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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车
来源: | 作者:常 君  时间: 2012-08-15
  最初发现下雪的是靠窗口的女职员小樊。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狂拍——80后共有的特性,对于一些视觉上的叹为观止总要留下一些影像上的记忆——那些扯天扯地狂舞的白蝴蝶便出现在滕一柯扭过去的视野中。
  男职员张维颠颠跑到站在窗前的小樊身旁,笑嘻嘻地说,今晚去你闺密那儿吧,这样的夜晚,最适合闺密热聊。
  小樊一摊双手,不好意思,今晚没这个打算。
  滕一柯笑了。小樊的闺密和张维住在一个小区内,时不时张维就鼓动小樊去闺密那儿住,他好借机搭个顺风车。
  张维围前围后,求你了,增加这个打算行不?
  小樊说,人家准老公这几天在此驻扎,你让我去当浴霸啊?
  张维耸了一下肩,没电了。
  滕一柯起身走到窗前。他们的办公室在四楼,透过窗子,可以清晰地看见弓着身行进在风雪中的路人。忽然一个念头从滕一柯的心头升起,为什么不把自己那辆捷达的剩余空间利用起来,给张维们呢?
  滕一柯把自己的意思对两个人讲了。
  小樊望着滕一柯问:你的意思是不要钱?免费搭车?
  滕一柯说,就是顺路捎他们一段,空车跑回去也是一趟。
  张维说:学雷锋做好事啊!
  小樊摇着头,我看你的这个想法未必行得通。
  滕一柯问,你是说会没人坐?
  张维连说,不可能!不可能!免费的还不坐!
  小樊说:要不咱们打个赌,今天晚上我开车跟在你后面,有人搭你的车,你就赢了,怎么样?
  张维在一旁怂恿,滕哥,跟她打!
  滕一柯说,打就打!
  
  晚上下班后,小樊笑着问,还打吗?滕一柯想起俩人打赌的事,说,当然打了。走吧。
  外面的雪虽然停了,气温却降了下来。两个人出了银行大楼,滕一柯上了他的捷达,小樊上了红色比亚迪,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大楼。
  顺着这条被冠以和首都同样名字的街道向前行驶大约一百米,是一个公交站点:北京街站。没买车之前,滕一柯每天都要光顾这个站点,早晨在这儿下车,晚上从这儿上车。候车亭下站着不少等公交车的人。个个头脸包裹个严实,大多背对着风向,又忍不住不时缩着脖子,扭头向车来的方向眺望。好像经过他(她)参杂了更多渴望的不断眺望,那公交车就会早些露头似的。
  滕一柯对寒冷有着切身的体验。大四那年11月初,几个同学决定效仿驴友去梅里雪山朝拜。他们的大学在四川,到德钦好几千公里。本着节约的原则,他们尽可能地节省开支,一路尽量搭顺风车。那里真是搭车的天堂。一个同学举着“求搭车”的牌子等在路边,十有八九都能搭到车。滕一柯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从德钦到梅里雪山,那天天气出奇地冷,他们站在路旁等了很久,也不见一辆车的影子。脸被冻木了,双脚冻得像被猫咬了一样。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搭到了一个藏民的越野车,开车的大哥名叫丹增,人非常热情,豪爽中透着淳朴。一路上给他们放着高亢嘹亮的藏歌,还为他们当起了导游,为他们介绍一路的风景。丹增家住在雪山脚下的飞来寺村,那里是观赏雪山的最佳地点。他们不仅幸运地欣赏到了很多人无缘见到的“日照金山”,还应邀到了丹增大哥家,热情好客的女主人为他们献上了洁白的哈达,还为他们准备了醇香可口的酥油茶。那次搭车经历让滕一柯记忆犹新。
  如今坐在车内,望着排成长龙的乘客,滕一柯感同身受。气温的因素让滕一柯信心满满。他减速下来,打了靠右转向灯,在站牌下停了下来。从后视镜内观看,小樊也跟着停在了他的后面。
  滕一柯把副驾驶一边的窗玻璃按到极限,寒风猛地灌进车内,滕一柯被呛了一口,咳嗽了两声,大声喊:有往铁西万达方向去的吗?话一出口,滕一柯首先感到自己这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不够准确,换句话说,自己极有可能被认为是非法营运的黑车。于是赶紧把刚才说过的重复一遍,并且在后面补充了重要的一句:免费搭车,不要钱的。
  几道怀疑的目光从口罩上方投射过来,在滕一柯的脸上做短暂停留后,很快移到了别处。
  滕一柯赶忙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着重重复了最后一句。没有人做出反应,好像滕一柯刚才的重复随着凛冽的寒风一起刮走了,一个字也没有钻进人们的听觉器官内。
  滕一柯有些沉不住气了,索性推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将身子从座位上移到车门处,增大分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人们索性不往他这边看了,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后面传来小樊的喇叭声。滕一柯回头一看,一辆公交车正向这边驶来。
  滕一柯做出最后一次努力:铁西万达方向的上车走了!
