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寻找马东山
来源: | 作者:李铭  时间: 2010-01-15

                         1

  代课老师牛老倔猫腰撅腚,“吭哧”“吭哧”在山坡地刨地瓜。几镐头下去,那穿着红袄的瓜蛋蛋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山坡。午后的秋日头挺毒,不一会儿,牛老倔头上见了汗。怕湿了新买的褂子,索性脱掉,顺手挂在地边的杏树上。牛老倔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吐沫,再次“吭哧”“吭哧”地舞动起了镐头。
  福生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从地边路过,看见了满地的瓜蛋蛋。嘴里啧啧地夸。牛老倔老婆夸张地喊,非要福生捎几个地瓜回家。福生在村委会当主任,觉悟高得很。老百姓托他办事,他只收钱不收物。自打福生上任以后,不管春夏秋冬,福生穿衣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披着,不把胳膊伸进袖口,也不系扣。这样,走路讲话就有了干部的风度。
  牛老倔的老婆一喊,惊掉了福生披在肩上的上衣。福生下了自行车捡起衣服,推掉牛老倔老婆递过来的瓜蛋蛋。突然,衣兜里掉出一只信封。福生就想起了一件事来,冲猫腰撅腚刨地瓜的牛老倔喊:“工钱开了。”
  牛杖子是条大山沟,百十户人家窝在山坳里。路不好走,偏僻。沟里的小学校一直是老大难问题。福生上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要解决这个事。没有老师愿意进来教书,说要把沟里的学校取消。叫孩子们到沟外的学校住宿。沟里的家长不放心,坐在村委会不走。福生就快刀斩乱麻,找沟外学校的校长坐下来谈话。
  谈话的结果就是雇佣牛老倔做代课老师,教全校二十七个学生。沟外的学校老师是十一个,都不愿意进沟教书。那么,每个月每个老师出三十块钱,一共是三百三十块钱,给牛老倔。牛老倔就拳打脚踢成了牛杖子小学唯一的老师。二十七个学生六个年级,不好教,牛老倔就想办法合并年级。该跳级的跳级,该留级的留级,像捏熟地瓜一样,把六个年级变成了三个。现在的情况是二年级八个学生,四年级八个学生,六年级一共是十一个学生。这样也成全了腿脚不好的牛老倔:守家待地孩子老婆团聚着,每个月还能够挣来一笔外快,划算得很。
  福生对牛老倔后来的教学不是很满意。一是牛老倔脾气不好,体罚学生。后山三顺家的超生小子顺意,因为背不下课文,曾经被牛老倔打掉过门牙两颗;二是他好占学生的小便宜,跟学生要这要那,影响很不好。去年冬天,马东山家的母狗下了一窝狗崽,牛老倔要去了三个。一家要三只狗崽子养着,这在牛杖子可不多见。后来才知道,牛老倔把狗崽子拿到城里的宠物市场当宠物给卖了。据说,牛老倔还拿学校的墨水把狗崽子涂抹得花里胡哨,糊弄城里的一个胖娘们上了当。牛老倔说这狗是牛杖子和斯里兰卡的狗杂交生的新品种。三是,牛老倔利用学校的时间干自己家的活计。组织学生上劳动课,就是把全校二十七个学生整他家地里干活。
  福生训斥过牛老倔几句,牛老倔脸上挂不住,嘴巴却不老实,福生在大声说,牛老倔在小声咕嘟粥。一脸的不服气。
  听见福生说工钱的事情,牛老倔马上放下镐头,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招呼福生过去坐。福生本来不想耽搁,因为要说这个事,就犹豫了一下过来。牛老倔摘下挂在杏树上的褂子,摸出了一只装洗衣粉的塑料袋,里面是旱烟沫沫。牛老倔呲牙一笑,说:“卷一袋?”
  福生不抽旱烟,递过去信封,斜眼瞅牛老倔说:“三百三,你数数。”
  牛老倔掂量装钱的信封,塞进裤兜,喜滋滋地说:“数啥,够数。”
  “够数可是够数,这个月的工钱有点差头。”福生说,“这个事呢,不大,三十块钱不叫钱,买羊肉两斤还买不来。不大可不大,事还得叨咕叨咕。叨咕了,大家心里都敞亮。”
  牛老倔正在拿烟纸卷烟,听福生话里有话,停住。一阵小旋风,在地瓜垄里撒欢,摘走了牛老倔手里的烟纸,烟纸往山坡上飘。牛老倔老婆眼尖,看到。过来捡一把,抓了一手空气。烟纸调皮地掉头往山坡下飘。
  牛老倔老婆来了犟劲,拧着屁股过去追。
  牛老倔空着手,瞅福生的肥脸,问:“咋?”
