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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主义者、“孤独者”与尴尬一代
来源: | 作者:兴安  时间: 2010-02-05

  “60后”:文学的怀疑主义者
  如果考察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的特点,就必须将其与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做一个比较。五十年代出生的那批作家,他们虽然经历了中国最动荡的一段历史,内心受到深重的创伤和改造,但是他们骨子里的世界观还是相当完整的,对世界的认识方式也相对清晰,充满了激情。到了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他们是在“文革”的废墟里面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童年对他们的影响非常深刻,即所谓童年的“创伤性记忆”。因此,他们的小说至少在写作初始,基本上是以童年这个视角来认知世界的,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政治的信仰的激情的大废墟,一个无法拼合的破碎的世界,一个断裂了的历史,从这个起点来开始写作,他们便成了真正的怀疑主义者。
  十多年前,我与诗人黑大春和已故散文作家苇岸主编了一套《蔚蓝色天空的黄金:当代中国六十年代出生代表性作家展示》,我负责小说卷,书中收入余华、苏童、格非、陈染、北村、关仁山、须兰、述平、孟晖、吕新等十位作家。在这些作家中,余华应该是“60后”中最有代表意义的作家,他的小说多半是借助童年的视角,表现那个时代的残酷和残忍。他通过一种颠覆性的语言表现那个时代的异化和荒诞,从他的《现实一种》《在细雨中呼喊》到《活着》,再到后来的《兄弟》,我觉得他的艺术思想是始终如一的。而苏童更多的是用一种哀伤的调子记录着自己童年的历史,同时又恢复和猜测着更久远的自己经验之外的前历史。格非则借助语言和形式怀疑并且重新构建了一个迷宫式的文学世界。这十位作家中的数位今天都已经成为国内举足轻重的作家。当然还有书中没能入选后来影响较大的几位作家也值得关注,比如徐坤、韩东、毕飞宇、迟子建、邱华栋等等。徐坤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作家,她用“女权主义”和王朔式的幽默与反讽,表现城市和知识分子阶层的荒诞和迷失,被王蒙戏称为“女王朔”。还有一个新近引起关注的作家叫千夫长,他是蒙古族,却客居深圳,他也是通过对童年的追溯来表现他梦幻中的、回忆中的出生地——几千里之外的边地草原。看他的《长调》,再去看他所描述的草原,你会很失落,现在可能根本已经找不到那样的绿色和草地了,那只是他童年回忆中的草原,或者说是他魂牵梦绕中的草原,因为这个草原已经不复存在了,至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已经破碎了。

  “80后”:孤独中的反叛与认同
  我形容“80后”作家是“外星人”,我们用常理或者用传统文学理念是很难把握他们的,无论是写作还是为人。我在评论张悦然的小说《誓鸟》的一篇文章里,说她写了很多“我们没有见过的人”,这可能有点夸张,但表达了我的一个想法。他们这一代是在商业大潮的环境下迅速疯长起来的,而且他们一出生就可以接受完整系统的各种门类的知识。这一先天优势无论是“60后”还是“70后”作家都无法比拟。我经常嫉妒地对他们说:不靠谱的“80后”。这不是贬义词,不靠谱地写小说也许才能写出独特的小说。但是为人还需靠点谱,这是我对“80后”的忠告。他们中的有些人常说:我不会对我之外的任何人负责。这从做人的角度上看挺可怕的。
  张悦然是我一直关注的作家,评论家邵燕君写过一本书《“美女文学”现象研究》,说韩寒是另类、叛逆,郭敬明是奇思异想,而把张悦然称为“玉女作家”,我觉得不尽然。张悦然的小说对女性、对自我、对身体的认识和理解,带有很多生冷孤傲的东西,而这种生冷孤傲,又归结为一种宗教式的虔诚。比如她的《誓鸟》,主人公春迟在南洋为了等待她心目中的男人,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她只能通过触觉和心灵的感悟来继续寻找,寻找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或者根本不存在的男人。寻找和漂泊构成了小说悲剧的主题。实际上她是通过自虐的方式,或者一种牺牲的姿态来面对和感化这个男权社会。她在《青年文学》上有一个短篇《少儿不易》,写一个女孩20多岁了,却是一个侏儒,形体和面容像8岁的孩子。她无法像大人一样正常地生活和恋爱,别人甚至做爱都不回避她。她非常痛苦,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她每天站在村口,等待人贩子来把她拐走。她感觉,有人买我,就说明我有用。她通过这种受难的方式,来表达女性对男权社会的反诘和超越。她最近主编一套主题书叫《鲤》,主题分别是孤独、嫉妒、谎言、暧昧等。其中有一篇《自残》的文章,写一个女孩割腕的过程非常详细、冷静和坦然,那种奇妙的体验令人震惊。她看着鲜血从皮肤上流过感觉自己很纯洁,她感觉有一个灵魂住在血管里,也许会从这个伤口里走出来。她说这是她青春期的叛逆行为,但实际上是表达了一种本能的孤独感。“80后”作家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孤独”应该是“80后”的一个与生俱来的主题;还有“嫉妒”,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任何另外一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而“暧昧”是他们对生活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谎言”应该是他们创作和观察处理事物的艺术手段,也是他们反叛前人的策略。总之,这几个主题恰好契合了“80后”整体的写作和心理状态。