  等在候车亭下的乘客没听见似的,迎接情人一样向着缓缓驶来的公交车迎上前去。
  滕一柯叹了一口气,用力关上右边的车门。车子向前驶去。
  等信号灯时,手机传来了短信提示音。滕一柯拿起手机,见小樊发过来一个笑脸的表情。
  
  第二天是周六,滕一柯睁开眼睛,见躺在一旁的妻子苏若将上臂支在枕头上,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见滕一柯睁开眼睛,苏若的手指在滕一柯的胸膛上弹着钢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滕一柯说,周六啊!苏若不满地在滕一柯的胸膛上推了一下,说,讨厌!谁不知道是周六!滕一柯这才想起今天是他和苏若结婚七周年纪念日。一个星期前苏若就处于期待中。得到满意的回应后,苏若拍着滕一柯的脸庞问:痒了没有?滕一柯开玩笑地说,七年了啊,也该痒了。苏若当胸给了滕一柯一拳,你敢!滕一柯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苏若一直有一种危机感,时不时拿身边或者网上看到的例子现身说法旁敲侧击,对自己进行一番防患于未然的教育。滕一柯想起去年闹过的一个笑话。行里新来一个男同事,姓秋,单字一个荣。行里准备派他和秋荣一道去外地出差。苏若得知好一顿盘问。诸如多大年龄,结婚没有,人长得怎么样。滕一柯明白了,苏若一定误以为秋荣是个异性。滕一柯故意不挑明。最后苏若沉不住气了,说,明天你去行里请求换人。滕一柯问为什么?苏若涨红了脸,说孤男寡女的出什么差!滕一柯一字一顿地说:他、和、我、是、同、性!苏若嘟囔了一句:挺大的男人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为了庆祝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苏若作出如下安排:她送儿子到姥姥家,滕一柯利用这个时间在家把卫生搞定。然后两个人去商场消费。不在物质上表现一把,就是不爱她。这是苏若衡量老公是否爱她的标准。
  就在两个人准备按计划实施的时候,岳父来了电话,说岳母在卫生间不小心摔倒了,已经叫了120,让他们直接去医院。两个人慌里慌张下了楼,滕一柯下楼发动着车,直奔市二院。
  经诊断,岳母左手腕桡骨骨折,需要马上手术。滕一柯和苏若跟随主刀的王主任来到医生办公室。滕一柯在手术单子上签了字,说,王主任您费心了。王主任摆摆手,正准备向外走,苏若叫住了王主任,从包里掏出一卷钞票塞进王主任的白大褂口袋内,王主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王主任把钱掏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收回去!苏若按住王主任的手,请您务必收下,否则我们不安心。王主任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了一下,双手插进口袋,大步向外走去。
  在手术室外等候时,滕一柯望着苏若,你怎么……下面的话滕一柯咽了下去。苏若说,这是潜规则。不送红包他会好好为妈做手术吗?
