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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的排球赛
来源: | 作者:李铭  时间: 2009-01-15

  刘秘书接电话的时候,正好李乡长从门口路过。
  电话是从市体委打来的。刘秘书这两天心情不好,李乡长快要调县里的经贸委当主任去了。李乡长一走,刘秘书的靠山就没了。李乡长在任期间,刘秘书跟李乡长处得不错。李乡长跟吴乡长向来不和,这在乡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刘秘书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李乡长这一边,自然得罪了当副乡长的吴乡长。

  李乡长的调令还没下来,不过,心可早就飞到县里去了。李乡长这些天,总尽量多接近刘秘书。李乡长想,自己不能过河拆桥,临走得给刘秘书吃颗定心丸。只要自己在县里站稳了脚跟,马上想办法把刘秘书调过去。要说小刘这人,工作素质为人处世都没说的,就是有一样,说话有时候欠考虑,不分场合,容易毛躁。不过,小刘还年轻,脑瓜又好使,接受新事物快。李乡长想过了,在自己临走的这段时间里,工作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和马虎。一定得紧张起来才行,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心毛了,坐不住金銮殿乱了阵脚了。
  这样,李乡长就注意到了刘秘书接的那个电话。
  电话的内容很简短。那个自称是体委副主任的家伙在电话里说,感谢三道湾人民政府给我们输送了这么好的学苗。刘秘书听糊涂了,什么苗?那人也不解释,只顾说下去。说省运会下礼拜就开始进行排球比赛,下礼拜五有许红丫的比赛,请您通知一下她的父母,到时候好收看电视台的现场直播。刘秘书听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我操,谁是许红丫啊?我上哪找许红丫她家去?”电话那边打个奔儿,李乡长就已经把电话抓在手里了。李乡长说:“您好,我是三道湾乡的乡长,我叫李德林,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讲,我一定会认真办好的。”
  幸亏李乡长把台阶给刘秘书接下来了。刘秘书站在一边尴尬地看李乡长接电话。李乡长放下电话就说:“小刘,你看你,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呢。我都跟县里的张书记打好招呼了,你跟我去县经贸委是迟早的事。”刘秘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说:“李乡长,我看你要走,觉着跟别人干工作没有意思。”李乡长瞅瞅门外,递给刘秘书一根香烟。态度和蔼地说:“好了,跟谁干工作习惯了就好了。电话的事你落实一下,该你露脸的机会来了。”
  电话的内容其实挺出乎人意料的。缸碗沟许昆仑的女儿这次要代表市里参加省运会的女子排球比赛。李乡长觉得乡里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来。办这样跑腿的事情,自然还是人家刘秘书内行。不过,这个刘秘书是属毛驴脾气的,得会顺着毛摩挲才行。
  下礼拜五,时间紧急,乡里得抓紧部署。山沟沟出了金凤凰,咱得好好扑腾扑腾,闹嚓闹嚓。三道湾历史上没出过名人,一直沉默着,现在更是屁大的动静也没有三道湾人啥事。李乡长其实早就查过县志,想在三道湾找点光彩,挖掘点亮色,为发展经济找突破口。查阅的结果让李乡长失望了,三道湾仅仅在一九三几年出过一个少尉军官,还是国民党那伙的,现在早跑台湾去了。
