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今夜我要逮住你
来源: | 作者:齐林  时间: 2011-08-15

  隆冬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郝天民身披羊皮大衣,头上扣一顶狗皮帽子,脚蹬翻毛大头鞋,像个幽灵一样在村子里不停地转悠。
  小村显静谧安详,远处,偶尔传来谁家一两声慵懒的犬吠,更增加了小村异乎寻常的寂寥感。这种令人压抑的静,令郝天民心头闷闷的,像吞了团棉花似的感觉不舒服。
  他沿着墙角踟蹰前行。时而,驻足于谁家大门口往里窥视,时而又蹲在路边墙角下潜伏,仿佛一只暗夜里觅食的狼猫,在黢黑的夜幕里虎视眈眈地寻找着猎物,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郝天民有一种预感,他感觉今夜村里肯定还会出事。那个令他牙根儿都刺痒的神秘人物,今晚会露面吗?能不能逮住他呢?
  郝天民上衣兜里揣着一张黑名单。黑名单上最初有十来个嫌疑人,经过几个夜晚的排查,如今上面只剩下三个重点嫌疑对象了。今夜,他要把这几个重点人物牢牢掌控在视线之内,力争将肇事者抓个现行,绳之以法。
  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这个屡屡作案的家伙居然把村里刘书记家柴垛给点着了。以往被烧的毕竟是普通老百姓的柴垛,这次可是村里最高行政长官的。刘书记一气之下就拨通了乡派出所董所的手机。派出所董所带着两个警察鸣着警笛来到刘书记家门前,而现场只留下一大堆黢黑的灰烬,人们救火时泼洒的水也都冻成了黑不溜秋的冰。董所围着灰堆转了几遭,摇摇头,说救火现场遭到破坏,也未留下脚印等痕迹物证,是故意放火还是不小心自燃无法判断,怎么立案侦查?以后刘书记多加点小心吧。接着当着众父老乡亲的面,董所一把薅住郝天民的脖领子就吼,操,你这个治保主任咋当的,村里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大的事件,还怎么建设和谐社会?还怎么保一方平安?说罢,啪地一摔车门,一溜烟扬长而去。
  郝天民在众人的嘻笑声中悻悻地溜回家,插上门闩喝闷酒。他后悔当初在村里走家串户地拉票,竞选这个村治保主任。芝麻粒大个官儿,管的事情倒不少,还无端挨上司一顿尅。郝天民窝了一肚子的火,感觉自己憋屈透了。喝了两玻璃杯三沟酒,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回笼觉。晚上,媳妇小芸时不时催促他到门前晃晃手电筒,看看自家柴垛跟前有没有人。媳妇小芸也许说得有道理,自己这个村治保天天搞调解,言多语失难免会得罪人。柴禾被烧了可以再上山去弄,只是家里柴垛被点燃,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也是,入冬才一个月光景,村子里就已经闹了三次火灾。莫名其妙的火灾尤其让他这个新上任的村治保主任威风扫地,颜面无光。其实搁在往年,村子里偶尔也会着一两次火。冬季里天干物燥,哪个人在街上不小心丢个烟头没有踩灭,或者谁家小尕子大白天放鞭炮崩进了柴垛,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比如前年冬天,村里二赖子5岁的嘎小子可心躲在门前的柴垛旁玩打火机,就把二疤瘌家的柴垛点着了。恰好遇上那天有点小北风,火借风势就把邻居场院里的豆秸也弄了个火烧连营。全村人都端着水筲脸盆跑出来救火,最后有人接上了水泵管子才算把火势给控制住了。尕子尚小还不甚懂事,有什么屌办法?二赖子挺豪横一个人,也只好给人家赔了500元钱才算了事。不过今年冬天就邪了门了,火一般都是在深更半夜忽然窜起来,每每都是火光把村庄映得半边红人们才发现,等大家赶到救火哪里还赶趟,眼瞅着一大垛柴禾被燃成灰烬。火着一次还算罢了,问题是一个多月就燃了三起,这恐怕就不咋正常了。难道村里有人故意点火?一时间,村子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背地里大家都嘁嘁喳喳地嘀咕,左邻右舍之间也互相猜忌,互不信任。有人说肯定是这个人干的,有人说是那个人干的,也有人说大人谁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没准是小尕子干的。也难怪,庄稼人收完秋费劲巴力拉回家的秸秆,要喂驴喂马,牲口吃剩下的光杆还要添火做饭,烧炕。郝天民天天躲在家里喝闷酒,喝醉了就把饭桌子拍得直颤。我操他16辈祖宗,这纯粹是目中无人,藐视我这个治保主任不是?我非他娘的把这个点火的人揪出来不结!这时媳妇小芸就讽刺他,戚戚,瞧你那熊样儿,别让贼把咱家柴垛点着就算烧高香啦!