  福生一五一十就把事说了。
  最后这一个月的工钱三百三,取的时候有了争议。有人反映,牛老倔弄虚作假。六年级的学生十一个,当初说好了,一个不能差,都得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保证这一点,学校才可以向上级交待。不管你咋教,学生的人数不能少。学生人数不少,每个老师每个月就给牛老倔三十块钱代课费。现在,据知情人透漏,牛杖子小学参加期末考试的人数是十个。不是十一个,少的那个学生是马东山,因为少了马东山的一张数学试卷。所以,老师们不想给牛老倔三百三十块钱的工钱了,扣三十。
  钱收不上来,怕牛老倔下学期撂挑子不干。咋办?经过商量,校长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三十块钱来凑够了数。
  福生临走丢下一句话,说:“不是不信你,钱的来路俺得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大家心里都敞亮。”
  牛老倔老婆追烟纸回来,看见牛老倔坐在地上数钱,数一遍再一遍。整个下午没有说话,屁也不放一个。“吭哧”“吭哧”猫腰撅腚刨地瓜,镐头的深浅掌握不好,“咔嚓”“咔嚓”刨上了地瓜,牛老倔老婆的心都在疼。骂:“鬼,眼睛又不是肚脐眼?”
  叫牛老倔老婆更闹心的事情还在后面。这半宿,牛老倔翻来覆去像烙饼。“吧嗒”“吧嗒”抽烟。呛得牛老倔老婆直咳嗽,起身骂:“鬼,你不睡还不叫别人睡?”这么一说,牛老倔就精神了。穿衣起来,下地穿鞋。牛老倔边往外走边嘟囔:“不睡了,心里不敞亮。”

                         2

  牛老倔踩着一地的月光,踩醒了福生的酣梦。
  听见敲门声,福生打个激灵。吓蒙了。推身边酣睡的陶美丽,声音都颤了,哆嗦着说:“美丽,二蛋回来了吧?咋办?”陶美丽揉着眼睛听听,说:“不能,二蛋前天刚走,包的活得干俩月呢。”牛老倔等不及,瓮声瓮气地喊:“开门。”
  福生缓了缓,听出了是牛老倔的动静。示意陶美丽别出声,稳定一下情绪,问:“黑天半夜的,有事明天再说吧。”
  牛老倔没有走的意思,说:“这事不说开不中,真不中。”
  福生知道牛老倔的倔脾气,看陶美丽。陶美丽是木匠二蛋的媳妇,人长得水灵。二蛋在城里干木匠活,福生就替他把家里的活干了。陶美丽抱着衣服钻进了立柜,小声说:“快点打发,里面憋闷。”福生赌气开了门。开了门也没有好腔调,门一打开,再不管牛老倔,转身就重新钻进了被窝。
  牛老倔站在屋子中间,不开灯。不吱声,闷着。
  福生等,没见下音。怕柜子里的陶美丽憋闷得挺不住。问:“啥事?”
  牛老倔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辛劳。辛劳没有,还有疲劳。”
  福生听不起,不耐烦,坐起来:“别拐绕脖子弯,咋啦?”
  牛老倔嘟哝:“工钱。”
  福生明白了:“一个月三百三,没少一分。有点差头,都给你解决了。”
  牛老倔嘟哝:“那叫啥解决?这钱不清不楚。事还得说明白。”
  福生拍着枕头朝牛老倔瞪眼:“老倔,事清楚得很,明白得很。不管咋,村里住着,能不向着你说话?钱不差就成,回吧,睡觉。”
  牛老倔梗着脖子:“主任,咋能这么讲话?马东山一直上学上课,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事得跟沟外的老师讲清楚,马虎不得。”
  福生摇头,说:“老倔,马东山上没上学,上没上课,没啥干系,钱够数就成。”
  牛老倔声音大了起来:“主任,你老说钱,不是钱的事情。钱够,心里不敞亮。”
  福生的嘴巴拧成了苦瓜,说:“老倔啊老倔,你,叫俺咋说你。半夜三更的,不敞亮啥?”
  牛老倔叹息:“主任,拍胸脯子说话,人活着啥?活的是人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马东山就是上学上课了,没假。”
  福生下地,说:“老倔,那你想咋办?咋办也得等明天,对吧?你先回去睡觉。”
  牛老倔点头:“中,明天俺去找马东山,领着马东山,跟你一起去沟外的学校,找校长,把事情说明白。那三十块钱,没白拿。钱还得退回校长,叫老师拿。老师该出的钱,老师就得出。校长不该出的钱,咱不能叫校长出。你看咋样?”
