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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舞翩翩
来源: | 作者:宋长江  时间: 2013-08-15
  海岛冰轮初转腾
  ……
  明霞独自一人在厨房刷碗,悠然自得地唱起了京剧《贵妃醉酒》。咦咦咦,呀呀呀,一板一眼,韵味十足。唱着唱着,情不自禁抬起一只手,塑了个兰花指造型,刷碗水顺手臂滑下,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别唱了好不好!儿女巧卉的声音从房间里跳窜出来。
  明霞对女儿的嚷叫习以为常,继续唱,只是把唱词哼成了曲调儿……刚刚哼完“见玉兔”,巧卉又嚷上了,妈,听见没?我烦!
  明霞态度良好,说,好,好,我不唱了,我出去唱。说是不唱,身不由己又哼出一个长调,空抖了一下手指,才罢。
  
  
  夜的幕,缀满霓虹和斑斓,大街小巷,动着喧噪。
  明霞把碗筷收拾利落,隔窗俯视大街,流光溢彩的灯河,纵横交错,传导上来的音乐和汽车引掣,鼓动耳膜,阵阵酥痒。
  炫。
  明霞最近记住了这个时尚潮语。但她说不出口。炫字,已远离了她的年龄。可炫的感觉,她却体会得入骨。她或许尚未意识到,眼界里的斑斓和霓虹,耀目的光影,加上那个说不出口的炫字,如同流感病毒,侵蚀了她的视觉和思维,不自觉中逐渐忽视了对夜空的仰望,忽略了天上还有星星和月亮。
  翻遍近五十年的生活阅历,明霞努力追忆和寻找曾经的炫,竟然是空白。大半生除去工作的劳累就是生孩子抚养孩子的辛苦。不过,内退赋闲后,正以伤感的心态去面对暮色来临的时候,炫的感觉才以色彩斑斓的状态和新鲜的味道呈现出来,把从未用过的“枯木逢春”这个词也翻了出来。不然,她哪里会难以抑制地咦咦呀呀唱个不停?哪能招得女儿呵斥而不生气呢?
  当然,唱几句哼几句,只是个表面现象,明霞把炫的真实感慨隐藏了起来。她把这种隐藏看作是成熟女人的标志,把它理解为辛苦一生的馈赠,只能独自享受,传不得,说不得。
  明霞去了卫生间,简单化了淡妆,春风摆柳般飘到丈夫老高的房间,轻声说道,老高,我出去溜一圈了。
  老高正在灯下伏案画图,听见妻子的声音,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啊了一声,继续伏案。
  明霞退回走廊,对里屋的女儿喊了声,巧卉,别看电视啊!快把作业做了!做完作业再看!
  里屋的巧卉丝毫没反应。明霞或许怀疑自己的声音缺少穿透力,被紧闭的房门挡住了,或许她想看看女儿是不是正在偷看电视,就急匆匆奔到巧卉房门口,忽地推开了门。
  巧卉呆坐书桌前。
  电视是关闭的。
  巧卉扭过头,白了明霞一眼,以示对突然袭击的抗议。
  明霞毫不顾忌女儿的白眼,说,白什么眼,把成绩搞上去,再给我白眼!听见了吗,快把作业做了,早点睡。
  巧卉低头不语。
  明霞一反开门时的猛劲,轻轻把门关上,蹑手蹑脚提起走廊地上的一个鼓囊囊的黄色绸缎包,悄声下楼了。
  走下楼的明霞,碎步如流水,流到路旁,潇洒地挥一下手,一辆的士急停在身边。
  明霞拉开车门,把身子缩进去,用似戏非戏的腔调对司机说一声,南山公园,二阶门。
  二阶门,是南山公园的侧门,悬在半山腰。
                              