  晚上,媳妇看电视连续剧,郝天民心烦意乱没有心思瞅,烦躁得像只寻食儿的公狗在地上直转圈。媳妇小芸说你在那儿晃来晃去别碍我看电视啊!郝天民就骂媳妇,我摊上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帮我出出主意,没心没肺的玩意!说着往炕头铺盖卷上一躺,又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黑名单,盯着那几个名字出神。他把最后确定的几个重点嫌疑人往小芸跟前“啪”地一拍说,帮我瞧瞧,这几个人里面谁是头号嫌疑犯?小芸接过赫然纸上的黑名单打量了半天,说,我看烟筒嫌疑就挺大。郝天民说他虎了吧唧的咋会干这事?媳妇小芸说他白天黑夜叼个烟头儿在街上乱逛,顺手就把烟蒂撇进柴垛也说不定。说罢就又看她的电视剧,不再理他。
  郝天民觉得媳妇说得有点道理,就在烟筒名字前面划了个勾。于是又趴在炕头给几个人写“犯罪简历”。
  烟筒:男,30岁,村西头“国舅”杨老大的儿子。此人没上过几天学,智商稍微差一些,精不精傻不傻,是个八分半人儿。小时候老师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他总是回答等于八。烟筒没成家,也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所以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此人喜欢抽烟,腰里别一个洗衣粉袋子,里面装满蛤蟆癞,纸烟走到哪卷到哪,一天到晚嘴里吞云吐雾像个烟筒。所以人送外号“烟筒”。特点,有把子蛮力气,村里谁家有点粗活他上赶着去帮忙,图稀的就是一盒劣质香烟或者一顿酒菜。
  何宝:男,45岁,前任村治保。当兵出身,听他自己说在部队当过班副。会瓦匠手艺。因赌博掷骰子和作风问题被村民给罢免掉了。何宝和郝天民是小学同学,两个人打念书那阵儿就互不服气。后来何宝丢了村治保的职位让郝天民接替了,就越发耿耿于怀,两个人见了面总是冷嘲热讽。何宝这个人心胸狭窄,冒冒失失,愿意惹是生非。他内心充满仇恨,总扬言要杀人,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杀过谁。若是真杀了,半个村的人就都没有了。郝天民觉得何宝点火的嫌疑比烟筒大,因为这小子小时候就喜欢玩火。况且他有放火的动机,他放火的目的就是想给郝天民这个新上任的村治保找点事儿,抹点黑。
  黄大轮:又名黄老爷,本名黄旭伦,男,68岁。有一年打村子上空飞过一架直升飞机,黄老爷站着生产队院子就大嚷大叫,快看哪,天上飞个大轮子。从那以后,村里人就不叫他本名而称他为“黄大轮”。黄大轮是村子里有名“惯偷”。所谓的“惯偷”其实也就是爱占小便宜,搞点小偷小摸,例如秋天割草时削人家几穗苞米塞进草捆子里扛回家喂驴,或者趁人不备拎人家地瓜地两个冬瓜回家打汤喝,等等。这还不算,1968年夏天,因手持镰刀抢浙江来村后山上放蜂人的蜂蜜,被判刑3年。总之黄大轮给村里人的印象不咋好,且因年轻时留有案底,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公安想起。当然,郝天民也不能把他的名字落下。
  郝天民揣着“黑名单”拿给村里刘书记看,刘书记也觉得放火的人肯定就在这几个人当中。并说我看这几个人里嫌疑最大的不像烟筒,倒像是是黄大轮,别看他快70岁了,我咋看他都不像个好人。郝天民知道,那天刘书记家堆在门前的柴垛被人点着以后,刘书记就一口咬定是黄大轮干的。村里人都清楚,因为黄大轮和刘书记两家是邻居,两家人经常为争抢门前垛柴草的地盘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刘书记家柴垛被点燃,他觉得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他认为自己毕竟是村里最高首长,谁家柴垛着火,自己家柴垛也不应该着火。这事若传到乡里书记乡长或者其他村干部耳朵里,好说不好听,太没面子。这些年自己不是白白在外面混了?刘书记命令郝天民抓紧把这个放火的人揪出来,也好给村民一个交代。郝天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和压力确事不轻。