  福生点头说:“你说的对,走吧走吧,回去睡吧。”
  牛老倔抬腿,步子刚迈出去,脚下“哧溜”一声钻过去一只耗子。牛老倔吓一跳,喊:“耗子!”牛老倔紧几步去追踩耗子,耗子慌不择路,冲向了柜子。
  福生还没反应过来,老式立柜“哗啦”一声,就被陶美丽撞碎了玻璃。福生想起来了,陶美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耗子。这下吓得不轻,陶美丽光着身子像被鬼撵一样蹦上了炕,看呆了牛老倔和福生。
  福生看一眼牛老倔,满脸通红,结巴着说:“你……啥时候……来的?”
  陶美丽终于缓过了神来,拉把被子把酥白遮住,嘴巴哆嗦着说:“耗……耗子……”
  牛老倔瞅瞅,转身说:“主任,早点睡,明天还得去沟外说事。”
  牛老倔踩着一地的月光,踏踏地远去。惊魂未定的陶美丽说:“赶紧把三十块钱给他,省得他出去乱讲话。”
  福生满脸无辜地说:“给了啊。”

                         3

  马东山家住后山,走着去,得需要半个小时。牛老倔拎把镰刀,先在路边割草。割了一大捆,放在路边上。天就大亮了,算计着家家都该起来了。牛老倔就大步往马东山家走。牛老倔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会儿说完事,要是留吃饭,深留就吃。然后带着马东山一起回家,顺便叫马东山给自己扛那捆草回家喂驴。喂完了驴,再去找搞破鞋的福生,再去沟外的小学校说个明白。这是方案一。牛老倔愿意按照这个方案办事,这比较理想。方案二,马东山家不深留吃饭,说完事,牛老倔就自己回家。顺便扛那捆寄存在路边的草回家喂驴。喂完了驴,吃完了饭,马东山也屁颠屁颠赶来了。领着屁颠屁颠的马东山一起去搞破鞋的福生家。再去沟外的小学校说个明白。钱不能不清楚,事不能太糊涂。说开了,知道俺牛老倔是啥人。
  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了牛老倔的意料之外。两种方案都没行通。原因也很简单:马东山不在家。
  马东山的爹和马东山的娘在驴棚铡草。
  牛老倔进来,马东山的爹和娘忙着干活,也没有喊牛老倔进屋,活照干。
  牛老倔心里不悦,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说完,马东山的爹和娘没搞明白牛老倔的意思。照样铡草。
  牛老倔有些着急,早饭看来是吃不上了,马东山家的烟囱还没冒烟。
  牛老倔问:“事俺说完了,你们有啥看法?”
  马东山的爹摇头,说:“没啥看法,挺好。”
  牛老倔急了:“啥挺好?这事不能不清不楚,这钱不能不明不白。人有脸,树有皮,没脸没皮啥东西?”
  马东山的娘赶紧打圆场:“牛老师,有话你直说,东山他爹直肠子,听不明白文化人的话。你说叫俺们干啥?”
  牛老倔瞅屋里,说;“叫马东山跟俺走一趟,证明他上学上课了,俺没白拿那三十块钱。”
  马东山的爹笑了:“谁瞪眼传瞎话,谁烂屁眼。本来就上学上课了,俺和东山娘都给你证明。”
  牛老倔很感动,说:“对,群众的眼睛雪亮哩,群众的心里有杆秤哩。叫马东山跟俺去一趟。”
  马东山的娘也笑了:“就是,就是,牛老师咋能白拿钱。不过,马东山不在家,去不了。”
  牛老倔愣住了:“前些天还见了呢,上哪了?”
  马东山的爹放下铡刀,说:“不念了,跟他二舅去学木匠活了。”
  牛老倔有点不知所措:“啥时候的事?”
  马东山的娘说:“放假就走了,二蛋在城里包活干。”
  牛老倔不乐意了:“那书还念不念了?这么大点的孩子,学手艺早了点吧?”
  马东山的爹收拾铡完的青草,顶牛老倔:“俺大哥家的丫头,念书念书,念了十好几年书,眼睛都念近视了。俺大哥呢,苦吧苦业地口挪肚攒,到头来呢。丫头上完学找不着工作,去商场卖电磁炉。过年开不开工资,老板给发四个电磁炉顶工资。你说,要去卖电磁炉还用去那么费劲上学干啥?前年找了婆家,梁后牦牛沟的婆家,那小子是俺侄女的小学同学,人就没念书,直接去建筑队刮大白了。现在两口子在城里刮大白呢,你说念书念成了近视眼,刮大白都找不平,图啥呢?