  岳母的手术很成功,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安置在了病房内。苏若白了滕一柯一眼,不送红包手术会这么成功吗?滕一柯困惑地望着苏若。
  主刀的王主任笑容可掬地走进病房,关切地询问母亲感觉怎么样。王主任走后,苏若不无得意地对滕一柯说,看见了吧?这就是红包的威力!滕一柯一时无言。
  有护士进来催促邻床去续交押金。邻床陪护的女儿嘟囔着总让交钱,医院都住不起。滕一柯问护士岳母的住院押金还够吗?不够他去交。护士说还有一千,暂时不用交。滕一柯心里就奇怪了,岳母做手术前,他去交了一千块钱押金,做完手术还剩一千,怎么可能?滕一柯去了住院处收费窗口询问情况。收费处的医生说王主任为他们代缴了一千块钱。滕一柯明白了,王主任推不掉红包,把一千块钱打进了岳母的住院账户内。滕一柯回来把事情说了一遍。这回,轮到苏若眨着大眼睛困惑了。  
  周一早晨,滕一柯开车驶出小区,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点聚满了人。这个时间对于上班一族来说,是最仓促的,尤其是对这些靠公交车上班的公交族,最可悲的是你越是急得跳脚,越是不见公交车的影儿。没买车之前,滕一柯常常提前一个小时从家里出发。行里实行指纹考勤机,迟到一次扣50元,超过三次当月奖金泡汤。滕一柯家住在铁西新区,离单位有20来站地,并且没有直通车,中途要倒一遍车才能到达。晚上做梦常常梦见自己不是迟到就是忘了打卡。秋天,滕一柯一狠心,买了这辆性价比很高的捷达,也算成了有车一族。
  滕一柯想起了周五晚上的事,心想晚上回家早了晚了不着急,早晨上班迟到可是要扣钱的,难道还没人搭车吗?
  望着跺着脚翘首以望的公交一族,滕一柯忍不住喊了一声:有往市府大路北京街去的吗?免费搭车,不要钱。
  和周五晚上一样,一些目光对他行了短暂的注目礼之后,移到了别处。
  滕一柯单位所处的北京街是金融中心。没买车之前,他乘坐的144路公交车上有很多人和他一起倒车,一起在北京街下车。怎么没人搭车呢?滕一柯有些迷茫了。
  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从远处向这里驶过来,透过玻璃看得见里面林立着的黑压压的人墙。像什么人在无声的指挥,等车的瞬间摆好架势,车还没停稳,蜂拥的人群就涌了上去。一阵不同分贝不同音质的混合声过后,从车屁股处喷出一股黑烟,丢下几个体力上的失败者——大多是红颜——这个时候再绅士的男士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
  滕一柯又喊了一遍,还是徒劳,看看时间,再耽搁一会儿自己也要迟到了,忙不迭驶离了原来的地方。
  到了单位,小樊一见滕一柯的面就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样?你输了吧?滕一柯刚想说什么,张维跟头把式地闯了进来,谢天谢地!50元总算保住了。忽然想起两个人打赌的事,忙问输赢。
  你猜猜看。小樊一脸的神秘。
  张维望着小樊,你赢了?
  小樊点头,是的。
  张维说,真是奇了怪了!昨天我也遇到了一件怪事。昨天晚上,我和我那个从小在一起撒尿和泥的发小到体育场去买球票。按老规矩,我们各站一排,谁先排到窗口就吼一嗓子告诉对方,省得买重复了。这回我先排到窗口,我冲那家伙喊了一嗓子,掏钱买了两张。谁知那家伙瞥见了一个比足球宝贝还正点的MM,僵尸一样把手伸进窗口,又买了两张球票。我们两个四张球票,这不是浪费吗?你们说怎么办?
  小樊说:这个问题猪都知道,当场卖了呗。
  张维说,是啊!我也这么想的。我举着球票大声吆喝着:一票难求啊!原价就卖。你们猜怎么着?排成长龙的大队齐刷刷对我行注目礼,就是没一个人搭理我!