  夜静得令人心焦,街筒子上不见一个人影,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郝天民一边转悠一边思忖,村里以往几次着火,放火人就选择今晚这样即没风又没月亮的夜晚。没风就不会火烧连营伤及无辜,没月亮就更加隐秘不易被人发现。另外,郝天民发现烧谁家柴垛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刘书记家的就不用说了,当这些年官难免得罪一两个人。比如头一起就是村里羊倌李四家的,李四总爱偷偷把羊群撵到人家庄稼地边儿放牧,羊群管不住时就溜进地里祸害庄稼稞子,所以颇有些众怒。李四的柴垛着火后,村里人暗地里拍手称快,都说他家柴垛早就该着了。第二起火灾是说话爱吹牛好得罪人的曲有直家的。曲有直说话云山雾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村里没一个人不烦他。郝天民分析这个放火人专捡一些皮子户或当官儿的柴垛,想必是个颇有些心计的人。郝天民站在那个神秘放火人的角度思考,他认为下一个着火点,说不定就选前街四蹶子家门前靠河滩的柴垛。四蹶子是个倒腾大牲畜的,收老驴老马,也收不会生养的叫驴驹子儿等。四蹶子倒腾牲口好压价,一张嘴巴巧舌如簧很会忽悠人,村里人背地里都骂他肯定没啥好下场。四蹶子爱占便宜,把柴垛堆在河滩边的草甸子上,占了一大片地场。夏天左右邻里的驴骡也没有地方啃草,春头儿谁家鸡鸭鹅钻进他家柴垛下几个蛋,也都让他娘们捡了去煮着吃。村里人怨声载道,刘书记上门说两回也不管用。郝天民觉得四蹶子经常出门在外不照家,没准儿下一个起火点就是四蹶子家的柴垛。于是,郝天民就觉得烟筒这傻小子他哪有这脑瓜儿,他就是活到一百岁也修炼不出如此诡秘的心眼儿?应该把他的头号嫌疑给剔出去才对。
  郝天民掏出手机看看钟点儿,快10点了。想想头几次着火就是11点半左右,如果放火人今夜有所行动的话也该差不多了。于是他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黑名单上几个嫌疑人此时此刻都在干啥?郝天民正寻思着,就发现自己已经转悠到杨国舅家门口了。暗忖应该先瞅瞅烟筒到底在不在家,他究竟在鼓捣什么,有无预谋作案的倾向。
  一摸木头门,已经从里面栓死,郝天民翻过矮墙轻轻地地来到窗户下往屋里探看。屋里闭着灯在看电视,荧屏切换镜头的光,一明一暗地不停闪烁着。
  杨老大娘们死得早,天天嚷着要续弦,可忙乎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再划拉到家半个后老伴。家里爷俩两个光棍,也不好好侍弄庄稼,成天就知道喝酒,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掐个菜叶也盖不住屁股。刚分田单干那阵儿,杨老大叔叔是村长,上边给点救济粮、化肥种子啥的,就偷偷给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弄点。杨老大可倒好,叔叔费劲巴拉给弄来的化肥种子,都让他仨瓜俩枣卖了钱换回酒喝。后来干脆连承包地也懒得种,寅吃卯粮上打租转包给别人种。故村里人送他一个绰号“杨国舅”,可谓名副其实。
  郝天民敲敲上霜的窗户玻璃,喊一声,开门!