  牛老倔听得不耐烦,跟这样的人讲不明白念书的道理。牛老倔耳朵在听,脑子里在想自己的事。想好了,就打断马东山爹的滔滔不绝,说:“大兄弟,要不这样吧,马东山不在家,你就跟俺跑一趟。咱们到沟外跟校长把事说明白了。该老师出的钱,咱就跟老师要。不该人校长拿的钱,咱就不能从校长那拿。”
  马东山的爹回答很爽快,说:“成,俺吃口饭,牛老师,你把钱放这,在家等俺,俺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牛老倔打个愣神,不明白马东山的爹说的是啥钱。问:“啥钱?”
  马东山的爹一听,满脸无辜解释:“牛老师,本来说好了吃完饭要去后沟干活,日工,一天三十。跟你去沟外证明这个事呢,连来带回,就得小半天。要是东山在家,他是你的学生,你叫去就应该去,没二话。可俺不是你的学生,工钱当然得你出,是不是这个理?”
  牛老倔往外走,丢下马东山的爹和娘。马东山的爹追到门口喊:“到底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牛老倔回头崩两个字:“不去!”
  两个方案都落空牛老倔心里直窝火。回去,看到路边上的那捆青草,上去,猛踢两脚,不是好气的扛到肩上,草稀稀落落的拉拉了一道。


                         4

  这个事,牛老倔越想越不得劲。豆大的孩子,不念书出去打工。咋就摊上了贪心的爹。跑趟腿,证个明,还要工钱?啥金贵的腿?跑一趟三十?
  牛老倔喊老婆赶紧烙两张葱花饼。出沟外办事,中午的饭得准备好。牛老倔刚出门,就见福生骑着自行车过去,赶忙推了自行车骑上。屁股扭几扭,自行车就跟福生的自行车齐肩了。福生看见牛老倔,想起昨晚的事来,脸色就很尴尬。牛老倔说:“主任,今天一早俺就去马东山家了。”
  福生的脸就像烀熟的地瓜掉到了地上,“啪叽”一下撂了下来。停下自行车,瞅牛老倔:“你啥意思?”福生知道木匠二蛋是马东山娘的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陶美丽就是马东山家的亲戚,福生以为牛老倔拿自己和陶美丽之间的关系做筹码。
  牛老倔没听出来福生话里的意思,也停下来,认真地回答:“没啥意思,三十块钱的事情,俺必须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
  福生伸手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百块钱来,往牛老倔眼前一晃:“老倔,你拿着这钱,事到底为止。”
  牛老倔的脸涨得通红,慌忙推开福生递过来的大票,说:“不是钱的事,俺要的是心里敞亮。”
  福生钱送不出去,路上开始有乡亲三三两两地走动,福生不好继续举着钱,只好收起来。牛老倔就跟在福生的身后,福生快骑,牛老倔就跟着快骑。福生慢骑,牛老倔就跟着慢骑。福生说:“今天俺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乡里来领导视察,俺要汇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情况。”
  临近中午的时候,俩人骑着自行车出了大沟。上了柏油公路,骑上半个小时,乡政府的大院就到了。乡政府的隔壁就是学校,福生头也不回地进了乡政府,牛老倔想了想,拐进了学校。
  刚进门,就见校长正在锁门。牛老倔猜想校长要出去办事,果然,校长接到通知,教育局要召开紧急会议。
  牛老倔堵在学校门口,拦住了校长。
  校长很年轻,四十不到,抬头看见牛老倔,认半天,再加上牛老倔的自我介绍,想起来牛老倔是谁了。热情地握手,寒暄几句,抱歉地说:“牛老师,你看真不凑巧。俺现在还得去教育局开会。”
  牛老倔赶紧抢着说:“校长,俺抓紧时间叨咕叨咕,工钱的事,俺想说说清楚。”
  校长没听明白牛老倔的意思,嘴里“咦”了一声,问:“工资福生没有给你捎到吗?”
  牛老倔点头:“捎到是捎到了,可是那三十块钱……”
  校长大度地打断牛老倔的话,说:“这事都过去了,就别提了。牛老师教书很辛苦,俺做校长的心里有数。”
  牛老倔感激地看校长,说:“就知道校长是明白人,俺牛老倔老实半辈子,撒谎作假的事情不会干。”
  校长拍拍牛老倔的肩膀,笑着说:“牛老师,你就放心好了。老师们的工作,俺都做通了。马东山不上学,你的工钱俺也照给。”
  牛老倔脸上的笑容爬到半路,一下凝滞住,一时缓不过来,瞅着校长的表情很滑稽。牛老倔说:“校长,马东山真的去上学上课了,真的。”
  校长继续笑,朝牛老倔摆手:“牛老师,俺还要去开会,这事不提了。俺向你保证,那三十块钱,老师们不给,学校也要给,学校不给,俺个人也要给。”
  校长骑上自行车把牛老倔丢在门口,牛老倔紧几步追上,一把拽住校长的自行车后车座。校长没防备,差点被拽倒,趔趄着停住。回头惊诧地看牛老倔。牛老倔说:“校长,马东山真的去上学上课了,俺没白拿那三十块钱。”
  校长回头瞅牛老倔,不悦,眼睛盯着牛老倔看。牛老倔松了手,继续说:“马东山一天都没缺课,不信哪天咱可以找他对证。”
  校长点头,说:“牛老师,你先回去。俺还要开会。开学的时候,俺就问马东山,你看行不行?”