  刘秘书对这事很快积极主动起来。李乡长的暗示叫刘秘书心里有了底。这回的工作,应该是李乡长在三道湾最后一次了,一定得做好。连兔子不拉屎的缸碗沟出了为乡里争光的运动员,应该是大事。照这样发展下去,下届奥运会,还兴许有咱输送的女排姑娘呢。那个时候,别的乡不服也不好使。刘秘书在大脑里飞快地思考,应该怎样把这次工作做到位。脑子里的初步打算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李乡长的赞赏。
  刘秘书认为咱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电视上演的咱看过,奥运会召开的时候,运动员家里都有当地政府的领导和家属一起看比赛。那叫啥?叫慰问,充分体现了领导的关怀。下礼拜五,李乡长要去缸碗沟跟许昆仑一家共同观看女排比赛,那场比赛,将有许昆仑的女儿许红丫参加。这是三道湾乡迄今为止第一件在外边露脸的事情,应该大书特书。
  刘秘书礼拜一早上进了缸碗沟。走在路上,刘秘书就发现了问题。缸碗沟路难走,别说是车,人走都窄巴。羊肠路在大河套里伸展,石头尖朝上硌脚心。刘秘书跑高处往乡里打电话,低处信号不好打不出去。刘秘书及时向李乡长报告了路况,认为车进来有困难,当务之急应该赶快抢修。李乡长在电话里说:“好,我马上组织全乡老百姓去修路,争取在礼拜五把路修得能走车。”
  缸碗沟的村长见到刘秘书风风火火而来,脸色就变了。缸碗沟的农民集体上访,前几天大闹了乡政府。村长卖了山上的刺槐林子,引起了农民们的不满。村长满肚子委屈,他刚上任,前任村委会班子欠下的饥荒留下了尾巴,不卖林子真不知道拿啥顶债。刘秘书来了,村长以为是为追查这件事来的,借着尿遁溜了。刘秘书找不着村长,索性就住进了村长家。
  村长耗不过刘秘书,从柜子里面拱出来,哭丧着脸说:“刘秘书,这官我不当了还不行吗?”刘秘书扑哧一声气笑了,说不当哪行,你还得帮我找许昆仑家呢。礼拜五李乡长要亲自来,跟咱们一起收看电视。村长瞅了刘秘书半天,才看明白了刘秘书确实不是为林子的事来的。村长说:“你看这扯不扯,你咋不早说。把我吓屁湿了。”
  村长出去转了几圈皱着眉头回来了,说缸碗沟没有叫许昆仑的。刘秘书眼睛瞪老大,说,你别整差壶了,我这名姓都全的,咋还没有了呢?村长说我是村长,缸碗沟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老许家一大户,没有叫许昆仑的。刘秘书盯着村长说,这可是大事,你别顺嘴胡咧咧,耽误了大事你负责起了吗?  
  村长跑村委会把村民名单搬了来,仔细又查了一遍,真没有许昆仑这个人。刘秘书跑外边去打手机,总掉线。村长就找来木头梯子戳房顶上说:“上去打去,那上面豁亮。”刘秘书上房顶把情况一说,征求李乡长是不是把修路的群众撤回去。李乡长停了一会儿说:“小刘,你得稳住,这事先别张扬,你再查查,看是不是咱们听错了,谐音啥的?不搞明白之前,修路的事不能停下来。”刘秘书在房顶上坐了一会,大声问仰着脖子瞅上面的村长:“你们这有没有姓徐的?”村长说:“有啊,缸碗沟分上沟下沟,咱待的地方叫缸沟,姓许的多;上沟叫碗沟,姓徐的多。”刘秘书一听乐了准是李乡长听错了,把徐听成了许。刘秘书下梯子的时候,因为心里激动。一脚踩空,从第三道梯子格上掉了下来。刘秘书的身体好,块头大,正砸中窗子下的狗窝。狗窝上面棚了木头,苫着塑料,里面正有一公一母两只狗在谈恋爱。被刘秘书砰地一砸,沉醉爱情甜蜜中的狗受了惊吓,叫着跑了。刘秘书嘴里骂了一声耍流氓,瘸着腿去找村民名单。
  结果还是令人沮丧,碗沟姓徐的也没有叫徐昆仑的。倒是村长老婆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碗沟徐轱辘的四丫头在山外念书,听说去年让体校老师给选去打塑料球了。刘秘书仔细看了徐轱辘的名字,白纸黑字真那么写的。咋叫这么个名?刘秘书提出疑问,村长说,徐轱辘年轻的时候是赶大车拉脚的车老板,大家伙都这么叫轱辘轱辘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叫啥大号了。