  国舅杨老大抬起头侧耳听了听动静,然后扑棱一下子从炕头爬起来,趿拉着鞋到灶间开门。
  谁啊?杨老大把门撬了个缝儿,警觉地堵住外屋门儿不让郝天民进去。
  操,是我。郝天民拿手电筒晃了一下自己的脸。
  卧操,是郝主任啊,快进屋,外面这么冷咋不冻死你。杨老大这才拉郝天民进屋。
  一拽灯线开关,屋里顿时亮如白昼。郝天民眯着眼仔细往炕梢一打量,小光棍烟筒趴在被窝里,胸脯底下垫着个枕头,嘴里衔个烟头,正在吞云吐雾地看电视。这一老一小俩个光棍把一间窄窄的小屋弄得乌烟瘴气,雾气罩罩。郝天民打了个喷嚏,忙捂住嘴好悬没乐出声来。他至少在今晚可以排除一个嫌疑目标了,心里不禁有些兴奋。
  咋回事?这大半夜郝主任到家,是不是上边又有啥救济了?杨老大端起黑不溜秋的茶缸一边准备沏茶,一边问道。
  郝天民此时哪有心思喝茶,他忙摁住杨国舅拿茶叶桶的手说,我晚上喝茶睡不着觉。
  烟筒探过头,笑嘻嘻地跟郝天民一呲牙,老叔,琢磨琢磨给我们爷俩说一个媳妇呗。
  没等郝天民说话,杨国舅冲光棍儿子一瞪眼睛,滚他妈犊子!哪有爷俩说一个媳妇的?
  郝天民看烟筒都脱光钻进了被窝,对他也就更放心了。于是跟杨老大编瞎话,这阵子村里总不消停,刚才听你家驴棚子里有动静,就进来告诉你加点小心,别让小偷把驴牵了去。
  杨老大说我那头驴头两天就卖给四蹶子了,你还不知道吧?四蹶子这个犊子他妈玩我,让我赔了好几百块钱呢。
  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串门唠嗑的人,杨老大逮住就不愿意撒开,拽着郝天民说上炕里边呆一会,这大长夜回去也睡不着觉。
  郝天民说了几句夸奖爷俩的好话,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杨老大家撤出来。皇上不急太监急啊,现在他哪有心思闲唠嗑。他掉头往村东悄悄地走,唯恐惊了谁家院子里打瞌睡的狗。不一会就来到了刘书记和黄大轮家门前。郝天民忽然感觉脚下噗嗤噗嗤响,什么玩意呢,摘下手闷子一摸,原来是踩到了刘书记家被烧的柴垛灰烬上。郝天民轻轻地拍拍手上的灰尘,嘴里嘟嘟哝哝地骂犊子。
  刘书记今年属鸡,平时总说自己跟赵本山同岁,似乎能跟赵本山同岁就多么伟大似地。刘书记当了大半辈子村官,从小队会计、生产队长,一直干到村长、书记。如今又是县里人大代表,在村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属于“老革命”了。可偏偏就有人敢点他家的柴垛,如此说来,这个放火人肯定也与刘书记有很深的过节。郝天民总认为黄大轮年近古稀,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干那种拔迷驴撅儿、往井里扔石头等下三滥的事情。可刘书记一口咬定他是头号嫌疑人,郝天民也只好观察观察他黄大轮今晚到底在做什么。
  黄大轮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已分灶另过,他和老伴跟着小儿子一起生活。说是在一起,可四间正房却是儿子、媳妇住着,黄大轮老两口就猫在一间半门房里睡。夏天还行,只是到冬天门洞里寒风一吹,老两口就冻得呲牙咧嘴的。别人家孝敬爹娘的儿女都给老人住的屋子安上暖气,黄大轮的小儿子怕媳妇,所以老两口连个暖气都没有。又不敢往灶里多添柴,儿媳妇总叨咕他们老两口浪费柴禾。也难怪,这年头物价一路疯长,一吨煤从原先的几百块涨到了七、八百元,庄户人都舍不得花钱去买。
  黄大轮门房也没挂窗帘,郝天民站在大道上就可以看清楚大轮子屋里在干啥。原来今夜他们老公母俩找了两个到岁数的邻居,四个老家伙正在玩老牌。冬天夜长,人年岁大觉就少,就白摸手赢火柴棍儿,消磨一下时间而已。
  郝天民很早就对黄大轮失去监视的信心,心想,他决不可能是那个放火人。郝天民决定还是去何宝家瞅瞅。
  何宝家住在村东头码道边第一家。在郝天民看来,黑名单上头号嫌疑人就应该是何宝这个犊子。他承认自己对何宝有成见,但是通过综合情况分析来看,何宝这人心眼儿窄,为人又狡诈,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放火的不是别人,非他莫属!
