了。马高属于爱喝酒好交际有一个花两个的那种人,这种人真要没人管着,最后肯定连裤子都穿不上。
  马高离婚完全是因为一个叫婷婷的丫蛋儿,这件事儿红房子人都清楚。据说婷婷是郭娟的表妹。
  婷婷不但年轻,而且妖冶得也有点过了头,男人们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这个二十出头的丫蛋一住进红房子,大家对她的职业就猜个八九不离十。红房子的老爷们为她的职业还争论过多次,每当她走进二高卖店买完一种叫ESSE女士烟走后,老爷们盯着人家的背影就开始污言秽语。有的说是歌厅小姐,不但陪过唱还摸过她的小奶头;有的说是桑拿里的鸡,上过爽透了有头回想下回呀。马高对此从来不发表言论,他觉得大老爷们这样去嚼一个丫蛋的舌头是最没劲的一件事情。再说那时候,马高的媳妇黄玉还在管理着二高买店。黄玉总是在婷婷走后提醒马高管住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别老像手一样,摸完人家脸蛋又摸人家胸,摸完人家胸又摸人家屁股。很显然,黄玉冤枉马高了,自从婷婷出现以来,他几乎就没认真看过她。她进二高买店时,马高都是坐在电脑前一次都没有回过头。但他知道她来了,有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站在他身后看几眼显示器。如果说那段时间,唯一让黄玉不满的就是关于ESSE香烟的进货量。那时进货一直是马高的事儿,那天马高一下子就进了四条ESSE香烟。黄玉说进这么多干啥,想压货呀?马高说,你没见有人一次就买三五盒呀。黄玉说原来你一直想着那个小妖精呀?她穿啥色的裤衩你知道不知道呀?马高说放你妈的臭屁。
  事情坏在一天下午。
  这天下午和以往的下午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马高的老婆黄玉回娘家走来往去了,店里只剩下马高一个人。马高坐在电脑前聊天,这段时间他和一个叫“老虎”的人聊得特投机,两人互述了不少心理话,特别是烦恼生活的不如意,有两次两人甚至聊到了天明。近来马高总有要见见“老虎”的冲动,每次提出来,“老虎”都宛言谢绝。马高觉得挺郁闷,特别是今天下午,和“老虎”聊着聊着,“老虎”就像哑吧了一样,再也不吱一声了。就在这时候,婷婷走进了店里。
  还没等婷婷开口,马高把把“ESSE”递给她两盒。
  婷婷说:“谁说我是来买烟的?”
  马高说:“你不买烟你买什么?”
  婷婷突然笑起来,笑得马高一脸的莫名其妙。
  马高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婷婷的面孔,这真是一张好看的脸蛋。眼睛亮透得像暂新的花辨玻璃球,牙龄白得像“ESEE”的过滤嘴,腮上居然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窝。很显然马高承受不住来自婷婷的震撼,马高躲闪开目光的同时脸色红得像“中华”烟盒。
  婷婷说:“真是叶公好龙,老虎来了,看你吓的……”
  马高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了:“你,你是老虎?!”
  在这个下午,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马高的冲动,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冲动真的能够颠覆整个世界。马高说,我们一定要出去坐坐的,一定要。马高说话时嘴唇在颤抖,浑身充满了激情,好像沙漠里的行者,终于遇到了一泓泉水。婷婷被马高感染了,一个四十岁男人的感染力如此强大,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婷婷想都没有想一下就说,去我上班的地方。
  在这个天空飘有蒙蒙细雨的下午,红房子人看到了马高把二高买店上了锁,然后和一个女人一起撑一把彩色伞走出了红房子。在红房子人的记忆里,二高买店从来没有上过锁。这次,没有人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马高和婷婷打出租车去了二十九公里外的市里,婷婷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叫北半球的咖啡厅。从打出租车到坐进咖啡厅的音乐里,马高一直觉得自己是游曳在色彩斑澜的梦境中。他在享受的同时也在担忧,担忧梦会很快被搅醒。
  马高说:“这就是你上班的地方呀,我还以为……”
  婷婷说:“你还以为是歌厅桑拿呢是不是?”
  马高笑笑没答。
  婷婷说:“你没以为错,我是陪聊,其实和歌厅桑拿里的小姐干的是一个活。我以前在那些地方都呆过,没意思就换换地方。”
  马高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惊奇,好像这些他早就知道似的。
  至此马高一个人的恋爱开始了,这是非常准确的说法,因为在婷婷那里,即便是她与马高约会一百次也不算恋爱。她只是有些喜欢马高而已,马高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只快乐在自己的感觉里。
  红房子的人永远都没明白,马高为什么把他和婷婷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老婆黄玉,或许他有点太兴奋,忽略了叙说对象和自己的关系。黄玉当时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她问马高讲完啦?马高说讲完啦。黄玉突然吐出口水,重重击在马高的左眼上。马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搓搓眼睛说我没讲错呀……
  不久人们就看到了红房子历史上那场最为著名的战斗。战斗是在二高卖店门前那株老柳树下展开的,那地儿是婷婷出入红房子的必经之路。经过多次观察,黄玉完全掌握了婷婷归来或出行的时间,还有她乘坐的交通工具。婷婷进出红房子通常都是叫马高后院的瘸腿老吴的“摩的”。
  这天黄昏,黄玉截住了瘸腿老吴的“摩的”,她指着婷婷说,你下来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婷婷似乎有所感觉,对老吴说别听她的快走。就在老吴做选择的空档,黄玉已经从后腰里抽出了菜刀。婷婷见状马上从另一侧跳下车,遗憾的是一跳下车就摔倒了,这样黄玉手里的菜刀就有三次机会落到婷婷身上。第一刀是后脑,第二刀是后背,第三刀是左胳膊。这时候的婷婷已经全完变成了一个血人,就在黄玉举起菜刀准备砍第四刀时,马高冲过来包住了她。黄玉争扎未果的情况下,又给马高来了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胳膊上,最终菜刀还是被马高夺下。在整个过程中,黄玉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小婊子敢在红房子起贱我剁不死你!