  刘秘书眼睛一亮,这回错不了,徐轱辘一定是徐昆仑。村长怕再整差壶挨呲,特意派娘们去打听。这次千真万确,四丫大号就叫徐红丫,真是在市里打塑料球。刘秘书赶到徐昆仑家,拉住徐昆仑的糙手大声说:“老人家,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听得旁边的村长鼻子酸酸的。刘秘书说:“你还在这卖啥呆,赶紧着把村民名单改了,叫什么鸡巴轱辘轱辘的,多难听啊。”
  刘秘书给李乡长打电话报喜,徐昆仑找到了。其他的事情由我来协调,您就尽管放心吧。今天是礼拜二了,还有三白天两晚上,要办的事情很多。村长负责现场布置,包括条幅标语啥的。村长说买条幅得要钱啊,村里没钱办不了事啊。刘秘书沉了脸,没有钱?卖林子的钱都哪去了?村长说,钱没到手,就让催债的给半道要跑了。刘秘书不高兴,三十几万呢,都要跑了?村长说,先给了十万,还李麻子饭店的招待费了。刘秘书不吱声了,李麻子是李乡长的侄子,他开的饭店有李乡长的股。刘秘书不言语了,村长感觉事就不好办了。村长喜欢领导办事咔吧脆,是死是活一身汗,别烟不出火不进的蔫揉。一蔫揉,你还得把事当事去办,这就有难度了。
  村长找过去叫徐轱辘现在叫徐昆仑的商量,把钱先掂上,过后村里再补偿给你。徐昆仑乐得找不着北,回屋就从柜子里掏出八百块钱来。家底都在这呢,你看着去张罗吧。村长乐颠颠地把事情办妥,刘秘书的脸上就有了笑模样。这还差不多,让谁听村里没钱谁也不信。关键是得施加压力,一压钱就有了。村长从小学校弄来一个班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给领导和客人坐的。村长告诉村民,都上老徐家落忙来。开始大家还以为徐昆仑的哪个姑娘出嫁,到这一打听才知道,敢情是人家的老丫头打塑料球有出息了。
  刘秘书几次更正了村民们说打塑料球的错误,那是排球。排球懂不懂?村民们说排球是不是排成一排一排的,四丫头和一帮姑娘也排成排打。谁有劲打得远谁就算赢?刘秘书见说不明白,让村长去小学校借排球。校长说,学校哪来的排球?村长就说没排球拿别的啥球对付一下也行。校长笑了,咱这学校除了孩子们弹的玻璃球外,没别的球了。
  刘秘书往乡里打电话要排球。去年乡里举行过排球比赛,新买的排球,一共是三个。乡里回电话说,找不着了。刘秘书就发了火,咋就找不着了呢?问管后勤的老王太太,咋鸡巴整的?刘秘书只要一生气,就好说鸡巴。电话里回答,我就是老王,你嘴别骚得哄的。刘秘书一听,自己真是急乱了套,连老王太太的男人调都没听出来。刘秘书赶紧说,王姨,我是小刘,张书记让我找排球的,挺急的。刘秘书在中午得到通知,不但李乡长要来,就是乡书记张书记也要来呢。老王太太是张书记的小姨子,她最怕她姐夫。老王太太赶忙说,我这就给你要去?都让我们家那死孩崽子拿着给别人了。
  这两天乡里忙得很,礼拜二下午乡里集中学习了排球比赛知识。由县里体校的老师做讲解。排球很快就要回来了,旧了点可毕竟有两个,对付着用吧。徐昆仑家的院子还算宽敞,摆俩排球绰绰有余。礼拜二晚上刘秘书接到电话,说规模又有所扩大,市县的新闻媒体已经进驻乡政府招待所了,比赛当天也要来。刘秘书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层。
  礼拜三上午,刘秘书带领人布置会场,领导坐的地方都排了座次。让小学的老师写了领导的名字,李乡长突然来电话说,他在现场讲话的稿子一定要在礼拜四上午拿出来,他要亲自看看,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排球场地就在院子里,都是照着书上给的尺寸画的。能代表市里参加比赛的英雄,一定是受家庭的影响和熏陶才走上排球之路的。按照这样的推断,临时建一个排球场地就很有必要了。画完场地后,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没有排球网。书上明白地写着呢,打排球中间得有一张网,人才能站在两边打。那张网就相当于地里的界石,往那一立,才分得清楚是老张家还是老李家的庄稼,要不收割的时候非得整乱套了。没有网,村长就把自己家的两张蚊帐挂上了。蚊帐改做的挺合适,就是比实际的排球网窟窿眼小点。
