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镇长的儿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长贵去参加状元宴。长贵知道,状元宴也叫琼林宴、谢师宴,虽然酒店楼前的彩虹门上赫然打着郑镇长的儿子郑植金榜题名的标识,可参加宴会的人没几个是郑镇长儿子的老师,倒是长贵认识的全镇十几个村的书记村长和镇政府所有的工作人员在一起觥筹交错了大半天。状元宴在县城最豪华的酒店楚王城内举办,那真是“金榜题名同相庆,邀朋举杯楚王城”。场面之火爆,是长贵今生所未见。
不知道大家是被女主持人生动的演讲所打动,还是被酒店的规格之高所感动,当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用她那圆润甜美的声音,用诗一般的语言读到“当您与您的亲朋好友互相庆贺金榜题名的时候,楚王城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一切,高档豪华的设备设施让您尽情享受成功的喜悦,细致周到的服务让您感受到宾至如归。我们对每一个细节力求完美,楚王城将为广大考生提供最完美的服务”时,全场居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长贵看着一边快要将巴掌拍碎的参加宴会的人们也随波逐流跟着拍了起来。
长贵想,有钱有权就是好,瞧人家这阵势。这个月,长贵随出了差不多三千块钱的状元礼,光郑镇长这一炮就五百。这个场面,他王长贵怕是今生今世都不能拥有。最近,他脑袋愁得比倭瓜还大,副站长牛二水都到镇里当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主任去了,他这个干了十多年的站长仍是跑步机上跑步,气得他老婆王云半夜三更拧他耳朵骂他死人,可他一个小小的防疫站站长又能翻起啥大浪来?
晚上,长贵要和老婆亲热,被老婆一脚差点踹地下去。长贵知道老婆嫌他没出息,下午回家时,绘声绘色地把参加状元宴的场面、随多少礼金向王云叙述了一遍,王云气得将手里的菜筐扣到他脑袋上,骂了一声“窝囊废还好意思说”就走了。长贵急了,说你干啥呀你,谁有能耐你找谁去!王云冷脸说,那好,明早,咱们就离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云可是小镇一枝花儿,当初,就是看上了长贵是退伍兵才嫁的他。这几年,王云没少和他吵闹,说他没了当兵的冲劲儿,不像个男人。每到这时,长贵就想方设法哄老婆开心。这次也一样,长贵见老婆动了真格的,就成了一捆放到沸水里的挂面软了下来,拉着王云的手一个劲儿憨笑起来。
王云当然不会动真格的,她只是敲敲他的边鼓。见长贵这样求她,就口气舒缓下来对他说,凡事得讲究方式方法,用句时髦的话来说,得讲究策略。你看人家牛二水,才是个副站长,可现在人家却到镇里当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主任去了,你咋就不知道上火呢?长贵想说人家是党委梁副书记的亲侄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王云似乎看出他要说什么,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没有靠山背景,你另辟蹊径呀!有变才能通!
老婆的话启发了他,有变才能通,可他一个小小的就那点工资的防疫站站长,拿什么到上边去变通呢?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王云给了长贵一个后背,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老婆睡着了,长贵却睁着眼翻身打滚到了天亮。
二
日头偏了西,早过了下班的时间,长贵将腿放在办公桌上,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琢磨心事。有人敲门,长贵蔫声蔫气说,进来。
防疫员胡二叼着烟走了进来。长贵挥着手不耐烦地说,掐了,掐了!胡二顺手将烟掐灭,嬉皮笑脸地说,站长,对不起,你有鼻炎。
知道我有这个毛病你还当我面抽?长贵没好气。
我这不是忘了嘛!站长,你最近怎么心神不宁的?胡二拉把椅子坐在长贵对面,笑道,站长,我见你最近老长吁短叹的,是不是有啥心事?走,兄弟请你喝酒。
在防疫站里,胡二是长贵最信得过的下属,有什么烦心事儿,都瞒不过胡二的双眼,别看胡二人长得糙,可主意多,再加上嘴严,长贵也乐意向他叙说。
长贵起身,两人去了胡二家。胡二一个人过日子,媳妇在县医院上班,十天半月也不回家。胡二厨艺极佳,尤其是熘肥肠,比县城里大酒店的一级厨师做得还有味道。长贵最得意胡二这手,每个月都能去胡二那儿吃一回。可是这次,长贵嚼着肥肠却如同嚼蜡,喝酒如同喝汤药。胡二就问,哥,到底咋了?说出来我听听。显着近便,私下里,胡二管长贵不叫站长叫哥。
其实也没啥。长贵将酒杯里的酒灌了进去。
咋这么吞吞吐吐的呢?说,到底遇到了啥难事?和嫂子吵架了?你俩现在可是七年之庠,正是危险期,你可要悠着点儿。胡二将长贵杯子里的酒续满。
胡说个啥?长贵见胡二越说越离谱,就将胡二的话打住。借着酒劲,长贵将心中的烦恼对胡二说了。
也怨不得你嫂子。兄弟,你说咋办?给哥出出主意吧!
胡二没接话茬儿,笑了。长贵问他,你咋还笑?胡二这才说,这事简单不过了,却把你愁成这样。我问你,现在,咱镇上,属谁权最大?
那还用说,周书记呗!长贵脱口而出。
胡二一脸正色,一边给长贵倒酒一边说,哥,亏你在单位混了这么多年,你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呀!
怎么说?长贵直愣愣打量胡二,似乎,从他光秃秃的脑门上找到答案。
胡二这才说,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呀?周书记那是来镀金的,过个一年半载任期到了就走了,只有郑镇长权最大。把郑镇长变通好了,屁股就能在镇里坐把椅子。
长贵恍然大悟,顿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可干扎蛤蟆是办不了事的。长贵挠了挠头,叹息了一声。胡二问,哥,你叹的是哪门子气呀?该变通就得变通!长贵说,说得轻巧,现在没钱,拿什么去变通?胡二说,有些事情并不是完全凭钱能摆平的。长贵瞪着眼看着胡二,不靠钱那靠啥?红嘴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人家就给你办事呀!胡二说,哥,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人家儿子一个状元宴就接了几十万,堂堂一镇之长缺你那几个搞不好给人家以受贿把柄的小钱呀?听没听说过对症下药,投其所好?钱并非一定能摆平所有的事。
对,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我咋就想不到呢?胡二脑子活泛,莫非有啥高招?长贵说,兄弟,你帮哥分析分析眼前的形势,你说,哥怎样才能做到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胡二却卖起了关子,只喝酒吃菜不吭声了。长贵说了不少好话,胡二这才说,哥,我是有一个最实用的高招,保准管用,就看哥敢不敢做了,不过,胡二说到这儿看了长贵一眼,这才说,不过,事成后你也得提拔我。
长贵说,如果这件事办成,我就在郑镇长面前美言让你接了我的位子,你看咋样?