  巧卉的头,伸进爸爸老高的房间,冷冷地说,爸,我出去一趟。
  老高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嗯了一声。忽然,像想起什么,再次抬头,喊了一声,快回来,不准走远……
  巧卉已没了踪影。
  老高自语,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老高是采暖工程师。楼市火了,他也火了,兼职兼了三家,加班加点,月收入一两万,把火爆换成钞票,把平平淡淡的生活调得有滋有味。滋味么,主要体现在妻子明霞身上。
  几年前,明霞所在工厂转制,年过四十的职工,无论男女统统办理内退。这意味着,不上班不出力,还能拿到百分之六十的工资,比过去上班开不出工资强了多少倍。明霞兴奋不已,情致高昂地把女儿巧卉伺候上了高中。后来,明霞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头发见白,皱纹增多,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更年期的征兆也出现了。她怕了,她不想如此这般步入暮年。为防止待在家里待傻了,待老了,她向老高提出要出去找个工作,哪怕给人家当保姆或去商场做清洁工也行。老高劝她,说巧卉再有两年就高考了,你在家照顾照顾她吧,咱家不缺那千八百的。
  明霞说,我从来没耽误照顾你和巧卉呀!
  老高说,那是那是。不过,我实在不想让你去给人家做家务,当清洁工,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养不起这个家。
  明霞说,人家不会这样想,谁不知道你能挣好几个人的工资呀!我是怕我在家待傻了,待老了。
  老高说,那你就出去玩玩么,出去散散心。
  明霞给了老高面子,不再出去找工作了。
  一天,明霞碰见一位工友。工友说去群众艺术馆学唱京剧,问她去不去?明霞想,去看看光景也不错。于是,明霞就去了。
  教唱京剧的老师姓陶,年过六十了,腰姿和脸挂像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据说这位陶老师曾经演过样板戏《杜鹃山》里的柯湘和《红灯记》里的铁梅,是本地戏曲圈里的大腕。
  陶老师见学员里多出新面孔,热情地让明霞唱一段。大概是为了考察,考察明霞是不是唱京剧的料。
  明霞红脸说,我从来没唱过。
  陶老师说,没唱过不要紧,来,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就唱《贵妃醉酒》第一句。
  明霞不得不跟这位陶老师学唱两句。
  陶老师唱道,海岛——唱。
  明霞学唱,海岛。
  冰轮初——唱。
  冰轮初。
  转腾——唱。
  转腾。
  陶老师兴奋地问,你以前真没唱过?
  明霞说,真没唱过。
  陶老师惋惜地说,你年轻时都想什么了,怎么不往京剧上靠,那时就学的话,凭你的嗓音条件,说不上成了名角。
  明霞羞赧地说,我长得也不像个演员。
  明霞确实不漂亮,个儿矮,脸小且凸鼓,还布满了雀斑,几乎看不出女人的妩媚相。
  陶老师正色说,唱京剧,不靠脸蛋,全靠嗓音。上了台,画上脸谱,男人都能变成女人,何况我们本身就是女人。
  明霞不傻,她知道这是陶老师鼓励她留在学习班里。在这座小城,据说有四五个戏曲学习班,老师都是过去京剧团或评剧团演过主角的演员。后来剧团解散了,他们这些把一生都献给戏剧艺术的角儿,为了坚守,纷纷办班,免费教授学员,当然希望自己的学员越多越好,聚人气,说明自己的声望不减当年。何况,学员们多少也是要对老师的辛苦表示表示的,比如请老师吃饭,比如集资给老师过生日买纪念品等等。
  仅仅学了一个上午,明霞发现,自己真的具备京剧演唱的天分,略带磁性的嗓音,令大家羡慕不已。于是,她变得理直气壮了,也学得有鼻有眼了,啊啊啊,呀呀呀,学唱得越来越有味道了。大家都说陶老师说的对,明霞当初要是发现自己有这个天分,当初要是遇上陶老师,早就进剧团或进北京了。同时鼓劲她,说当不了正式的京剧演员,练一练能去“金光大道”亮亮相,也是咱们学习班的光荣。
  明霞的心,骤然浮了起来。她甚至自我谴责,年轻时自己都想些什么干什么?假如自己当初入了这一行,真的有可能成为戏剧明星呢。
  老高和女儿巧卉,也是从那时开始,耳朵里被强行灌输了京剧,尤其是《贵妃醉酒》,已经到了一腔一调一句不落地跟着默唱的程度。老高还意外地发现,从妻子学唱京剧后,生活情趣日益高涨,说话态度比以前柔和多了,家里的生活也安排的有规有律,有滋有味。老高一高兴,许愿说,你要真能上星光大道,我给你买一套好戏服!                       
  