  牛老倔为难地说:“问不着了,马东山现在去城里学木匠活了。下学期不念书了。”
  校长释怀地笑出了声音,说:“俺的牛老师啊,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马东山辍学是事实,可是,你放心,讲好的三百三十块钱,学校是不会耍赖不给你的,知道你也不容易。”
  校长再次骑上自行车走了,牛老倔站在原地琢磨一会儿,感觉不对味。嘴里喊着校长,就甩开脚丫子追了出去。校长假装听不到,脚下紧蹬自行车。心里想,这个牛老师啊,真是不会转弯的脑袋。明明是马东山没有参加考试,却死要面子怕别人说。过了两条巷子,后面没有喊声了,校长放慢了车速,总算甩掉了牛老倔,校长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想到牛老倔在巷子前面突然出现了,自行车差点撞到牛老倔的身上。
  牛老倔扶着校长的车把,眼睛瞪得牛眼珠子一样大。喘着,汗水淌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是……容易不……容易的事情……”
  校长有些不耐烦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牛老师,你这是干什么?三十块钱俺认给你了,马东山没有上学俺们是有充足证据的,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
  牛老倔点头,说:“校长,好,那你等着,俺一定证明给你看,马东山的确上学了。俺没白拿你的三十块钱。”
  校长推开牛老倔的手,说:“中。”说完骑着自行车脱身而去。丢下牛老倔在毒日头底下发了一会儿呆。朝地下吐口吐沫,牛老倔就直奔乡政府。转一圈没找着福生,说是请人在乡里的饭店吃饭呢。牛老倔放心了,坐在路边吃了老婆烙的葱花饼。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噎住了,没有水喝,就站起来掂着脚轻蹦一下。直到最后一口葱花饼咽下去,牛老倔感觉无比的舒服和满足。抬头看路边饭店,正好福生扶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出来。牛老倔就迎上去。福生没有看到牛老倔,拉着那干部去路边的厕所。厕所很简陋,就几块石棉瓦立在那,而且还是男女公用的厕所。福生来晚了,厕所里已经有人了。一个女的在外面守着,一个女的在里面占着。福生和那个干部只好折回头,趔趄着奔饭店的房后。牛老倔见有机会可乘,跟了过去。
  福生和干部解开裤子往墙上撒尿,“哗哗”响,中间还掺杂几声炫耀的屁声,一股骚气扑了过来。牛老倔一直等着,福生撒完尿,还打个不大不小的冷战。回头系裤腰带的时候看见了牛老倔。的确有些意外,叫那个干部先走,福生拉了牛老倔往里走走。牛老倔跟着往房后走几步,看看左右无人,福生就从兜里摸出两张百元大票来。说:“拿着。回去吧。”
  牛老倔推开大票,说:“主任,你是没明白俺的意思。不是这钱的事,是心里不敞亮。校长不能这么臊人。”
  福生喷着酒气,扶着墙瞅牛老倔:“那你啥意思?你想咋整?”
  牛老倔说:“你把二蛋的电话号码给俺,俺去找马东山回来对证。”
  福生的脸色很难看,低头想了想,再掏兜,摸出三张大票来,说:“行,牛老倔,俺算栽在你手里了。五百,五百行吧?俺跟美丽的事咱到此为止。”
  牛老倔脸腾地红了,大了声音说:“俺是说工钱的事。”
  福生钱送不出去,盯着牛老倔瞅,慢慢把钱装兜里,说:“工钱?啥工钱?三百三十块钱不是都给了你吗?还想干啥?”说着,福生晃荡着进了饭店。
  牛老倔蹲在墙根底下,瞅墙出神。墙是砖墙,靠墙根这被客人撒尿呲得斑斑驳驳,像各种图案。牛老倔知道都是盐嘎巴,像提炼的尿素。牛老倔还在砖缝里发现了几块黑色的蘑菇,抠出来闻闻,觉得又不像蘑菇,牛老倔大声喊:“这都长狗尿苔了!”