谢谢哥!胡二这才耳语了一番。长贵由惊讶到欣喜,心说胡二这小子鬼点子真不少,指着胡二笑道,兄弟,哥的事成了,你的事包在哥身上。
胡二龇牙乐了。
三
胡二出的啥主意?
原来,郑重不到四十,患上了阳痿,在老婆面前雄风扫地。老婆正当年,到了晚上,是郑重最难熬的时候。老婆总疑心郑重外边有人,郑重拍胸脯说以人格担保。老婆就笑,人格值几个钱,既为人夫,该缴粮草时缴粮草,该交作业就得交作业。你现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了吗?
郑重是一镇之长,却在老婆面前唯唯诺诺。当年,郑重大学毕业,岳父查人事局新来大学生档案时,在相片里看这小伙长得精神,把他挑去当了女婿。岳父出面,给郑重安排了最好的工作,还将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嫁给了他。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步登了天,这在屯子里像风似的传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说老郑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结婚后第二年,老婆就给郑家添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好日子过了没几年,郑重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性功能竟然退化,最后直至丧失。郑重几次请求和老婆离婚,老婆说不想给儿子造成压力就没离,夫妻间的这种事是微不足道的。郑重对老婆感激涕零,悄悄去各大医院甚至在电线杆上做广告的小诊所,钱花了若干,但收效甚微。
胡二之所以知道郑重的隐秘是因为他在县医院男科当主任医师的老婆。郑重治疗过好几回,都是胡二老婆坐诊。郑重想不到坐在他对面给他望闻问切的年轻女子竟是他所在这个镇防疫站职工胡二的老婆,可胡二老婆却认得他。人有三不避,郑重的隐秘向胡二老婆诉说得清清楚楚,用胡二老婆的话来说,郑重这辈子算废了。胡二的姨父是个老中医,胡二曾将郑重的事对姨父说过。姨父说,偏方治大病,治这病他最拿手。胡二问怎么治,姨父告诉他,取一条没交配过的五龄雄狗的狗鞭狗卵做药引入药,保管药到病除。胡二问怎么调配,姨父却眯眼不说。胡二知道,姨父不愿将秘方说出来,是怕露了砸了饭碗,不过他知道,只要花钱,姨父肯定会给他配药。现在,他要趁长贵往上爬的机会也往上登一步。
胡二出完了主意,长贵像久旱的吸足了水的禾苗立马直起了腰身,对胡二说,兄弟,还愣着干啥,咱们现在就去你姨父家!你姨父他老人家都稀罕什么?胡二说,哥,你咋猴洗孩子不等毛干,你急个啥?我得给我姨父打个透眼儿,然后咱们再去。长贵一想也是,让胡二给他姨父打电话。胡二说哥真拿你没办法,你真是我亲哥,换了别人我才不揽这瓷器活儿呢!胡二嘴上这样说,手却拨通了姨父的电话。胡二长了个心眼,没直说,只是对姨父说有人想出高价治那个病。胡二姨父是个财迷,当时就答应了。
胡二告诉长贵,他二姨父就稀罕杯中物。于是,第二天一早,长贵就带上几瓶好酒和胡二去了他一百里外的姨父家。胡二的姨父在一个荒僻的村子里以种果树为业,长贵和胡二去的时候,胡二姨父正在院子里弄苹果栅子。这地方盛产苹果,尤其是夏果,是这个地方的经济主打。和平原上盛产玉米的人家一样,苹果栅子和玉米栅子一个样。长贵实在不敢将胡二姨父和想象中那个有神通的老中医联想到一块儿。胡二似乎看出了长贵的疑惑,悄声对长贵说哥,大隐隐于野,别看我姨父土土灰灰的,望闻问切可不含糊。不信,你一会儿让他给你号号。长贵就听了胡二的建议,让胡二姨父号了号脉。果然,胡二姨父一扣长贵的脉门,就说,你脾虚肝火旺,肠胃不好,常有五更泄。长贵一听就服了,他一天大便几次,而且腹痛,半夜得如厕。长贵说,姨父你真神了。话题自然谈到了治疗郑重的秘方上。胡二姨父对长贵说,只要你能弄到药引,我就能药到病除。此时的长贵,对胡二姨父的医术深信不疑,说,姨父,药引没问题,狗满大街都是,我随便弄一条来便是。胡二姨父说,狗是满大街都是,可我要的是一条五龄没交配过的雄狗呀!
胡二姨父这么一说,长贵当时皱起了眉头。是呀,狗好弄,可是,一条五龄没交配过的雄狗就不好弄了。长贵就问,姨父,这狗交没交配还看得出来呀!胡二姨父笑道,你可别打马虎眼,当然看得出来。如果用了交配过的狗鞭,配出来的药也不灵验,弄不好,还得把人坑了。啥时候弄到这样的狗鞭,啥时候再告诉我。不过,咱可说好了,配这服药,看在胡二面子上,我就不收你那么多,你给两千就行了。
长贵心说,不就是配个药嘛,又不用他弄药引,这老头心也忒黑了,正要砍价,胡二说,哥,我姨父是按最低价收你的。去年,市里的一个什么主任也是这病,我姨父收了他一万呢。哥,我姨父可是看在咱们的关系上才照顾的。胡二这么一插话,长贵只好答应下来说,谢谢姨父,我这就去找药引,您老多费心思了。
四
寻找药引成了长贵眼前最头疼的事。狗好弄,可要弄一条五龄没交配过的雄狗就难上加难了。路上,长贵一直耷拉着脑袋没说话。好家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两千元,再加上买条狗,他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这倒好说,咬咬牙跟老婆说,老婆也会同意,可这五龄没交配过的雄狗上哪疙瘩弄去?总不能抱只狗崽放到家里来养五年吧!