  最先接到报案的是铁路派出所,袁福成带两个人赶过来控制了局面后,他目测了一下发案现场与铁轨之间的距离,认定不是他的管辖范围就给区分局街道派出所打电话移交案件。
  黄玉十五天后从拘留所出来跟马高说,我不能跟你过了,咱们离婚吧。马高说,随你便你想离就离想过就过我没意见。当天黄玉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大芬子和马男怎么劝都没有好使。不久黄玉和马高就办了手续,从街道出来后,黄玉对马高说,以后你跟谁我都不管,你要是真跟那个小婊子,我就剁死她也剁废你。马高并没有把黄玉的话当成耳旁风。
  婷婷一共缝了六十三针。住院其间,马高几乎天天陪着。马高非常内疚,因为自己人家小丫蛋挨了刀,将来肯定要落疤的,无论如何都要给人家补偿。婷婷对自己受伤好象没太在意,每次马高表达歉意时她都嘻嘻笑着说那个酒令:人在江湖飘呀,谁能不挨刀呀……婷婷出院后马高给了她一个惊喜,他在市里最大的服装城花六万元给婷婷兑下一个床子。马高这个举动超出了婷婷的想象,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接受这个。马高说,你不是干够了现在的工作么?开个服装店不是你的愿望么?那就先从一个床子做起,不久你一定会有一个店的。婷婷说,可是,可是这我就欠你的太多了,还不起……马高说,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怕我沾了边甩也甩不掉,我告诉你,我丝毫没有旁的意思,你放心吧。最终婷婷还是接受了,她接受了床子后没超过一个月也接受了马高。不管大芬子和马男怎样反对,马高还是和婷婷在一起了。
  在红房子,马高和婷婷在一起被淡化处理了,几乎没有人谈论这件事儿。这可能因为他们把事件隐蔽的好,婷婷早出晚归,一进买店就跳上床把帘拉上,有点潜伏的意思。后来婷婷在市里租了房子,一个星期只回来一次。
  关于马高和婷婷的故事,马高在博客上写了两篇文章,一篇叫《血色爱情》,另一篇叫《找个小姐做老婆》。这两篇文章在网上反响极为强烈,有点轰动的意思。如此,马高博客的点击量成倍成倍飙升。
  近一个时期,马高对婷婷有了新想法,他想娶她。马高试探了两回,婷婷好象没有明白,马高就决定来点浪漫的,拿着信物和一朵玫瑰单腿跪地问她:愿意嫁给我么?
  一般情况下,马高在午后都要眯一觉,可是大芬子一撂挑子他就睡不成了,再加上鱼尾板的事儿让他闹心死了。这会儿电脑都吸引不了马高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满脑子都是那块鱼尾板。最后他决定,还是给老袁打个电话说说,这是唯一的也是最策略的选择。电话打过去了,没想到袁福成好象没把这快鱼尾板当回事儿。我相信你是捡的。他说,我让联防队员取回来就是了,对了,咱哥俩哪天得喝两杯。袁福成对马高这么客气让他有些意外,就算他答应他做他的特情,他也不该这么客气呀。马高很了解袁福成,那是一个死讲原则的人,怎么对鱼尾板都轻苗淡写的了呢。
  “哈哈哈……”马高一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放学刚进屋的马男被爸爸的怪样子给吓着了,她惊恐地问:“爸你干啥,你一个人儿笑啥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去,瞎说什么,快回后屋写作业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马男把手里的那个彩纸包的小盒藏到身后,并不回答马高的问题。
  马男和姑姑住在后屋,她一边拉开后门往出走一边回头看爸爸。马高说:“瞎看什么,我没事儿,我高兴就笑。对了,一会儿写完作业去找你姑去,让她回来做饭。”
  “我姑去哪了?”
  “不知道。”
  马高笑起来是因为他想起了前天夜里的事儿,那事儿与郭娟有关,但是不是与袁福成有关他吃不准。现在,马高怀疑与袁福成有关,他更希望与袁福成有关,这样他就可以不做袁福成的特情。马高想这件事儿他会搞清楚的。
  在红房子,大家都知道郭娟是一个不安份的女人。老爷们都说她浑身散着一股骚气,还不是正经的骚气,啥意思呢?谁也没说明白。郭娟在铁路和选矿厂都是挂号的人物,偷东摸西的没少被罚款,就差拘留了。可这半年她好象金盆洗手了一样,什么煤呀铁呀啥都不碰了,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跨铁道线去站前那个大众舞厅跳舞。后来人们才知道,她找到了另外一种生财之道。郭娟在去那里陪舞,十元钱三曲,灯一灭任人乱摸。下午晚上两场下来,正常来说也能对付个百八的,而且有时还能混顿饭吃。如果要有特别的服务,比如“打飞机”什么的,入收就会成倍。这些个事红房子人基本都知道,只有木匠刘跃奎蒙在鼓里。
  前天夜里马高起来到水龙头那边冲凉,就看见有两个人在车皮的阴影里说话,偷偷摸摸的样子,马高是裸冲,人家不走他也不好意思,或者他不走人家也不好意思出来。马高冲完凉刚套上裤衩郭娟就从阴影里走出来,还和他打了招呼。后来另一个人也走出来了,那人没打招呼而且躲闪着马高,从背影看马高觉得很象老袁。
  大芬子出去转了一圈没事儿一样又回来了,她觉得无论如何今天晚饭也要吃饺子,没人记住自己的生日她并不觉得奇怪,全家吃顿饺子就算给自己过生日了。
  大芬子把馅弄完了之后,她发现弟弟从钱匣里往出拿整钱。“你干啥拿钱?”大芬子问,“是不是想去市里和那个小妖精胡花去?”大芬子连半拉眼都没瞧上婷婷,她曾经放言,就算黄玉不剁她第二遍,自己早完也会出手废了她的。其实,大芬子和黄玉关系也是猫一天狗一天的,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妈妈奶奶都从嘴里钻出来了,互骂个狗血喷头。大芬子是个不记仇的人,说过撂过就拉倒,黄玉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所以姑嫂间的关系大的方向一点儿都不分心。黄玉离开了马高后,一直在一个大众浴池当搓澡工,大芬子和她的关系好像比以前还铁,两人每天都通电话唠东唠西的没完没了。事实上,大芬子一直期望黄玉能够回来。她说,十个婷婷也比不上一个黄玉。应该说,大芬子和黄玉俩人的性格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个认死理儿的茬子。就说马男丢自行车的事儿吧,那是大芬子刚给她买的山地车,好几百元呢。区分局街道派出所,铁路派出所,选矿公安处,大芬子跑个遍,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星期天大芬子一个人去市里二手自行车市,蹲了半天真发现了马男那台山地车。她扮买车的上前问窃车贼有没有发货票,窃车贼好象嗅出点什么,推车就跑,大芬子起身就追。大芬子追到一个楼群死胡同里,窃车贼凶相毕露要动武,大芬子从后腰捞出菜刀就砍,那贼扔下自行车就跑了。其实,红房子女人的性格都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时,经常使用武力,而且在武器方面又都多数选择使用菜刀。她们不是吓虎人,是真砍。在她们看来,使用菜刀捍卫自己的利益,就和用菜刀切菜一样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咋的,我自个的钱自个拿来花也犯法?”马高没给大芬子好脸。
  “行,行你自个的钱,随便拿,随便花。”大芬子冷笑一声。
  “我花咋的了?要不是因为你我花个屁!”