  
  南山公园二阶门右侧,茂密的树林中,掩藏一座六角凉亭。亭内中间立一方石桌,四周衔接五条木椅。说不清从何时起,这里成为陶老师和她的学员们每天早晨吊嗓的地方。吊完嗓子,学员们回家吃饭,九点钟的时候,再集中到群众艺术馆进行走台排练。所谓走台排练,以练习舞台动作为主。                     
  明霞早晨不到二阶门吊嗓。她的嗓子无需天天吊。何况,她早晨需要给巧卉和老高做饭。她急需练的是身段和台步她一直被水袖的舞动所困扰。为尽快进入角色,为把水袖舞动得有模有样,明霞主动约上男票友丙宜先生为她开小灶。请丙宜先生私下指导,必须避开陶老师。因为只有陶老师,才是真正的老师。丙宜先生和明霞一样,都是学员票友级别,行规是破不得的。不然,陶老师会不高兴,问题会很严重。所以,晚间偷偷约丙宜先生来二阶门教授指导,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丙宜先生年近六十。衣装干净得体,说话简约委婉,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据明霞了解,丙宜先生学戏学了四十多年,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可惜,因嗓子条件不佳,注定要永久地站在票友的队伍里。还听说,因为丙宜先生对京剧痴迷,工作和生活上很难让领导和妻子满意,工作可以混,丈夫的角色却没混下去,被妻子强行离婚。大家都说,离婚并没影响他对京剧的热爱。
  丙宜先生的形体表演,尤其反串青衣或花旦,惟妙惟肖。私下里,票友们都说,他的演技甚至胜过陶老师一筹。尤其是丙宜先生的水袖舞动和翘起的兰花指,一招一式,令明霞眼热。他要是个女人,那会妩媚到何等程度?
  
  
  夜的静谧,隔断了熟人的目光,掐断了传到陶老师耳朵里的可能。所以,一个个夜的别样景致和气氛,终于把炫字收进明霞的感觉里。低声哼出的啊啊啊,呀呀呀,伴舞动的水袖,融入夜色,溅起看不见的浪花。
  于是,某一天,在二阶门,在夜幕下,在凉亭里,明霞难得仰望了天空,看见了久未谋面的星星和月亮,仅仅片刻,甚至来不及思想星星和月亮为何如此陌生,明月衬映出下的丙宜先生的笑面,瞬间吸引了她。那一刻,丙宜先生的手,正置于明霞水袖之中,指导明霞缓缓抬起手臂,明霞下意识地捏了丙宜先生那只滑润的手。
  丙宜先生微微一愣,随即话语般回捏了明霞。明霞顺其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很温暖。丙宜先生不失时机地说。
  一句温暖,融化了明霞刻意固守的情感,一股暖流立刻溢满周身。这种感觉,和丈夫老高大概许多年不曾有过了。哪怕两人赤裸交合,合到高潮也仅仅是生理上的快感,难得变成暖流。
  丙宜先生矜持地晃晃头,回收自己的手,说,不该,不该。
  明霞戏谑地说,什么该不该。之后,朗朗地笑出声。
  时间久了,水袖下的两双手,常常传递着两个人的心事和温度。逐渐,说不清哪一次,心事适应了温度,两个人的情感表达,暗合了戏曲人物的情感,无需语言,身姿的一招一式,水袖的一摆一掸,眉眼的一瞥一收,自然而然地把肌肤的渴求,变成两颗心的融系。
  心融了,融久了,两个肉体也就顺理成章地贴在了一起。
  于是,趁着夜色,明霞去了丙宜先生的家,做了一件说不清该不该做的事情。说不该,应适可而止,说该,一切安然无恙。所以说,明霞一直感觉自己很幸运。
  炫的感觉应该从那一刻起,被明霞强烈地感慨了。
  