胡二看出了长贵的心思,说,哥,不就两千块钱嘛,大不了我替你掏一半。长贵就说,不是钱的事。胡二说,药引,你也别着急,咱们回去好好踅摸,没准,咱们一下汽车,就看到药引了。啥事儿,要的就是个缘,哥,你说是不?长贵说,事儿没搁你身上,搁你身上,你试试?胡二碰了个软钉子,龇牙不言语了。
长贵回家把这事对王云一说,王云不但没责备他异想天开胡乱花钱,反倒被他们用狗鞭做药引的事儿逗得笑弯了腰。长贵说老婆你还有心笑,我都快愁死了,钱倒好说,上哪儿弄这五龄没交配过的雄狗去?都怨你,让我变通变通!王云点着长贵的脑门,嗔怪道,让你变通有错吗?我这是为你好!有了能配药的人,还怕找不到药引子?
汪——!汪——汪——!
长贵的耳朵一支棱,扒开窗子向外望去,冲着王云打了个响指,老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啥来啥,看!
王云顺着长贵手指的方向一看,后街张耀明正扯着他家的那条花旦闲遛呢!王云说,长贵,你还真别说,张耀明家这条花旦没准就合适。我听张耀明媳妇说,张耀明对这条狗比对她还要亲,冬天睡炕上,馋了喂饺子,还说要给它踅摸一个好伴,下一窝纯种的崽子呢!
也就是说,这条花旦还是处男呢!长贵一拍大腿,来了精神。
王云说,八成是这样,瞎猜个啥?你去问一下张耀明不就知道了?
拿了老婆的圣旨,长贵从后窗跳下,绕到了张耀明和他的花旦面前。遛狗呀三哥?长贵讨好地将一支香烟递了过去。那花旦一见眼前来了个陌生人,吐着舌头就要扑过来,被张耀明呵斥一声,老实地趴在身边晃着尾巴。
这东西通人性,张耀明接过烟卷,凑过脸来将烟点着,摩挲着花旦金黄色的皮毛,吐出口烟,对长贵说,这花旦别看是牲畜,却是忠臣,狗不嫌家贫呀!
长贵说,敢情三哥拿它比儿子都金贵,听说馋了喂饺子,冷了睡炕上。
张耀明以前是个屠夫,最近几年因为统一屠宰不干了,用张耀明自己的话来说,我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不杀猪了,我养狗。人听不得好话的,张耀明一听长贵这样说,高兴得眼睛笑成了核桃,那是,不瞒你说,兄弟,我还想为它找个老婆生下一窝纯种的崽子呢!
长贵借着话题接着问,大哥,你这花旦还是处男?
张耀明不明就里,说,可不是?这牲畜到现在还不知老婆是啥滋味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长贵再往下套话,大哥,这花旦几岁了?
张耀明举出手在长贵面前一晃,到了这个月底,整年整月,刚好五龄!动物和人一样,到时候,也得给它们安排配偶,不然,它们也会闹情绪。
长贵心里有底了,和张耀明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回去后就给胡二打了电话。胡二在电话那头很是兴奋,哥,还是你高,你说,我咋就没想到张耀明家这条花旦呢!胡二说了一阵,又有些不无担心地说,哥,这条花旦正好五龄,没交配过,可这条花旦是张耀明的宝,每天晚上,张耀明吃完饭就带上它溜达。不花高价,张耀明是不会卖的。
长贵说,好买和你说这个干啥?想办法呗。你和张耀明是表亲,他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的。
胡二说我试试吧。
别试试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放心吧哥,实在不行,咱们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见胡二答应,长贵就敲响了郑重办公室的门。他知道,他交代的事,胡二想方设法也会把事办好。
郑重最近心情降到了冰点。现在搞城乡一体化建设,很多村民不想离开自己祖辈居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家园。郑重的祖辈都是农民,自他负责镇里城乡一体化建设以来,受到了来自父辈乃至全村人的质疑。尤其是一把花白头发的父亲,指着郑重说,把我们的房子扒了变农田,让我们住进楼房,可是你们也不想想,我们的粮食放在哪儿?我们的农具和化肥又放在哪儿?到了冬天,我们的取暖又怎么办?郑重被这些问题搅得心神不宁。儿子郑植上大学走后,媳妇干脆长住娘家,十天半月也难见一面,平时,一个电话都没有。郑重知道,这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等过了这阵子,他再向媳妇提出离婚请求。他可不想让媳妇说他蹲着茅坑不拉屎,添个零占个位。
咣!咣咣!咣咣咣!
有人敲门,郑重和县委王书记刚刚通完电话,将身子缩在沙发里,喊进来。门开了,长贵晃着身子走了进来。郑重说,防疫站的工作由齐副镇长负责,他办公室在对门。长贵笑眯眯地说,镇长,我不是来汇报工作的。郑重狐疑地打量长贵,指着沙发示意长贵坐下,啥事,说!
镇长,我、我是送药来的。长贵结结巴巴脸色酡红。
长贵,你平时也没有口吃的毛病呀,今个儿是咋了?
长贵就笑,镇长,我这不是紧张的嘛!
郑重被长贵逗得咧嘴笑了,就问,我这儿又没挂杀人刀,你紧张个啥?你说送药,送什么药?
长贵让郑重听后别恼火。郑重点头,长贵说明来意。这小子打哪儿知道他有这病的?郑重正想把长贵轰出去,想想还是露出笑脸。为治病,他不知跑了多少大医院,可都收效甚微。他觉得愧对老婆,悄悄瞒老婆到处寻医问药。正如长贵刚才说的,偏方治大病。长贵来送偏方,没准能管用呢!没有不透风的墙呀!于是,郑重问什么偏方。长贵就将狗鞭做药引的偏方对郑重说了。
长贵一边说一边拿眼观察郑重的脸色,郑重的脸由惊讶到惊喜。长贵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郑重就说,长贵,这方子管用吗?再说,现在上哪儿弄一条那么雄健的狗去呀!