  大芬子一下子就没电了,用眼睛白了白马高想说什么,可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马高兜里揣了五百元钱和两盒“芙蓉王”,从小卖店一出来就觉得浑身很有力气。他一边走路一边给刘跃奎打手机,刘跃奎说二哥你太客气了,你先点菜,我撂下手里的活就来,咱说好了,我请。
  刘跃奎最大的特点就是胡子重,而且从来不刮,弄得满脸都是,都有点打卷了,跟马克思似的。其实刘跃奎才三十几岁,可看上去像五十岁的人。红房子人都说,刘跃奎要是把胡子刮了能是个啥样呢?说不定挺帅一个小伙子呢。
  在马高眼里,刘跃奎连半个木匠都算不上,木活水平跟蹲劳务市场那帮只会“钉子活”的木工比,基本没啥两样的。但刘跃奎的为人马高是认可的,助人为乐,与人无争。就算人家明显地赖了他工钱,刘跃奎也不太计较,吃亏是福嘛。邻里街坊谁家板凳掉腿了桌子散架了什么的,喊一嗓子刘跃奎立马就到,绝不收半个工钱。三年前刘跃奎刚搬来那会儿,马高正重新收拾小卖店,刘跃奎见了背了工具就来了,一干就是大半天,别说工钱,就是到了饭口人家也悄悄走了。打那以后,马高和刘跃奎来往得密切起来,隔三差五总要在一起喝点酒唠唠嗑,一般都在三嫂的“春风”小饭馆里喝。特别马高和婷婷搭上伙后,马高和刘跃奎也算沾了亲,咋说也得算是“连筋”。
  俩人也有喝高的时候,喝高了啥都敢唠,有的没的,天上的地下的,中国的外国的,地方的中央的,村长的主席的,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敢说的。马高刚离婚那会儿,刘跃奎天天剽着马高喝酒,刘跃奎目的很明确,就是给马高解闷儿。两人从中午喝到晚上半夜,三嫂困得滴漏当啷的,实在挺不住了,就说你俩个王八蛋喝到天亮都行,几个意思我都不管了。说完就走了。马高和刘跃奎还真喝到天亮。天亮之前他们说了很多酒话。
  刘跃奎说:“二哥你想不想知道我,我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马高说:“开始用文言文说话呀,那,那我比你厉害。”
  刘跃奎说:“咱不说文言文,二哥你到,到底想、想不想知道?”
  马高说:“想,就想,咱怕谁呀。”
  刘跃奎说:“二哥,你知道我那个儿子刘,刘吉大为啥不会说话不?吓的,瞅着我杀人吓,吓的……真的,我杀、杀过人,我一斧子就把五叔的脑袋给劈开了,五叔叫刘振中,是,是我二爷家的,大排行老五。妈的,干我老婆还埋汰我,我忍,忍大半年了。”
  马高说:“真能吹牛逼,我还杀过俺老仗人呢,你信不信?”
  刘跃奎说:“不信拉鸡巴倒。”
  天亮时俩人睡着了,醒来以后,都把酒话忘得一干二净。
  马高给刘跃奎打完电话就给袁福成打,袁福成搪塞不想应邀,说现在的禁酒令邪乎去了,让督察逮着全玩完了。马高说袁哥你蒙谁呀,下班了又不穿警服喝酒谁管得着呀。马高说服完袁福成结束通话他的前脚已经踏进了“春风”小饭馆的门里。三嫂见马高进来眉眼间就流出很多笑意,而且媚味儿十足。其实扒墙豁子选矿厂那些工人,还有机车上的司机调车员什么的,有很多都是冲三嫂的媚笑来的。用三嫂的话讲,男人个个都是贱种,真的假的给点想头就都往上凑,炒豆芽卖他十八元他还说便宜。三嫂的媚笑对马高来说是无意义的,可她习惯了不管谁都用这种笑,职业性的。其实她也就会这一种笑。马高说:“三嫂你那浪笑还是省省吧,给我白费了。”三嫂说:“给不给是我的事儿,要不要是你的事儿,省啥呀,自家产的我有的是。”
  马高选墙角一处坐下,桌面灰大还有油渍。马高把当餐巾纸用的那卷廉价手纸扯了一堆,开始净桌子。边擦嘴里边嘟嚷:“全天下的饭馆再也找不到像你家这么埋汰的了,能上吉尼斯。”三嫂过来说:“二高子你几个意思?嫌埋汰去街里大酒店呀,还整出来个吉尼斯。”马高说:“这不是为了捧三嫂么,要不你合计我不去呢?”三嫂说:“从跟婷婷打起伙后,你这嘴可比以前甜多了。”马高说:“那是呀,蜜罐里泡啥都能泡甜。”三嫂说:“时间长了别泡咸了就行。”
  俩人边逗嘴边点菜,点完了菜三嫂才注意到,马高今天要的都是硬菜,可不是随便喝个小酒。清炖汤河鱼、红蘑炖笨公鸡……光这两道菜就一百五十元呀,这小子干嘛这么出血?三嫂拿眼睛翻了翻马高。马高说:“咋的三嫂瞧不起人儿啊?我就不兴阔一把么?”三嫂说:“说实话二高子,你这是请谁呀?”马高说:“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么,问个屁,快去备菜去。”三嫂转身进了厨房,她是一个知道轻重的女人。
  大芬子蒸饺出笼了,又炒了两个毛菜,摆好后她就向后屋喊马男吃饭。马男过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礼品盒,递给大芬子说:“大姑生日快乐。”大芬子接过来就有些感动,嘴里说:“还行呀,大姑没白疼你,还真记着大姑的生日……挺沉的,是啥玩艺呀?”大芬子笨手笨脚地把包装拆开。原来是一玻璃,很精巧。大芬子摆弄半天问是啥意思,马男说就是平安的意思呗。大芬子一高兴就从货架上取下一瓶通化葡萄酒,一般情况下她是舍不得的。马男说:“大姑趁老爸没在家,咱喝点啤酒得了?”大芬子瞪大了眼珠子看马男:“你会喝啤酒了?你才十四呀。”马男说:“你干嘛大惊小怪的,咱班孟军过生日时,我喝了两瓶呢。”孟军就是孟四的儿子,这个孟家小少爷可了不得,逃课打架用刀子捅人,小小年纪就恶名远扬了。没等马男说完呢,大芬子的两个嘴巴子已经煽了过去。马男跳起来捂着脸大声说:“大芬子你不要脸,煽我嘴巴子你不要脸……”说着眼泪就成串地往下落。大芬子说:“不要脸我也得煽你,你还和孟军混在一起,还喝啤酒,我煽死你。”
  婷婷进来了,手里拎着个大蛋糕。
  大芬子没有理婷婷,马男三下两下把眼泪擦干一反常态地冲婷婷点点头,嘴里还挺甜地叫一声小姨。这让婷婷相当地受用,这么长时间了马男还第一次跟自己这样亲。其实她也看出来了,马男和姑姑干仗了,这是小丫蛋为了气自己姑姑做戏呢。不过婷婷还是挺高兴的,她就笑了而且高声应了一下。大芬子两眼冒火死死地盯着马男,突然尖声叫道:“你直接叫小妈得了还什么小姨?”婷婷说:“别别,真叫了我可受不起,再说也把我叫老了呀。”马男说:“我叫啥也不用你大芬子管,叫啥咋的,万一我高兴叫姑奶奶呢。”大芬子和婷婷大笑起来,马男自己也笑了。