  郝天民摸到何宝家房后,跳进后院墙,蹑手蹑脚地来到后窗户前。屋里点着灯,他把手心贴在玻璃窗上捂了一会儿,窗花慢慢就融化了一块。眯眼顺着窗帘未遮严的缝隙一瞅,何宝娘们李菊花在屋里。李菊花独自坐在炕头,一边看电视,一边在钉秫秸盖帘儿。屋里哪有何宝影子?郝天民大吃一惊,难道这小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郝天民匆忙掉头往回走,一着忙脚下就没个准头,踩到了何宝扔在屋后的一堆酒瓶子上。何宝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尤其对酒是情有独钟。玻璃瓶相互撞击发出的脆响在暗夜里格外刺耳,吓得他像个贼似的,跟头把式地一溜儿小跑。转回头瞧瞧何宝家方向没啥动静,这才稳住心神,在村后苞米茬子地里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走出老远,郝天民这才停下,掏出手机拨通了何宝家的座机。话筒里“嘟嘟”响了好一阵子,才传来何宝娘们李菊花横不溜丢的声音,你谁啊?这么晚打哪国电话?
  郝天民压低嗓门,说我是小芸家里的,你咋听不出我的声啦?
  李菊花说村里叫小芸的多了,你,啊啊,许不是郝强他爹啊?
  郝天民的儿子郝强今年17岁了,在县国英民办中学念高一。郝天民忙说我是郝强他爸,我说三嫂子,何宝三哥在家吗?郝强他老舅来家里了,喝完酒想玩会儿麻将,缺个手儿,你告诉他来一趟。
  都啥钟点儿了,还没凑上局子啊?我们家那个老鬼天一擦黑就上西街冯燕子麻将馆了,天天晚上赌,不把我输进去算拉倒。说完,李菊花就把电话撂了。


  郝天民揣起手机,掉头直奔西街冯燕子家的麻将馆。
  冯燕子跟郝天民原来是东西院邻居,从小在一起玩,念书时也在一个班,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后来郝天民考进了县上的高中,冯燕子初中没有毕业就回村在村小学当民办老师,教了几年学也没转成公办老师。其实冯燕子很早就对郝天民有好感,只是郝天民名落孙山后就应征入伍。当兵复原回来,郝天民的婚姻被父母包办,就跟现在的妻子小芸结了婚。
  郝天民结婚办喜事的头一天晚上,冯燕子把郝天民约到小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冯燕子见了郝天民就痛哭流涕,然后突然抱住他就亲嘴儿,她骂郝天民不是人,长了个榆木脑袋,这些年自己心里有他也看不出来。冯燕子投怀送抱,郝天民捧着冯燕子的脸也好一阵哭。那天夜里,两个人在小树林里卿卿我我,一直到后半夜才分手。两个人也各自为对方献出了自己的童贞。
  郝天民结婚不久,冯燕子的民办老师被清退。她不愿意当庄稼人顺着垄沟跑,就进城打工当起了保姆。由于冯燕子眼光太高,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直到28岁那年才草草地嫁给了前街干木匠活儿的曹老二。曹老二为人老实,一个碌碡砸不出一个瘪屁来,就知道闷头干活。郝天民知道,冯燕子跟曹老二并没有多少感情,两个人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郝天民和冯燕子同住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然而,冯燕子再遇见郝天民就不像先前那样灿烂地笑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郝天民的儿子郝强都快考大学了,可冯燕子的两个闺女刚刚小学毕业。如今,村里用木材盖房搭屋和打箱子柜的渐渐地稀少了,曹老二当木匠也越来越不吃香。这些年,冯燕子养过肉食鸡,捣过买卖,也当过村妇女主任。后来改选换届,妇女主任的职位让前街的凤美抢了去。冯燕子的妇女主任没有能够连任,就埋怨刘书记没有给自己使劲。后来她就买了几台二手麻将桌,开起了麻将馆。开麻将馆每人一锅儿5元钱,刨去电字、招待费,一天少说也能进个百八十元。冬天里庄稼人出外打工的少,躲在家猫冬的多,没有啥事就喜欢搓两把麻将,输赢也不大,只是图个乐呵。偶尔也有个别不过日子的主儿凑到一起玩大的,也犯挺大的输赢。郝天民偶尔也被人拉到冯燕子的麻将馆搓两把,每次都是按价格如实留下锅儿钱,冯燕子也如数收下。村里人都知道冯燕子跟很多男人都不明不白关系暧昧,这里就包括刘书记。