  
  幸运的感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家里的老高一直忙于他的火爆。当然,这绝对不是明霞身体出轨的理由。她对老高比过去进一步体贴,对女儿进一步关照,家里被她把持得其乐融融,毫无虚假。二是,有一次在丙宜先生家,突然闯进来一个大男孩,令明霞心悸不已。丙宜先生把大男孩介绍给明霞,说这是他的儿子。大男孩礼貌地说,阿姨好。
  心悸的明霞豁然释怀。
  大男孩文文静静,腼腼腆腆,像个大姑娘
  丙宜先生后来解释说,儿子经常去他妈妈那里。
  丙宜先生还表白,他其实不是一个在生活上随随便便的人。
  对丙宜先生的表白,按常理,明霞是不相信的,奇怪的是,见到丙宜先生的儿子后,她却信了他的话,来丙宜先生家的频率由一两个月一次,增加到了一个月一两次。但绝对控制在这个频率上。她的刻意控制,丙宜先生含蓄认可,大度地说,随你心愿。
  所以说,明霞感觉自己很幸运。结婚二十多年了,社会上男欢女爱的婚外轶事,时时扰她,扰得心慌意乱。丈夫老高,仿佛是一尊千年古董,活在一个恒古不动的层面上,这一方面安抚了她的心,一方面又令她滋生出异样情调的渴望和对岁月即逝的留恋。
  丙宜先生恰恰为她的渴望和留恋铺设了一条隐秘的通往。
  此刻,明霞来到二阶门,见丙宜先生候在六角亭内,客气地说,您又比我来得早。
  丙宜先生说,家近么。
  明霞打开黄色绸缎包,取出戏服,在丙宜先生的帮助下,套在了身上,之后,兴兴地抖了一下水袖那袖头,蛇舞一般直拂丙宜先生的脸庞,丙宜先生开怀大笑,抖得好!抖得很有劲道!
  半年下来,明霞已经把抖袖、掷袖、抛袖、拂袖、甩袖、摆袖、叠袖等数十种水袖舞动的动作和姿势,练得几乎得心应手了。                          
  
  国庆节即将到来的时候,陶老师接到通知,她的部分学员,将参加本市国庆节汇报演出,明霞表演的《贵妃醉酒》也被列入其中。电视台还将现场录像,择日播出。为此,明霞和老高说,别等“星光大道”了,快给我买戏服吧,我要舞舞新水袖的感觉。
  老高答应了,爽快地掏出钱。
  明霞在丙宜先生的陪伴下,定制了一套新戏服。
  晚上回到家,明霞穿上新戏服,端碗飘进老高的房间,戏腔道,相公,把人参汤喝了。
  老高瞅瞅明霞,扶扶眼镜,笑笑说,好看,好看。顺从地喝了一口明霞端递给他的人参枸杞汤。
  明霞又飘进巧卉的房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用戏腔,改换成平日口语,说,巧卉,把奶喝了。
  巧卉头不抬眼不睁。
  明霞把住巧卉的嘴巴,游戏一样把牛奶灌进巧卉的嘴里。补钙,安神,对你有好处。
  巧卉说,你想呛死我呀!
  明霞说,不知好歹的死丫头。
  巧卉不语,麻木不仁。
  明霞问巧卉,妈这身戏服好看不?
  巧卉一扭头,说,跑风。
  明霞说,什么跑风?你呀,不懂。
  巧卉说,谁说我不懂?我比你懂。
  明霞说,你们这一代,怕是永远不会懂了。
  巧卉转身给了明霞一个后脑勺。
  明霞并不介意,又回到老高的房间,脱下戏服,和以往一样,对伏案画图的老高说,老高,我出去溜一圈,试试戏服。
  老高从写字台上抬起头,扶扶眼镜,啊了一声。
  明霞对屋里的巧卉喊了一声,巧,别看电视啊,快把作业做了!
  巧卉把门砰地关上了。
  明霞虽然发觉女儿情绪不对,便以青春期的理由,宽容了女儿的粗劣动作。死丫头!说完,微笑地提起门口那个黄色的绸缎包,下楼了。
  
  
  巧卉来到父亲房间,看了一眼慢慢品汤的父亲,欲言又止,遂气急败坏地奔回自己的房间,既不看书,也不做作业,而是躺在床上,望天棚出神儿。
  几分钟后,巧卉突然起身,再次溜下楼。这一次,她没和父亲打招呼。
  老高已经发现最近巧卉行动诡异。对女儿学习成绩,老高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考个二本,他就满足了。在学习上,他知道成绩不是强求就会拿高分的。智商这个东西,是有定数的。但他对女儿偷偷溜出去的行为,已经警觉。他想,不能和明霞说女儿常常偷着跑出去玩,但自己作为父亲,也是应该提醒提醒的。
  巧卉回来的时候,老高很严肃但也很委婉地说,巧卉,你不能总踩着你妈脚步往外跑,适当地玩玩我不反对,适可而止,不要养成习惯,养成习惯就不好了。
  巧卉说,我没玩。
  那你出去干什么?
  巧卉说,正事。
  老高看看表,自语,你妈怎么还没回来?
  巧卉说,今天她不会很快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巧卉说,我已经摸出规律了。
  老高笑了,说,所以,你总踩你妈的脚步出去。不务正业!以后不要往外跑了!
  巧卉沉默不语。
  大概过了十一点,明霞回来了。
  老高问,这么晚?
  明霞说,我马上就要上台演出了。我得好好练练。你也早点睡吧。
  老高望着气色不错的妻子,暧昧一笑,说,早点睡,早点睡。
  明霞说,我先洗个澡。
  老高说,好好,我也洗洗。
  明霞明白,老高这是有了那个想法了,问,巧卉睡了吗?
  老高说,大概睡了。
  突然,巧卉的声音从房间里跳出来,我没睡!随后砰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门假如就这样敞着,老高的那个想法就不能在卫生间里实施,即便进了卧室,也不敢轻举妄动。
  明霞低声对老高说,她还是小呀,不懂事。
  老高嘿嘿一笑。
                                                