长贵一见有门儿,笑嘻嘻凑上前,镇长,这狗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在防疫站干了十来年了,也没……
长贵及时卖起了关子,没等长贵把话说完,郑重告诉他,方子管用,他就将他调到镇政府来做管后勤的办公室主任。这可是有油水的差事,长贵拍胸脯说,镇长,我现在就去办。
怪不得这小子给我送偏方来了,原来是有求于我。看着长贵兴冲冲往外走的背影,郑重对自己说,也罢,能治好了我这病,将长贵调到镇政府当管后勤的办公室主任也不算犯错误,后勤的办公室主任正空缺呢。
五
长贵有多少年没像今天走出镇长办公室这么开心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这天咋这么蓝,低头看了看花坛里的花儿,这花儿咋这么水灵。目的基本达到,他不由得佩服起老婆王云来。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得分啥样的女人。我长贵的女人就是好。
对了,不能光顾着高兴。现在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长贵就去单位找胡二,胡二一听初战告捷,拍着胸脯叫好,哥,晚上让嫂子炒两个好菜,咱哥俩庆祝一下呗!
庆祝是得庆祝,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张耀明你还没搞定呢!下班后,你立马去找张耀明,探探他的口风,我在家等你消息。
我这就去,别忘了让嫂子炒菜。
胡二说着骑着电动车去了张耀明家,一进门就表舅长表舅短地叫个不停。张耀明那瘦高个儿老婆笑问胡二,哪阵仙风把大侄子吹来了?你可是有年头没上我们家来了。胡二就说,舅妈,我这不是来了嘛!张耀明一边喂那条花旦一边对胡二说,你表舅妈就那样,别理她。二子,来我这儿有事?胡二说没啥事,我是路过,见你在院子里喂花旦,就进来看看。表舅,这花旦真好。
那是,比我儿子都金贵。他在深圳,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趟,还不如我这花旦呀,天天跟我在一起。张耀明说。
表舅,这花旦值多少钱?要是有人肯出高价,你卖不卖?胡二小心翼翼试探道。
张耀明说,我不是说了嘛,这花旦比我儿子都金贵,咋能卖呢?我就是再缺钱也不卖它,再说,过几天,我再买一只母花旦来,让它们给我生一窝纯种崽儿。到那时,我再卖一大笔钱。
胡二笑道,表舅,到时候可以开个名犬养殖场,你就是场长了。
漫无边际说了会儿话,胡二就耷拉脑袋去了长贵家,对长贵说,哥,别说咱们出个千儿八百的,就是出再高的价,张耀明也不可能卖。长贵说,你不是说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嘛!就知道喝酒,关键时咋没主意了呢?胡二挠了半天脑袋,突然一拍大腿,哥,强攻不如智取,忘了咱们吃哪碗饭的吗?
咋智取?
哥,是这样。胡二就向长贵说出了他的高招,长贵拍拍他的肩膀笑了,我就说你小子脑子活泛,又吩咐王云,再买只肘子去,今晚和二子好好喝一杯。
好嘞!二子,等着,嫂子给你买肘子去。王云脆生生地出去了。
这天晚上,张耀明哼着小曲领着花旦在街上溜达。今晚上他多喝了两杯。他给花旦物色到“女友”了。
下晌,他领着花旦去市场,突然,花旦从他身后消失了。张耀明打了个激灵,忙吹口哨叫花旦,却见花旦从一个胡同里钻了出来。让张耀明眼前一亮的是,随同花旦跑出来的,还有一条毛色溜亮的狼狗,这只狼狗的样子和花旦几乎一模一样,脑袋上都有一个漩涡,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分不清彼此。两条狗亲热交颈的样子让张耀明认定,这是条优质的母狗。嘿嘿,花旦找女友了。张耀明正要看个仔细,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了声“花妞,回来”,那狗就乖乖地跑回到一个中年男人身边不住蹭着主人的大腿,似乎在乞求主人让它和心仪的“男友”在一起。
张耀明一看乐了,花妞的主人竟然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老战友江子。张耀明走过去寒暄了一番,这才说,江子,这花妞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正好和我家花旦匹配。江子说,这是咱们老班长专门给我弄的,五年前,我坐单位的车去河南办事,恰好路过他家,我就去看他,他一感动,就把这只还没断奶的花妞送给我了。乖乖,别看花妞当时只是狗崽儿,班长告诉我,三五千的都不出手。张耀明知道,老班长的话并非言过其实,这只花妞和他的花旦一样,的确是纯正的犬种,而且是一类犬种,因为能传宗接代,比他这只花旦要值钱得多。如果让花旦和花妞交配,生下的纯种狗崽儿,看在战友的情面上,就是赖也能赖来几只。想到这儿,张耀明说,江子,你看我这只花旦咋样?江子似乎看穿了张耀明的心事,嘿嘿笑,是不是想打花妞的主意?
瞧你说的!张耀明将一根烟递了过去,指了指和花妞腻在一块儿的花旦,不是我想打花妞的主意,是它!
你什么意思?江子接过烟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张耀明的意图,冲着张耀明笑道,你小子,是想给这两条狗拉皮条?
话咋说得这么难听?咱们人知道结婚生子,狗咋了?狗也有七情六欲。我这花旦刚好五龄,还没交配过呢!能和你们家花妞成就一段姻缘,那也是你我的福分。不过,咱话可说好了,下了狗崽儿,有我两只。
江子笑得前仰后合,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啥好心眼儿!中,过两天,你把花旦领到我家来吧!如果花妞有了,就给你两只。老战友,谁跟谁!你小子,从来都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从市场回来,张耀明高兴了小半天。给花旦找到了主儿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能从江子那儿得到几只纯种的狗崽儿。晚上,张耀明多喝了点酒,老婆对他说,别喝了两盅猫尿就找不着北。张耀明说,老婆,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喝完了酒,张耀明就领着花旦出来到村口溜达。夏日乡村黄昏的景色真美,落日的余晖在刚刚分蘖的绿毡般的稻田里镀上一层金黄,空气里弥漫着稻花的香味,远处的邻村的房屋在绿荫中若隐若现。张耀明知道,现在正在搞城乡一体化建设,说不定,几年后,这样的乡村景色就看不到了。
张耀明正在感叹,突然,把边这家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张耀明每天到这儿遛狗,认得,少年是胡二的儿子庆生。这小孩儿很懂礼貌,每次见了都三爷三爷地叫着,这次也不例外。
三爷……
庆生下边的话还没出口,在张耀明身边温顺的花旦箭一般地向庆生扑了过去。张耀明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花旦个头大,如果将庆生按在身下,后果不堪设想!花旦可听他话了,别人喂肉包子,他不吭声,花旦看都不看,可今天,任凭他怎样呼叫,花旦发了疯地向庆生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胡二突然拿着棒子从一旁冲了过来,照着花旦的头部连击三下,花旦哀叫了两声死了。张耀明顾不上心疼花旦了,一个劲问庆生伤着没有。庆生吓得脸色铁青,说没咬着,就是脑子有点晕。胡二却不依不饶了,我儿子马上要上初中了,表舅,你说说,你家花旦把他吓得脑袋发晕了,落下毛病,他还咋考学呀?表舅,你说咋办吧?