  “蛋糕真是二高子让你给我买的?”大芬子进一步证实。
  “真的芬子姐,不是他给我打电话我上哪知道你生日的?”婷婷开始从包里往出拿礼物。
  “呵呵,这小子还行,我以为自己只配给他当老妈子呢,还行呀,心里还惦着姐。”
  “说实在的,高子哥心挺细的。”
  婷婷把礼物从包里拿出来,那是一件墨绿色的裙子,一看布料和做工就上档次,而且包装也相当讲究。大芬子有点不敢相信这裙子是给自己买的,婷婷递过来时,她有点儿不敢接。按说,大芬子对婷婷一直是不冷不热,时常话里带刺儿,就算她过生日她也不应该给她买礼物的,况且又这么象样的礼物。大芬子确实有点儿发蒙。
  “芬子姐,生日快乐!”婷婷正重其事。
  “快,快乐……呵呵。”大芬子显得极不自然。
  马男一边往蛋糕上插蜡烛一边说:“大芬子你看清楚了,那是正踪的GS,国际品牌,少说也得一千块钱。给你都穿瞎了。”
  “什么什么?要一千多?你,你真敢下手。”大芬子吃惊不小。
  “呵呵,芬子姐的生日,小妹表示表示应该的嘛。”婷婷客气。
  “我还没穿过名牌呢,就是超过二百的衣服咱也没比划过。”
  “挣钱干嘛,不就是消费的么,你说是不是芬子姐?”
  “呵呵,你们这样想行,我可不敢,没儿没女的到老了谁管?不攒点哪行呀。”
  “有养老保险你怕啥呀?”
  “就那点一脚踢不倒的钱,够干个屁?”
  马男把蜡烛点着后,就对大芬子和婷婷说:“你俩还瞎唠啥呀?我蜡烛都点好了快过来呀。大芬子你把气憋足了,一口气吹灭才有福呢。”大芬子对马男的话心里不悦,直呼其名说明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大芬子嘴里说:“今儿个就喝啤酒了,谁爱喝多少都行,不限数。”说着她从啤酒箱里拎出了三瓶“美月”放到在桌上,然后嘭嘭嘭都启开了。马男看着冒泡的酒瓶眼睛就亮了起来,那是斗争胜利的明亮。她说:“大姑我喝两瓶。”

  木匠刘跃奎走进“春风”小饭馆时,其实已经到了饭口,小馆里的桌都坐满了人。大都是下白班的选矿工人和铁路调车员。这些人工作服没换下来甚至脸都没洗就坐在一起喝起来,大声嚎气地说话,一口一杯地干,三元五元一盒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小饭馆里烟气如雾,能把生人的眼泪呛出来。嘈嘈杂杂,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出来个数。这些人马高基本都认识,最次也都脸熟见面点头打召呼。刘跃奎就不行了,没几个认识的,毕竟才在红房子住三年。就算你留着马克思一样的大胡子,人家只对你有印象而已。刘跃奎一进来谁也不瞅就直奔墙角那张桌,马高正侧着身子和临桌的人边说话边喝着啤酒,他见刘跃奎进来就转过身不和人家喝了,临桌人不干,马高只好一口干了。
  刘跃奎说:“对不起二哥,让你久等了。”
  马高说:“咋这么艮呢?后来我再打手机你也不接。”
  刘跃奎说:“铁道上又出事儿了,我帮着搭了把手。”
  马高吃惊地站起来了,大声问:“谁?人轧死没?”
  一定是马高的声音太大太古怪了,小酒馆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有的还起身围了过来。
  出事儿的是一个女人,姓哈,四十来岁。那女人也是红房子人,不过才搬进来没一个星期,没人跟她太熟。房东说她可能是丹东凤城人,为了攒女儿上大学钱才出来打工的。那女人下了工就到车站编组场捡煤,穿车缝时正巧车皮链接,挂钩就把她的前胸后背搥透了。发现出事了人们围过来时,那女人还好好的,身上一点儿血都没有,还能说话,还要水喝说口太渴了,只是脸色惨白。车站派出所副所长袁福成领一个联防队员过来后,问明了那个女人的住址和家人的电话号码,就跟女人的家人联系,可是联系不上。又了解一些相关情况,就准备让调车机解钩。那女人跟袁福成说,警察大哥,把我弄下来后我可能会昏过去,千万别往大医院送,贵呀,我这伤要是治好了一千块都不够呀。袁福成不知道咋跟她说,因为他心里清楚,一解钩这女人就立马死掉,连一秒钟都不会耽搁。如果不告诉她实情吧,就不能给家人留遗言;如果告诉她吧,真有些太残忍了。后来袁福成还是把实情告诉了那女人,女人根本不信,说这不是好好的么,咋就会死呢。当女人信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流起来不止了。她说,我不想死呀,警察大哥我还没活够呢,我念高中的闺女今年考大学……离婚的老公说闺女考上大学就跟我复婚……我妈我爸身体都不好,知道我死了他们会伤心死的呀……我欠同学五千块钱还没还上呢……警察大哥救救我吧,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芬子生日宴会由于黄玉的加入变得异常热闹。
  在黄玉进来之前,二高卖店里的女人们每个人都喝光了一瓶啤酒,之后,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骤然变得融洽,好象彼此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快。可以肯定地讲,是啤酒让她们完全脱离了现实,进入到了各自理想王国。
  大芬子又启了三瓶啤酒,马男分别给大家倒满后她举起杯说我还要敬一杯。
  马男说:“我就希望我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随便喝啤酒再也不用做作业了,最重要的再也不用天天回红房子了,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地方就红房子了。”说完马男一口就干了。
  婷婷说:“喂喂,你干啥马男?才十四岁,你是幼女你知道不,不能这么喝听到了没有?”
