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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说一束
来源: | 作者:董恒波  时间: 2010-01-15

                      精彩演出


  稍稍有点音乐常识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唱的那首“珠穆朗玛”第一句就跑调了。后来的歌词唱得也是含含糊糊,吐字不清。
可能是他过于紧张了,过于激动了。
  台下的第一排坐的是评委,他们都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评委们没有像电视里看到的那些重大的赛事似的,在那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这里的评委都面带笑容,竟使劲地拍着巴掌,难道他们都没有音乐细胞,没有听出来跑调?他那首歌已经在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上滑上滑下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学校的文艺会演节目形式比较丰富,舞蹈节目比较多,还有魔术杂技什么的。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唱歌的学生。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站在台上,看见了掌声主要来自他们班的那片坐席上,他看见了她,那是他们班的班长,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女生。她竟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挥着手组织着他们的班的拉拉队,为他鼓掌,为他加油。
  她的手里还拿着鲜花,在他的歌声中,她小跑着来到了台上,把那束五颜六色的鲜花塞到了他的手里,接下来的场面更感人,班里的女生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台来了,把手里的花儿都送给了他。他用左手把花儿都抱在怀里,右手握着话筒说着“夏夏,夏夏”。然后还接着唱,“夏夏”就是“谢谢”的意思吧。
  他看见了台下坐着特意来看他演出的老爸老妈,甚至还有他们小区里的邻居大婶也来了。老爸老妈的脸上流着泪水,是高兴的呀,也是激动。他知道今天的演出很多学生的家长都来了,除了学校的领导还有电视台的,报社的记者。
  从满场的掌声中,他知道自己获得了成功。
  “珠穆朗玛”唱完了,他该下台了,可是他擦了擦了眼角的泪水,说,“我想再唱一片”
  是一遍吧?又说错了。
  掌声再次响起。他捧着鲜花向珠穆朗玛开始了又一次的攀登。
  晚报的记者对以上情况是这样报道的:
  省聋哑学校文艺会演掌声雷动,新医疗成果让聋哑人成为当红歌星。


                      面试


  她是学校里的一枝校花。长得如何漂亮且不说了,能歌善舞也不讲了,单是讨老师喜欢这一条,就没人能比。
  和她比,他就差远了。
  省儿童话剧团的两个导演来学校选演员,只选一个。她被理所当然地推荐出来了。他也特别喜欢表演,可即使推荐一百个,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前天在办公室里,他因为交不上什么费用的事,顶撞了老师又顶撞了校长。他的爸爸从乡下到城里打工,学校对他已经够宽容的了,没有城市户口,不也是让你上学了吗!后一句话是校长说的。
  他和学校里的许多好看热闹的同学,都挤在电化教室的窗子外,看她的才艺展演。校长看着围观的人这么多,就说,“出去吧去出吧!看什么看什么!”这时省里的导演说了句,“让孩子们进来吧,进来吧,想看就看吧。”
  他就进来了。
  她站在台子上,如出水芙蓉,一花独秀,光彩照人。
  校长说,给朗诵一个。果然字正腔圆。校长又说,给跳个舞。果然如蝶似燕。校长又说,再唱个歌,果然似溪水潺潺。
  同学们都使劲地给她鼓着掌。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阳光。他听到了校长和老师不停地给省里的导演咬耳根子,“我们准备推荐到央视的星光大道。”“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的三舅的二姨夫和毕福剑小学是同学,正托人联系呢。”“告诉你,千万别把往外讲,她爸是我们市的副市长,专管文教。”“他爸是年轻干部,据说能提拔到省里去,兴许你们以后用得着。”……
  这时导演说,能不能演个小品?
  校长说,太可以,她太有才了,演啥像啥。
  她演的都是正面的英雄人物,一口气演了好几个。先演的是跳进水里救落水儿童的见义勇为的少年,又演在火车站里抓小偷的警察,接着又演了揭穿在街头骗子的行路人,最后还演了一个把失足少年从网吧里劝说回家的老师。
  她的表演正义凛然落落大方无懈可击。
  当然,上述导演出的题目的这几个小品不可能由她一个人来完成,导演说哪个同学来给配合一下?他就站了出来,说,我。
  于是,他在几分钟之内干的都是“坏事”:偷老爸的酒喝迷糊掉河里了,在火车站偷人家钱包被逮着了,在街头上花言巧语行骗被识破了仍在狡辩,最后沉溺于黄色网吧不能自拔。
  半个月后,省儿童话剧团的录取通知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被录取的是他。

                        过河

  刚下了一场暴雨,走出校门不远,他发现那条木桥已经被冲垮了。
  这是一条回家的必经之路。
  河面挺宽,但水不算很大,胆大的班长淌着水走了过去。
  他不敢。但又怕别人说他胆小,他很注意自己的脸面。特别是旁边走来了几个女生。女生们看见班长远去的背影,像麻雀似地叫着“我们怎么过呀,谁想个办法呀?”
  他又试探着把脚伸进河水里,河水哗哗地响着,用一种力量拉着他,好像在说,下水吧,下水吧。亏你还是个男生。
  他还是不敢下。
  这时候,她从远处走了过来。人还没有到,笑声先到了,“哟,水这么大呀,我可不敢过,哎,谁背我过去呀!”她,是班里的班花,不光人长得好看,能歌善舞,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学习在全校也数得上。虽然他和她同在一个班里,但他老实得像一只绵羊,总是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喜欢偷偷地看着她。他学习不好,也没有什么特长,所以他没有机会,也不敢主动和她说话。
  机会来了吗?他说不清楚,反正他和她的目光突然就在这个河边撞在了一起。
  他看出来她的眼睛里的期待。
  他还在犹豫着,他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她。
  “我来背你过河吧!”他终于对她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你敢么?”
  他没有回答,却用姿态说话:低头,猫腰,两只脚踩在河边的水里。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停了下来,他甚至闻到了她头发上香水的味道,他感觉她的两只胳膊像玉藕一样伸来,就要搂住他的脖子了。
  “快上船吧!快点!”不知什么时候,班长从河对岸撑着一条小船过来了。
  她咯咯地笑了一声,“谢谢啦,再见!”就跳到船上了。
  只有他不上船,一个人在河里走着,边走边叹。