要不,上医院检查检查吧!张耀明晕了。
庆生说,爸,我想吃狗肉了,不如,把花旦要了吧!张耀明有些犹豫,胡二一反往日见他客客气气的样子,表舅,你知道我是干啥的,你这花旦很可能是疯了,没上牌子打疫苗,这条狗验出是疯狗,你就等着挨罚吧!张耀明听胡二说不给狗就要罚款,就将花旦给了胡二。
你就不怕狗有病?张耀明看着花旦的尸体心疼地问。
表舅,庆生没吓着就是万幸,这狗肉我也不白吃你的。这三百块钱,你拿去吧!胡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塞给张耀明,又让儿子回家拿条麻袋,将花旦装进去回家了。
啥叫乐极生悲?张耀明似乎今天才体验到了。好好的花旦每天见着庆生都乖乖的,今天抽的是啥风?还想当花妞的新郎官儿呢,没想到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张耀明想,事到如今,只好自认倒霉。
六
长贵在家听着王云数落呢。几天过去了,计划没有得到有效的实施,王云就说他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时,胡二的电话过来了。一听胡二在电话那头的兴奋劲儿,长贵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二子,你可真行!
哥,还不是你指导有方!
听胡二这么夸自己,长贵就得意地笑了,故意大声说,你嫂子骂我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看看咋样,哥不是白给的吧!天黑了你就过来。
王云的脸儿马上变了过来,用的啥高招?
长贵来了精神,我能有啥高招?我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王云点着长贵额头嗔笑,小样儿,得了吧你!
原来,胡二培训时学过,无论什么样的狗,如果闻到一种由曼陀罗等几味药配制的香水,神经就会亢奋,于是,他就秘密配制了这种香水,让儿子庆生带在身上,专赶张耀明遛狗时在狗身边出现。他早就打听到,张耀明每晚必定带着花旦从胡二家门口路过。花旦闻到香味后神经必会亢奋,这时候,让躲藏在一旁的身强力壮的胡二冲出将狗打死,以儿子被吓为由索要花旦。果然,胡二的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了。
天一擦黑,胡二骑着摩托车驮狗找到长贵,二人将狗扔在镇里的一个饭店,吩咐厨师长顺将狗扒了吃肉,特别叮嘱把狗鞭和狗卵好好割下来,然后给郑重和胡二姨父分别打电话,让他们到这里来喝酒。
临来时,长贵有些担忧,二子,咱们让长顺剥狗合适吗?这事要传出去,张耀明还不得把咱俩吃了呀!胡二说,哥,长顺跟我是多少年的铁哥们,我叮嘱他一下不就得了?放心吧!
长顺果然是剥狗的行家里手,几盏茶的工夫,锅里就飘出了狗肉诱人的香味。胡二对长贵说,到这个饭店请郑重和我姨父吃狗肉,献良药。长贵说你姨父离得那么远,能赶得到吗?要不改天吧?胡二说,我姨父正好到我表妹家小住,我表妹就在县城,电话打通后,能马上打车赶过来。
胡二看中的就是长顺这手剥狗的绝技,所以才让长贵把狗放到这儿的。时间不长,郑重悄悄赶来了。今晚,老婆破开荒回家来住,可他还是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看着老婆迷离的眼神,郑重心说,还不是为了你。
郑重赶到时,锅里正溢着狗肉香,泡在水里的直棱棱的狗鞭和鹅卵石般的狗卵白白净净早没了一丝血色。郑重想,人也真够残忍,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狗现在即将成为人们的口中食,它的生殖器马上要成为人重振雄风的药引。狗若有灵魂,不知该做何感想。
长贵将胡二姨父给郑重做了介绍,郑重上下打量胡二姨父,心想这就是能配奇方的那个老中医?可又想,人不可貌相,没准儿,人家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呢!和胡二姨父握手后,郑重当胡二姨父面夸长贵有办事能力,胡二姨父也夸长贵有本事,对郑重说,镇长,像长贵这样的人才要不提拔他,还真就不识英雄呀!他指了指长顺刚刚递上来的狗鞭狗卵,这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的狗鞭狗卵,这一看,就是没有交配过的狗,您的病经这么好的药引入药,保您重振雄风!想着老婆的惊喜,郑重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花。
狗肉上来了,郑重一看,什么狗腿、狗脖、狗肚,整个一个狗宴席。小时候,他偷吃过邻居老崔家的一块狗肝,香了好几天,到现在还回味无穷呢!就是后来条件好了,他最爱吃的还是狗肉。胡二姨父见他爱吃,就介绍说,镇长,这狗肉是美味,具有补中益气、温肾助阳之功。中医历来认为,狗肉是一味良好的中药,《本草纲目》中记载:狗肉“能滋补血气、暖胃祛寒、补肾壮阳,服之能使气血溢沛,百脉沸腾”。
长贵见郑重很高兴,就说镇长,我和长顺说好了,将狗肉装好,一会儿,给您送过去,留着您慢慢吃。
郑重呷着酒指着长贵,你小子见风使舵,让你当个防疫站站长,的确是委屈了你。
那得看在谁手下干活了!长贵笑着给郑重杯中酒满上。胡二不失时机对郑重说,镇长,这可都是我和长贵哥一手张罗的。长贵瞪了胡二一眼,胡二这才不言语了。
就在几人推杯换盏之时,包间门开了,张耀明笑容满面走了进来。众人呆了,长贵倒是机灵,起身问,三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过来,一起整两盅。
张耀明拨开长贵的手,看了看桌子上的狗肉,问,哪来的?这狗肉哪来的?