  郝天民觉得心目中那个年轻美丽、贤淑温柔的冯燕子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今,她冯燕子最在乎的就是钱。郝天民当上了村治保以后,去冯燕子麻将馆玩的机会就少了。不是不想去,而是觉得麻将馆啥人都聚,鱼龙混杂的,自己毕竟是村治保了,不比先前。偶尔在街上遇见冯燕子,就悄悄叮嘱她,千万别让玩家玩大的,输赢大了就是赌博了。
  刚入冬的一天夜里,人们正玩着,县里的公安就闯进了冯燕子的麻将馆,把几个掷骰子的赌资都敛了,还带走了未来得及逃掉的5个赌徒。并罚了冯燕子1000元钱,理由是容留赌博。郝天民猜测一定是赌徒之间发生内讧,哪个人输得太惨,心里不平衡就偷偷拨打了110报了警。村里麻将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郝天民去县里找当官儿的同学疏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冯燕子的罚款免了,一顺儿把那几个家伙也弄了出来。不过,他们每人必须缴纳2000元治安保证金。郝天民所做的一切,一来是为了冯燕子,二来也是想让村里人看看,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村治保不但上头有人,还是有一定的办事能力的。然而有一天媳妇小芸还是从街上听来村里人的议论,说那个给110的报警电话,说不定就是他郝天民打的。郝天民听了媳妇学说的一切,顿时差点蹦起来。他感到自己好无辜,自己当初来来回回进城搭了车费和人情不说,最后倒弄了个费力不讨好。后来还是媳妇劝他,别生气了,也别说什么了,有些事是越描越黑的。她不知道冯燕子怎么想,也就没有跟她做任何解释。
  从那以后,郝天民就再也没去过冯燕子的麻将馆。今天为了找何宝,他不得不去冯燕子家了。
  推开麻将馆的门,冯燕子看见是郝天民,愣了一下,马上笑脸相迎。稀客啊,郝主任快屋里坐,说着冯燕子就给郝天民端来一杯热茶。冯燕子对郝天民的官称让他很不舒服,他笑了一下,端着茶杯逐个单间瞄。几个单间的电子麻将桌上都坐满了玩家,人们酣战正浓,就是不见何宝的影子。问冯燕子,冯燕子说何宝来是来了,可没有占到座位就又走了,可能去西头二赖子家玩去了吧。
  郝天民放下茶碗儿转身就走,冯燕子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郝天民想跟冯燕子解释一下前一阵子街上的传闻,忽然想起媳妇的劝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冯燕子也似乎跟自己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的样子。走出老远,冯燕子还在说,郝主任有空常来玩啊。郝天民觉得冯燕子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从二赖子家出来,郝天民不禁有些泄气。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有误。何宝不在冯燕子麻将馆,也不在二赖子家,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难道何宝是在同自己玩计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许何宝早就知道自己今晚要逮他,所以就成心跟自己捉迷藏?