                         5

  牛老倔老婆一口气烙了十几张葱花饼。牛老倔瞅一眼盖帘上摞起的饼山,满意地说:“够了。”
  牛老倔老婆知道拗不过牛老倔,牛老倔咋吩咐就咋办。望着牛老倔背着一包的葱花饼远去的背影,老婆骂一句:“鬼,早点回来!”骂完,老婆的眼泪就钻了出来,唏哩哗啦地流。
  牛老倔不回头,一直不回头。走出牛杖子大沟,到乡里的车站等车,一直到了晚上,牛老倔从县城车站出来。找家电话亭,给二蛋打电话。
  二蛋的电话号码是从马东山娘那里要来的,福生不给,陶美丽也不给。牛老倔就想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就径直奔了马东山家。马东山的娘把电话号码给完就后悔了,她不同意叫马东山回来。牛老倔说,耽误的工钱他来补,马东山的娘才算放心。
  电话很顺利就打通了,二蛋很奇怪牛老师怎么会找自己来,也很惊喜,说:“你等着别动,俺去车接你。”
  牛老倔心里很兴奋,以为二蛋会带来轿车接自己。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那家电话亭关门了,二蛋还不来。牛老倔着急了,也不敢走。只好吃了张葱花饼继续等。月亮都出来了,才算等来了二蛋。二蛋穿身西服,蹬着一辆三轮车来了。下车就说:“牛老师,这车半道瘪气了,先粘的车胎。”
  牛老倔没客气,上了三轮车,二蛋骑着,俩人边走边唠边看风景。
  夜晚的风有些凉,牛老倔裹紧了身子。看满大街的灯红酒绿,听二蛋讲城市的好处。不知不觉,就在车上睡着了。
  听见二蛋喊到家的声音,牛老倔才慢慢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一看,吓一跳:黑漆漆的地方,四周都是建得半截的楼房。跟着二蛋到了住处,是一栋楼的地下室。阴暗潮湿,有老鼠在角落叽叽咕咕地议论什么。牛老倔回头看穿衣服扎领带的二蛋,纳闷二蛋不是在外面包活干吗?咋住的这么寒酸?
  二蛋动手收拾饭,一只黑糊糊的大勺,盛上水。把碘钨灯放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空隙间,开始烤水。不一会儿,水咕嘟嘟地开了,二蛋下了斤挂面。水再打两个滚,挂面熟了。二蛋摸出一袋蒜蓉辣酱来,往牛老倔面前的挂面碗里挤。牛老倔皱着眉头,说:“俺带了葱花饼了。”
  二蛋的眼睛一亮,说:“咋不早说?”
  抢了葱花饼,二蛋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完,二蛋才问牛老倔来找他的目的。牛老倔说:“俺来找你的外甥马东山。”
  二蛋笑了,说:“牛老师,你是怕普九任务完成不了,不给你工钱吧?”
  牛老倔打扫干净碗里的挂面,说:“工钱不工钱的倒不在意,就是事不说清楚,心里不敞亮。二蛋,你在城里就混成这样?”
  二蛋叹口气,说:“别看俺回咱牛杖子村很神气,其实在外面打工干活挺难的。你是不知道,金融危机来了。”
  牛老倔没听过这个词,追问:“金融危机跟咱啥关系?他来不来算个六。”
  二蛋不高兴,说:“金融危机一来,钱就难挣了,屎就难吃了。啥都不好干了。就说俺包这活,钱给了一半,老板就不给钱了。俺找的工人都跟俺要钱,俺就卡在这了。回家还不能跟俺们家美丽实话实说,怕她着急上火。这不吗,兜里有两千块钱都留家给她买项链了,俺回来没钱只能吃挂面。”
  牛老倔来气了。先是生金融危机的气,后来生老板的气,再就生陶美丽的气:陶美丽从福生家的立柜里光着屁股跑出来,哪里想到二蛋还在外面想着她。牛老倔骂:“咋不去找老板要啊?”
  二蛋摇头,说:“没用。啥办法都想过。有一回俺去爬塔吊,爬半路发现上面蹲着一个人。跟俺说,兄弟,你还有个先来后到吗?等俺爬完了,你再来吧。”
  牛老倔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问:“马东山呢,俺想找他回去。”
  二蛋苦笑:“俺外甥来俺这干几天,俺一看,干也白干,就叫他到别处打工去了。”
  牛老倔急了:“别处是哪?他还那么小?能干啥?”
  二蛋笑:“俺给他拿了三百块钱呢。他在一网吧里打杂呢。”
  牛老倔不言语,心想,亏你说得出口,叫一个孩子出去找活干。
  睡在冰凉的地板上,牛老倔的腿受不了。半夜腿还抽筋了,“哎吆”着揉大腿。二蛋醒来,帮助一顿搓揉。疼痛过后,牛老倔睡不着了。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牛老倔说:“二蛋啊,以后别出来干活了。在家守着老婆多好。”
  二蛋扑哧一笑,说:“孩子老婆热炕头,谁不想?不想是傻子。可是,外面的钱比家里好挣,俺有钱了,就翻盖新房。盖四间,还有两间厢房。在屋子里修厕所,安上水箱,可以洗澡。叫俺们家美丽过好日子。”
  牛老倔咳嗽几声,说:“就不怕美丽变心啊?”