长贵一时不知说啥好。胡二说,表舅,就是你家的花旦,我刚才让长顺给剥了烀熟了,寻思一会儿给你送点儿去呢!
张耀明没理长贵,也没理胡二,只冲郑重嘿嘿笑道,镇长,这狗肉香不香?郑重不知张耀明的来路,正要发作,胡二解释说,这狗今晚上差点将我儿子咬伤了,是我及时赶到将狗打死才救了儿子一命,末了,又说,表舅,你可别胡来。镇长,我可是花了三百块钱的,大伙儿放心吃好了。
你们别瞎嘚嘚,我想跟镇长说句话。郑镇长,借个地方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
郑重知道来者不善,将张耀明拉到隔壁。张耀明说,镇长,疯狗你也吃,不怕得狂犬病?郑重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只要答应张耀明一些条件,这事就能不了了之,不然,传出去,他一个堂堂大镇长吃“疯狗肉”,好说不好听呀!于是问张耀明,这儿就咱俩,有啥话,说吧!张耀明说,镇长,我的要求一点不高。你们吃狗肉,狗皮总该归我吧!这条狗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张耀明说到这儿竟发出了哭腔,郑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说,这有什么,我做主了,你拿回去就是了。
镇长,我……
张耀明似有难色,话说到半句就将头低下了。郑重说,有啥话尽管开口,张耀明寻思半天,最后终于说,没有您镇长大人的签字批准,我一个草根儿小百姓是不敢将狗皮拿走的,人家会怀疑是我偷的狗。郑重说,不是胡二冲你那儿买的吗?张耀明说,这年头的事谁说得准?您还是给我写个条子吧!郑重一想,张耀明说得也在理,就掏出纸笔,写下:
兹有狗皮一张,现归还主人张耀明。郑重。
郑重带着张耀明到了另外一个包间,长贵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了,问胡二,张耀明咋知道咱们在这儿找上门来了?会不会是长顺给报的信儿?胡二就叫来长顺,问是不是他报的信儿。长顺说,怎么会是我呢?再说,我也不知这狗是谁的,我挣的是钱,至于是谁的狗,和我没一毛钱关系。长顺有些不乐意地出去了。胡二姨父说,没准,你们出来时让人家给瞄到影儿了。长贵对胡二说没准,不过,咱们也不欠他啥,你不是给他三百块钱了吗?
张耀明拿着条子走了,郑重回到席面上却提不起酒兴了,他有些后怕,他担心张耀明拿着这张条子去上边告他,到时候,他吃不了就兜着走了。长贵看出郑重的心事,就问他是不是张耀明惹他不高兴了,郑重将刚才给张耀明打了还他狗皮的条子,怕张耀明拿它到上边告他的事说了。长贵笑了,镇长,张耀明就是想损失少点,他和花旦感情深,想拿回家做个纪念呢!再说,即便张耀明去告你,一条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我和胡二弄的,和您没什么关系。郑重这才静心吃肉喝酒。
几天后,长贵将胡二姨父配制的奇药送到了郑重家。郑重连服三剂,下边一点动静也没有。郑重给长贵打电话问怎么回事,长贵赶忙给胡二姨父打电话,胡二姨父说,这种药是慢功,得先调理内分泌,过段时间自然恢复。
郑重这才安下心来。
七
比郑重焦躁不安的,是长贵。
自打献药成功后,长贵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他的屁股已经稳稳坐在镇后勤办主任的椅子上了。老婆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迥然不同了,每天晚上吃饭前把酒都给满上,睡前把洗脚水给打来,有时候甚至给他洗脚。眯着眼睛感受着老婆白皙柔软的手在自己的脚上撩来撩去,长贵想,男人,想让自己的女人服帖老实,得用实力。这后勤办的主任椅子没坐上呢,老婆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担心郑重的病治不好,不但这后勤办主任的椅子坐不上去,他这防疫站站长的位子怕是也朝不保夕。到时候,老婆还不得把洗脚水倒他脑袋上呀!
差不多每天上班第一件事,长贵就问胡二,你姨父的方子到底管不管用呀?咱们可都豁出去了。胡二的耳朵快磨出茧子来了,哥,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急,我比你还急呢!我姨父还能忽悠我咋的,这种药是慢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就等着吧!
胡二一打气,长贵就有了底,暗笑自己小家子气。
这天下班,长贵背着手迈着方步往家走,突然,一条狗从前面向他疾冲过来。长贵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那条狗冲到了他面前张牙舞爪,长贵吓得魂飞魄散。
这不是张耀明家那条死去的花旦吗?对这条狗,长贵再熟悉不过了。这条狗的脑门上有个漩涡,那天,长贵和张耀明套近乎时看得一清二楚。等长贵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旦隐入树丛中不见了踪影。
长贵忐忑不安回了家,老婆问他脸色怎么这么不好,长贵说没什么。晚上,快到半夜的时候,长贵从睡梦中被院子里一个轻微的声响惊醒。最近,有好几家院里进了盗贼,会不会是盗贼打他们家的主意了?长贵翻身起来,透过薄薄的窗纱,他发现院子里果然闪过一条黑影。长贵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如果真有盗贼,他立马报警。他的一只手摸到枕边的手机,一只手拉开窗纱。不过,他看到的不是什么盗贼,而是花旦!花旦的两只前爪正在刨着他们家的玻璃窗,那两只眼睛恰好与他的两只眼睛对视,长长的舌头似乎要将他一口吞下!
我——的——妈——呀!
长贵吓得钻到王云的怀里。王云说,啥事儿,大惊小怪的?你看到什么了?
……
长贵战战兢兢指着窗外说不出话来。到底咋了嘛!王云拉开窗帘,一条狗窜到院墙外头去了。王云说,不就是一条狗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瞧把你吓成这样儿!长贵说,你知道啥呀!这不是一般的狗,这是张耀明家那条死去的花旦!