  滕一柯说,实在没人买便宜点。
  张维说,我一咬牙一跺脚,便宜10块!认赔了!喊了半天,连一个搭茬的都没有。我hold不住了,再便宜10块!
  滕一柯问,这回怎么样?争着抢着买吧?
  张维哭丧着一张脸说,哪儿呀!这回干脆把我当成风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把我这酷睿2双核的脑袋一转,拉着我发小换了个地方,立马加价20,你们猜怎么着?
  小樊用肯定的语气说,被人买走了。
  张维一拍大腿,严重正确!分分钟就被一哥们买走了!
  滕一柯瞪大了眼睛,低价没人要,高价反倒卖出去了?
  张维双肩一耸,嗯哼,就是这么简单。
  滕一柯一时愣在了那里。
  
  晚上下班驾车驶上街道,滕一柯还在想着张维早晨说的事。真是莫名其妙。人们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平安夜,如今这个洋节不再为基督教所独有,已经成为了一个世界性的节日,越来越受到国人的热捧。六点刚过,街上已是人如海,车如潮。街道两旁的商家门前,几乎都矗立着缀满了闪烁着七色彩灯的圣诞树,音响内无一不放着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曲。
  滕一柯行驶到北京街站旁,今晚等公交车的人比平时要多出好几倍。一个个不论性别长幼,一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两只眼睛在外面,抄着手缩着脖,不住地跺着脚向车来的方向张望。车内的交通广播提示今晚最低温度达到零下25度。滕一柯忍不住想试一试。今晚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人搭车的!滕一柯边想边将车减速,在公交站点滑行着,同时把以往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着重强调免费的,不要钱。
  情况和那天一样,人们漂浮的目光在滕一柯的脸上短暂停留后,投向了灯火辉煌的街道。难道没人去往铁西方向?不可能啊!铁西万达广场离他们小区不足500米,听说今晚将延迟营业时间到零时。怎么会没有人去呢?
  滕一柯再次提高音量,把刚才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拉紧羽绒服帽子的抽绳,侧过身子躲避着北风,摘下眼镜用袖子擦着镜片。两个头戴绒线帽脚穿雪地棉的女孩,手里捧着发光的荧光棒,不住地跺着脚。每跺一下,帽子上方的红绒球就跟着跳跃着。其中一个向滕一柯这边望了一眼,刚抬起胳膊,被另一个迅疾地拽住了。一番咬耳朵后,两个女孩重新抱紧双臂,尽量缩短脑袋与上身的距离,重复起刚才的跺脚运动,头顶上方的红色绒球配合着脚底下的运动,一动一动的。
  滕一柯滑行到两个女孩身边,是到铁西万达去的吗?我捎你们一段吧。
  两个女孩像受惊的兔子,互相拉扯着快速奔向广告牌的背后。
  滕一柯愣住了。怎么?把自己当成居心不良的坏人了?
  滕一柯大声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家住在铁西万达附近,有到那儿的,或者中途经过的,可以捎你们一段。
  像拳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滕一柯的话没有得到一点反应。
  滕一柯悻悻地叹了口气,按上了车窗。
  这时,一个手里捧着一束洒着金粉玫瑰的帅哥,把围巾豪迈地往脖子后面用力一甩,大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大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哥们,我去铁西万达!
  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个!滕一柯显得很兴奋,大声说,好嘞!您坐好。
  行驶的过程中,滕一柯了解到帅哥是去铁西万达赴约的。女朋友和众多时尚美眉一样,对这个洋节早就盼着呢,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倒计时了。今天要是迟到了要受到制裁的。滕一柯笑问怎么个制裁法?帅哥说不光要写800字的情真意切的检讨书,还要罚一周之内与她保持一米以外的距离,你说这不要命嘛。滕一柯笑了起来。
  有了交谈的对象,路程好像也缩短了。不长时间,帅哥的目的地铁西万达广场到了。滕一柯把车停在路边,帅哥掏出20块钱递到滕一柯面前,滕一柯见了忙说,我说过我是免费的。
  帅哥狐疑地望着滕一柯,你这车真不收钱?