  徐昆仑家从礼拜三中午开始准备了伙食。乡亲们跟着忙活,咋也得吃顿饭。村长叫徐昆仑去小卖店赊大米,豆腐房送两板豆腐,一菜一饭大家伙吃得不错。刘秘书中午吃完饭就开始动手写李乡长的讲话稿子。刘秘书是乡里出名的笔杆子,这次更得认真把稿子写好。还没写完,村长就来汇报情况了。村长这几天工作卖力气,一切准备就绪,就差领导光临指导了。
  刘秘书头也不抬地说,叫人把电视摆一下,别到时候先摆抓瞎。村长一愣说,徐昆仑家没有电视。刘秘书的笔就粘在了纸上,说,你逗我呢?电视整哪去了?村长肯定地说,轱辘家根本就没有电视。刘秘书摔了笔,说这整的啥鸡巴事啊?没有电视看啥比赛?咱这不是傻老婆等那虎逼汉子吗,赶紧掏弄去。
  村长回家不顾老婆的反对,把自己家的黑白电视机搬了来。晚上,刘秘书到现场一看就翻了。村长家的黑白电视机只有窗户格子大,效果不好,一会儿重影,一会儿没人了。村长一直在电视机后面等着,重影了,就使劲晃荡天线;没人了,就用大手丫子拍电视机壳子。刘秘书说,再上别人家借一台去。村长苦笑,咱缸碗沟就我们家有电视机,还是黑白的。
  刘秘书给李乡长把没有电视机的情况汇报了,李乡长当机立断。指示说,没有电视机明天马上去买。先让徐昆仑家把钱掂上,买台彩电,过后乡里还兴许奖他们家一台呢。
  刘秘书把李乡长的话一说,村长就去找了徐昆仑。徐昆仑答应是答应了,就是手头没有买电视机的钱。村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见圈里的老母猪了,想起一个事来。缸沟有人出两千块钱要买这头老母猪,徐昆仑一直没答应。干脆答应人家,连夜赶猪拿钱,明天上午好去买电视机,要彩色的,反正乡里的李乡长答应奖励你一台彩色电视机了。乡长说的话还能出错,人李乡长说了,他出一条子,乡里马上给报了。徐昆仑还在犹豫着,村长已经去缸沟联系了,不大一会儿钱就拿回来了。徐昆仑狠狠心,接了钱。丫头将来有出息了,挣了大钱,先拿钱买猪。一下子买两头,一头公猪,一头母猪,还省下了配种钱了呢。
  彩色电视机拉回来了,缸碗沟沸腾了。乡里派来了演出队,给缸碗沟演了节目。村长张罗的伙食,演员们嫌徐昆仑家的吃喝不济,村长一高兴就掏腰包出了血。演员们演的都是计划生育节目,因为时间太紧,没有别的节目,正在排练计划生育好,就临时拿来演了。演什么没有关系,只要热闹就成。徐昆仑得到了群众足够的重视,他被安排到最前排,观看计划生育节目。大家伙都打趣,逗徐昆仑说当初咋没好好计划计划,四个丫头都生为乡里争光的运动员。徐昆仑说,老娘们那玩意哪有把门的,生下啥就算啥了呗。
  李乡长一行浩浩荡荡开进了缸碗沟,李乡长紧走几步,握住徐昆仑的手,激动地说:“我代表人民谢谢您,您为我们培育了一个好女儿。”徐昆仑彻底被弄晕了,领导们对他都是笑脸,都是感谢。感谢啥啊,生这丫头也没费啥劲。拍照的采访的,讲话的鼓掌的,这一切都是令缸碗沟人新奇的,开眼界的。要用词语来形容缸碗沟人的喜悦,徐昆仑的那句话非常贴切。徐昆仑老泪纵横,说:“赶上做梦了。”
  缸碗沟像过了年一样热闹,到了晚上比赛正式开始了。领导的酒劲也上来了,不过,以李乡长为首的领导都坚持坐在那里收看比赛。队员上场了,没有徐红丫。直到市队0 比1落后,也没看见徐红丫出场。刘秘书给大家鼓劲说:“别忙,一定是教练把徐红丫雪藏起来了,关键时刻才派上场。上去几下子就赢了。”大家耐心地等,李乡长为了配合电视台的拍摄,跟徐昆仑唠家常。主要是打听徐红丫的事情。大家这才知道,徐红丫从小就是爱学习的孩子,听话懂事。放学就帮家里干活,有新衣服让给姐姐们穿。姐几个她长得最好看,身体也好,平时干活也有劲,手长,个高,能蹦能跳。家里困难念不起书,她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成了桃,终于去县高中上学了。伙食费时常凑不上,营养不好,学习就下来了。正想不念,市体校来人相中了她,带走了去学打球。据说,徐红丫扣的球又狠又快,像闪电,喀嚓一声就过来了,有点像郎平。就这么说吧,对过好几个人来接她的球,都被砸了一溜跟头。