看花眼了吧?人死尚不能复生,更何况是条狗。
我看得一清二楚,是那条花旦!它的魂儿来索我命来了!我下班的时候它就想咬我,没想到它又追到了家中!王云听长贵这么一说,也吓得脸色骤变。怪不得长贵下班时没精打采得像霜打的茄子,原来,下班时就看到了这条花旦。看来,长贵的话是真的,难道,这牲畜也有灵?
两口子在被窝里吓得搂成一团的时候,长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长贵一看,竟然是郑镇长打来的。长贵看着手机屏发愣,王云问他咋不接,长贵说,是郑镇长的,这么晚了,郑镇长打电话干什么?长贵本想铃声响几下就停了,没想到这铃声停了一下后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接吧,万一有啥急事呢,要不然,谁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呀!王云说。长贵哆哆嗦嗦接通,镇长,你好。郑镇长说,长贵呀,我看到了一桩怪事,睡不着,就给你打电话,把你吵醒了吧?长贵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没事镇长,你看到了啥怪事?郑镇长说,我、我刚才看到了一条狗,它在我家院子里狂叫半天才离去!
郑镇长家离他们家不远,难道,花旦的灵魂从他家出去又跳进了郑镇长家?长贵的心又慌了起来,把刚才所见跟郑镇长汇报,镇长,我、我刚才也看到那条花旦了!
你、你也看到花旦了?怪事,那花旦不是死了吗,咋又复活了?我没事了。郑镇长把手机按了。可能也是因为高度紧张,郑镇长的声音在手机里也和往日不一样。看来,他和郑镇长一样,看到花旦的魂魄。长贵没想到,狗也有魂魄,而且,还会复仇!
既然花旦的魂魄都索他和郑镇长的命,接下来,指不定还发生什么呢!
长贵的担心没错,不久,祸事,还真就来了。
八
接连几天,长贵的脑袋像缠团乱麻。他最怕的就是遇到郑重了。药是送过去了,郑重的病不但没有疗效,反倒和他一样,同一时间看到了一条狗。但愿郑重看到的那条狗是另外一条。如果过段时间郑重的病情仍然没起色,接下来面对他的又是什么呢?
和长贵一样,饱受煎熬的还有郑重。眼见玻璃瓶罐里的散发着腥膻味的药酒让他喝了两三罐,里边的狗鞭和狗卵子被泡得越发泛白,下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甚至失去了信心,好在胡二姨父通过长贵传话说这药是慢功,让他坚持服下去,他才耐着性子皱着眉一天三遍地喝下去。最让他尴尬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他怕老婆发现,就把泡药的玻璃罐子藏在了西仓房的一个隐秘角落,没想到,昨天老婆回来收拾东西,竟然把玻璃罐子发现了。老婆把他喊了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见瞒不过,就把服药的事跟老婆交代了。老婆一听扑哧笑了,江湖郎中的话你也信。郑重有些委屈地说,我这是有病乱投医,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省得你老说我蹲着茅坑不拉屎,添个零占个位。郑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边竟然含着泪。老婆就替郑重擦了眼泪,大老爷们说哭就哭,夫妻间这种事不重要。别多想,你就是永远这样,我也不会对不起你。再不好,你也是我儿子的爸爸。老婆如此通情达理,让郑重再次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是,那天晚上在院里看到的那条狗,又让郑重寝食难安了。那天晚上,郑重被一泡尿憋醒了,突然听到院里传来狗叫。他拉开窗帘,看到一条狗扒他家的玻璃窗,他越看这条狗越像张耀明家的花旦。对张耀明家的花旦,他并不陌生,他不止一次看到张耀明遛狗从镇政府门前经过。再加上那天张耀明来要狗皮让他签字,他对这条狗就更熟悉了。莫非,是花旦的魂魄?吓得他和长贵一样钻进了被窝里,在被窝里给长贵打电话,没想到,长贵也看到了花旦扒他家的玻璃窗。这可真是件怪事,莫非,花旦阴魂不散复仇来了?一向不相信鬼神之说的郑重竟也紧张起来了。难道说,要有什么祸事降临?现在,他最后悔的就是给张耀明签字。如果张耀明拿着这个纸条去上边告他一状,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这个长贵,等把这罐子药酒喝完再没一点效果,看我怎么收拾他!
郑重正想着这事呢,有人敲门,郑重没好气地说,进来!
冲谁发这么大的火气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办公室门开了,县纪委罗书记走了进来。
罗书记,您来了怎么不事先通知一下?郑重起身迎住。
罗书记高大魁梧,穿着随意,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我事先通知你,还怎么知道你发火呀!
郑重的脸窘成了块红布,忙将一杯清茶递到罗书记面前,罗书记,瞧您说的。
突然,罗书记的脸色突变,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郑重呀郑重,张耀明家的狗,怎么回事?
什么张耀明家的狗?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将你告到我那儿去了!
郑重知道事情闹大了,一定是张耀明到上边把他告了。这个张耀明,没想到长了这么多心眼,把他堂堂的一镇之长玩在股掌中!郑重冷汗下来了。
罗书记,这事儿跟我没啥关系,是这么回事……
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事,我都调查清楚了。你们呀,办事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动动脑子呢!这事是不大,可造成的负面影响有多大,你是知道的!