  滕一柯郑重地点头。
  懂了!哥们!帅哥掏出手机欲拍滕一柯。
  滕一柯用手挡住,你这是干什么?
  拍照啊!然后发到微博上去。你不是想炒作吗?我跟你说,今天你是找对人了,本人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微博控,本人的粉丝目前已经上万,我保管你一夜之间成为网络红人!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顺风哥!
  滕一柯说,谢谢你了,我不上什么微博!
  帅哥给滕一柯出主意:那你开个群,也能走红。不过我告诉你,想走红,就目前来说,还是微博最快捷最神速,杀伤力也最大……
  滕一柯打断帅哥,大声说,我压根就不想炒作自己!
  帅哥搔了搔后脑勺,那你……
  滕一柯烦躁地挥挥手说,好了,快找你女朋友去吧。一会儿要迟到了。
  帅哥疑惑地望了滕一柯一眼,那谢了啊!推开车门下了车。
  滕一柯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岳母恢复得很好,一个星期后,出院回家静养。周日,滕一柯去岳父家,见岳父铺展开纸,提着毛笔正在写字。滕一柯以为岳父在练书法,走过去一看,上面写着:本人精通家电维修,现免费上门维修家电,有需要的联系我。下面是岳父的手机号。岳父退休前是电视机厂的高级工程师。
  滕一柯望着岳父,爸,您这是…….
  岳母坐在沙发上,捧着打着石膏的手臂说,还不是我住院时修理病房的电视修上瘾了。
  这件事滕一柯知道,岳母住院时,病房内的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不知怎么坏了。岳父手到病除,没费吹灰之力就把电视修好了。王主任查房听说此事,说他家的电视也总闹情绪。岳父自告奋勇去了王主任家,把王主任家的电视修好了。
  滕一柯问:所以您就想上门免费修家电?
  岳父说,发挥点余热嘛。
  苏若给父亲泼冷水,爸,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没人请你修的。
  岳父摇着头,不可能!电视、冰箱那么大的大家伙,搬起来费劲,一定会有人修的,何况我不收钱。
  苏若说,要不咱打赌。你把告示贴出去,一星期之内有人请你修家电,我愿赌服输,怎么样?
  岳父说,好!
  听说又要打赌,滕一柯来了兴致。岳父的行为和自己的性质相同,他倒要看看在这件事上孰胜孰输。
  信贷部老主任退休了,行里决定采用公开竞聘的方式对信贷部主任进行招聘。滕一柯表面上很沉静,心里却在跃跃欲试。滕一柯大学本科学历,会计师,在行里一直从事会计工作,到信贷部工作两年,基本具备了担任信贷部主任所需要的工作能力和组织能力,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于是赶着写职演讲稿
  
苏若见了说,不要把功夫都花在这方面上,这都是表面文章,把评委拿下,才是硬道理。
  滕一柯说,行里说了,这次竞聘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平等竞争。
  苏若哧了一声,你信吗?但凡竞聘的事,哪一件背后不是搞黑金交易。你以为竞的是你的综合能力,最后竞的是你的经济实力!
  苏若说干就干,从银行取出一万块钱,装在信封内,让滕一柯找机会给朱行长送去。
  这天晚上滕一柯加班,从行里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寒风裹挟着雪花打在脸上,刀割一样疼,滕一柯紧跑几步钻进车内。经过离单位不远的公交站点时,候车亭下冷冷清清的——最末一班公交车已经停止营运。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站在路旁,别无选择地冲着过往的出租车招着手。怎奈,过往的出租车没有一辆亮着空车的标志,这样风雪交加的深夜,出租车的生意出奇地好。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滕一柯倒要验证一下有没有人搭他的顺风车。
  滕一柯将车驶了过去,在女人身边停下,按下车窗问:你要去什么地方?