  李乡长点头夸奖,嘱咐记者们都记下来。采访结束了,市队以0比2落后。大家就着急了,徐红丫哪去了?怎么还不让她冲上去,砸对方一溜跟头。刘秘书也哑了,偷眼看李乡长,李乡长已经打起了瞌睡。徐昆仑开始坐不住了,心想这死丫头咋还不露面了呢。想着就使劲瞅电视,徐昆仑突然喊了一嗓子,出来了!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几个迷糊过去的领导都睁开了眼睛。教练叫暂停,徐红丫从镜头里面出现了。她就坐在教练的旁边,穿着一身运动服,短头发,大眼睛,长得有点像赵蕊蕊。大家这回都看到了,尽管教练在咧着嘴丫子喊,急得像尿憋的一样。大家都没跟着着急,大家都在看徐红丫。可惜的是,嘟地一声哨响,暂停时间到。镜头马上没有了徐红丫。
  直到比赛以3比0结束,再也没有看见徐红丫的影子。大家还要等等,电视上又出来那个老头,说腿脚灵便的事。电视机买来两天,这老爷子说补钙的事,一天八十遍地说,乡亲们都嫌他麻烦。比赛没有大家期待的人,又以3比0输了,刘秘书不知道该不该像预期安排的那样燃放焰火。请示李乡长,李乡长打着呵欠说,我困了,回乡里了。你安排好这里的事情,明天上午来车接你。李乡长上车的时候,没忘了跟徐昆仑握手。徐昆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心里骂老丫头咋就那么懒,为了咱乡长,多少也得上去打几下子啊。
  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把鞭炮点着了。噼嚓吧嚓地一响,刘秘书就有点烦了。冲村长说赶紧着把鞭炮都拿出去放了得了,就当欢送领导了。
  一个礼拜后的市县报纸报道了以下几条新闻。一是三道湾乡的李乡长,在乡财政紧缺的情况下,发动群众,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为缸碗沟人民义务修路。二是三道湾乡计划生育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经常组织演出队到边远落后地区进行义务宣传演出,深受当地育龄妇女的称赞。图为在缸碗沟演出时的情景。三是刘秘书获得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受到了县里的表彰。
  缸碗沟也有大事发生,徐昆仑损失了一大笔钱,弄了一屁股拐弯饥荒。先是村里的小卖店来催债,一共是六百三十七块四毛八。徐昆仑说我只买了五袋大米,哪来那么多的帐。小卖店的主人有帐本,都是徐昆仑家的人或是亲戚来赊的帐。徐昆仑回家就骂,赊那么多好烟干嘛,成心败家啊这是。家人说都是乡里的干部要的,一会儿要烟一会儿要矿泉水。他们自己不去拿,每次都打发家里人去。大家还以为乡里给报销,就去拿了。
  徐昆仑去找村长要那剩下的钱,村长说哪还有了,我还给你掂上六十多呢。徐昆仑的脑袋嗡地一下,买两副条幅要八百块钱。你可捞着别人的钱,花着不心疼了。这人咋都这样啊,就知道扳着别人的牙可劲晃荡,自己反正也不疼。村长说轱辘你别红眼,我没花你一分钱,我这有帐,我就怕你跟我整这手。帐本在这摆着呢,烟钱水果钱矿泉水钱,那帮记者就花了五百来块。徐昆仑一笔一笔掰扯,这烟钱咋这么多,我家里人都买了。村长说这是给领导司机的,给硬盒石林人家都不愿意要,人家领导的司机都抽十好几块钱一盒的,不是大中华就是小熊猫。咱小卖店没有贵烟,硬盒石林是最好的了。一个车一条,你算吧,得几条?徐昆仑说水果不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吗?村长说人家带的不假,可那是咱掏的钱,咱这哪里来的好水果,大把黄香蕉,菠萝荔枝,都是托乡里的小罗开车去城里买的。人小罗没跟咱要汽油钱就不错了。徐昆仑不问了,接着找村长,叫报了这八百块钱。村长的脸拉成了丝瓜长,村长说村里哪来的钱,给你们家办事,你不掏钱谁掏钱?村里掏钱,村里掏的哪门子钱啊?徐昆仑急了,这么大的人不能说话不算数,拉屎往回坐吧,你说过给我补偿的。村长说,我搭的那六十多块补偿得还不够吗?还让我倾家荡产啊?徐昆仑说我不是让你掏钱,村里的钱又不是你的。村长摔下一句,村里的钱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哪得看全体老百姓答应不答应这事。明天我就开个会,讨论这事,老百姓都答应帮你掏这钱,我当村长的没二话。