  马男说:“小姨你咋也像大姑似的?我今个就当一回少女成不?”
  大芬子说:“胜脸了不是……算了,今个爱咋喝就咋喝吧,我也不管了。”
  婷婷说:“好,我同意,咱都喝个痛快。”
  马男说:“不能白喝,都要畅谈理想,都说实话。”
  大芬子抢先说:“唉,你们知道不,我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再过五年我就不用交保险了,而且还可以享受退休金,那我就轻松多了,再也不用整天想这点儿破事儿了。”
  婷婷干了一杯后打了一个嗝,她自已说,再来一杯顺流一下,就又喝了一杯。马男说,小姨:“你说说你的理想是啥?”婷婷笑起来了,最后说:“我的理想就是想啥办法呢……想啥办法能不给你当妈呢?”
  婷婷的这句话让大芬子和马男吃惊不小。
  就在这个时候,黄玉进来了,她手里拎着蛋糕。叫大家不解的是,黄玉的表情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大芬子首先和黄玉打招呼,然后是马男,婷婷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黄玉谁都没看,也不说话,她自己拿了杯启了啤酒,一连三杯,那瓶啤酒就见底了。
  在黄玉喝酒的时候,大家都不吭气地看着她。喝完了之后,黄玉才说:“姐,你过生日,来,我敬你一杯。”大芬子干笑一下说:“好,你还记着呢我没想到,还买了蛋糕,太谢谢你了。”然后两人碰杯干了。喝完了黄玉看着马男,马男低下头说:“这不是大姑过生日么,我假装成少女了……就喝点儿啤酒,平时谁敢喝呀,是不是大姑?”黄玉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又没说不让你喝,反正你也不小了,长正长歪是你自个的事儿,谁能天天看着你呀。”马男说:“妈,这瓶喝完我不喝了。”黄玉说:“别介呀,我来了就不喝了,啥意思?都正常喝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自个不拿自个当外人,你们也别拿我当外人呀。”大芬子说:“黄玉你说这话可就屈良心了,咱们啥时候拿你当外人了?”黄玉不答大芬子话,转头看婷婷,看得婷婷有些发毛。
  “你,你干啥这么看我?”
  “哦,你这丫蛋还真行,把老高家大小人都拿下了,连我女儿都处得这么好,有本事。”
  “啥意思?你是骂我吧?”
  “我跟二高子说过,他谁都能娶就不能娶你。他没跟你说?”
  “没说,娶我怎么的?”
  “娶你,我就剁了你们!”
  婷婷突然跳起来奔向后屋,眨眼功夫拎着菜刀就出来了。她把菜刀往黄玉面前一扔说:“你剁吧,你不剁我,我就剁你。”黄玉说:“你还真上脸了,小丫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婷婷说:“别老拿剁不剁的吓唬人,在红房子住过半年的娘们,哪个不敢举菜刀剁人?”大芬子给马男递个眼神,马男就马菜刀拿走了。大芬子说:“今个都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么?那就先把别的事儿放下,冲我,咱喝个通快行不?”婷婷点头,黄玉也点头。
  马男把菜刀藏起来后,又搭对了两个来买烟的顾客。马男觉得这种时候,二高买店应该停业,于是她找来一张报纸,用毛笔写上停业点货,就出去贴在门上。然后,马男又去斜对面上了趟厕所。当她再回到桌上的时候,发现气氛全变了,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样子了。黄玉甚至还拉着婷婷的手。桌上的酒瓶也全空了。马男就又拎过去四瓶,都启开了。
  黄玉说:“其实都无所谓的,就在刚才,那个娘们,才四十来岁让火车挂钩给挤个透心凉。惨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大家被黄玉的消息给震了一下,接下来就开始问细节。黄玉没有沿着她们的问题来讲述,而是按自己的思路,很意识流。她说:“这人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都那功夫了,公安老袁问她还有啥交代的,她还记着欠人家钱没还呢……还掂着和老公复婚呢……”
  婷婷眼里闪着泪光……
  黄玉突然对婷婷说:“婷婷,我砍了你几刀,你是不是现在还恨我呢?”
  婷婷擦一下眼睛说:“要是不留疤我一点都没合计,可是我背上那疤也太明显了,夏天都不敢穿吊带,你说我能不恨你么?”