  二蛋坐起来,说:“谁能变心,俺们家美丽也不能变心。你是不知道,美丽俺们两个感情好着呢。”
  牛老倔叹息一声,说:“睡吧,明天你得带俺去找马东山。”
  二蛋答应一声,重新躺下来:“牛老师,明天你把葱花饼再给俺留几张呗。俺爱吃。”
  牛老倔说:“你帮俺找着马东山,这些葱花饼都给你。”
  二蛋笑了,说:“牛老师,你好人做到底,再借给俺一百块钱吧。俺回家就还你。”
  黑暗里,牛老倔愣住了。
  听没有声音,二蛋问:“牛老师,你是吃文化饭的,不像俺们干苦大力的来钱不容易。咋?一百块钱还为难?”
  牛老倔想了想,起身摸衣服。悉悉索索地翻,翻到了那枚装钱的信封。摸出一张大票来,递过去。
  二蛋喜出望外地接过钱。开心地唱了句:“花花世界,鸳鸯蝴蝶,铁面无私包青天。”
  牛老倔吧嗒嘴,总觉得这不是一首歌里的词。

                         6

  二蛋带着牛老倔去了马东山落脚的那家网吧。
  没找到马东山,网管说,马东山早走了,因为马东山不会鼓捣电脑,干了两天就离开这里了。
  牛老倔着急了,瞅二蛋:“咋办?”
  二蛋说:“丢不了,他还能跑出中国去了啊?牛老师,你回去吧。他没事。”
  牛老倔说:“一个豆大的孩子,在城里转悠,还不得被人卖了啊?你是他舅舅,你得去找找。”
  二蛋说:“俺不去,俺还有俺的事情呢。是舅舅不假,俺都拿钱给他了。再说,俺跟他妈不是一个妈生的。”
  牛老倔知道没有办法再跟二蛋掰扯清楚,就点头说:“晚上俺还回你那住。省点住宿钱。白天俺就在外面找找。那葱花饼呢,你给俺留几张。”
  二蛋点头,说:“中,你找吧。”
  牛老倔折身再回到网吧,拉刚才那个网管到僻静处。牛老倔说:“俺是马东山的老师,你跟俺说实话,他到底跑哪去了?”
  网管嘿嘿笑,还是摇头。牛老倔不叫他走,他就歪着头说:“给俺整盒烟。”
  牛老倔摸出三块钱,递给网管。网管不接。说:“啥烟啊,三块买不来。”
  加到十五的时候,网管说:“算了,大爷,钱俺不要了,看你拿钱比拉屎还费劲呢。马东山临走的时候说,可能去酒店当服务员了。”
  牛老倔有了谱,就沿着这条街道挨家酒店跑。走到哪问到哪。
  找了三天,也没有见到马东山的影子。再回二蛋的住处,葱花饼也没有了。二蛋晚上还没回来,二蛋不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牛老倔就有些动摇了。县城虽不大,可大饭店小馆子加在一起不下百家,这么盲目的找也不是办法。牛老倔决定明天再找一天,找到找不到后天回村。
  天一亮,牛老倔饭没吃就出来了。白天走不动,就坐在一家大酒店的外面歇脚。偏赶上那个时候酒店的服务员出来做操。这帮小姑娘小小子,边做操边唱歌。牛老倔瞅着新鲜,突然眼睛一亮,他发现了人群中的马东山。
  牛老倔眼睛里溢出了泪花,说:“马东山,你叫俺好找啊。”牛老倔激动地冲进了人群去抓马东山,被保安拦住。撕吧到了一起。牛老倔嘴里喊:“马东山,我
  是牛老师啊。”
  马东山在这家酒店做传菜员。后厨做好了菜,马东山和几个男孩就飞一般端着菜上楼。
  牛老倔问马东山累吗。马东山摇头,说:“牛老师,俺喜欢这身衣服,好看。”
  马东山穿的是唐装,酒店统一发的。
  说这话的时候,是晚上。马东山请牛老倔在一家涮锅店吃涮锅。牛老倔就很感慨,觉得自己的学生真是有出息了,都比他舅舅木匠二蛋有出息。起码没给牛老倔煮挂面就辣酱。
  马东山个子不矮,十四岁的孩子,唇下已经有了淡淡的绒毛。他慷慨地宴请自己的老师,并且征求牛老倔的意见:“牛老师,你也在这干吧。你去后厨洗菜,一个月也八百呢。”
  牛老倔愣了愣,说:“马东山,学习文化知识,才能报效国家。你得回去把初中念完了,不能当睁眼瞎。”
  马东山认真地看着牛老倔,说:“牛老师,俺现在就报效国家呢。来饭店吃饭的,都是大官。俺给他们端菜,这也是服务。”
  牛老倔点头,把此行的目的说了。
  马东山为难,瞅着牛老倔:“牛老师,俺刚来这上班,交了二百块钱押金呢。再说,俺还没有身份证呢,人家是破例收下俺的。俺要是跟你回去,人就扣除俺的押金。牛老师,学校要是能给俺拿押金,俺就跟你回去。”