  女人喜出望外,忙说,铁西家乐福。刚要拉开车门,发现捷达的头顶上方没有出租车的标志,忙说,我打车。
  滕一柯说,我去铁西新区方向,正好顺路,可以捎你一段。免费不要钱。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不去往那个方向。然后迎着风雪往马路上眺望。
  滕一柯说,这样的天气,很不好打车的。
  滕一柯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女人不再向着马路上张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滕一柯的脸上。
  滕一柯说,走吧。
  女人迟疑着拉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来。
  滕一柯驾车驶上街道。这时候风猛了起来,雪也大了,雪仗风势,风助雪威,齐齐地扑向风挡玻璃。平时滕一柯回家,通常走的是高架桥,下了桥顺着宽阔的大路直插过去,就是铁西新区,既方便又快捷。今天为了就近让女人在家乐福下车,滕一柯决定走哈尔滨路,然后上北二东路,经过家乐福。
  女人上车后一直握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女人开始打电话。听口气像是打给老公的,女人嗯嗯地答应着,结束了通话。沉默了一会儿,女人问:师傅贵姓?滕一柯说免贵姓滕。滕一柯听见女人的声音打着战,问,冷吧?然后打开了车内空调。平时滕一柯不舍得开空调。如今油价已经跑步进入八元时代,能省则省吧。女人又询问了滕一柯的工作单位。滕一柯做了回答。看来女人是个喜欢交谈的人。最后,女人问到了滕一柯的车牌号。滕一柯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刚才女人所有的询问都不是随意的,都是有目的的。明白过后,滕一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下蔓延上来,好像车内的空调被调到了制冷上。滕一柯一把按亮车内的顶灯,从仪表盘下方抓过机动车行驶证,扭头扔给了女人,上面什么都有,自己看吧。女人停了一会儿,打开行驶证看了看,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把女人卸给等在路旁的老公之后,滕一柯猛地一踩油门,车轮打了一下滑,卷起一股强有力的雪瀑。
  
  回到家后,滕一柯在卫生间内一边洗漱一边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觉得心情真是凋萎极了。
  从卫生间出来,苏若把手机杵到他的面前:美女给你发这个是什么意思?滕一柯看见苏若让自己看的正是那天晚上小樊发的笑脸。
  苏若经常对滕一柯实行严格的“检查制度”——当然是在偷偷的情况下。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让她对这件事有所疏忽。今天,这条没有实际内容的短信让苏若一时忘了隐蔽。
  滕一柯含糊地说,没什么意思,发着玩的。自己和小樊打赌的事滕一柯不想让苏若知道。
  苏若咄咄逼人,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怎么?想玩时尚的,来一把办公室恋情?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只有坦白。没办法,滕一柯把和小樊打赌的事对苏若讲了。
  苏若听后半信半疑,盯着滕一柯好一会儿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小心点,让我发现饶不了你!然后讥笑道:标新立异玩什么顺风车?战果如何?拿出来晒晒吧。
  滕一柯没吭声。他不想把那些经历告诉苏若。
  滕一柯的沉默让苏若轻而易举找到了答案。苏若不屑地一笑,真是幼稚!
  苏若随手打开滕一柯的公文包,见一叠钱规规整整地躺在里面,问,从哪儿弄的这么多钱?私攒小金库是不是?没等滕一柯说话,猛然明白过来了,你还没把钱送去?