  “70后”:尴尬的一代
  “70后”是尴尬的一代。前一段某个媒体搞过“70后”作家排行榜,第一名是李师江,第二名是冯唐,第三名是尹丽川,还有丁天、金仁顺、朱文颖、魏微、李修文、盛可以等等。这些都是不错的作家,但确实是尴尬的一群人。首先他们很难完全摆脱“60后”作家的影子,而且在他们创作初期还是以女性为主体。记得九十年代我所在的《北京文学》杂志组织“70后”作家的笔会,找个男作家非常难,只有一个丁天比较突出,我戏称他是娘子军里的指导员。另外他们刚刚引人注意,就遭受到了挫折:卫慧的《上海宝贝》、棉棉的《糖》被查禁和点名。虽然这两部小说不能真正代表“70后”的整体水准,但却是对“70后”作家的一个整体打击。而等他们准备咸鱼翻身的时候,“80后”却突然浮出水面,且锐不可挡。所以“70后”是夹在两个代际之间。“60后”有地位、有资历和成就,“80后”有读者、有商业价值,而“70后”的商业价值,目前来说是最低的一代。当然也有几位既具有商业价值,又写得较好的,比如安妮宝贝、李修文等。最近又有一个叫路内的作家,他出版了长篇小说《少年巴比伦》和《追随她的旅程》。我读他的小说感觉他更像是传承了“50后”作家王小波的衣钵。王小波作为具有众多拥趸的作家,虽然门下的“走狗”很多,可小说的后继者却几乎断了香火。路内应该是从王小波的影响下走出来的作家,只不过他写的是九十年代初那个时代,他准确地抓住了那个时代青年人的迷乱和躁动,颇受“80后”作家的推崇,代表了“70后晚期”作家的风格。我最近看了他两个短篇,其中《无人会跳华尔兹》(见张悦然主编的《鲤•暧昧》)写得很精致。李师江原本是个极端另类的作家,他早期的长篇小说《比爱情更假》和《她们都挺棒的》在反叛的意义上走得很远,但是近年他开始皈依传统,写了《福寿春》《幸福之洲》这样纯乡土纯写实的作品,这或许可以看作“70后”作家经过九十年代以来的喧嚣与寂寞,经过沉淀和自省之后,开始收获的一个征兆。
  “70后”的女作家曾经被统称为“美女作家”,上海的《小说界》杂志最早开设的“70后作家专栏”里就是以女作家为主,而最有影响的应该是吉林的《作家》杂志在1996年出的一期专刊,将“70后”女作家的玉照和作品一并推出。 “专刊”的最大功劳是推出了两位至今还很活跃的作家,一个是金仁顺,当时她还没什么名气,后来却写得越来越好。还有魏微,当时她的作品也不能算出类拔萃,但是她后来非常努力,获得了鲁迅文学奖。
  去年在台北,我认识了一个台湾的“70后”女作家胡淑雯,她的小说集《哀艳是童年》我非常喜欢。她的小说表面看来是很私人的叙事,但是透过这些私人化的经验,我们能隐隐读出她对整个时代的关注,比如性别争议、族群关系和社会阶级等问题。《鲤•孤独》中曾选过她的《浮世猫》,其中展现的男性与女性权力与地位的转换让人惊异。朱天文在评价她的小说《与男友的前女友密谈》时说:“(小说)既辨证,又感情深邃,两种相异的气质,做了一次无懈可击的动人的演出。”
  安妮宝贝也是个“70后”中值得研究的作家。很多传统作家和传统的评论家对她不以为然,但是她的影响力令人刮目。记得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去参加一个文学奖的颁奖会,会议主持人介绍来宾,在座的都是国内文学领域的大腕,当介绍到他们时,掌声稀少,而到安妮宝贝的时候,后排大学生观众都齐刷刷地站起来热烈地鼓掌。我很吃惊,也有些不解,但是后来认真地读了她的作品,我发现她确实代表了相当一批年轻读者的心声。日本有个女作家吉本芭娜娜,她的小说在日本被称为“疗伤小说”,读者众多。安妮宝贝的小说似乎就具备这样的功能。她是一个孤独且异常敏感的人,她的写作似乎就是通过表达来为自己疗伤,使自己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安慰的同时,又抚慰着与她心灵相通的那一部分读者。她的《告别薇安》《莲花》都是我喜欢的作品,她的小说对“80后”作家也产生了很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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