  牛老倔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想了半天,说:“再缓缓,看有别的法吗?事不大,可是,老师不能拿不明白的钱。一是一,二是二,老师就这么教你们的。”
  马东山点头,说:“牛老师,俺再想想办法。”

                         7

  牛老倔睡到半夜,被马东山弄醒。马东山小声说:“牛老师,有办法了。俺借来了手机,咱去往家打电话。俺跟主任和校长说,就说俺那个月一直在上学。不过,说好了,俺给老师证明了。你不准再来抓俺回去上学。”牛老倔忙不迭地点头。说:“老师的话你还不信?俺不来抓你回去,俺不干那不是人的事。”
  手机是女式的,马东山从女服务员于小兰那借来的。连续三天,马东山都没请下假来。酒店的生意火,经理不给假。马东山跟于小兰是好朋友,于小兰就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用。
  牛老倔和马东山在走廊里按了半天,滴溜溜地,就是打不通。俩人整不明白原因,在走廊里的声音太大,影响别人休息。马东山就和牛老倔爬上了酒店的天台顶上。
  一上去,牛老倔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城市的灯火辉煌,在脚底下汇成一幅画。
  马东山先拨了福生家的电话。
  福生接了,马东山把手机交给了牛老倔,叫牛老倔先说。牛老倔清清嗓子,脑子里模仿福生的样子,一手叉腰:“主任啊,俺是牛老倔。”
  电话里传来福生的声音:“牛老倔,俺正找你呢。二蛋回来打肿了老子的命根子,俺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牛老倔不知所措,这个二蛋怎么回家了呢?自己也没有说啥啊。
  马东山在边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瞅脸色不好的牛老倔。问:“还给校长打吗?”
  牛老倔说:“打。”
  马东山接通了校长的手机,这个号码是牛老倔特别记下的。
  马东山说:“校长,俺是马东山。牛老师在俺这,来四天了。俺跟你说个事,牛老师没撒谎。俺真在学校上学了。现在在外面打工,最后那个月俺真在学校上学了。一天都没耽误。数学卷子没交,俺不会数学,考试的时候拉肚子,窜稀,俺找不着纸,就拿了卷子去厕所擦屁股了。就在学校的厕所里,那卷子肯定在粪池子里……校长,你信了?”
  马东山高兴地看牛老倔,说:“校长信了。”
  牛老倔接过手机。校长在里面说;“牛老师,你看你,办事咋这认真呢。还专门跑去找马东山。俺后来问了监考的老师,老师说了,刘杖子小学六年级确实是十一个学生。没错。所以,那三十块钱,你放心地拿着。”
  牛老倔很激动,连连点头。
  校长继续说:“学校就是缺少像牛老师这样认真的老师。对了,那天俺去教育局开会,上级知道了学校的实际情况。很是感动。领导当场决定,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困扰咱们学校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路要修,上级还派了专门的接送车,每天接送孩子们来沟外的学校上课。”
  牛老倔没听清楚,疑惑地问:“接送?那刘杖子的学校咋办?”
  校长说:“取消了。感谢牛老师为乡村教育作出的贡献……”
  牛老倔把电话还给马东山,校长后面的话牛老倔都没有听清楚。
  马东山很兴奋,看着牛老倔:“牛老师,俺给你证明了,这下,你心里敞亮了吧?
  牛老倔点头,突然说:“马东山,学校变好了。你还是回去念书吧,人要不念书,活得不如猪。”
  马东山不高兴:“俺不念书,念书有啥好?俺当服务员,将来还要做领班,做大堂经理,还要开大饭店呢。牛老师,明天你就回去了吧。想要带啥,跟俺说一声,俺给老师买。”
  牛老倔的眼睛潮湿了,说:“老师啥也不缺,你就再喊俺一声牛老师吧。”
  马东山就快活地喊:“牛——老——师!”
  脚底下的灯火就在牛老倔的眼前模糊了。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