  “说得也是,恨我是应该的,让我看看。”
  “要说也不全怪你,都是自个找的。要是搁我,我也会剁你的。”
  婷婷把外套脱了,背上的那道红疤很明显,周围布满了针角痕记,活像趴着一条大蜈蚣一样。黄玉用手摸了摸,满脸的愧疚。马男站起来,绕到婷婷的背后仔细看着。她突然兴奋地说:“小姨,我有办法包你能穿吊带背心,而且还时尚漂亮。”马男的话一下子吸引了三个女人的目光,目光里流露出期待。可马男并不马上说,而是自已往自己杯子里倒啤酒,抬起头来分别看着她们,嘴里还顾意问干嘛都用这种眼神看我。婷婷当然是最着急的,她端起杯子碰了一下马男的杯子,嘴里说算我敬你的小丫蛋……话还没说完呢就仰脖子把酒干掉了,马男笑起来了,她说终于有人正儿八经地敬我酒了,这是我人生头一回呀。大芬子狠狠地瞪了马男一眼说:“马男,你能行不?你想憋死谁呀?快点放屁。”马男就说你们真笨,纹身呀,就着那个疤纹个漂亮的图案。大伙都称赞这个办法好,特别的好,可行。于是又举杯共饮。看得出来,只要随便找个什么话题,杯子里的酒都能喝干。
  马男首先退出了战斗,她说这是她平生第二次喝啤酒,喝了四瓶,喝得最多的一次。原来喝了四瓶啤酒就是这样呀,想哭呀,我才不哭呢,可是我控制不住呀,总想小时候的事儿,那年我才五岁,我过五岁生日,爸和妈领我去城里的公园坐过山车,打那以后,我才知道幸福是啥,就是跟爸妈一起坐过山车,我在作文里还写过这事儿呢……可是你们再也没领我去过,咋就不领我去了呢……马男大哭出声……大芬子说这死丫头蛋子真他妈的喝多了,我把她弄回屋去睡觉,你两慢慢喝。
  春风小饭馆里的人客见稀,但马高这桌的兴致正浓。
  车站派出所副所长袁福成来得很晚,这是因为他处理完事故后又去澡堂子冲了澡,他说这样喝起酒来愉着。其实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处理完类似的事故他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去澡堂子。他是想洗掉晦气,毕竟跟死人打交道了。
  在老袁没来之前,马高跟刘跃奎说了他儿子刘吉大花一百大票的事儿,木匠一下子跳起来就要走,说回去把儿子皮给扒下来。马高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呢你?管孩子是打的事儿呀?要讲道理,要做榜样。”刘跃奎说:“做榜样?跟我学得学到死人堆里去了。”三嫂在远处无意中看见了刘跃奎的脸色,她意识到了马高跟他说了刘吉大的事儿,就走了过来。她给马高和刘跃奎每人点了支吉庆,说:“不好意思老刘,就算了,孩子的事儿……不过呢,管是行但别打,听到没有?三嫂不该说这事儿的,你可千万别多心。”刘跃奎说:“看你说的三嫂,你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呀。”马高说:“这不就结了么,都是为了孩子,让孩子走正道,都没错。不说了这事儿行不?一会儿老袁到了,咱们好好喝一场。”大伙都说是。三嫂把半盒吉庆扔桌子上了,马高说我兜里有烟。三嫂说,我还不知道你要拉几个粪蛋呀?公安老袁不来你那芙蓉王才不会掏出来呢。马高就嘿嘿笑两声。
  这时候,公安老袁进来了。屋子里喝酒的人都认识他,打招呼点头,有几个明显献媚要拉他过去一桌喝着。老袁客气地笑着,说一会儿的一会儿的。
  公安老袁刚坐下,三嫂就把菜上齐了。“不好意思二高子,出了点事儿,他知道。”袁福成看了一眼刘跃奎说,“老刘今个帮了不少忙,挺够意思,谢谢你。”刘跃奎躲开老袁的目光说:“袁哥你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马高接住话茬说:“都不是外人,袁哥,咱红房子的爷们谁碰到这事儿都能搭一把手,没说的袁哥。”袁福成点头称是的同时,他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菜说:“二高子,今个的菜挺硬呀,别整出点儿别的意思就没味了。”马高说:“袁哥你想哪去了,就是想跟袁哥坐坐,呵呵……唠唠,呵呵……喝喝,呵呵……”
  马高今个的酒劲儿特别足,白的啤的就是带头干。
  事实上,马高请这顿酒主题很明显,就是答谢公安老袁对他“床下”的照顾。附题嘛,有点不太光明正大,就是想知道一下前天晚上阴影里的是不是他老袁,如果是他老袁,马高对不当老袁线人这事儿就有法码了。显然,马高对附题比对主题更感兴趣。老袁是什么人呀?干了多年公安,八个马高的脑袋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呀。马高刚一提起前天晚上他冲凉的事儿,还没等他探话下饵呢,人家公安老袁就识破了他,马上以攻为守。弄得马高不会玩了,脑门子上直门冒细汗。
  老袁说:“二高子在半夜总起来冲凉呀?还光着腚,哈哈……”
  马高说:“呵呵,袁哥,你看到了呀?”
  老袁说:“前天晚上冲凉你看到谁了?是不是有个女的,那女的是谁?”
  马高说:“女的,哦……没有女的,袁哥你净瞎说……”
  马高偷偷瞟了刘跃奎一眼,神色不自然起来。袁福成眼睛一直盯着刘跃奎,表情古怪地笑笑。老袁又说我知道你想知道藏在阴影里的人是谁?二高子,我说是我你信么?我说不是我你也不能信。是不是?这些都不重要,那一带都是我的防区,一天二十四小时,你哪个点看到咱公安的人都是正常的。马高直点头,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刘跃奎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儿,一会看看马高一会看看老袁,最后举杯自己干了。
春  风小饭馆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三嫂解下围裙拎瓶啤酒坐了过来。她说:“你们几个意思呀?喝得蔫了巴叽的,来,我陪你们来点儿高潮。”说着她把每人的杯子都倒满了,然后给自己也倒上。马高说:“三嫂,你陪我们仨都来高潮这可是你说的,来,你先陪谁来?”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三嫂说你那损样吧,小东西剁下来不够炒一碟的还高潮呢。大家又笑。喝完杯里酒,三嫂拿起桌上的芙蓉王点上一支就走开了。
  在大芬子回来之前,婷婷和黄玉都没有心思喝酒,她们每人吃了一块蛋糕。
  “我刚走进屋那会儿,你说的话忘没忘?”黄玉突然问婷婷一个连自己都感觉挺怪的问题,她顾意把目光移开。
  “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你坏话呀?”婷婷脸上布满疑惑。
  “不是……我听你好象说,说不想给马男当小妈……”
  “哦,呵呵,我说了,是说了。”
  “啥意思,不是真的吧?”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说的确实是真的。”
  黄玉把目光全部投放在了婷婷的脸上,认真打量了很长时间,问她是不是说的酒话。婷婷说我又没喝多哪来的酒话呀,这种想法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黄玉想了一会儿说你一定是有别人了,我看得出来。婷婷说你咋看出来的?真还让你给说对了。
  那是一个叫耿东的年青人,复员兵,在政协机关开车。耿东到婷婷店里买衣服,两人就认识了。如果只买一件衣服当然是不会相互留电话号码的,人家耿东在两三天之内买了十件衣服,有的一个样式一个颜色买了三件。这让婷婷很不理解,她当然就提出异议,说这么买衣服是浪费。耿东笑笑说,我这是给战友代份,付完帐拿起衣服就走。出店门时他回头说,留个手机号呗,万一有问题我好找你。婷婷就把手机号码给耿东留下了。这样她等于给耿东留下了一条走进她心里的通道。一个星期,耿东给婷婷发了近千条信息示爱,婷婷投降了。两人相处一个月,婷婷彻底爱上了耿东。
  “二高子知道么?”
  “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呢……”
  “耿东向你求婚了么?”