  滕一柯小声说,还没。说实话,滕一柯之所以迟迟没把钱给朱行长送去,是想在竞聘这件事上打个赌。这一段时间,滕一柯热衷于打赌。  我告诉你,现在一是靠这个,二是上面有人,有背景。咱现在只能靠这个!苏若一把把公文包掼到滕一柯怀里。
  滕一柯想起了岳父同苏若打赌的事,好几天过去了,会不会有人找岳父修理家电呢?下了班,滕一柯驱车去了岳父家。只见岳父闷头坐在沙发里。滕一柯见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接下来,滕一柯从岳父那里了解到,岳父把告示贴在小区门口后,围上前观看的人络绎不绝,岳父为此洋洋自得,收拾好工具箱,守在手机旁等着生意上门。谁知四五天过去了,没一个电话打进来。今天下午,终于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岳父孩子似的大叫,小若输了!拎起工具箱下了楼。一个小时候后闷声不响地开门进来了,从兜里掏出50块钱丢在茶几上,不住地摇着头说,现在的人怎么了?怎么不相信人呢?原来岳父按照电话里说的找到那家修家电的后,那家四十多岁的男主人问修理费多少。岳父说我是免费服务,不收钱。男主人的神情立马紧张起来了,说你要是不收钱,我们就不修了。岳父商量地说,这样,我先把电视机修好再说好吗?女主人急得直冲男主人使眼色。男主人委婉地说,那只好请你白跑一趟了。岳父说我真的是免费的。男主人拿出50块钱,岳父望着男主人一时无语。男主人以为岳父嫌少,又拿出一张五十的钞票。电视机修好后,在男女主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岳父叹了一口气,怕烫了手似的拈起一张五十的钞票,离开了那家。
  苏若坐在父亲身旁,拉住父亲的胳膊说,行啦老爸!你的实验暂时告一段落好吧?你说您好端端地干嘛不收钱,不收钱谁敢让你上门修家电。以后你要是想修呢,就正常收费。
  岳父背着手在客厅内不住地转着圈,不收费反倒不正常了,你说这是咋说的?
  深棕色的地板上,一双穿着棉拖鞋的脚,无声地在滕一柯的眼前踱来踱去…….
  滕一柯用硬纸板做了一个牌子,上书:顺风车三个大字。字是用粗碳素笔写的,又着重描了一遍,竖立在风挡玻璃处,离老远就能看见,很醒目。这块醒目的牌子被行里的职工看见了,纷纷叫他顺风哥。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维和小樊端着餐盘凑了过来。
  张维神秘地对滕一柯低语,我可是听说和你竞争那几个都已经行动了。现在一靠这个,张维用手指做了个捻钱的动作,二靠上面有人。
  小樊向周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滕哥你上面有背景?
  滕一柯苦笑,我有的是背影。  张维碰了小樊一下,不该问的别问。然后转向滕一柯,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兄道行深,真人不露相!高!
  张维意味深长地一笑。
  下午,滕一柯从卫生间回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张维说,咱俩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行动能那么沉得住气?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还有那个顺风车,我看他就是在炒作自己!现在的网络红人很有影响力的,对这次竞聘肯定有帮助!
  滕一柯住了脚,一时愣在了那里。
  
  还有两天就是竞聘大会召开的日子了。
  下午,滕一柯接到苏若打来的电话。电话内容简明扼要,就一句话:今晚再不去,你就别回来了。说完挂了电话。滕一柯知道,苏若指的是去朱行长家的事。这是老婆下的最后通牒。
  随着走廊内的几声“拜拜”和关门声,大楼内静了下来。滕一柯起身走出办公室,下楼出了银行大门。街道上霓虹闪烁,城市在寒冷中开始了另一种喧嚣。
  滕一柯上了车,打着了火热车。见路旁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正用嘴哈着气,体贴地给一个女生暖着双手。男生抬头看见滕一柯竖立在风挡玻璃前的牌子,惊喜地指给女生看。然后忙不迭地拉着女生跑了过来,敲了敲车窗,又指了指竖在前面的牌子。
  滕一柯按下车窗,你们去什么地方?
  我们去浑南建大。男生说。
  上车吧。我去奥体中心。滕一柯说,朱行长家新搬的家,在奥体中心附近住。
  太好了!男生去拉女生。
  女生显然心存顾虑,没动地方,不麻烦了,我们还是等公交吧。
  滕一柯冷笑一声。这样的情形滕一柯见得多了,有些见怪不怪了。刚想踩油门离开,后面的车门被打开了,男生拉着女生钻进车内。
  男生嘴里不住道着谢。滕一柯驶离大楼,上了青年大街。
  男生人坐在后座,话却一个劲儿地往前飞。太感谢您了!师傅贵姓?传说中的顺风哥就是您吧!您真是个好人!今晚微博有的发了。您不知道,我们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见公交车来,我女朋友的手都冻僵了。
  滕一柯淡然一笑,你女朋友做的对!怎么可以随便搭顺风车?就不怕我有什么目的?