  徐昆仑蔫了。
  豆腐房来人要豆腐帐。三天吃了二十板豆腐,一板豆腐十七块,一共是三百四十块钱。没有钱给黄豆也行。还有,老母猪被人家也赶走了。只剩下一台彩色电视机摆在那。电视机的效果开始模糊,只能收一个台,却老串出别的台来。徐昆仑拿城里去换,人家一试啥毛病没有。回来就模糊,明白人都说是缸碗沟的山头给遮的。想要多收台,效果好,除非把山头削下来。徐昆仑没有那样的气力,徐昆仑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让乡里把买彩色电视机的钱给报了。
  徐昆仑在乡政府大院很顺利就找到了刘秘书。徐昆仑拉住刘秘书的手,声音就哽咽了。刘秘书说我还有事,你谁啊?徐昆仑想当官的忘性咋这么快啊。就提醒刘秘书。刘秘书想起来徐昆仑是谁了,紧紧拉着徐昆仑的手说:“老人家,你还好吗?”一句话,徐昆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徐昆仑说明了来意,刘秘书奇怪地问,彩电的事还没解决吗?徐昆仑满肚子委屈,哪有给解决的啊?刘秘书就说这样吧,你找找乡长,我再帮你说说话。
  徐昆仑进了乡长的办公室,刘秘书就忙着办别的事去了。乡长是吴乡长,李乡长走了,吴乡长就成了正的。他态度十分和蔼,听徐昆仑讲完,就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据我所知,乡里也没有过这样的承诺。你还是找找原来的李乡长吧,他要是说有这事,出个条,我一定给你解决了。
  从乡政府大院出来,徐昆仑就笑了。逢人就说,彩电钱能报了,只要乡长出个条。

 
 
  三年后,县经贸委的李主任正在办公室里办公,有人敲门。进来一个高个的农村女人,她穿着朴素,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李主任诧异地问:“你找谁?”那女人说:“我是徐红丫。”李主任说:“徐红丫?我不认识你啊?”徐红丫说,我是缸碗沟的,三年前你到过我家去看我打排球比赛。”李主任还是想不起来,打电话给秘书。刘秘书刚调上来不久。听李主任在电话里这么说,骂了句:“整的这是啥鸡巴事啊,这老农民咋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啊。都过去三年了,非要这俩破钱。我去帮你把她哄出去!”
  李主任经刘秘书的提醒,想起来了。问徐红丫现在干什么,还打排球吗?徐红丫低头瞅怀里的孩子,自嘲地笑笑说:“不打了,乡里去我家一闹腾,我家没有钱供我在体校呆了,去年我结婚了,嫁出去了。”李主任说:“你来有什么事吧?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了?”徐红丫说:“你给我开张条,我爸得了病,疯疯癫癫的,嘴里直劲说李乡长答应给报了彩电钱的,还要等这钱供我念书呢。你给我们开张条,剩下的事情我去乡里办。”
  李主任愣了愣,心想这条咋开啊,这跟勒索没啥区别了。正犹豫着想等刘秘书赶回来处理这棘手的事,徐红丫从包里摸出一个大信封,递了过来。李主任打开,竟然是厚厚的一耷钱,都是一百元的。徐红丫说:“这是我和丈夫的一点心意,五千块。我和丈夫办了养猪场,钱有,可我爸的病去不了根。他老实巴交一辈子,就相信别人的话是真的。求求你,就帮帮他写张条子,我去乡里盖上戳。两千块钱我给他。” 李主任把钱推给徐红丫,说我写,我写,我答应的事我得写。
  李主任拿笔的手颤抖了,一张条子写了好几遍。写了撕,撕了写,尽管很认真,可每次落款都要错,他已经不习惯写乡长“李德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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