  “每天都在求。他说如果我不说,他要找二高子说。”
  “你啥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恋爱……”
  婷婷哭起来,很伤心,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滴进了手中的酒杯里。黄玉伸出手揽了一下婷婷的肩膀,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然后说:“这不是个难事儿,你不欠二高子的,你为他挨菜刀剁,又陪他睡了二年……是他欠你的。”婷婷止住了哭,一口把混有泪水的酒干掉了说:“可是,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怕他伤心。”黄玉说:“放心吧,马高是一个好人,他不会纠缠你的……妹妹,这事儿姐姐给你撑腰,他要真不知好歹,我剁他。”婷婷对黄玉突然改变她们之间的称呼有些不太适应,她甚至觉得是在说别人。
  大芬子进来马上发现了气氛的异常,她就站在一边双手叉腰看着,像看一场悬念迭伏的戏剧,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她这种怪异的行为很快就被黄玉和婷婷看到了,黄玉就把手从婷婷的肩上撤下来,说姐我和婷婷有几句话要唠。大芬子说操,这是撵我呀,也不知道今个谁是主角了,行行你俩唠,别动菜刀剁起来就成。大芬子转身走了。
  “其实,你看,我把这些都带来了,就想今个跟二高子说开。”婷婷拿过自己的包拉开锁链让黄玉看。
  “拿这么多钱呀,啥意思?”黄玉看到婷婷包里有六万快钱,显出吃惊来。
  “这是二高子的钱。”
  “他的钱?”
  “是他当初拿给我开店的钱。”
  “王八蛋……对我从来没这么大方过……王八蛋……”
  “你看你,当初给我拿钱时我也说是算借的呀。”
  “妹妹你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二高子这个王八蛋对我太差劲了。”
  “姐,别这么想了……”
  “你不能还他,你陪他两年了,就算是补偿。不还他。”
  “不,他也说给我的,但我一定得还他。我陪他两年,他不也陪我两年么,这事儿是互相的。我不想欠他什么。”
  “你这个傻瓜妹妹呀……随你的便吧……”
  公安老袁喝高了,马高也喝高了。但木匠刘跃奎却异常清醒,眼神里总有丢不掉的戒备。其实刘跃奎的酒量在老袁和马高之下,他所以没有喝高,是因为他耍滑了,只有三嫂看出来了。三嫂看到刘跃奎把白酒泼到地上,她不可能说什么。老袁说我得放点水就站起来了,马高说我陪你去。老袁看看刘跃奎说走咱俩去放水,留下二高子跟三嫂高潮,嘿嘿。刘跃奎跟着袁福成往出走,看得出来他有些不太情愿。
  春风小饭馆后门边有一堆炉灰渣子,老袁和刘跃奎站在那儿掏出来就浇,哗哗响。老袁裤腰带上坠着白钢手铐,亮亮地。刘跃奎乜眼盯了半天,老袁就顾意把手铐弄出响动,他还嘿嘿笑两声,刘跃奎也跟着嘿嘿笑两声。
  “刘老弟,你总对我不太亲呀。”
  “袁哥,你看你说的,哪有的事儿呢。”
  “你总躲我,啥意思呀?”
  “袁哥,我没,没有啊。”
  “对了,今个在货场那你帮忙,好,够用。”
  “袁哥的事儿,我看着能不伸手么?”
  “嘿嘿,嘴挺滑呀。”
  “呵呵,袁哥我说的是真心话。”
  公安老袁和刘跃奎尿完了往回返,袁福成在前刘跃奎跟后。老袁突然站住转回身,刘跃奎吓了一跳,急后退两步。
  “你媳妇郭娟……别让她总去站前舞厅……”
  “这……败家娘们儿……管不住……”
  “那地方太不准称了,你知道吧?”
  “知,知道的……妈拉八子的败家娘们儿……”
  “管不住?你是老爷们儿呀。”
  “管,一准管她。”
  “再不管,命说不准哪天就没了。”
  “能那么样呀……”
  有一天夜里郭娟差点把命丢了,郭娟的命是公安老袁给捡回来的,这事儿没人知道,就是郭娟自己也不清楚。当然后来她知道了,是从一个联防队员嘴里得到的消息。那天郭娟赶晚场结束,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仍然感觉自己乘一叶小舟漂浮在海浪之中,潮水拍岸,鸥鸟欢唱,郭娟张开双臂不停地拥抱着她的天堂。过马路时,汽车刹车声刺耳,司机们停车探出头来骂眼前那个找死的娘们儿。郭娟什么也听不见,哼着歌子沉浸在她的世界里。郭娟回红房子没有打车,而是选择穿越货场铁道线的近路。其实,这也是郭娟十有八九每天行走的路线,如果不是老天爷跟她过不去,她是不会打车的。一路上,郭娟嘴里的歌声没断过,但没人能听清她唱的什么歌。一列车皮静静地横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郭娟看都没看,想都没想,弯下腰就往里钻。恰好,公安老袁和一个联防队员路过此处,老袁一把就将郭娟拽回来。没有一秒钟,整列车皮就动了,被调车机拉走了。郭娟一点儿都没意识到什么,她还冲老袁笑,问你要我陪你三曲么?联防队员骂道,损娘们命差点儿丢了都不知道,还陪你奶奶个三孙子……老袁止住联防队员。
  “把她带回派出所醒醒,一看就是K多了。”老袁说。
  “她包里可能还有。”联防队员说。
  “先带回去醒完了再说。”老袁说。
  “是,所长。”联防队员说。
  公安老袁当然知道郭娟是大胡子木匠刘跃奎家的娘们儿了,老袁没少跟她打交道,只是这半年她不再顺手牵羊了。应该说她几乎每天都穿铁道线出红房子或回红房子,老袁时不时地就能碰到她。每回老袁碰到郭娟,她都会冲他笑,那笑里有很多内容,是一些和她职业有关的内容。这是她的习惯,献给男人的笑都是千篇一律的。唯独面对刘跃奎就有了变化,那是一种少有的恨恨的冷笑。因为,她认为她老公把她的生活给毁了,给彻底的毁了。
  到了派出所,联防队员没有听袁福成的话,趁他上厕所工夫翻了郭娟的包,结果令他兴奋不已。老袁一进来,联防队员就举着一粒药丸说:“看看所长,摇头丸呀。”老袁虎着脸说:“谁让你翻她包了?即使翻也要有两人在场呀。”联防队员低下头不做声,手里仍举着那粒药丸。老袁接过来说:“搜身是警察的事儿,这回原谅你了,绝不能有下回。”联防队员忙说是是。郭娟坐在椅子上视而不见。
  老袁给郭娟冲了一包药,她喝过后仅一会儿工夫就完全清醒了。