  不会的!小伙子肯定地说,我家在农村,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每次寒暑假回家,我都会搭车。站在路边一招手,过往的农用车就会搭你一程。遇到热心的还会主动减速和你搭话,小伙子,哪个村的啊?
  小伙子的健谈让滕一柯的心情暖起来。他打开音响,里面传出韩红高亢辽阔的歌声。车子在天籁之声中轻盈地在车海里。
   下了浑河大桥,滕一柯看见右前方路旁围着几个人,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又都纷纷离开。滕一柯减速滑到跟前,借着灯光,看见一个人蜷缩着躺倒在路旁。坐在后面的男生显然也看见了,大声说:好像是一个老人!师傅,快停车!
  滕一柯刚把车停在路旁,后面的车门便被推开了。一股冷风旋了进来。女生一声“哎”只冒了一个头,便被嘭的关门声关在了里面。一个黑色的身影直奔围观的人群而去。
  滕一柯急忙拉了手刹,钻到车外,快步奔了过去。
  躺倒在地的的确是一个老人,侧身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围观的几个路人在窃窃私语。
  男生哈腰欲去扶老人,被赶来的女生一把拽住了,还是别管了……女生把后面的话省略了。
  管不了许多了,救人要紧!男生急急地说。
  女生说,那也不能乱搬动!老人很可能骨折了,乱搬动会加重损伤。先保暖。
  男生一把拉开羽绒服拉链,脱下来盖在了老人的身上。随后掏出手机拨打120。
  一切都在一瞬间。滕一柯呆呆地注视着只穿了一件毛衫的男生。猛然想起后备箱内放着一件军大衣。滕一柯大步跨到车尾处,一把掀开后备箱,拿出军大衣,披在男生的身上。
  男生边伸袖子边说,谢谢师傅!
  老人还在呻吟,看来神智还算清醒。男生蹲下身询问老人的家庭住址以及子女的电话。老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个座机号。男生连忙掏出手机打了过去。放下电话,男生说老人的儿子家就住在这附近,马上就赶过来。
  一辆急救车鸣着警笛由远而近向这边驶过来。围观的有人喊:120来了!急救车闪着顶灯停在路旁。车门一开,两名医护人员从车内跳了下来。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医护人员上前查看了伤情后,众人急忙将老人抬上担架,运上急救车。
  这时,老人的儿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握住男生的手,嘴里一个劲地道谢。
  男生把老人的儿子推上急救车,快去医院吧,抢救老人要紧。
  急救车响着警笛疾驰而去。
  围观的路人散去。滕一柯赶忙招呼两个大学生上车。男生和女生钻进车内。滕一柯打着火后,急忙打着了空调。
  滕一柯边开车边问:现在遇到这种事人们都不敢上前,怕脱不了干系。你就不怕被讹上?
  男生说,那样的事可能发生,但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会那样。
  滕一柯一把按响了音响,韩红的天籁之声重新响彻在车内。
  经过奥体中心,滕一柯没有将车停下,而是上了浑南中路。
  师傅,你不是到奥体中心吗?男生望着车窗外问。
  我送你们到学校门口!
  奥体中心距离建大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开车大概需要十多分钟。滕一柯加大油门向前驶去。
  在建大校园门口,滕一柯将车停了下来。男生下了车,握着滕一柯的手,连连道谢。
  滕一柯冲两个人挥挥手,转身上了车。车子转了个漂亮的弯,往回驶去。
  路过朱行长家住的小区时,滕一柯一脚油门,车子轻快地从欧式的小区大门前疾驰而过。
  前方,城市灯火灿若星河,透着一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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