 


                        余光

  去学校的球场比赛前,他又一次路过那个鞋店,他对自己说,快走快走,别看别看。可两只眼睛还是像被磁石吸住似地朝那个店里寻去,可是,那双鞋却不见了。
  没就没了吧,反正也买不起。他在心里说。
  那是一双球鞋,名牌,乳白色,款式新颖,制作精细。他曾经无数次想象着这双鞋如果穿在自己的脚上,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肯定会增加他的弹跳力,他跳起来投篮的动作也许会像飞人乔丹像姚明那样迷人呢。
  他是学校年级组篮球队的,前锋。学校的篮球场上经常有他的身影,他打球的时候,总有一帮师生围着来看,其中也有不少女生。
  每次打球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她。她是盯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在看他跑三步篮,看他抢篮板球,只要他打球,她的两个眼睛肯定是像磁石一样,全都被吸在了他的身上了。
  而他看她,可不是用两个眼睛盯着看,他是用眼睛的余光在看,人的余光太厉害了,比如,他在球场上,两个眼睛看着对方的球员的,他从来不看球,却知道球在哪儿,知道自己的队友都在场上的什么位置,知道自己的身后身旁谁在防守谁在运球,这都是他的眼睛的余光在起作用,他的余光还告诉他,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牵动着她的眼睛。
  她看他打球的时候,他就好像多了一种神奇的力量,比如,此时,他的三分球准确率非常高,在篮下盖帽的动作也如蛟龙出水般的潇洒。
  他并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姓甚名谁也不知晓,他和她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平日里在学校里好像也从来找不到她,她似乎是一个精灵,只要他在球场上打球时,就能从地缝里钻出来。
  他唯一觉得自己没面子的,是脚上没有一双名牌的球鞋。
  他的这个想法,他没有跟世界上的任何人说过,是一种完全自我的心理活动。
  比赛开始了,他又像一匹骏马在球场上驰骋。当然,他用余光已经发现站在球场边上的她。她真的正一如继往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他拍着球继续用余光在搜索,鞋店里那双不见了的名牌鞋,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正在这时,裁判员的哨响了:走步!犯规!

                      征文大赛

  在校长面前,他表现得竟然有些狂妄,“这次比赛,我,不参加!”
  校长满脸堆笑,“这次征文与以往不同,市教育局长亲自抓,没有规定具体的题目,充分发挥学生的自主创造水平,这关系到学校素质教育成果评比,非常重要。”
  他说“哪次活动不重要?”说完他竟扬长而去。
  校长指着他的背影说,“好小子,我不信拿你没办法!”
  从小学起,他就是个书迷,到了中学,崇拜鲁迅也崇拜台湾的李傲,别的学生都买大量的教辅书籍参考资料,唯有他却鬼使神差地自费订了份“杂文报”。
  学校的领导都知道他的作文写得好,一有作文比赛,准保让他代表学校去参加。从小学到中学,每有作文大赛、征文比赛的活动,他都会被推到前线,子弹一上膛,奖状一大片。现在,区里、市里、省里各种面对中学生们的征文赛事不断,甚至街道社区也结合着各种中心工作,变着法地给未成年人进行思想道德教育,好像教育的唯一途径,就是让他们写东西。
  在小学五六年时,他参加作文比赛,挺愿意,觉得是比赛就有刺激。况且他的铅笔、橡皮笔记本,一直到现在的MP3都是靠作文比赛得来的。可是到了中学后,他面对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比赛活动,产生了厌倦情绪。参赛的征文活动,往往都是先给你一个题目,甚至还有企业赞助商要求必须得有一篇赞美他们产品的“规定动作”,很少有作者的自主权。他不止一次地对老师和学校的领导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好不好。“这都是好事呀,你要珍惜。”领导说。“好事也不能都给我,让给更多的同学们吧!”他反驳。“最后一次”就这样又折腾了十来个回合。
  校长的办法果然厉害,校长和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同学,一个电话打过去立马搞定。
  面对着父母的施压,他还能说什么呢。老爸老妈都答应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仰天长叹无路可走夜不成眠。我写,我写!他把满腔的怒火凝聚笔端,对教育弊端的批判,对形式主义的嘲讽,对各种征文大赛的斥责,字字句句,似刀胜剑。多长时间憋在心中的愤慨,如梗在喉,今朝一吐为快了。
  把贴着征文比赛标志的信封猛地扔进了信筒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次的“搂子”可是捅大啦。对这次征文活动他哪说一句好话呀!万一上面怪罪下来?
  天塌下来,也得挺着吧。他对自己说,可是心里却一直打着鼓。
  很快市里的评比结果传到了学校,他获得了一等奖的第一名。评委的评语:奇文少见,鲁迅风骨。言简意赅,蹊径独辟。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后生可畏,人才难得!
  校长乐得直蹦高:下次比赛,还得让他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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