  当郭娟明白自己在车站派出所里以后,满脑子开始搜寻自己近期的违法行为,结果显示十分满意。最近一个月来,的确郭娟连一块王八铁、一根道钉什么的都没有碰过。她冲老袁笑笑说,我可啥事儿都没有呀,你们抓我干啥呀?老袁把那粒药丸拿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郭娟表情马上凝固了,脸色发白,辩解说那东西不可能是我的,一定是跳舞时有人陷害我放进我包里的。老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看她不再说话为止,然后拿出纸和笔开始做她的讯问笔录。
  站前大众歌舞厅仅挨着铁路招待所,是老袁防区,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过去转一转,看上去经营者都中规中矩的,没有半点违法行为。自从老袁当副所长以后,铁路范围内的场所治安由他来主抓。一个大众歌舞厅,一个招待所,一个拿桑浴池,一个网吧还有一个唱二人转的俱乐部。用老袁自己的话说,这些场所还真给他面子,他接管以来没有发生一起治安案件。不过近期有人向他反应,说大众歌舞厅里有人弄K粉或摇头丸。老袁认真调查两次,却没有丝毫发现。他知道这种事儿不是着急的事儿,慢慢来,总会有线索的。没想到郭娟自动送上门来了,其实老袁兴奋得很厉害,只是他表面不动声色而已。老袁给郭娟做的笔录极细,整整四页纸。郭娟看得也相当细,因为她知道这回不是一般的事儿说不定真要给她关起来呢。四页纸足足用了十二分钟才看完,然后才按了手印。在这个过程中,郭娟知道了自己差一点让火车给轧死,是老袁救了她。郭娟开始流泪了,泪里的眼神也相当的温柔,而且充满了感激,这些都是送给老袁的。老袁心里明白,但他装做视而不见。后来郭娟干脆就哭出声来了,再后来竟伸手抓住老袁双手晃起来说谢谢,这着实把老袁吓了一大跳,老袁急忙躲开。联防队员实在忍不住了,嘿嘿笑出声。老袁狠狠瞪了他一眼,联防队员才把笑声闭回去。
  郭娟说:“谢谢袁哥,我这命是你给的,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
  老袁说:“说啥呢?我要你做啥?”
  郭娟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袁哥你别误会。我是说,只要你袁哥说话,让我干啥都成,妹妹指定没有半句废话。”
  老袁说:“咱可说话算话。”
  郭娟说:“老娘们吐口吐沫是个钉,刀山火海你说话袁哥。”
  老袁说:“好,够用。”
  郭娟正如自己承诺的那样,老袁问她啥她就说啥,而且句句实话。这让老袁有些感激她,问话就缺少了一开始那种严厉,多了一些温和。郭娟的K粉是一个姓钟的瘦爷们给的,这是她第一次吸,那粒摇头丸也是从那个姓钟的要的。那个姓钟的郭娟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她陪过他,当然打过飞机开过房。那人出手很大方,第一次开房竟给郭娟五百元钱。老袁要顺这条线索摸下去,并有所收获就不能打草惊蛇,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老袁把成破厉害关系说得很到家,并答应指定不追究郭娟任何责任。郭娟表示全力配合。
  做完笔录后,老袁亲自送郭娟回家,快到加水处时他们听到了有人冲凉的水声,也看清了是二高子。老袁站下了,郭娟也站下了,他们在车皮的阴影里。
  老袁说:“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回去吧。”
  郭娟说:“好,谢谢袁哥。”
  老袁转身刚要走,郭娟就从后边把老袁抱住了,老袁吓了一大跳,他争开她的双臂生气说你这是干鸡巴啥郭娟。
  郭娟说:“女人能有啥?只有身子,表示感激。我是真心想给你的。”
  老袁说:“不行,你让我犯错误么?快走!”
  老袁迈开步子,小跑,几乎是逃走的。
  撒完尿老袁似乎精神了许多,他是搂着刘跃奎的脖子走进屋的,这时他才发现春风小饭馆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在喝酒了。马高一直在打手机,大声嚎气,外人完全能听明白他说什么,也能听明白他跟谁说什么。其实电话是黄玉打进来,不过对方和他说话的人老变,一会儿是黄玉,一会儿是婷婷,这让马高感觉异常奇怪。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她们两个死对头怎么会跑到一起给他打电话呢?马高说:“妈的你到底是黄玉还是,还是婷婷?再说了,你们俩咋会跑一块去呢?这不是扯鸡巴蛋么……啥六万元钱不要了?你处对象了?你处就处呗不用告诉我的……再说了婷婷处对象了,黄玉你跟着参合鸡毛……”马高觉得是自己喝多了,不可能是婷婷和黄玉一起给他打电话,他就把电话按了,也忘记自己说的是什么。
  马高想了想又把电话打给了婷婷,他告诉婷婷,我要给你买个镯子,玉的那种手镯子,这事儿我都想好几天了。电话那头传来婷婷的哭声……马高什么都没有听到。
  三个人坐定后,又开始喝起来了。
  老袁说:“刘老弟,我一直看,看你像一个人……我就是想,想不起来……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就看着像谁……”
  马高说:“像谁?还,还用问呀,像马克思列宁主义呗……哈哈……”
  刘跃奎说:“袁哥,二哥,来来咱喝酒……”
  老袁说:“二高子,像马克思这,这谁看不出来呀?胡子嘛,都打卷了,嘿嘿……还像恩格斯呢……刘老弟,我就不明白了,你,你留胡子干嘛呀?”
  刘跃奎说:“玩,就是,就是玩,好玩……”
  马高说:“呵呵,一会马克思一会儿恩格期……说不定胡子里藏个肉痣呢,胡子一刮露出来了,像谁了?毛,毛主席了……呵呵……”
  老袁想了半天,自言自语说:“肉痣,痣?嘴下边有肉,肉痣……”
  刘跃奎没等公安老袁把话说完起身就走,三嫂进来碰到他问干啥,他说想起来点急事儿必须马上回家一趟。刘跃奎突然走了,这让马高很不高兴。嘴里嘟嚷着,还连筋呢,也不陪到底……三嫂就说,来二高子三嫂陪你。马高说,咋就陪我自个呀,袁哥呢?你主要得陪袁哥,知道不?老袁说啥陪不陪的,来喝。
  接下来喝酒,公安老袁总是心不再焉,总是满脸的疑惑在想事儿……大概每人又下去一瓶酒的光景时,老袁猛然站起来叫道:“对,就是他,刘跃奎就是那个通缉犯刘长山!”老袁说完就把手伸进自己后腰,开始摸那付白钢手铐。马高和三嫂满脸疑云地看着公安老袁。
  外边传来了喊声,说铁路货场那边又出事儿了,轧死一个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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