这个张耀明,果然鬼心眼多。郑重预感到那天晚上签完字就可能出事,没想到,不但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其实,郑重哪儿知道,花旦被胡二放进麻袋背走后,张耀明就觉得不对劲。胡二骑摩托车出去,他就在后边尾随。手机响了,表弟长顺打来电话问他花旦是不是丢了。张耀明很惊讶,长顺将长贵和胡二去他的饭店让他剥狗的事说了。张耀明让长顺不要声张,骑电动车去了饭店。他看到,长贵和胡二将郑镇长和胡二姨父请进饭店。其实,包括长贵在内,他们并不知道长顺是张耀明的表弟,长顺对这条花旦也极为熟悉。胡二只以为他和长顺是铁哥们,万没想到,多少年的铁哥们无非是酒肉朋友,关键时,敌不过骨肉至亲的。长顺看到死花旦就知道是张耀明的,于是,趁人不注意,给张耀明打了个电话。
接到长顺的电话,张耀明越发疑惑了。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莫非,自己被长贵和胡二耍了?可当时它的花旦疯了似的往人家胡二的儿子身上扑呀,胡二打死花旦也在情理之中呀!张耀明琢磨好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到后厨找到长顺。闻着狗肉的香气,张耀明的泪水就掉了下来。几个时辰前,花旦还活蹦乱跳的,现在竟然被大卸八块炖在锅里成为人们的口中食。
从长顺的嘴里,张耀明才知道,长贵特意交代长顺将狗鞭和狗卵取出似有另用。张耀明悄悄来到包间外,将里边几个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张耀明想闯进去将桌子掀翻,可想了想,跟这些人明面叫板吃亏的是自己。张耀明想,还是用软刀子扎人,于是要来了狗皮和郑重的条子。
拿到条子后,张耀明披着狗皮就去了县纪委,将条子拍在罗书记桌子上,罗书记,您看着办吧!我虽然只是个小老百姓,可我还是相信政府。听了张耀明泪水纵横地讲述,罗书记惊讶之余连说荒唐。他将张耀明打发走,自己悄悄到下边暗访,调查的结果比张耀明说的还要糟。罗书记这才气得直接找郑重谈话。
郑重,你好好考虑一下,还是接受处分吧!不是我个人找你麻烦和你过不去,是你的行为实在难逃其咎。罗书记犀利的目光直视郑重的眼睛。
罗书记,杀狗取卵非我所为,是防疫站站长长贵和他的手下胡二做的。我当时并不知情呀!
那好,把那个防疫站站长给我找来,我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罗书记嘴角哆嗦了一下,随后把脸沉了下来。
郑重只好给长贵打电话,长贵吗?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要事找你!
长贵在办公室里还在回忆昨晚的花旦咬他的情景,郑重打电话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这两天他的左眼皮老是跳。俗话说得好,左眼跳祸,右眼跳财。郑重打电话让他马上过去有要事,会是啥事呢?王云常对他说,凡事得往好了想,想好事就来好事。可能是药起作用了,郑重让他过去商量接任后勤办公室主任的事。长贵放下电话乐颠颠就去了郑重办公室。
一进郑重办公室,长贵就傻眼了,县纪委罗书记坐在那打量他呢!罗书记是县里几大班子成员之一,常上报纸电视,长贵对他并不陌生。
罗书记让长贵进来,郑重将他介绍给了罗书记,说,长贵,你把你杀张耀明狗那事的来龙去脉向罗书记说一遍。张耀明拿条子去罗书记那儿,把我告了。你可要实话实说哟!郑重把“实话实说”这几个字的语气加重了一下。
该来的终于来了。长贵想,我得明哲保身,你冲我使眼色也不行,事到如今,只有把自己择出去,饭碗才不会碎,于是,笑眯眯道,罗书记,我不该逮张耀明家的狗。这都怪我学习不够,我愿汲取教训,下不为例。可罗书记,顶头领导的吩咐我不能不照办呀!
长贵将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郑重,气得郑重干瞪眼,长贵,你怎么胡说呢,我什么时候让你逮狗了?长贵说,镇长,没您的吩咐我逮狗做什么呀!您不是要用这狗鞭狗卵做药引,给您补补吗?
郑重的脸色由红变青,他恨不得扑过去将长贵撕成碎片,长贵,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我要那玩意做什么?
补哪儿您自己最清楚,罗书记在这儿,我就不说了。
长贵,你说说,郑重他想补哪儿?
长贵抬眼看了看罗书记,罗书记,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不说我也知道是干啥!你们做的好事!你们不要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一个农民,披着狗皮去县政府大院告状,你们还好意思在这儿打嘴仗?
罗书记说罢,一摔门,气呼呼走了。
长贵见罗书记走了,怕郑重斥责他,冲郑重做了个鬼脸,脚底下抹油溜了。罗书记走后,郑重就把桌子上的材料扫到地下,然后窝在椅子里直怔怔看着屋顶发呆。没想到,这个长贵,关键时竟然出卖了他。
哼!等着给他好瞧的!
九
谁不知罗书记是县里的黑脸包公?果然,没到一个星期,处理他们的文件下来了。郑重被记党内警告处分,赔偿狗款,工资内扣除;长贵留党察看一年,撤销其站长职务。
长贵一见文件差点哭了,心说,长贵呀长贵,你往上爬什么呀,这下,摔得更狠!郑重也打着唉声,早知狗肉这么贵,我吃什么狗肉看什么病!那个破药方,根本不管用!
长贵埋怨胡二,要不是他这个损主意,他和郑重也不能受处分,这个致命的药方呀,差点要了他们的命!长贵气不打一处来,非要胡二请他俩,胡二没辙,只好把郑重也请来了。郑重的火气正没处撒呢,把胡二臭骂了一通,然后跟着胡二来见长贵。他要在酒桌上好好收拾一下长贵。
到了酒桌上,一见长贵哭丧的样子,气愤中竟然觉得有些好笑,斥责长贵的想法也就打消了。
三人正喝着,长贵就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襟,回头一看,吓得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掉地摔了个粉碎。
花——旦——!
长贵惊叫,胡二和郑重仔细一看,可不是,花旦正咬着长贵的衣襟呢!长贵吓得脸色骤变,花旦看他一眼跑了出去。胡二和郑重惊得目瞪口呆!
镇长,有封信!长贵回过神来,他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有一封信。
看看里边写的啥?
你先看吧!
你看完后再给我!
长贵只好先打开,随后交给了郑重,郑重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
民心是杆秤,狗也有灵魂;佛前告一状,就得下地狱。
这只花旦哪儿来的?难道,它真是那只死去的花旦的魂灵?
三人面面相觑,泥塑般呆住了。
这狗不是花旦,而是花妞。
三人正惊讶的时候,花妞从饭店跑到了街拐角的张耀明面前。张耀明摩挲着花妞的身子,泪水流了下来。
他想起了死去的那条花旦。
原来,江子见张耀明过了很长时间也没带着花旦到他们家来,就牵着花妞来张耀明家会花旦,花妞发现花旦没有了,不住地哀鸣。
张耀明向江子诉说原委,江子气愤万分,就带着训练有素的花妞在长贵下班路上拦截,又在夜半分别去了长贵和郑镇长家,本以为吓唬他们一下解解气,没想到,他们又看到长贵和郑镇长受了处分还在一起喝酒,就写了首打油诗让花妞送过去,让他们再吸取一下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