  大幕缓缓拉开,明霞踏着轻盈的台步,和着《贵妃醉酒》的四平调,从舞台深处碎步走来。近两米长的水袖,伴音乐节奏,一抖一抖收拢。左手一把花扇,流水般打开,右手一个兰花指,优雅地立于胸前,圆润甜脆地唱道: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
  演唱中,明霞的水袖一叠一抛,博得全场阵阵喝彩。尤其是丙宜先生的一声叫好,清清晰晰突入明霞的耳膜。
  唱罢,明霞举起水袖掩饰下的双手,抱拳走到台边,向观众,尤其是向丙宜先生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之后,面对两架摄像机,分别鞠了躬,范儿味十足。
  演出结束,明霞偷偷离场,她和丙宜先生有个约会,要单独庆贺一番。
  
  
  明霞匆匆赶到丙宜先生家,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另有几样明霞喜欢吃的点心。
  明霞的心热了。这时,她发现窗帘没有拉上,便红着脸走过去,对窗外的霓虹和斑斓,甚至喧噪,视而不见和充耳不闻,慢慢拉上了窗帘。
  饶有兴趣的丙宜先生,戏瘾发作,把明霞的戏服套在自己身上,抛起水袖,为明霞表演了一曲《贵妃醉酒》,唱到结尾,水袖一抖,捧起明霞的双手,另辟一句道白,娘子——便把明霞拥到床上……
  电话铃声,破了戏的氛围。
  丙宜先生摸起电话,戏腔道问,哪一——位?
  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女人声音,你还有心思拿腔拿调!我儿子在你那里吗?
  没有呀。丙宜先生的声音回到了现实。
  他今天没上学,老师来电话了!
  丙宜先生一愣,怎么可能?
  快想法找找!
  丙宜先生颓然放下电话,才说,别急!我马上去找。
  丙宜先生立马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动作之唐突,令明霞吃惊。
  怎么回事?明霞问。
  丙宜先生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儿子失踪了。
  明霞惊讶地无语。
                                         
  
  夜的幕,缀满霓虹和斑斓。明霞沿着大街,一个人往家慢慢走,努力欣赏夜的景致,努力品味炫的感觉。景无味,那份炫的感觉,竟然也一时难以寻觅了。
  刚到家门口,明霞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以为是丙宜先生,立刻接听。
  然而,电话并不是丙宜先生打来的。
  来电话的人说,他是派出所的,让明霞马上去一趟,说她的女儿正在派出所。
  什么?明霞几乎瘫痪了。她被怎么啦?
  那人说,不是她被怎么了,而是她把别人怎么了。来了就知道了。
  明霞刚刚踏进派出所的大门,一眼发现丙宜先生竟然也坐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
  丙宜先生沮丧地摆摆头。
  你们认识?一位警察问。
  明霞犹犹豫豫,点头。
  警察恍然说,我好像明白了。是这样,一个小时前,我们接到一家网吧报案,说他们那里,上午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给他们的感觉,那个女孩一直在威胁那个男孩,男孩好像被那个女孩控制了,那个男孩几次想跑,都被那个女孩恶语拉了回来。于是,我们就把这两个孩子接到了派出所。
  明霞浅浅一笑,怎么可能是我女儿?
  警察推开一扇门,说,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女儿。
  明霞手里的黄色绸缎包,噗地落地。巧卉坐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椅子的另一头,坐着丙宜先生的儿子。
  明霞把目光移向丙宜先生,丙宜先生木然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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