  找不到何宝,郝天民的心就像长满了草,横七竖八地不舒服。排除了烟筒和黄大轮,在郝天民看来嫌疑最大的何宝此时此刻究竟躲在哪个角落里呢?郝天民无数次地想象着,也许从现在开始的任何一个下一刻,就像贼偷偷地到来一样,说不定谁家柴垛就会像前几次一样猛然间窜起火苗儿,一下子就会映红村子的半边天。
  郝天民决定不再找何宝了,他觉得应该到四蹶子门前的柴垛里去隐藏起来,来个守株待兔。郝天民超近道,悄悄来到村前的河滩边四蹶子垛在草甸子上的柴垛旁,钻进柴垛里隐藏起来。郝天民观察了好几天了,他判断,四蹶子这个柴垛是下一个百分之百着火的目标。这个柴垛靠近路边,放火人点火以后可以迅速地逃离现场,然后躲进旁边胡同里,一走了之。
  郝天民躲在四蹶子柴垛里,透过秫秸的缝隙虎视眈眈地向外窥视,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胡同口。刚钻进了时感觉很暖和,因为刚才忙乎了半天身上出了汗,现在汗落下去,郝天民突然又觉得有点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郝天民觉得今晚自己可能又白白地守了一宿。算了,还是回家吧,媳妇热乎乎的被窝在等着自己。不行,再坚持一会,也许猎物马上就会出现了。郝天民能听见胸膛里自己的心跳声,心绪慌乱而紧张。
  郝天民是爱媳妇小芸的,小芸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当初生儿子郝强的时候小芸大流血,好悬把命搭进去。当时躲在医院的走廊里郝天民泪如雨下。媳妇小芸流的血让他明白,做一个女人是多么不容易,她们甚至要用生命来诠释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在郝天民看来,在这一点上冯燕子就不如小芸。冯燕子不应该这么多年依然钻牛角尖,毕竟你已经是曹老二的人了。当最初听到冯燕子不检点的传闻时,郝天民有些看不起她。人这个东西很怪,自己花心,却讨厌别人的心也花。
  郝天民的思绪就像满天的繁星一样闪闪烁烁,杂乱无章。
  就在他摇摆不定欲罢不能的当口儿,忽然,一个黑魆魆的人影从村落北面的胡同里踟蹰着走过来。
  黑影走走停停,,似乎边走边东张西望。郝天民侧耳细听,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个人悉悉索索轻微的脚步声了。冬夜里鞋子与冰冷的大地亲密接触儿发出的声响,异常的清脆。脚步越来越近,嘎吱,嘎吱。郝天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几天几夜望眼欲穿的猎物终于出现了,并且就近在咫尺。郝天民暗暗庆幸,刚才好悬放弃今晚的蹲守,否则,就会失去这逮住纵火犯的机会了。
  猎物丝毫不知道猎人就藏匿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朝郝天民隐藏着的这堆柴垛走来。黑影走到离郝天民两丈开外的地方停住了,接着传来“哗哗”的溺声。郝天民急于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冷不丁想起庄稼人常说的一句话“懒驴上磨屎尿多”。难道不是放火人?郝天民有些泄气。但他强忍着,唯恐自己弄出的些微响动会惊吓了眼前这触手可及的猎物。
  那个人影终于办了完事,似乎在系裤腰带。犹豫了片刻,那人小心翼翼地朝郝天民藏身的柴垛走来,不出所料果然就蹲到了自己面前。郝天民觉得来人黑魆魆的身影一下子罩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顺着柴缝向外看,郝天民听到了对方的喘息声。
  “咔嚓”,黑影终于打着了带气儿的打火机。就在打火机燃起火苗的一刹那,郝天民彻底看清了对方的脸孔。郝天民紧张得差点喊出来。不是烟筒那张荒诞不经的脸,也不是黄大轮那张形容枯槁的脸,更不是何宝那张充满仇恨的脸。天哪,那是一张郝天民再也熟稔不过的脸庞。就在看清楚那张脸的同时,郝天民忽地一下子从柴垛里跳出来,压低声音吼道,好你个冯燕子!你要干什么?
  在寂静无声的冬夜里,郝天民和冯燕子两个人在冰冷的地上扭抱滚打在一起……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